
屋子狭窄,空气就显得有些闷热起来。
沈紫言用罢饭,也不待送嫁,立刻就上了回府的马车。
沈大太太那时正忙得团团转,等到反应过来沈紫言已经离去,而添妆之物还未得到时,已经是夜幕降临时了。满腹的怨气无处发泄,只得揪着丫鬟,劈头盖脸的发作了一通。
沈紫言就坐在榻上看着杜晓月描红,也不知这女儿是否随了自己,屡屡静静看着她趴在榻上,撅着小屁股时,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自己也是三四岁的孩童,天真浪漫的年纪。
沈夫人也是那样眉目含笑的,温柔的望着她。
那样久远的事情,却那样的清晰。明明很多事情,是该忘记的,可是这些年,总是时不时的,如同蹲在角落的看门狗,冷不丁的就跳出来汪上一声。于是平静的心湖一点点被扰乱,而平复总是要花费许多时间。
孩子的心灵总是敏感的。
见着她久久的不说话,气氛有些冷清,杜晓月就扭过头来,眨巴着大眼睛,“娘亲,你怎么了?”“没事。”沈紫言摇头,含笑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而已。”杜晓月静静的睁大了眼,“娘亲看起来有些不快活呢!”不过是孩童的无心之言。
沈紫言心中猛地一悸动。
思潮如海,几乎将她淹没。
“娘亲想到了你过世的外祖母。”沈紫言轻轻的笑,“娘亲小的时候,外祖母也是这样看着娘亲呢。”杜晓月年岁小,也不懂去世的含义,只知道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再也无法回来了。一股脑从榻上扭着爬起来,纤细的胳膊搂住她的脖子,“娘亲抱抱,抱抱就不难过了。”
沈紫言揉乱了她的黑发,“娘亲并没有难过呢。”小小的杜晓月就滑进了她怀中。沈紫言轻声笑了起来,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突然间想到什么,手顿了顿。
从前她可没有揉人头发的习惯。
二人生活得久了,就连小动作,都如出一辙。
而这时终于体会到,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动作,也含着无限的情怀。
而从前她还偶有抱怨之语,总嗔着杜怀瑾揉乱了她的头发,好容易梳理好的发髻,在他大手下,又变成一团糟。
此刻,她的心,浮浮沉沉,艳如四月天。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帘外传来。
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杜怀瑾的脚步声。相处这些年,对于他的习性,再清楚不过。
“子宁呢?”沈紫言也不回头,目光仍旧落在杜晓月身上,平静的问。
“跟着乳娘去沐浴了。”杜怀瑾凑了上来,“出了一身汗,这小子好洁,你又不是不知道。”沈紫言眉梢微挑,“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这句话也不完全恰当。”浓浓的讽刺,杜怀瑾哪里听不出来,当真垂下头嗅了嗅自己,“难不成我熏到你了?”
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那是令沈紫言迷恋不已的味道。
然而此刻,哪里会说出来。
只应声说道:“这我可不知道,都说小孩子鼻子灵,你问问晓月再说。”杜怀瑾就眼巴巴的瞅着杜晓月,“爹爹很臭么?”“爹爹一点也不臭!”杜晓月的小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爹爹很香!”
杜怀瑾朝沈紫言往来,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神色,似乎在说:你看吧,连女儿也没有这么觉得。沈紫言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头:“今儿个我去送嫁的时候,看见我那大伯母,似乎兴致很是高昂。”
杜怀瑾露出了几许算计的微笑,“是么?”眼波流转,“很快就连哭都没有资格了。”
沈紫言垂下头,不再言语。
杜怀瑾转头就吩咐潘妈妈:“领着小姐下去!”杜晓月见着沈紫言情绪不高,出乎意料的没有多停留,很是温顺的点头:“我会乖乖睡觉的。”末了,又爬上杜怀瑾的膝头,说起了悄悄话,“爹爹,娘亲看起来有些不痛快呢。”
杜怀瑾一愣,面色微沉,摸着她的头,笑道:“爹爹知道了。”杜晓月这才跟着潘妈妈出去了。沈紫言冷不丁的问:“你们父女俩在说什么呢?”杜怀瑾云淡风轻的笑,“没什么。”沈紫言也不刨根问底,只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任由清风拂面,带着微微的凉意。
杜怀瑾一伸臂就揽过了她的肩头,“紫言,你可知为何蒋家和大太太会对这门亲事答应的如此痛快?”沈紫言斜睨了他一眼,“蒋家那边我是不大清楚,不过我这大伯母,我还是值得些的。蒋家上面没有老人,不用里规矩,也不用晨昏定省,我那大堂姐嫁过去上头只有一位大嫂,算得上是清闲自在了,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蒋家到底是候府,家财丰厚,对于嫁妆亦没有什么要求,只求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要求算得上是十分低了。”
顿了顿,反问他:“我说的对不对?”杜怀瑾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又揉乱了她的头发,“紫言真乖……”那神态,那语气,像极了对待杜子宁的那些小狗狗。沈紫言轻笑了笑,“你也不用昧着心夸我,我所说的,不过是最最浮于表面的东西,大家都瞧得见而已。”
杜怀瑾薄唇微抿,轻笑了笑,“你所说的,也八九不离十了。”沈紫言托着下巴,微眯着眼,温和的看着他,“反常即为妖。蒋家那位公子,若想娶妻,早几年便娶了,为何现在巴巴的结亲了?”
杜怀瑾轻咳了一声,两条腿慢悠悠晃荡,显得很是散漫,“蒋家公子虽说脾气暴躁,可对于男子,一向是格外怜惜和专情。他有一个男宠,生得是倾国倾城,有了这等美男子在前,这金陵城的女子,哪一个他瞧得上!”
这话要是说女子,定然会叫人生出歆慕之意来。可偏偏是说一名男宠,叫人怎么听怎么奇怪。杜怀瑾露出了几分笑意,“蒋家那二公子倒也是个痴情种子,为着那几个男人,一直不肯娶亲。不过西晨风那张巧嘴你也是知道的,在绮梦楼里说了一大通,竟将他说动了,不过进门的妻子也只是一道摆设罢了。”
沈紫言眉头微蹙。
沈佩夏的性子随了大太太,能不能自甘当做摆设,还是两说。
似乎当真应了杜怀瑾那句话,沈佩夏出嫁后不到一个月,就传出了不和的传闻。
这些风言风语,落入沈紫言耳中,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大太太在府上,悔之不及。
两个女儿,一个被王家休弃,至今犹自显得有些呆呆傻傻,只知道吃吃睡睡。另一个女儿,才嫁出去多久,回娘家时,就是遍体鳞伤。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俩女儿这一辈子,都是命途多舛。
大太太自然满心满愿的想要找蒋家求个说法。为此还气势汹汹的冲到沈府上去求个说法。沈二老爷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早早便和同僚约好了一起去东山赏花。而沈青钰在日以继夜的准备应考,自然是无暇见客。杜月如身边的几个妈妈见着势头不好,你一句我一句,竟将大太太唬得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无可奈何,可又不愿认输,只拖着两个丫鬟去蒋家门前叫嚣。
奈何蒋家眼见着沈家大房,包括福王府的三夫人沈紫言久久没有动静,已知道这位大太太在沈家没有什么威信,又是个寡妇,根本就不将她放在眼中。加上沈佩夏自身性格暴躁,在蒋家也不大好相与,人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的处境,丝毫没有同情之意。
这些事,也都一句不落的传到了沈紫言这边。
她只是静静的品茶,心中丝毫不起涟漪。
过了几日,秋意渐浓。
梧桐叶潇潇雨。
可暑气却还是没有散去。
杜怀瑾已端着一盅绿豆汤进门来,青花瓷淡淡的,映出人绝美的容颜。
“喝些绿豆汤解渴。”杜怀瑾抄起勺子盛了满满一碗,递到她跟前,“用的是冰糖,没有放旁的。”不过是沈紫言个人的嗜好罢了。总觉得比起腻腻的砂糖,冰糖的口味,更得她的喜欢。
沈紫言默默垂着头,勺子入口,满是冰凉的味道。
又是谁在耳边一句句低语,紫言,这一世若能与你白头到老,那也就没有什么憾事了。
一念及此,手中的绿豆汤,混合着冰糖的味道,一直甜到心里去。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个答案太惊心动魄,她简直不敢去想。
满满的欢喜抑制不住,冲着他嫣然一笑。
杜怀瑾让她笑得莫名其妙,索性正襟危坐,抽出笔筒中的狼毫笔在雪浪纸上随意涂改。手中的笔杆四处滑动,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沈紫言的唇角高高扬起,弯成了夜幕下的一弯月。
我喜欢你,自慈济寺的初遇,一直到看不见尽头的永远……
那么这一世,有你,便已经足够了。
欢喜一点点从心里溢出,心花摇曳的刹那,分明见到他眼底莹然的深情。
(正文完)
番外1
许熙(一)
你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吧,紫言,我曾经多么期望,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啊。
……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静静的落下。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早已时下了一场秋雨,漫天都是湿润的气息。
微风拂过软榻,角上的金铃随风飘响。
许家的二公子许焘永不能明白,他的大哥许熙一向喜静,为何偏偏在角上挂了一串金铃。屡屡风过时,便能听见一阵铃声,而许熙便就此住笔,默默听上一阵,才会埋下头去。然而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也化作了满天的繁星,刺得人眼睛酸疼。
事实上,金铃的由来,得益于许熙的谎言。
自从收了杜子宁做义子以后,总有三两天他会到许府上来探望他。想那必然是杜怀瑾的意思,大约是觉得他孑然一身,太过孤寂。的确,在世人眼中,许大学士年过二十,身边却仍旧无一人相伴。
反常的事情总是大家相争论的焦点。众人皆想许大学士只消挥一挥手,这许家的门槛,就会被踏平。
说是断袖吧,偏偏这许大学士一向不近人情,连男子,所来往的,也不过只有福王府的三公子罢了。可世人皆知,福王府的那位三公子,极爱他的夫人。不时有传言,三公子为了那位三夫人,在宗庙里跪了好些个时辰,又为了她不远万里寻觅她最爱的紫牡丹,就有深闺里的夫人小姐暗暗歆慕。
偶尔又听说三公子携三夫人出外游玩,只羡鸳鸯不羡仙。
如此如此,不绝于耳。
天下人都在想,能令当今朝堂上一等一的大红人杜怀瑾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女子,到底生得怎生一副模样。全金陵早已传遍,那位三夫人生得国色天香之貌,与之相媲美的,还有那位夫人的低调。
而那一日杜子宁进府来时,手腕上,系着一串金铃。大约是小孩子魂魄薄弱,需要金铃来祛除不洁之物。许熙本不以为意,只一如往昔的教他习字背书,待用午膳时,才听得杜子宁脆生生的声音:“这金陵是我娘亲亲手做的……”孩童的无心,大抵也是一种罪孽。
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在听到这一句话时,恍若片片桃花落入湖心,漾起了几多涟漪。
于是许熙便留了心。
故意问了道极难的策论,杜子宁自然涨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于是趁机让他取下金铃当做惩罚。
事后想一想,觉得有些幼稚的可笑。
可是心里却并不后悔。
杜子宁对于这位义父,又敬又怕,当真就取下了金铃,放在了书案上。小孩子的心总是纯洁的如同一页白纸,还在为了答不出问题一事羞惭不已,却不知书后许熙俊秀的容颜,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纵使不能在她身边,偶尔从旁人口里得知一言半语,听闻她安乐平和,那便足够了。
又或者,得到她亲手做的东西,例如这个金铃,那便足以令他欢喜许久。
如此卑微,却又如此的心花摇曳。
回想起彼时年少,一颗心淡漠得似冰雪覆盖的川原。
平步青云,却没有半点欢喜。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苍生,细看看,不过是一场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可是只要朝堂不全是陛下的朝堂,于他许熙而言就够了。为官一途,不是为民,不是为君,不是为天下,而是为了自己。
十多年所谓圣贤书,十多年耳濡目染朝堂你争我夺,所学会的,竟是如此令人淡泊的事实。
年少有为,状元及第……
全天下皆知晓。
就连那位无甚功绩的先皇,也这般亲切拉过他的手殷殷嘱托:“这般社稷要靠许卿家了。”他后退一步,跪倒在地,头低得不能再低,“微臣惶恐,定当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所托。”先皇龙颜大悦。
而许熙仍旧不抬头,只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谁人不知先皇登基二十年,后宫佳丽三千人,已然忘了这朝野,是谁的天下,谁的江山。
浑浑噩噩,一日日便这样过去。
然而心里还是记挂着她。
不能同她在一起,心里似缺了一块,阳光照进来,又漏出去,于是夜夜始终无法感觉到一丝暖意。不知多少次徘徊在空明寺,只为了能见她一眼,只是可惜,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始终不见她的踪影。
后来有一日,竟在路上遇见了被人追杀的杜怀瑾。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犹豫过。
若杜怀瑾死了,她就是自由身了。等到三年孝期一过,他可以登门求亲。
可是到最后,还是冒着生命危险从黑衣人手中救了他。
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她伤心。进福王府不过几个月,夫婿就出了祸事,哪怕最后她能和他在一起,他的心,也无法得到救赎。事实上,他后来想起时,也揣摩当时自己的心意,或许在那时,他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放手了。
这些年,金陵城大大小小的人家,他无不了如指掌,而唯有这位三公子,始终笼罩在一团迷雾里,不见真形。外人传闻福王府三公子有断袖之癖,时常往来于烟花巷,身边不时有美男子相陪。
初时得知这消息,不过一笑置之。
那些王公将相,除了屋顶的青瓦,又有哪一个,心中自有一片青天?
奢靡而放纵,不过如此。
可后来,竟得知沈紫言好巧不巧的,许配给了杜怀瑾。
只知道他的心,如同他的人,千疮百孔,坠入无底的深渊,望不见一丝希望。
只是后来,听了杜怀瑾一席话。
其实也不过是简单的两三句。
他听到了他的抱负,他的执着,他的坚持。他对于这已经末路的朝堂,最后的拯救。
那一刻,许熙暗自想,虽然他尽干的是些傻事,可让人觉得,这朝野上,兴许还有几分盼头。于是在杜怀瑾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便从此坐上了同一条船。有时候他不免想,若没有那一日杜怀瑾一番诚挚之语,今日的他,会走向何处。
番外2
许熙(二)
烟花三月下扬州。
春日的扬州,杨柳依依。
偶尔想想,或许从我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开始,命运已经注定了这一场邂逅。
那一年,我也不过是八岁的孩童,难得从学堂里那严厉的先生手中解脱出来,自然要好生乐呵乐呵。那时正是外祖父的寿辰,父母亲和我,还有二弟,举家来贺。趁着大人们忙着寒暄和应酬的时候,我偷偷带着小厮,溜出了府邸。
那时还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只觉得什么事情,都显得那般新奇。
八年来的荣华富贵,竟让我觉得很悲凉。
都说男儿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从小到大,我就在府上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来往于书院和厅堂之间,一成不变。一睁开眼,所见的,就是满屋子的丫鬟,莺莺燕燕,连她们的容貌,我也不曾仔细看过。
道路两旁是拥挤的小摊贩,还有花枝招展的女人,浓妆艳抹,立在道旁,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人群熙熙攘攘,我如同新生的孩子一样,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后来起意要去大运河看看,为着吟诵过的那些诗词里面,总对这条河有些说不尽的溢美之词。
喧嚣而美丽。
就在离大运河不远处,我竟和小厮走散了。
心里一阵发虚,可走了一小会,就见到了波光粼粼的大运河。
两岸种满了杨柳,随风飘摇。漫天都是白色的飞絮,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上。
那一刻,我忘记了走散的恐惧。
只是可惜,乐极生悲,一个不小心,竟跌倒在地。看着膝头刺目的鲜血,竟一时按捺不住,哭了起来。现在想一想,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哭泣。因为那个时候,有个人对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句话,我不知多少次在书里见过,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我的记忆如此深刻。
以至于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那个人,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
不错,就在那时候,我见到了一个女孩子。
说实话,我从前并不大会看女子的容貌,可是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相信她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明眸皓齿,乌鸦鸦的头发,还有浅浅的梨涡。看这一身衣饰,大概也是哪家的小姐,兴许是和我一样,溜出来玩耍的。
想到此处,油然而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而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近看时,只觉得她的眼睛,似琥珀一般的透亮。
只知道我浑身都无法动弹,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她。
她的视线却落在了我的膝盖上,还刮了刮我的脸,“男孩子哭起来很丑哦。”她的指尖带着丝丝的凉意,滑腻的如同美玉。我立刻挥袖擦干了眼泪,只是不想在她面前,太过难堪。她低下头,掏出帕子,掀开了我的裤管,“你流了好多血。”竟是那样的干脆。
而我听见她身后的小丫鬟倒吸了一口气,“小姐……”
男女七岁不同席。
这些大道理,我都明白。
想必她从小也受过这种教育。
可是那时,阴错阳差也好,头脑发热也好,我只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只一眼,我便知道,她同我一样,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户人家出身。只因为那帕子,被她绞成了一团,系得乱七八糟。
可是说也奇妙,之前那钻心的痛楚,渐渐模糊。而我竟荒唐的渴望,这伤口能深一些,能大一些,这样她就能在我身边待得更久。“还痛不痛?”她抬头问我。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说不出话来,许久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不可闻,“很痛……”
不是第一次说谎,可比任何一次,都令我煎熬。
我不想欺骗她。
可若非如此,我有一种预感,她很快,很快就会离开我。
我是如此的眷念,她在我身边的这种感觉。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只知道我的心,在此刻,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我就瞧见四五个婆子朝着这边急急奔了过来,我知道,那是寻她的人到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只知道我蔑视了所有的礼法和规矩,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人海茫茫,若是连她的名字也不知晓,那极有可能,我们就此错过了。
她的笑容,似三月的桃花般明媚,“我叫沈紫言。”
沈紫言,我在心里默念了半晌,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急急说道:“我叫许熙,住在金陵城……”时已是黄昏,人声鼎沸,我的声音,很快就被人潮淹没。也不知她是否听清了,只知道她离去的时候,回眸一笑,我那时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她终于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海里。
我看着大运河彼岸的烟火,心里绽开了一朵朵旖旎的花,突然很想很想,同她一起离去。
回到舅舅家以后,那一晚,我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择床,睡眠如此的深沉。而我再次见到了她,不过可惜,是在梦中。梦中她一身嫩鹅黄色的小褙子,分花拂柳,冲我微微一笑。那时我只道她太过美丽,令人惊鸿一瞥,再难以忘怀。
没有人知道,在扬州逗留的日子,取巧也好,哀求也好,我每日必然要去大运河走上一遭。一呆就是一整天,我的父母只道我是魔怔了,被这大运河的风景迷住了。唯有我自己知道,我眷念的不是这条河,而是在等待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后来我渐渐明白,那便是千百年来,世人不齿却又隐隐期待的,爱情。
在那个十五岁的午后,当我在雪浪纸下不知多少次描绘下她的容颜时,我就想,这就是爱情了啊。只是并没有觉得欢喜,反而有无限的苍凉,从脚下绕出来,将我的心团团绕住。这么些年,这么些年,连见一面,也成了奢望。
而我的心,空荡荡的,若有所失。
我无数次想,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心底有一处告诉我,无论她变成何样,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
书上的知了,一声一声,扰乱了心绪。
许焘进门时,我隐藏不及,竟被他窥得了雪浪纸上的那个人。
他谑笑不已,连连追问是谁。
或许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这么多年,我是如此的想念她。
以至于,到如今,我的心是这般苍老。
伴着炎夏的灼热,我温声细语的,对他说,她的故事,和她的过往。本以为听到的会是一片嘲笑,可他出奇的认真,还鼓励我要继续等待下去。
他不知道啊,等待一个看不见将来,看不见过去的人,是一生的苍老。
可是我并不后悔。
几乎翻遍了扬州城,可仍旧没有她的消息。扬州城姓沈的人家本就不多,来来去去那么几户人家,我将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可我不想放弃,只是全天下这么多沈家,她到底,在何处,始终是我心头,解不开的九连环。
环环催人老。
三年过去,状元及第,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
人前笑语莹然,而人后,唯有我自己知晓。这一生,纵然位极人臣,也无法填补心中的缺憾。所谓荣华富贵,不过转头一场空。与荣耀同时而来的,还是一户户人家的说媒人。明示也好,暗示也罢,我心中只有那一片明月光。
父母始终不解,我为何如此执拗。
可只有我自己明白,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
午夜梦回,屡屡想起年少时和她的初遇。时日久了,有时候也怀疑是一场梦境。可这时候,看一眼她留下的帕子,又觉得如此真实。随着时间过去的越久,我就越发的想念她,连一向支持我的二弟,也开始动摇,劝解我放开手去。
我唯有苦笑。
说我痴也好,傻也好,人生难得有值得一个痴傻的人,何乐而不为?
浑浑噩噩间,听见父亲说,要去空明寺还愿。
不过是例行的事情,就那样百无聊赖的,到了空明寺。
山门前满是人群,见了我,都发出啧啧称赞声。我只是微微的笑,心如古井水,不起一丝波澜。而就在那万千人群中,我不经意朝着远处望了一眼。只一眼,我便相信,这种命中注定。
我竟又见到了她。
她一袭白衣,立在山门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
就是那个人啊,不会认错的。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的容貌,已经和往昔大不相同。
可是我心里的悸动,却无法隐瞒。
我们,又见面了。
沈紫言。
接下来的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在空明寺内,我们难得的说了几句话。只有我自己晓得,看似平静的面上,掩藏了多少波涛汹涌。她似乎不记得我了,望着我时,目光温和而陌生。
心头有一处,微微的刺痛。
转念想一想,又觉得庆幸。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能在这里遇见,已经是上苍的恩赐。
哪怕将我忘得一干二净,那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还在这里,那便足够了。
后来见到了福王府的三公子,靠近的那一刻,也不知是直觉还是什么,竟觉得隐隐有一股敌意。他身后跟着的,自然是绮梦楼的西晨风,只是不知他们此行是为何。世人皆以为,杜怀瑾是有着断袖之癖,玩世不恭的富贵公子,可我分明窥见了他背后的抱负。
皇上昏庸又多疑,在这种情况下,或许醉生梦死,是最好的掩藏。
事实上,在这朝堂上,哪个人,不是带着面具做人?
只是这一次,照旧是和她匆匆分手。
向空明寺的住持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沈尚书的女儿。我唯有苦笑罢了,沈尚书和我父亲,是关系甚好的同僚,少年时就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号,只是想不到,一直寻觅的人,远在天涯,近在咫尺。
也不知是该嘲笑自己的愚蠢,还是怨恨上苍的捉弄。
在扬州城遇见,却没有想到,她根本不是扬州人。
她同我一样,皆是扬州的过路人罢了。
后来得知她母亲过世了。
我想她一定很伤心,只是我没法去安慰她。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又有什么资格呢?
好容易等了三年,她出孝了。我似看到了黎明前的光明,一颗心雀跃起来。
略施心计,便让母亲答应劝说父亲去沈家求亲。毕竟我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沈家又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父亲也答应的很爽快。只是回来时,口气有些踟蹰,说沈尚书心中或许有了别的人选。
我的心似死了一般,终于有一日得知,沈府的乘龙快婿,就是那日在空明寺见过的杜怀瑾。
天意弄人。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的想,若能娶她为妻,这一世,我定然要好好待她。只是可惜,我没有那个机会了。
虽然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心。到底是头一回踏入了绮梦楼,想要看看,这个杜怀瑾时常来的地方。里面的人,形形色色,个个都极不简单。一身红衣的西晨风,便站在楼梯上,看着我,一步步踏上来。
他的眼中,是妖媚的笑意。
我想,他或许,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这一日便这样安然度过。我也没有想到,竟遇见杜怀瑾被袭。我在马车上,透过窗子,冷冷看着他遭遇埋伏,又看着他一次次杀出重围。
可是,寡不敌众。
纵使杜怀瑾身手再好,也敌不过这么多人的轮番袭击,更何况,那些人,个个身手不凡。
他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说,他不能死。他死了,谁来替我照顾她?于是冒着风险救他,事实上这从来不是我的性子。没有人知道,我温存的笑容背后,是一颗只为着利益而行事的心。
可能是那一刻我太过冲动,竟问他:“你可喜欢她?”他似乎有一刹那的怔忪,然而还是点了点头,“是。”得到这个答案,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没有撒谎。若不能相伴在她身边,看着她过得好,我也心满意足。
事情的发展,渐渐超乎了我的预料。
在这件事情之前,我原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三心二意的活下去了。可是杜怀瑾找到了我,他说欣赏我的才华,要我帮忙做一件大事。我知道冷眼看着他在我面前,意气风发。到底是福王府的三公子,尚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夺嫡一事,稍有不慎,就是株连九族之罪。
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相信我不会背叛他,更不会将这个消息泄露给旁人。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答应了他。或许在心底某一处,我是相信眼前这个人的。又或者,我是不想他失败,不想让她也跟着陷入困境。在见到当时的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之时,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
后来我渐渐发现,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也多亏了这个人,我才终于会意过来,为官者,能为他人谋福祉,也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而我开始频频往来绮梦楼,只是因为在那个地方,可以望见滔滔的秦淮河,还能偶尔听说她的事情。
只知道在西晨风口中,杜怀瑾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竟真真爱上了一个女子。据他说来,这在从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口气虽带着几分戏谑,可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欢喜。我只是静静的吃茶,望着窗外的眼中,却也漾开了一丝丝喜悦。
后来或许是杜怀瑾看出了什么端倪,也或许是我隐藏的不够好。那一日在绮梦楼,他当着她的面,劝我放手。我面上从容,心里却黯然,若真是能说忘便忘,这世间,哪里来的这么多烦恼?
可我不想她烦心,于是假意应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到了年关下,几乎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却听说,福王府的三夫人,有了喜信。
我立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湛蓝湛蓝的天际,漂浮着几朵白云。
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我想起了我们的过去,紫言。你一定不会知道吧,紫言,我竟偷偷,眷念着你,这么多年。明知她即将为人母,心里还是放不下。我知道,一种叫做执念的东西,贯穿了我的前半生,也极有可能,覆盖我的后半生。
认了杜子宁做义子以后,在他温书的关口,偶尔我也会瞅上几眼,初时在他脸上看不见半点她的踪迹,可时日久了,竟发现他也她也有几分相似。我尽心尽力的教她的长子念书,心里暗自窃喜,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
花开花落,多少风流年少。
这一世,我永远不会后悔,遇见你。
番外3
西晨风(一)
原本,我的名字,不叫西晨风。
我是李家的独子,李晨风。我的家,远在北方的燕京城。那是一座有着古老历史的城,沉淀着我所有童年的记忆。
在我八岁之前,这人世间总是如此的旖旎,以至于我认为,这天下,是一片锦绣,处处开满了花,万紫千红。而我就是那花中的过客。
这么多年,孩童时候的记忆,实际上已经不大清楚,只隐隐约约记得,我住的院子里,有很多花,但也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每到春天到来的时候,落英缤纷,蜂飞蝶舞,煞是好看。我的母亲有着一张如菩萨般静谧的脸庞,我这么说,可能大为不敬,可这么多年,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变过。
只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就一病不起了。临终前,她将妹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心,告诉我们要相亲相爱,无论如何,一定要庇护着妹妹,嫁一户好人家,那样在九泉之下,她也瞑目了。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去后没多久,我们李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故,是年幼的我,始料未及的。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让我刻骨铭心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皇权,什么叫做君命。
我的父亲,是七皇子府太傅之弟,因为直言进谏,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在诏令到达的前几天,我的父亲凭借多年混迹朝野的敏锐,命家里的仆人将我和妹妹送往金陵城的远亲家中。保险起见,我跟着老管家离开,而妹妹就跟着乳娘一家人急急忙忙赶往金陵城。
我跟着老管家,一路往南,还未到达金陵城,就遇见了大瘟疫。
老管家也在瘟疫中丧命,留下的几百两银子,自然而然被乱民抢走。我身无分文,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那段日子,说起来是我这一生最绝望的时候。每一天睁开眼睛,见到的,就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病死在我的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近死亡。
而下一刻,我担心的,又是今天的温饱问题。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折磨得人几欲疯狂。可是我还记得父亲的嘱托,还要赶到金陵城同我那小妹妹会和。我永远记得离开前,父亲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因为极有可能,我就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
我的妹妹,也要我来照顾。
当我饥寒交迫,晕倒在荒野的那一刻,我的心念是如此的执着,我不能死。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当我躺下时,我已经没有半点挪动的欲望。身子又酸又痛,我还不曾吃过这等苦头,只觉得生不如死。
渐渐的困意袭来,我缓缓闭上眼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浑浑噩噩间,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只知道我的膝盖传来一阵阵痛楚,而我就是在这疼痛的刺激下,慢慢清醒过来。原来一只黑色的鹰鹫,以为我死了,在啄食我的膝盖肉。
好在醒得早,只留下了一道小口子。
我用尽全力去驱赶,终究是无济于事。气喘吁吁之际,骤然摸到怀里的匕首。那是老管家留给我的防身之物,我一把抽出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那鹰鹫温热的血,撒了我满身。我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说起来,我家也是书香门第,曾几何时,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这之前,我连鸡也不敢杀。我的母亲也是信佛之人,平日更不喜杀生,从小到大,就见不得血。我趴在这荒野里,嚎啕大哭。
等到哭得力气散去,腹中的饥饿,已叫我提不起力气来。我挣扎着站起身来,靠着仅存的一丝力气,踉踉跄跄的朝南走。其实我也不知这里是何处,可是我仍然记得,金陵在南方,只要我一直朝南走,总有一天,会到的。
走得累了,就蹲在小溪旁,躬下身子,双手合起,捧起几口水润润喉咙,在清澈的水中,我看见自己的脸,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这样的自己,格外陌生。在瞥见这副样子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惊了一跳,过了许久,才想起来,那就是我本人。
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了力气,可是我不敢歇息,也不能歇息。因为一旦松懈下来,我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一眼望去,满眼都是苍凉的黄色,见不到半点人烟。饿得实在受不了时,就随意拔起荒野上的草,塞到口中。我记得从前还在书院时,先生对我提起过,有些草,是有毒的。
可是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已经一无所有,死了,也就死了吧。转念一想又觉得悲凉,若就这样死在了这里,说不定,我的父亲,我的妹妹,连我的尸首也找不到。想到亲人,又觉得有了一点动力,强撑着朝南走。
日升日落,不知过了几个轮回。当我立在高耸的城墙下,看着金灿灿的金陵城三个字时,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就是这里了啊。混在人群中,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进了城,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般陌生。
这里是天子脚下,全天下最为繁华的地方。
我就蹲在街边上,靠着小贩们扔下的卖不出去的吃食度过了几日,南方的冬天,虽然来得特别晚,可随着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时,我想,冬天还是到了。我浑身冻得几乎麻木,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我想,若是再找不到我那婶婶一家,在这地方,我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瑟缩在墙角下,渐渐听到有马蹄声靠近。我没有抬头,满心满愿的只想怎样才能让自己更暖和一些。我低着头,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可还是能看到一双脚,慢慢在朝我靠近。那是一双华丽的鞋子,朱红色的锦缎面,上面坠了两颗浑圆的珍珠。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珍珠,就这样被镶在了鞋上。
可是并不觉得暴殄天物,因为当我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抬起头来时,看见的,是一张绝美无双的脸。同我一般大的年纪,可是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恍若是陨落人家的谪仙子。那一刻我想,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起,这样的珠子。他一身的衣袍,在这雪地里,几乎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以为他是哪一家的公子,闲来无事时出府踏雪,过不久,就会回去的。可是,他竟然蹲在我的面前,脱下了自己的锦袍,披在了我身上,而后轻声问我:“你想不想跟着我?”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
只为了这个人,在这种时候,替我披上袍子的温柔。
他带着我去了一座宅院,安置我住在了其中一间,却并不提起,要我做些什么事情。他不提,我也不问,只知道这样一个落脚之处对我来说,就是极乐世界了。那段时间,我唯恐食物不够,每天结束时,总是在衣服口袋里,塞满了点心。
那个人看见了,却也并不说什么,只是眼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悲悯。
我心里十分难受,可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哪怕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我也要活下去,找到我的妹妹,一家团圆。
等到我渐渐恢复了元气,就开始打听妹妹的下落。还未得到蛛丝马迹,就晴天一道霹雳,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原来早在一个月前,我的父亲,连同我的叔伯,舅舅,就全部死在了一纸诏书下。
我甚至还没有读完一整部《论语》,可是我已经学会了这人世间最残酷的一点,那就是,生离死别。那一天,他看着我失控的哭倒在街头,只立在我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吩咐随从:“将他带回去!”
在房中,他冷声对我说,只会哭的男人,是没用的窝囊废。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也对他大吼:“要是你像我,家破人亡,你只会比我哭得更惨!”他的目光仍旧是冷冷的,过了片刻,才问我:“你为何不报仇?”“报仇?”我似听见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冷笑着反问:“若我的仇人是皇帝,那这仇,该如何报?”
他抿着唇,沉默了。
我想,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多半是活不成了。
可是到最后,我竟好好活着,并活到了如今。
任何人听见有人被背后议论皇上的是非,都会感到惶恐。可是他没有,至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是冷冷的,淡漠的,不带一丝感情。过了许久,我才听见他幽幽的声音:“你父亲和七皇子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他为何会如此问,也不知为何会联想到这件事情。
我伸手抹干了泪,第一次昂首挺胸的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我的父亲,是当朝的太傅的弟弟,也是燕京城的知府。那一刻,他看着我的眼神,格外的悠远,只听见他口里吐出了我父亲的名字,“你是不是李琦的儿子?”
我并不觉得有一个身为朝廷钦犯的父亲是丢人的事情,反而在我心中,父亲敢死直谏,是真正的大丈夫,于是我傲然的点头,“不错,我就是。”他缓缓垂下头去,只是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神色,格外的悲伤。
而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的刹那,对我说:“换个名字吧,以后,你便姓西好了。”
从那一刻起,我便成了西晨风。
番外4
西晨风(二)
后来的后来,我曾经问过他,为何为起这个名字。
那时他的神色,我永远都会记得。他幽幽的望着窗外,许久许久没有说话。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藏着说不清的心事,让他始终显得那般悲哀。他只说了一句话,叫我铭记至如今。
他说,看见我,就会想起一个故人。而那个故人,曾经同他越好,要一直朝着西走,去看看日落的地方。
当我追问故人是谁时,他告诉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一刻,我竟觉得他同我一样,历尽沧桑。可是事实上,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也不过八九岁模样罢了。一个孩子而已,却藏了这么多的故事。
我就住在那所不知名的院子里,浑浑噩噩的,虚度光阴。那段日子,我并不敢出门,只每天躲在屋子里,惶惶然。我在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的人,就会发现我是李家的漏网之鱼。
原本这条命到现在已经不值得吝惜,可是我仍想要存着一口气,寻找我的小妹妹。
等到风头渐渐过去,我向那人提出,要出门去,寻找一个人。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有说,还让小厮陪着我,在这陌生的金陵城四处寻觅。当我最终找到传说的婶婶家时,才发现,空落落的庭院里,唯有枯草凄风。
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了我的心头。
在这世上,我只剩下妹妹一个亲人,若是连她也未能幸免于难,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踏遍了宅子中的每个角落,处处都结满了蜘蛛网,看样子是很久没人居住了。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到底是受到了牵连,被诛杀了,还是搬走了。
我不知道那人哪来的法子,没多久居然替我打听到消息,原来我的婶婶,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病故了。后来,那人又替我找到了已经回到家乡的乳娘,从她口中,只得知当时将妹妹交给了婶婶,便离开了。我的妹妹,就此不知所踪。
我的心,如同死了一般,对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眷念。
每日行尸走肉,不可终日。
终究有一日,那人立在我面前,问我想不想替他做事。
我只知道,承了人家的情义,总是要归还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一刻只想着,哪怕是杀人放火,我也义无反顾。没几日,他请了一位师傅来,说要教我武功。只依稀记得那位师傅眉心有一颗黑痣,三四十岁的模样,生得很是英武,沉默寡言,总是在我蹲马步的时候,在一旁冷冷看着。
在我偷懒时,就有竹板落到手心和小腿。浑身伤痕累累,痛自然是痛的,只是心已经麻木了,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每过一段日子,那人就要亲自考量我的武功,我心里十分不明白,明明是比我还小的年纪,为何下起手来,比我更狠,更凛厉。
一转眼三年过去,我就在那宅院里待了三年,每天一睁开眼睛,习惯成自然的,就要练习吐纳之气,然后就是顿一炷香时间的马步。我知道我的武功始终难以与那人相媲美,可我也有一样值得骄傲的东西。
那便是我的轻功,举世无双,连他也难以望其项背。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夸耀的,我所仰仗的,唯有这么一点罢了。我记得那一天,是我三年来首次走出大宅院,见到外面的世界。我才发现这三年来,这地方,变化如斯之大。
或许是因为并不属于这地方,没有什么归属感,对于这种巨大的变化,并不觉得怅然。那人带着我走到了一处高高的楼前,对我说,从此以后,我就要在这地方做事。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高楼,大堂里空荡荡的,能听见脚步的回声。
他双手立在身后,就在这时,转过头对我说:“这里将会开一家酒楼,从此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我愕然的看了他许久,总觉得其中有别样的意味。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我从街头救回去,然后默默帮我做那么多事情。
我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自然仰头问他,“为什么?”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竟看见他的笑容,如冬日的阳光一般,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可是他的眼中,依旧是毫无温度,只是隐藏在璀璨的笑容背后,他对我说:“因为我需要你替我收集消息。”
我心中百般不解,可是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让我彻底明白过来,“我是七皇子的堂弟。”我愣在当场,思绪乱成一片,过了许久,才问:“你是谁?”他的回答简单而干脆,“杜怀瑾。”
当今的圣上,就是姓杜。既然是七皇子的堂弟,那他的父亲,想必就是王爷了。
这样的身份,令我觉得有些诧异。我一开始的确怀疑过他的身份,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可能会有浑然天成的那种贵气,但确实没有想过,他会是皇亲国戚。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住在皇城下的人,都可望而不可即。
他却让我对皇亲国戚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们也有烦恼,也有伤心事。
我终于明白三年前,他的眉宇间,为何那么忧伤。他一定是在为死去的七皇子哀恸,到如今,当初熟悉的神色已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淡漠。我知道这个人,同我一样,在这三年里,也经历了也不少,历练了不少。
再到后来,我在金陵城活动了一些日子,才发现,杜怀瑾,就是名闻天下的福王之子。可惜这样的身份,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快乐,我只是一日日见着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在人前却笑得那般没心没肺。
我屡次看见他的笑容,就会暗自想,昨晚上,他又神伤了多久。
是啊,在众人眼中,他出生便含着金汤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
不幸的是,高处不胜寒。
我从来没有见他真真切切的笑过。很久很久以后,我见到他灿烂的笑容,却是因为一个女人。这是后话。
事实上,多么可笑,我连一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心甘情愿的听从他的安排,苦心孤诣的习武三年。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用来做许多许多事情。我却用这一千多个日夜,困在一座宅院里。
我没有半点犹豫,当机立断的,就接收了这座楼。并给它起名叫做绮梦楼。绮梦绮梦,就是一场绮丽的梦。可是再美丽的梦,也有醒来的一天。只可惜,世人并不明白这一点,还在为了名利蹉跎终身,多么可悲可笑。
在这座绮梦楼里,我学会了许多许多,我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如何与人周旋,更学会了,如何带着面具做人。只知道在面对那些人的时候,我的嘴里,总是说着似真似假的话,到后来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然而追究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根本不需要去追究,只要我说出去,听着的人,愿意相信便罢了。
到后来绮梦楼断断续续的又来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有着故事的人。只是他们不说,我也从来不过问。我们不过都是在这绮梦楼中,各自有着各自秘密的一群人。其中最出众的当然数玉成和修竹。
他们所唱的戏曲,总令人无法自拔。当然,与之齐名的,还有他们美艳绝伦的容貌。生得这副样子,不知会令多少女人嫉妒。我们心中都明白,不少人,其实不是为了听戏,而是为了追逐他们的容貌。
但是我们谁也不点破,台上那些看客自以为看透了戏子,殊不知,戏子也同样看透了他们。所谓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也不过如此。杜怀瑾偶尔也会来此处,只不过总是交与我一些任务,我总是兢兢业业的完成,不管怎样,我总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以为杜怀瑾这样的人,该是没有弱点的。
只是不久以后,我就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在空明寺中,偶然遇到许熙以后,我发现他难得的有些怒气浮上了面容。这在从前,他永远的波澜不惊,是绝对不可能会看见的。我打趣之时,又觉得事情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
因为我想起了在许熙背后的那个女人。不过只是淡淡一瞥,并未放在心上。美丽的女子见过不少,她虽然倾国倾城,可也丝毫挑不起我的兴趣。但是我身边的这个人,刚好相反。从那以后,我经常会见到他独自一人,立在窗前,也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我渐渐明了,那就是传说中的,相思病。
只是他隐藏的极深,若不是跟随他这么多年,我也不会察觉到这等细微之处。为他高兴,却又为他担忧。我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人,心若一动,注定遍体鳞伤。所以宁可不要动心,便可以不受伤。
最后的最后,我得知的消息,是福王府的三公子,即将迎娶沈家的三小姐。
我想,他终于,还是头也不回的,踏上了这条路。
番外5
西晨风(三)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他脸上不时会流露出隐隐的期待。我总拿着此事打趣他,从前信誓旦旦说过不近女色,到如今怎么反倒破了自己的誓言。他不以为意的笑,满目的理所当然,“从前年岁轻,气头盛,不知道轻重……”
满口的胡说八道。
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气盛过。
哪知他话锋一转,却笑道:“日后你就知道了,或许你也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也说不准,只觉得为了她改变所有都是应当的。”我假意抖了抖身子,拂了拂衣袖,“你也忒瘆人了,瞧瞧我这满地的鸡皮疙瘩。”
他但笑不语。
我从前听说过,沈府一开始是想要和许家结亲的,不知为何到最后,福王府后来居上。
他是如何做到的,我已经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在他大婚前的几天,总是有隐隐的笑意在他脸上跳跃。绮梦楼的人都十分诧异,唯有我一人,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有我知道,他为了这一日,等待了多久。也只有我知道,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福王府的三公子和尚书府的三小姐成亲的消息,对于金陵城来说,是十分轰动的消息。街头巷尾,总有些人,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情。有人说起沈府的十里红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福王府价值连城的聘礼。
总而言之,大户人家的婚事,最为市井中人所关注的,还是聘礼和嫁妆的多少。
沈紫言出阁的日子,全金陵城都沸腾了。不少人站在沈府的花轿会经过的路上,翘首以盼。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迎亲的杜怀瑾,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上,一身红袍,映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而他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当晚,金陵城的上空,炸开了一朵朵烟花。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我眼前飘过。我含笑叫住他:“不一起喝杯酒?”那人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翰林院学士,许熙。也是全天下丈母娘们,最想许配女儿的人。他回过头来,淡漠的看了我许久,终于颔首。
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这个人的神色,显得有些悲伤。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上一次他来绮梦楼的情形。这样一个终日一身白衣的人,站在哪里,都能很快吸引众人的目光。我看着他流淌的眸光,隐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一仰头,就将一壶酒灌下。
真真是不公,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做着最为粗俗的动作,可给人的感觉却仍旧是那般从容。许熙就是这样的人,难怪那么多女子为他疯狂。酒至半巡时,他已微醉,看样子不是经常饮酒之人。
我仰头,望着窗外,放纵的笑,“今儿晚上的烟火,真是漂亮。”“十年前,我在扬州,见过最美丽的烟火。”许熙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落寞,“也见过最美的人。”我慢悠悠转头看他,只见到他微红的眼眶。
这与在人前处变不惊的大学士来说,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我几乎以为,我看到了最隐秘的东西。可是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常色,面上的淡淡笑意,几乎让我以为方才的是错觉。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是么?能让许学士记挂十年的,不管是人,还是烟火,想来都是不简单的了。”
许熙轻笑出声,又灌了一壶酒,便不再说话。默默的坐了一会,直到那轮月西移时,才听见他低不可闻的声音:“今夕何夕……”说罢,行云流水般的起身,白衣飘扬,夹带着一阵风,消失在了拐角。
我立了起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下。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再见过沈紫言。杜怀瑾也甚少提起她的事情,可我知道,他在为数不多的提起那个人时,神色总是格外的柔和。后来有一日,他匆匆忙忙找到我,吩咐我调动在金陵城的死士。
我知道他是那种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更改和反悔的人。我也知道,我无法说服他,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杜怀瑾别开脸去,低声说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在我的耳侧,让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后来沈紫言平安出宫,我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然,将会卷起多大的风波,已经不得而知。不久以后,皇上驾崩,天下风云诡谲,又传来泰王谋反的消息。
我跟着杜怀瑾一起到了南阳,见到无数的人,战马,一一倒在我们的面前。这让我想起当年的瘟疫,只不过,这一场战争,比瘟疫来的更为可怕,也更让人绝望。尤其是,当我看到杜怀瑾中箭的那一刻。
一朵鲜红的血花在我面前绽开,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
战争的残酷我早已见识,可在我内心深处,总觉得杜怀瑾这样的人,是无所不能的,怎么可能……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战马上摔下,扑上去欲拉住他时,已经来不及。敌方的军马步步逼近,我却不愿扔下他独自离开。当初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到如今,我甘愿为他赔上一条性命。可是他居然断断续续的对我说:“若我死了,你告诉紫言,我不能陪她白头偕老了……我将她托付给许熙……”原来他一直知道许熙的心意,可是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点破过。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下了眼泪。从前不管多么艰难,我总是咬着牙硬撑下去,可是这一次,我再也无法按捺。我狠狠的瞪着他,“杜怀瑾,你知不知道,你的女人,只能由你自己来庇护?”
杜怀瑾呛出一口血,面色苍白,“就算没有我,她也要好好活下去的。”若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上,我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彻底打醒这个糊涂蛋。情情爱爱的,我从来不懂,也不想去懂,可是我知道,一个肯为了她舍弃所有的人,能给的,必然就是最好的了。我没有他那么博大的心胸,我只能这样背着他,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冲了出来。
令我欣慰的是,他终于活了下来。可令我咬牙切齿的是,他活蹦乱跳以后,就将当初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让我抓不住取笑的把柄。
这个人,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我暗暗想着,就见他颇为风骚的瞥了我一眼,“晨风,要不要我替你找个相好啊?”我摇摇扇子,似笑非笑的瞅着他,“那要不要我替沈小姐介绍几个俊俏的小子啊?”果然,那个女人永远是他的逆鳞,旁人拂动不得。眼看着他脸色阴沉下来,我忙跳开几步,在他发作前,出了军帐。
从战场上归来,宛如隔世,再见到绮梦楼的种种,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泰王战败以后,局势开始渐渐平稳下来。我看着他,一步步的开始复仇,为那早逝的七皇子,也是为他的发小和堂兄。
宋家,欧阳家,一家家倒下。我的心里,也有了一股庆幸。
只当是,为我的父亲,也报仇了。
能见到晨雨,我知道沈紫言功不可没。
再次见到妹妹的那一刻,我终于相信,上苍在冥冥之中,还是给我留了一线希望。这人世间,也不像当初所见的,那般冰冷了。可与此同时,我却发现一件,令我很惶恐的事情。
事实上,我这样的人,本该是无心的。
活了这么多年,可在我的心里,也只有那么短暂的八年而已。
可是,讽刺的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渐渐发现,竟然开始想念一个人。
我以为这一世,不会为了任何人心动了。可惜到最后,还是不可自拔的陷了下去。曾几何时,我冷眼旁观着许熙在沈紫言面前,极力掩饰的情愫,那般的卑微,那般的凄然。到如今,我却重蹈了他的覆辙。
可笑,可悲。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已经无从考据。或许是在那个月圆之夜,我独自饮酒的时候,突然觉得了寂寞?又或许是再次相遇时,我不可抑制的心跳?再或许,是听说她生病以后的焦灼?
一切的一切,陌生又苍凉。
一段无望的爱情,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
常有人说,等待使人变得苍老。可我宁愿苍老,因为那至少还有等待的期望。现如今的我,连等待的机会也没有,不敢想,不敢忘,不敢看。
听说她难产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着急,我的行为就有多疯狂。福王府那样的地方,原本我是一辈子都不想踏入了,可是我很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样,至少也让我觉得有隐约的心安。
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寻到了晨雨,而现在,晨雨救了她。
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了。
能看到她怀抱着孩子,开开心心的,那么,我这一世,也就没有遗憾了。
番外6
夫妻100问(上)
1
请问您的名字?
杜:杜怀瑾
子夜:不是还可以叫三郎的吗?
(杜怀瑾投来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锋利,直接将子夜凌迟再凌迟。)
沈:沈紫言
子夜:茫然,很茫然,三郎这名字出什么问题了?
2
年龄是?
杜:23
沈:20
子夜:(捂嘴偷笑)杜三郎已经是叔叔辈的了~~~
杜:娘子,我们回家吧……
子夜:杜三郎目前正是初升的朝阳,充满了生气,天下的未来就掌握在此人手里了!
沈:……
3
性别是?
杜:……
沈:女
子夜:虽然人人都知道某人是我们伟大的男猪脚,但是还是要问一下,性别!
杜:请问金陵城还有人不知道福王府的三公子么?
子夜:当然,不然怎么叫断袖?
杜:我手下的死士已经埋伏在外,也不多,也就三百来个吧,琢磨着先剁掉手脚,再千刀万剐,然后再……
子夜: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没听说过……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杜:温柔
沈:……
子夜:紫言,你是对这个人无语了么?、
5
对方的性格?
杜:温柔,狡黠,聪慧,安静,善良,果断……
子夜:亲,可以暂停下么亲?现在是采访,请把握好时间。
沈:阴险
杜:(扭头,不满)紫言,你说什么?
沈:(咪咪笑)什么也没有。
杜:(双臂握拳)今晚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沈:……
子夜:大庭广众,注意影响……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杜:七年前,在慈济寺
沈:十三岁的时候,慈济寺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杜:聪慧,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美丽
沈:没看到此人
杜:(再次扭头)什么?
子夜:(煽风点火)通常来说,人总是对于出众的人物念念不忘,反之而言……
杜:(拔剑)现在够不够出众,够不够醒目?
子夜:(咽口水,屁颠点头)够,十分够。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杜:所有点
沈:不知道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杜:没有
沈:(弱弱的)很多,譬如……
子夜:神马?可以大点声音么?
杜:这柄剑不错,据说吹发立断
子夜:我什么也没听见。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杜:很好
沈:……
子夜:所以你们是期盼我多来点XX么?既然这样,还不对我温和点,当心我让你到这部书结文也喝不着肉汤!
杜:(扬声)阿罗,那三百死士准备好了没有?弓箭,渔网,利刃,火剪……
子夜:你你你你,你们一定会幸福滴……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杜:紫言,娘子……
沈:杜怀瑾
杜:(凤眼微眯)还有别的呢?
沈:……还有吗?
子夜:紫言,好样的,继续,继续!
杜:(淡淡的笑)子夜,你说什么?
子夜:(艰难咽下一口口水)天好蓝啊……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杜:好相公
沈:……
子夜:谢谢那谁让我知道了那啥厚脸皮是怎样炼成滴……
杜:剑不错……
子夜:紫言,救我……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杜:随意,只要是母的。
子夜:这,这是什么意思?
杜:……
沈:兔子
子夜:不好意思,想歪了……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杜:自己
沈:可以不要么?
子夜:大点声音好吗?
杜:剑越来越锋利了……
子夜:紫言,你受点委屈,献上自己吧
杜:某人终于有点觉悟了
子夜:面前横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剑,果然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呢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杜:紫言
沈:晚上可以好好休息……
子夜:请不要说让我会遐想的话题……
杜:紫言,今晚我会好好款待你的
沈:……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杜:有,总是喊累
沈:……
子夜:我想了想,我又想了想,我再想了想,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
杜:滚开!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们家紫言总是不好意思说话!
子夜:明明是某只横在这儿,才阻止了紫言对亲妈倾诉心情滴……
17
您的毛病是?
杜:(昂头)没有
沈:某些时候随波逐流
子夜:某些时候指什么时候?
18
对方的毛病是?
杜:总是喊累
沈:……
子夜:这是夫妻控诉大会么?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杜:总是喊累
沈:……
子夜:(无力扶额)这题毫无意义,过!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杜:没有
沈:……
子夜:紫言,你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沈: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意思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杜:如你所见
沈:孩子都有了
子夜:我懂了,你们不用暗示我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杜:绮梦楼
沈:有吗?
子夜:……两位记忆出现了错乱吗?
杜:紫言,我们晚上回去好好回忆回忆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杜:很美好
沈:……子夜:……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杜:已经成婚
沈:……
子夜:其实可以说的更明白一些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杜:绮梦楼
沈:绮梦楼
子夜:恭喜二位终于达成了统一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杜:脱光?扒光?扯光?
沈:……求姐妹们借地方让我躲一躲……
子夜:小杜,你吓着我们家紫言了……顺道问一问,您这三光,是自己还是……
杜:(怒目而视)私事!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杜:我
沈:他
子夜:可以透露下当时的情话吗?
杜:(望着紫言)娘子,要吗?
沈:(沉下脸)我想走
子夜:……小娘子,不要害羞嘛
杜:(一脚踹飞)不许垂涎我娘子!
子夜:……我只是笑了一下而已……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杜:骨子里
沈:还行
杜:你不是亲口说过喜欢我?
沈:什么时候?!
杜:晚上,在床上
沈:……
子夜:某人,不要挣扎了……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杜:废话
沈:还行……
杜:紫言——
沈:(埋头,继续埋头)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杜:总是喊累
沈:……
子夜:这题PASS,谢谢。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杜:不可能!
沈:打起精神应对
杜:(微笑)紫言,我不会变心的
子夜:据说男人心中总是喜欢瞎想翩翩,世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
杜:(横剑)是吗?
子夜:(冷汗,冷汗)杜怀瑾这样的青年才俊,他的话自然是可以信赖的。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杜:(轻蔑)她敢么?
沈:不可以
杜:紫言,我不会变心的,叫子夜的,滚远点!不许偷看我娘子!
子夜:我是女人……杜:是活的就不行!
子夜:你给我等着,老娘一定要构造个比你更受欢迎的男猪脚!!!
杜:可能嘛?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杜:一直等下去
沈:没有约会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杜:不喊累的时候
沈:……
子夜:话说杜三公子是打算揪着这个问题多久?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杜:床上的时候
沈:……子夜:……好想逃走……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杜:在床上,而她又不喊累的时候
沈:……
子夜:紫言,沉默是最大的为虎作伥
沈:……我也不想
39
曾经吵架么?
杜:有这样的时候吗?
沈:经常
子夜:二位又出现了分歧……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杜:(暴躁)都说了没有!
沈:鸡毛蒜皮
41
之后如何和好?
杜:!!!!
沈:从来没好过
子夜:总觉得二位不是生活在同一个时空……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杜:那是当然
沈:不知道
杜:(蹙眉)你说什么?
沈:希望,非常希望
子夜:我想做后妈,可不可以?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杜:(微笑)一直觉得
沈:……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杜:在床上……沈:子夜亲妈,你可以放我走吗?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杜:总是喊累的时候
沈:……子夜亲妈,你让我离开吧
子夜:对不起,我也无能为力,你暂且忍一忍吧,乖闺女~~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杜:紫牡丹
沈:剑花
子夜:剑花也是花吗?不要欺负我生物知识不好!!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杜:没有,(微笑,转头)紫言,你有吗?
沈:没有,绝对没有
子夜:不知道为啥,总觉得现在紫言的气场弱爆了!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杜:什么叫自卑感?
沈:某人赤身裸体站在我面前大跳甩JJ舞的时候……
子夜:一瞬间觉得某人的气场爆棚了……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杜:全金陵城都知道
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公开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杜:当然能
沈:或许吧
杜:紫言,什么是或许?
沈:一定,当然,可以永久
杜:乖
番外7
夫妻100问(下)
51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杜:(不屑)这个问题,有必要嘛?
沈:……
子夜:……有没有,总要亲口说出来……譬如某人还在断袖的时候,是不是……(偷偷瞥一眼杜怀瑾,见他微眯着凤眼,大为放心)一般来说,受方都生得十分俊美……
杜:(起身,一脚踹上)紫言,你不要听这婆娘胡言乱语,为夫可是很攻的……
沈:……我知道……
子夜:……大庭广众之下……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杜:……
沈:……
子夜: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回避~
杜:紫言,我们回去吧
沈:嗯
子夜:(大急,痛哭流涕抱大腿)别走……你们走了我怎么办???(终于使出撒手锏)留下的人可以优先选择下一次XX的地点!!!
杜:(猛的回头,双眼发绿)真的?
子夜:(无力)真的
杜:紫言,乖,来,坐到为夫身边来
沈:我想回家……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杜:如果我们家紫言不喊累的话……
沈:很不满
子夜:身为一个亲妈,是不能容忍自己闺女不满意的,来,紫言,告诉我,你对什么不满?
沈:……
子夜:(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
沈:……
杜:(踹飞几十米)不要纠缠我家娘子!
子夜:(无辜的仰天长叹)自己这到底是得罪了谁?
54
初次H的地点?
杜:(茫然)什么是H?
子夜:(狼笑)就是鱼水之欢,巫山云雨
杜:哦,我知道了,是在洞房
沈:洞房
55
当时的感觉?
杜:紧张
沈:没看出来
杜:那是为夫掩饰的好
沈:……
子夜:闺女,你是啥感觉?
沈:饿
子夜:……
杜:(意味深长)紫言,我也饿了……
沈:我突然觉得饱了,晚上不必吃饭了
杜:(虎视眈眈)可是为夫很饿……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杜:很美,很诱惑
沈:脸很红
杜:那是大红罗帐的颜色映衬的
沈:那也很红
杜:你听我解释
子夜:(偷偷)不要挣扎了,脸红有啥大不了的?我又不会到处对人讲,某人XX前还是处……
杜:阿罗,把这个女人拖下去千刀万剐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杜:那时她脸色不对,我问了句,怎么了?
沈:不记得了
子夜:(由衷感叹)伟大的男猪脚记性真好,(扭头,偷偷问)紫言,你真的不记得了?
沈:……
58
每星期H的次数?
杜:五六七八次
沈:……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杜:越多越好,五六七八十次再好不过了
沈:……
子夜:某人,当心那啥那啥人亡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杜:意犹未尽
沈:……
子夜:为啥总有种小白兔陷在狼窝的感觉?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杜:被紫言触碰的地方
沈:……
子夜:(循循善诱)紫言,来,你现在摸摸看
沈:……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杜:脖子,一呵气就浑身软了
沈:……
子夜:为啥不说话?
沈:无话可说,谢谢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杜:很美,但是能不能别喊累?
沈:……吃了春药的野兽
子夜:紫言威武
64
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杜:喜欢
沈:不喜欢
杜:(错愕)紫言,真的不喜欢?
沈:(终于硬气了一回)不喜欢
杜:那我们回去好好练练,我会让你爱不释手的
沈:不必了,我现在很喜欢
杜:那更要练练了
子夜:闺女,回去练练口才,以及,补补身子吧……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杜:炕上
沈:……
杜:(微笑)紫言,其实我们可以尝试更多的地方,下次我带你出去溜溜
子夜:求围观
杜:滚!(微笑转脸)紫言,你觉得绮梦楼如何?
沈:……
杜:我在那里有单独的厢房
沈:……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杜:马背
沈:不想尝试
子夜:恕我无辜以及纯洁的问问,马背会不会太颠簸了?
杜:(怒目)不用你管!
子夜:(若声弱气)这事情貌似归我写……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杜:皆可
沈:希望是之前
子夜:我可以理解为某人被嫌弃了么?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杜:没有
沈:没有,都是他霸王硬上弓
子夜:话说闺女,你一定要比亲妈还没胆量么?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杜:没有
沈:没有
70
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杜:这个不可能
沈:反对
杜:紫言,我不会这么做的
沈:你已经这么做了,谢谢
杜:你的心不是在我这里吗?
沈:不要无法无天
子夜:打情骂俏请回去以后再说,采访继续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杜:诛九族
沈:有人会这么做吗?
子夜:(擦汗)应该没有人敢,除了有狼女遐想翩翩以外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杜:从来没有不好意思
沈:一直
杜:我们要多练习练习(咧嘴,露出森森白牙)
子夜:某夜有种不好的预感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杜:拒绝
沈:拒绝
杜:娘子,你对我真好
沈:……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离我远点
杜:啊,(拖椅子。靠近,再靠近)现在够不够远?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杜:十分的
沈:不擅长
75
那么对方呢
杜:不擅长
沈:不知道
子夜:难道你们俩没有……?
沈:(面红耳赤)……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杜:最好不要说话
沈:累了,休息吧
子夜:闺女,你的体力,令人堪忧
沈:不,我认为清心寡欲会益寿延年
子夜:……
杜:前一晚,谁说要和我生孩子的?
沈:有那么一个人嘛?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杜:除了痛苦以外的一切表情
沈:疲惫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杜:不可以
沈:不可以
子夜:忠贞的小俩口
79您对SM有兴趣吗?
杜:没有
沈:没有
子夜:恭喜二位再次达成统一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杜:不可能
沈:谢天谢地
杜:紫言,你说什么?
沈:……痛哭流涕
杜:乖
81
您对强奸怎么看?
杜:从未做过,一直很鄙视
沈:……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杜:她总是喊累
沈:……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杜:慕紫园
沈:马车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杜:经常的
沈:没有
子夜:请问我该相信谁?
杜:你觉得呢?(阴森,阴森)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杜:应该很愉悦
沈:没有这事!
86
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杜:没有
沈:一直有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杜:没有行动,也就没有反应
沈:……痛不欲生
子夜:闺女,你辛苦了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杜:从不喊累
沈:让我睡觉
子夜:闺女和亲妈的志向果然很像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杜:符合
沈:不知道
子夜:话说二位是到了老夫老妻怨偶期么?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杜:没有吧
沈:……
杜:(沉思良久)镜子算不算?
沈:……
子夜:我觉得我顿时眼前一亮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杜:三年六个月以前
沈:十六岁的时候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杜:是
沈:是
子夜:所以二位这是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杜:可以这么理解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杜:随意,只要是她的吻
沈:哪里都不喜欢
子夜:紫言,吻锁骨给我看看!!!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杜:脖子
沈:从不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杜:温柔
沈:不知道
子夜:我可以替他回答,别喊累……
96
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杜: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沈:没想过
子夜:某人这时候就不想为啥那谁还没喊累了?
97
一晚H的次数是?
杜:五六七八九次
沈:没有
子夜:珍重生命,人人有责,所以三郎,你要注意
杜:(茫然,远目)什么?
子夜:注意节制
杜:紫言,你刚刚说什么?
沈:脚痛
杜:(弯腰)来,我给你揉揉
子夜:话说,我这是被华丽丽无视了么?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杜:我一直想让她帮忙脱,可是她笨手笨脚的
沈:对方
子夜:我可以教你,闺女,你在衣服里塞点虫子什么的……沈:你嫌不嫌恶心?
子夜:(流泪)闺女,我也是为了你好
杜:你忘了,我家娘子可没表示反对的意思!!!
子夜:……你们小俩口闹别扭,必然要扯上我?
99
对您而言H是?
杜:必不可少的事情
沈:能免则免
子夜:闺女,你看看那边某人发绿的眼睛?
沈:最近眼神有点不好使,请见谅
杜:(凑近,再凑近)现在看不看得见?
沈:很清楚,离远点更清楚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杜:紫言,晚上回去,我们好好谈谈
沈:不要!
子夜:(微笑)闺女终于失控了……
番外8
禁忌
自十五岁来到绮梦楼,已经五年。
这五年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忘了说我的名字,我曾经有过很多名字,不过现在我的名字,叫做玉成。自五岁卖给戏班子,走南闯北,我已经淡忘了自己曾经的姓氏。事实上我这样的人,有没有姓名,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直是一个很会遗忘的人。
二十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能在我脑子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屈指可数。
若要说起十五岁之前的事情,只记得戏班子里的师傅,拿着薄薄的竹片,寒着脸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练台步,唱戏曲。因为身子瘦小的缘故,总是扮演花旦。屡屡唱起奴家乃是美娇娘时,总觉得说不出的悲哀。身为男儿身,却唱着这样的曲子,真真叫人痛苦万分。
年岁小,难免心气盛,早先并不愿意屈服,板子总是频繁的落到身上来。看着参差斑驳的血痕,偶尔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后来,戏曲对我而言,已经麻木,不管怎样的曲子,到了我口中,总能如珍珠落在玉盘上的清亮,这得益于我的好嗓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当初没有这副嗓子,是否会被高价卖给戏班呢?
这念头也不过偶尔涌现在脑子里罢了,过了几年,我再也不去想这样的事情。因为知道,想也无益,何必让自己徒增烦恼。更为悲哀的是,我已经忘记了生身父母的样子,即便是离开了戏班,我这样的人,也没有别的技能,可以求生。
活着是这般的困难啊。
一年年过去,转眼到了十五岁。一般人家的男子,到了这个年岁,就要开始考虑娶妻大事了,我仍旧在戏台上,唱着别人的悲欢离合,看着那些妇人们潸然泪下,心里唯有冷笑,这样的粉墨人生,所赚的,也不过是脂粉泪。又有多少人,肯真心为你哭泣?
等到戏散后,就开始卸妆,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有了许多烦恼。不少大户人家的男子,垂涎我的容貌,总想着要春风一度。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苍白又瘦削,着实看不出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许多人都说戏子无情,我偏要将无情做到极致。那些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们,总是大汗淋漓的伏在我身上,在我耳边说着些情意绵绵的话,可我们谁也不会当真。说白了,这样的关系,就是暗夜里的微光,等到天一亮,谁还记得那半点光?
一个看不见过去,望不见前途的人,连自己的清白尚且不能保住,那又有什么活头呢?
可我就是在这样压抑而麻木的环境中,生活了这么多年。
直到十五岁那年,班主笑容满脸的将一个人领到了后台。
我坐在梳妆台前抹粉,在铜镜中,看见那个人一身大红色的袍子,像是燃烧的木棉花一般。他的眉梢微微扬起,整个人含着淡淡的笑意,显得十分邪魅。我只当他是来寻欢的公子哥,也没甚在意,哪知班主领着他到了我面前,笑着介绍:“这就是花箩。”很令人遐想的名字。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点了点头,“就他了。”而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叠银票来,递到了班主手中,“从现在起,他就是我的人了。”我听到这句话时,丝毫没有脱离戏班的轻松感,反而觉得心头沉沉的。
我多么清楚的知道,现在的我,就是从一个狼窟,跳到了另一个虎穴。我们班主如此心甘情愿的卖了我,想必这个人,出了不少的银子。不过那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我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卖笑,卖身。
我便跟着那人去了绮梦楼。
也是那时候,我知道了他的名字,西晨风。
西晨风这三个字,我听说过无数次,每次总是和福王府的三公子连在一起。
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可我想到它的主人,同我也不过是一类人,就没有什么无所适从的了。后来的后来,我发现我当时所以为的那些心照不宣,都是错觉而已。我见到了福王府的三公子,杜怀瑾。
的确是我想象中的翩翩佳公子形象,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他似乎完全没有什么男女经验,和西晨风之间,那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以前在戏班子里的传言,不攻自破。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如玉之人。
那也是第一天,我见到了修竹。
修竹算得上是金陵城响当当的人物,他是戏曲的集大成者,也是这金陵城王公贵族,趋之若鹜的对象。只知道我第一眼见着他时,就被他的容貌所折服。与一般的戏子不同,他眉宇间并没有娇弱之气,反而有一种英武。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十分冷漠。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西晨风之所以买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在绮梦楼唱戏。与过去有所不同的是,我不必再屈从于那些贵公子,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我和修竹,他演小生,我演花旦,久而久之,我发现我心中产生了微微的变化。
有一次,我们分别扮演霸王和虞姬,我挥着剑自刎,而他抱着我痛哭,哀歌一曲。霸王别姬这出戏,许多人都耳熟能详,对于我而言,也是极为普通的一出戏。可是,当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漾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十分贪恋他的怀抱,不想离开。很想这出戏,就这样一直一直演下去。他似乎觉察到我的出神,蹙了蹙眉,我这才反应过来,好在多年的训练没有白费,我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接上了唱词。
我知道我已经渐渐入戏,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身为一个男人,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偏偏是个男人,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我们不过是短暂的,扮演虞姬和霸王罢了。他演过以后,立刻就忘了,我却一直记得。
我时常想,我和他,终究是不同的。
他冷漠而傲然,我却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他从未被人染指过,而我却陪过那么多男人。
是啊,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遐想翩翩?
更何况,他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恨我吧。谁乐意被一个男人爱上,这是多么令人无法言说的事情?可是我无法自拔,也无法忘记。我一日日见着他在我面前走过,一日日同他演戏,心一日痛过一日。
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靠近。
再同他对戏时,始终无法演出那种感觉。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唯恐在那眼眸中,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他也是同道中人,自然看出我的无所适从,姣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心中充满了绝望。
最后连西晨风也看出了什么,不时问我,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何我总是心不在焉?眼角余光,瞥见修竹,一身玉色衣裳,正坐在窗前抿茶。我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低着头,毫不经意的笑,“最近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女儿,夜不能寐,日不能食,怎么?”
西晨风似乎吃了一惊,愣了一愣,飞快的睃了一眼修竹,才笑了笑:“是么?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女儿?”那笑容,分明有些勉强。而窗边的修竹,身子微微一僵,不过是一瞬间,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我随口绉了一户人家,头也不回的下楼去,只隐隐听见,背后有一道叹息声,低不可闻。
我和修竹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离。
在一个戏台上唱戏,已经五年,每天都在戏曲你死去活来,私下里却仍旧没有什么往来。这算得上是人世间的奇事了。不管怎么做,对于他而言,我也就是戏台上的伙伴,仅此而已。只是念及此,心口有一处,似细线滑过,酸疼酸疼。
接下来几日,我仍旧是漫不经心,频频忘记唱词。
他终于开口责备我。
事实上他说的什么,我一句话也听不见,只见到他眉目间,都是淡漠。
哪怕是恼怒也好,这样都会让我觉得,我在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地位。可是偏偏,是冷漠,完完全全的冷漠。让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个陌生人。我抬起头看他,眉目似画,映染了我的眼睛,让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埋藏了这么久,终于脱口而出。
而我知道,随着这句话的出口,一切都完了。
暴雨如柱,水声隆隆,一道闪电扯过天际,我见到他白皙的面容,愈发显得苍白。大风吹打窗棂,纸糊的窗户,经受不住,一声声咯吱咯吱作响,四面都是茫茫的水汽。无数的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一片死寂,而他终于开口:“你为何不早说?”
我愣住。
他凝望着我,再次追问:“你为何不早说?”
我的泪,簌簌的落下来。小时候被师傅责罚,都从不落泪。到如今,为了他区区几个字,潸然泪下。
潸然泪下。
番外9
不做皇后
人生之事,本来就是十有八九不如意。
也有许多事情,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只是可惜,人生没有彩排,也不是一幅画,不喜欢,就可以一笔抹去。在大学里浑浑噩噩混了四年,正是要面向社会的时候,苦苦寻了三个月的工作,一无所得。
只是没想到,就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清晨,从梦中醒来,已恍恍然到了另一个时空。
于是便成了黄家的嫡长女。
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处境,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只知道,再也回不去了。一切都不是梦,看着满屋子的丫鬟,恍若是另一个世界。
对于这个世界,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也无法适应,然而低眉顺眼,听着黄家老夫人的话,总不会走了大褶子的。至于丫鬟们,只要不露出太多的马脚,随意几句就糊弄过去了。毕竟都是自己的丫鬟,没有哪个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外头乱嚼舌根。
穿越过来时,正是神武十八年,大楚朝。
在历史书上,从未见过的朝代。
好在我不是穿越做了衣食无着人家的女儿,这黄家对于我而言虽说是金丝笼,可一睁开眼就有人服侍,也不用担心三餐不继,老天爷到底还是没有薄待我。偶尔也会想起在那一个时空的父母,只是不知道,我到底是死了,还是用另一种记忆,平行的生活着。那一世,我是负了他们的恩情了。
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具躯体的主人,现在已经十四岁。掰掰指头,算一算,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就是及笄的时候了。我知道没有多少悠闲的日子过了,古代女子一旦及笄,也就离婚姻大事不远了。当然也有不少女子在十三四岁时就嫁为人妇,想一想就一阵恶寒。这搁在现在,就是初中生罢了。
到了这里,女子一旦过了十六岁还没有定下婆家,就是一件很迫切的事情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分明是五六年前青葱岁月的模样,隐隐又觉得在,梦里一般。只是这场梦,是不会有醒来的那一日了。我看着窗外的天,格外的悠远,一只只飞鸟掠过天际,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心里似挖空了一般,很想化作飞鸟,也飞离这地方。
显而易见,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日日就在闺房和厅堂中往来,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真的让人精神崩溃。在那个世界,我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一有空,就满世界的转悠。到了这个时空,就仿佛是被禁足一般,好衣好食的供应着,却让我觉得烦躁不堪。
唯有那么一次想要溜出去走走,偷偷换上了小厮的衣裳,才出了院子就撞见了守门的婆子,免不了又是一顿好说歹说,极其困难的遮掩过去了。终于明白,在这种环境下,我心中所想的自由,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我的心里,一直有一股叫做不安定的情绪,涌上心头。想逃逃不掉,想躲躲不开,折磨的人没有一天不苦恼。看着媒人们一日日登上门来,几乎踏破门槛,我更觉得无所适从。潜意识的,心底深处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还能在父母的庇护下生活,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不管我愿不愿意,婚事指日可待。
果然,不出我所料,黄夫人很快就告诉了我,我的婚事定下来了。
对方是当今皇帝的第六子,也就是六皇子杜宸。
我越发想逃离这地方,哪怕远远的,躲到山林里也好,只要让我能呼吸一天自由的空气也好。就是这样一个心愿,在我绞尽脑汁时,仍然不能实现。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越来越死寂。
我终于觉察到了绝望。
于是不再挣扎,每天按时晨昏定省,遵照黄夫人的意思做女红,为自己准备嫁妆,同时也开始学习管理家务事。这样的生活,一成不变,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我渐渐没有了想逃走的念头。
即便是想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了?
一个孤身女子,在这地方,没有了娘家的依托,如何生存?可笑我明知如此,在心底深处,仍旧是无法释怀。
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如约嫁入了六皇子府。披上嫁衣的那一刻,我的泪,簌簌的落下来。在这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下意识的,还是将它当做了自己的家。黄家的世子爷背着我上了花轿,落下帘子,满目都是大红色,充满了欲望和未知的大红色。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大红色绣花鞋,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十分刺眼。看到六皇子时,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我没有以貌取人的意思,可若是成天对着一个癞蛤蟆,我想谁也不会高兴的。
六皇子脾性很温和,容貌也十分俊美,看着人时,目光总是很专注。我想起上一世闺蜜对我说过的话,这样的男人,多半心里怀着许多的心事。只是我不知道,到底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的小性子,我的执拗,在了这个人面前,就是那粉刷不好的墙面,扑簌簌直往下掉灰。
我自然知道他有事瞒着我,可我也不主动去问。做人已经那么烦恼,何必知道的那么多,徒增心事罢了。所以我宁可不知道,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活着。可是,不得不说,六皇子真的是一个相当温和的人,跟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发过脾气。
只是偶尔他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时候总是遥遥的望着北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总是在想,这个人,到底是没有值得忧愁的事情,还是将所有的苦痛,都藏在了笑眯眯的面具下。也是,身为皇子,在这风云诡谲的地方,想要生存,想要出人头地,谁不是带着一箱子的面具做人。这是每个人的处事方式,我自然没有发表言论的资格。
不过令我很奇怪的是,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或许是我眼光短浅,看不出人的真面目,亦或许这个人本性就是如此。一般情况下,我们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我鼓琴,他吹箫,若逢到那潇潇的下雨天,还能坐在一起对弈。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我竟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十分惬意。这样的日子,绝对算不算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可也自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幸福。我的心,一天天变得宁静起来。想一想,我该感谢眼前的这个人,若不是他的慢条斯理,说不准我至今都还是那个暴躁的女子。当然,到现在,我也有急性子的时候。
在最初的一年里面,我们每日都是过着这样悠闲的日子。只是好景不长,渐渐的,我发现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后来才知道,太子之位悬而未决,而六皇子在几个皇子里面,身份是最高的。因为他的母亲,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
至于其他几位皇子,耳濡目染的,我对于他们的背景,也是了如指掌。
只是我暗暗想,六皇子,似乎并没有夺嫡之心。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深深的明白,就算是他没有这个心思,总有一天,形势会逼得人不得不低头,在这风起云涌之时,想要保住自己,也是一件难事。
他一开始倒是云淡风轻,可有一日,突然有一个陌生男子来访。
我隔着屏风,远远的见了那男子一眼。丰神如玉,算得上是我两世为人,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没有之一。不过细细看看,却觉得他和六皇子也有几分相似。我只当他是哪位皇子,手心捏出了一把汗。生怕六皇子站错了队伍,落得个悲剧的下场。
想起当年在电视里见过的九龙夺嫡,心有余悸。
如今,夺嫡一事,就真真切切的摆在我眼前。
我自然是借故探听那男子的身份,六皇子笑了笑,看起来对那个人十分的友好,“那是我堂弟,也算得上是表弟。”我一愣,他就细细解释起来:“他的父亲,是父皇的胞弟,他的母亲,是母妃的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心里生出了一丝丝的疑虑,在这草木皆兵的当口,的确由不得人不多想,“那为什么从前没有见过他?”他的神色蓦地一黯,许久许久没有说话。我还是第一次,从他面上,见到这样的神情。心知说错了话,可还是固执的,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过了好一阵,他才叹息了一声,“不是不想见,而是不能见。”苦笑了笑,“这些年,我们彼此不再往来,也不过是为了打消那人的猜忌罢了。”我知道那人是谁。每次要提到他的父皇时,他总是用那人代替。这是我们夫妻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垂下头去,低声问:“他来做什么?”他也垂下头去,伸出手,覆住我的手背,一股暖意袭上心头,让人心花摇曳。他的神色显得十分复杂,凝望着我,没有说话。我想,这时候,大概就是他最为真实的反应。
没有平常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可是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神色,因为这就意味着,有不好的消息了。
番外10
深宫
“难道是叙旧?”见着他久久不说话,我只得随意诌了个理由,想要打破此刻的尴尬。
“我们之间,何须叙旧?”他苦笑了笑,微微垂下头,“不过是有事找我商量罢了。”至于是什么事情,他没有明说。可我知道,一定是大事。只不过,他不说,我也不问。维持着心照不宣的一段距离,他不来,我不去。
如是而已。
但是心里还是有隐隐的担心,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是这样值得信赖的朋友,有朝一日突然登门,必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商议。所谓,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好的消息,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后来的事实,印证了我的担心是正确的。
在皇帝死后的某一日,泰王谋反的兵马压城而来。
那时,他突然意味深长的问我,想不想母仪天下。
那是第一次,我和他发生争吵。
很明显,我不想做皇后,更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我冷冷的看着他,许久许久,“你说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隐居的。”他淡笑着,试图说服我:“可是世事无常,现在形势变化了,有些事情,由不得人自己做主。”
“你是想说,身不由己?”我静静望着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这样,那又何须问我的意见。你做了皇帝,我自然而然就是皇后,这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事实上,我恼怒的不是他突然说出的这件事情,而是恼怒,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半点口风。
果不其然,在他心中,我就是华丽的摆设,就是那书案上的盆栽,看着好看,却不过是供人装点门面的玩物罢了。也是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在我内心某个角落,原来对他,有着这样的企盼。
我希望,理直气壮的站在我爱的男人身边,陪着他一起分担风风雨雨,而不是躲在他背后,做着万事不知的温室花朵。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何会生气,或许只会当我责备他忘却了我们从前的誓言。
可是事实,明显不是这样的。
我感觉了我们之间,明显的疏远。
曾经那么近的两个人,一夕之间,如同陌路人一般。在人前仍旧是伉俪情深,到了人后,却是各自回各自的屋子。我不知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这条鸿沟,只是心里有淡淡的悲哀罢了。
他永远不懂啊,我们之间隔着千年的时间,有许多事情,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正如在某些方面,我始终无法理解他一样。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筹谋所谓的大事。
也就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夺嫡。
连带着我的兄长,黄家的世子,也开始偷偷往来,只是每次来了以后,从来不会见我。
是啊,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万事不济的妇人,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或许是我的性子太好强,也或许是我来自于现代那样一个女子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方,耳濡目染的,一直不甘处于这种地位。在他姹紫嫣红的过往里,我也不过是一朵锦上花罢了。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就不该想着,同这个人可以白头偕老。
此念头一出,我悚然心惊。
原来,一直以来,我竟是渴望同这个人白头偕老的。
可是,一切都晚了。
一直到他登上帝位,我们之间,仍旧是相敬如冰。
是真正的,相敬如冰。
我穿着明黄色的凤袍,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身龙袍,立在城楼上,接受万民的叩拜。那一刻,我已知道,我们之间,渐行渐远。久到,那些看起来美丽的过往,成为了过往云烟。再也回不去了。
那样静谧而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我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一直努力做着皇后该做的事情。好在他登基不久,也没有立妃子,否则,还有庞大的后宫需要我打理。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悲哀。和那么多女人同享一个男人也就罢了,还要装出博大的心胸,笑盈盈的接受那些女人。
这一生虽然还这样长,可当我屡屡立在这深宫里,看着宫灯明灭的时候,就觉得,这一生,已经完了。以前看过那么多宫斗剧,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深宫中的女人,是没有结局的。
唯有争斗罢了。
很快我就发现,做了皇后,会比从前,有更多的矛盾,例如子嗣问题。
我自然知道身为皇帝,当然是多子多福才好。只是偶尔我也想想,要那么多孩子多什么呢?孩子越多,争夺也就越多啊。可笑的是,连我的母亲黄夫人,也开始暗示我要抓紧机会,赶紧诞下皇长子,才能保得后位的稳固。我唯有苦笑罢了,孩子,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更何况,他那么忙,一整个月,能有三四日在我这里度过,就是庆幸了。
泰王谋反一事,终于平复下来。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我知道百废待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想要做一个明君,自然要放弃许多东西。譬如,我。
一直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直到有一日,我见到了杜怀瑾的儿子。也就是那一日,我在皇子府中,见到的那个人,他的儿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漂亮的小孩子。或许是他的父母基因都优良,这孩子遗传了父母所有的优点,让人爱不释手。
许是寂寞了的缘故,那时候,我竟然如此渴望的,想要一个孩子。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到了晚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我,是不是也想要一个那样漂亮的孩子。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宫女拉上了门,随着帐子落下时,我泄愤似的,紧紧抱住了他,而他也不像往日那般温和,一下下重重的撞击。
我顿时魂游到了九天之外。
事毕后,我们都没有了一丝力气,就那样气喘吁吁的,躺在光滑的缎子上,想着各自的心事。而后,他突然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总觉得我们之间,格外的遥远……”
番外11
母仪天下
我静静的躺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
何止是他这么觉得,连我,也是这么觉得啊。
身为帝王,本来就是高处不胜寒。处在权力的巅峰,享受着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自然而然会失去许多从前拥有过的东西。
只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无法回头了。
我唯有微微的笑,“是么?”他听着我不冷不热的话语,沉默了许久,将我汗涔涔的湿发拨到脑后去,而后长长的叹息:“不管形势如何便,我待你的心意,总是不会变的。”我想,有那么一刻,他或许是真心的。
只是可惜,我的心,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漾不起半点涟漪。
一个人的心死了,无论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近些日子,我越来越频繁的,梦见故乡。千年后的故乡,车水马龙。我梦见了家里的房子,前面有青青的草坪,街坊邻居们都坐在阳光下,七嘴八舌,张家长李家短,可惜,那样的氛围,我只能远远的,站在银杏树下,看一看罢了。
随着这种梦越来越深,我暗暗想,是不是上苍,在暗示我,到了归去的日子了。那么,我是否能离开这个禁锢我的金丝牢笼,获得我向往已久的自由?从前看过许多小叔,穿越的女子,无一不是混的风生水起,可到了我这里,不要说是风生水起了,也不过就是苦苦挨着,也不知到底要做些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生活也没有了半点希望。成天所想的,只是那千年后的故乡。
我想我一定是众多穿越姐妹中,最没有志气的一个。
我也知道,这世间没有绝对的自由。我所心心念念的自由,可能到头来,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是我心头就是卡着一根刺,不拔去那根刺,我始终无法快乐起来。到最后,我也不明白,我心中,渴求的,到底是虚无缥缈的自由,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真的很想离开这个地方。
夜间醒来,总是一身虚汗。
我只知道我进食越来越少,话语越来越少,总是呆呆的坐在窗前,一句话也不说。茫茫然,魂游九天。屡屡转过身来,必定能看到,他静静的立在我身后,眼里充满了悲凉。我想,这或许是对于将死之人的悲悯和同情。
我默默的望着他,微微一笑,只是目光穿过了他,落在他身后晃动的帐子上。
他上前几步,握住了我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扭头便吩咐宫女去拿披风。我摇了摇头,试图从他手中抽出我的手,却被他紧紧攥住,“用膳了没有?”我茫然的睨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饱是饥,他的问题,着实无法回答。
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连声吩咐宫女去准备膳食。又扶着我坐在了榻上,“这些日子你总是没有什么精神,好歹吃一些。”我垂下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蓦地看向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我的任性也好,我的无理取闹也好,就当是我在这本不属于我的时空,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浑身一僵,许久许久没有说话。在他眼中,我看到自己的倒影,无比的清晰。脸色苍白,发丝却是一丝不苟的贴在额头,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个虚无的影子一般。
“瑛儿,你……”他嘴角微嗡,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没有。”我淡淡说道,眼看着宫女们已经捧着膳食进来,便站起身来,欲亲自服侍他用膳。他却将我向前一扯,用力之大,似乎要握断我的手腕。
我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的,进了内殿。他一脚踹上了门,声音掷地有声:“不要在我面前说死不死的话,我不许,我不许,你听见了没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霸道的模样,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冷笑道:“我想死就死,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他又惊又怒,眼中似乎还有隐隐的心痛,“瑛儿,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仰头看向他,微抿的薄唇,透着深深的怒意,而我唯有冷笑,“你永远不明白我,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多么狗血的台词,如今却是从我这种最鄙视小言情的人口中吐出。
他震惊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管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认定了你这个人,上天入地,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出来!”我撇了撇嘴,“即便是天子之尊,也有办不到的事情。”说出这句话,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心如死灰,毫无生念了。
其实也不过是在心底某一处,隐隐觉得,只要自己死了,就能回到千年后的世界。
或许是气火太盛,眼前一阵发黑,我竟这样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正握着我的手,口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什么都答应了……”我眯着眼,看着满屋子的太医们,跪了满地。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我当真是病入膏肓?
他的声音渐渐带着哭腔,“瑛儿,瑛儿……”朦胧中,只见他俊秀面庞上,一片潮湿。
他的泪,滚烫滚烫,落在我的手背上,也一滴滴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流泪。
我想起了闺蜜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不是肯弯下腰为你系鞋带的男人,而是肯为你哭泣的男人。那一刻,我的心里,盛开了片片梨花,于是,春日终于到来。
原来我也是这么俗的人。
我所有的不安和彷徨,所要的,也不过是他的一句绵绵情话。
是啊,我是个世俗的人,无可救药。
身子痊愈后,我终于能够昂首站在这后宫,俯仰这片土地。
一步步,站在这皇城,看着夕阳的余晖,照在琉璃瓦上,整座皇城都沐浴在金光里。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深秋时节,落叶缤纷之时,在他乡的街头,有个算命先生,对我说,你是母仪天下之命。那时不过一笑置之,到今朝,竟恍然成了真。所谓的母仪天下,就是这样么?
我暗暗想着,不知何时,竟露出了些许微笑。
番外11
阖家欢喜(一)
“娘——”跑在前面的小人儿脆生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
“娘,您看这边——”另一道声音也不甘示弱,极力想要吸引沈紫言的注意力。
这两个活宝,凑在一块,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沈紫言只觉得头疼不已,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忍不住狠狠瞪了那边的罪魁祸首一眼。若不是昨日这厮在晚膳时突然慢悠悠来一句:“明日我们去慈济寺玩吧。”也不会招致今日的结局。
那两个小家伙本来老老实实的在饭桌前扒饭,听了这话,饭也不吃了,立刻跳将起来,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偏偏这时候福王妃也来横插一脚:“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未去了呢……”
沈紫言纵然满心不愿,也不好拂了福王妃的意兴,只得垂着头,默默夹着饭菜吃了几口,味同嚼蜡。这也就罢了,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却和没事人似的,万分无辜的坐在那里眨眼睛。沈紫言越想越气,就将眼前的菜肴当成了杜怀瑾,我叉,我叉,我再叉。好在福王妃正满面笑意的看着杜晓月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杜怀瑾见着,却是眉梢微挑,偷偷笑了起来。
到了晚间,这厮更是不肯放过她,直折腾着到了鸡鸣才勉强放她歇息。也不知这人哪来的精力,整夜整夜的纠缠,到了次日,还是昂首阔步,生龙活虎,丝毫不见疲态。沈紫言不免在铜镜中,细细看着自己,也不过三年的功夫,怎么就有黄脸婆的迹象了?
想一想,心头的怒火直往上窜,搞成这样,这都得怪谁!
恨恨转过头,正欲寻了由头好好教训教训那厮,哪知他左手抱着杜晓月,右手托着杜子宁,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在孩子面前,沈紫言总不好大发雷霆,只得强忍着怒气。到底是心里不痛快,到了福王妃处用早膳时还绷着脸。哪知福王妃却说道:“昨晚上似乎是落枕了,你们去吧,我就歪着歇息歇息。”
沈紫言关切的问了几句,得知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走到垂花门前时,心里还是长长的哀嚎了一声。这两个孩子,无时不刻不得小心盯着,这去了慈济寺,还不知闹出怎样的事情来!
佛门重地,沈紫言到底还是不无担心。
两个孩子却是兴高采烈的,丝毫不因为他们母亲的坏情绪而受影响。或许是已经察觉了,只是两个同时采取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沈紫言没精打采的跟着杜怀瑾上了马车,直到见着两个孩子也在奶娘的护送下上了马车,才放下了车帘子。
转头,怒目而视:“你还嫌不够乱的?”杜怀瑾面上是无害的笑,“怎么了?”“怎么了!”这可真是明知故问。沈紫言冷哼了一声,“你做爹爹的,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这两个孩子的,一时不察,就能闯出大祸来,你现在居然要带着他们去慈济寺,这闹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好!”
“这有什么的。”杜怀瑾满脸的不以为意,笑意不减,“丫鬟婆子们都看着呢,哪里出得了事情!”“你——”沈紫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别开脸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管。”气鼓鼓的,不再看他。
杜怀瑾偏偏凑了上来,温软的呼吸拂在她的耳侧,“紫言——”声音颇有些暧昧。
沈紫言只是不理。
杜怀瑾不依不饶的,伸舌舔了舔她的耳垂,直直盯着她的耳朵,直到露出了些许绯色,才轻轻笑了起来,“紫言——”沈紫言紧绷着的脸丝毫不见松懈,只是脸上微微发烫,盯着车帘清晰的纹络,并不回头看他。
杜怀瑾更是放肆起来,伸臂就揽住了她的纤腰,轻轻重重啃咬着她的脖子,直到二人呼吸都有些不稳,才吸了一口气,放开了她。而后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紫言——”沈紫言只当他是要说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哪知他却轻飘飘说道:“我记得你正是双十年华,怎么就如同那坐三望四的妇人一般唠叨?”“什么?!”沈紫言大怒,一跺脚就踩在他脚上,“杜怀瑾,你——”下面的话再说不出来了。杜怀瑾已倾身上前,覆住了她的唇。
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杜怀瑾的味道。
不知为何,沈紫言的火气,突然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杜怀瑾的蛇,扫过她的皓齿,最后同她的,交缠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杜怀瑾呼出的气息滚烫滚烫的,颇有些不在常态,望着她的目光,灼热而深邃。沈紫言忙朝着边上挪了挪,尽量同他拉开距离,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马上就要到慈济寺了。”若不是如此,只怕就要白日宣淫了。
杜怀瑾不悦的拭了拭嘴角,双臂抱在胸前,合上了眼。也不知是真乏了,还是借机按捺些什么。到底是何缘故,沈紫言已经无暇分辨。
就这样,大好的秋色,沈紫言带着两个小鬼头,迈入了慈济寺。
望着寺中熟悉的景物,杜怀瑾露出了温馨的笑容,“这里还真是没变……”眼角余光见沈紫言正眯着眼看那几人才能合抱的梧桐树,微微的笑,“说不定在这里会再有一番奇遇也说不定。”沈紫言踩着梧桐落叶,斜觑他,“是奇遇,还是艳遇?”
杜怀瑾就抬起手,扇了扇风,“好浓的酸味啊!”摇头晃脑的,叫人见了忍俊不禁。
沈紫言呸了一声,“这寺里可不产醋!”杜怀瑾咧着嘴笑,露出雪白的一排牙齿。这人本就生得俊美,笑起来更是有令天地山川为之之色的风采,沈紫言屡屡见着,总是被美色所迷,有些失神。此刻也忙别开头去,不去看他。
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小鬼头却不知他们娘亲的心思,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流出了些许困惑:“既然不产醋,那爹爹为何会闻到酸味呢?”杜怀瑾哈哈大笑,“那要问你们娘亲!”沈紫言白了他一眼,蹲下身子,和他们平视,笑道:“说不准是有什么东西坏了呢!”
杜晓月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杜子宁却不如他妹妹那般好糊弄,视线一会落在他爹爹身上,一会落在他娘亲身上,颇有些不解。一家人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就这样到了正殿上。先叩拜三下,烧过一炷香,才出了门。
故地重游,彼此心里都有着许多感慨。
杜怀瑾就指了指那棵老树:“还记得那里吗?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许熙。”提到许熙,沈紫言心里又是一跳。淡淡笑了笑,“你记性真好。”杜怀瑾贼贼的笑,揽住了她的肩头,“美人在侧,心思灵敏也是应当的。”那模样,那神情,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紫言一下子便将他推开了,就听身后杜晓月宛如出谷黄莺的声音:“许叔长得真好看,我长大了要嫁给许叔!”杜怀瑾身子僵在原地,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阵,才低下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杜晓月仰着头,天真的笑:“我要嫁给许叔!”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沈紫言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蹲下身子,携着她的手,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以貌取人?”杜晓月却别着头,神色颇有几分倔强,“可是许叔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沈紫言头疼不已,许熙的确是风华绝代不假,可……
杜怀瑾长长的凤眼眯了起来,面露哀色,“这么说,爹爹是长得不够好看了……”沈紫言不由失笑,就见杜晓月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她爹爹半晌,扑了上去,“爹爹天下第一好看!”
沈紫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杜怀瑾抱着杜晓月,朝着沈紫言眨了眨眼睛,似乎十分自豪的样子。沈紫言顿时哭笑不得,想到杜晓月的无心之言,心里跳了一跳。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好呢?
走走停停的,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也没走出多远。
迎面却见着两位翩翩佳公子,联袂而来。沈紫言正寻思着怎么一回事,就听杜怀瑾低声说道:“那是蒋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你的四妹夫。”沈紫言就想到了断袖之传言,轻咳了一声,“那他旁边的……”
“是他的相好。”杜怀瑾回答的很爽快。
沈紫言再次哀嚎了一声,今天遇见的这是什么事儿……
却见那蒋二公子也朝着这边望了过来,许是见到杜怀瑾,脚下放快了步子,一时不察,几乎跌倒。他旁边那位男子,手疾眼快的,忙挽住了他。二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情意绵绵,叫人瞧了,一阵脸红心跳。
两个人挽着手,相依偎着走了上来。也不知蒋二公子转头同那男子说了些什么,那男子也朝着这边望了望,二人就一齐走了过来:“世子爷!”杜怀瑾如今的身份,已经是福王府的世子了。
杜怀瑾微微颔首,笑着介绍:“这是拙荆。”
番外12
阖家欢喜(二)
那蒋二公子听说是福王府的三夫人,想到她是沈家的三小姐,露出了些许的尴尬之色。然而却并没有惧色,也没有羞愧之意。看着这人的神色,沈紫言哪里还不明白。他分明是没有将自己的四堂妹沈佩夏放在眼里了。
不过这事对于她来说,早已无关紧要。
话说起来,能够在大庭广众下,和一个男子卿卿我我,也需要不小的勇气。沈紫言倒没有什么鄙夷之色,只如同见着最普遍的事情一般,不动声色。听着杜怀瑾和蒋二公子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走开了。
倒是陪伴在蒋二公子身边的男子不无担忧,待离开慈济寺,低声问:“那夫人的娘家可是沈家?”蒋二公子微微颔首,“不错,正是沈尚书的女儿,沈家的三小姐。”男子眉头微蹙,“那就是你家那位夫人的堂姐了……”
蒋二公子撇了撇嘴,“你方才也见到了。这三夫人,方才面色平和,似乎并未多放在心上。我想着沈家两房,这关系到底如何,可不好说。更何况众所周知,这三公子最为宠爱这三夫人,三夫人没有怪罪的意思,那三公子,自然也没有了。”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二公子的眉头拧了拧,“还有,你刚刚所说的夫人,是什么意思?”男子微垂下头,“可不就是你才娶的美娇娘……”蒋二公子哧的一声,冷笑:“你休要说笑了。我娶那婆娘进门,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我心上的,可唯有你一人。她可不是我夫人,不过是蒋家的二奶奶罢了。”男子露出了微笑。
“你说错了话,该如何罚你?”蒋二公子轻声,伸手托住那男子的下巴,“晚上可要好好补偿我……”声音渐渐暧昧了起来。那男子面色微红,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秋日的慈济寺,碧波池上,尚漂浮着不少荷花。只不过随着秋意渐浓,不少荷花都凋零了。沈紫言懒懒的靠在杜怀瑾怀中,指了指不远处一朵粉色的荷花,“去,把那朵摘来给我戴上。”不知为何,杜怀瑾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念过的一句词:小髻别芙蓉,君前过,风波起。
没有丝毫犹豫,褪下了外袍,就要跳进这碧波池里。好在沈紫言眼疾手快,忙拉住了他,“你做什么?”杜怀瑾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摘荷花啊。”沈紫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哄你玩的呢,好生生的衣裳,跳进去,沾一身的泥。”杜怀瑾却是笑嘻嘻的,“若能见到紫言笑靥如花,这身衣裳算得上什么!”饶是老夫老妻了,这甜言蜜语,落在耳中,还是令她心中一跳。
眼见着杜怀瑾倾身下来,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交融,沈紫言忙闭上了眼。然而却久久不见他的唇落下来,沈紫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到杜怀瑾无可奈何的垂着头,目光落在身下。沈紫言忙睁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杜晓月一手的泥巴,拉着杜怀瑾的裤子,正兴致勃勃的仰面看着他二人。
沈紫言在心中哀嚎了一声,方才明明见着乳娘丫鬟们簇拥着两个小鬼头去四处逛逛了,也不知这丫头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下子,算是意趣全无。沈紫言就问:“哥哥呢?”杜晓月睁大了眼睛,望着碧波池,伸手指去:“哥哥在那里!”
沈紫言转头看去,果然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只不过,这小子,不知何时,居然跳到了碧波池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叫人魂飞魄散。“杜怀瑾!”沈紫言想也不想,失声惊呼:“快去把他捞上来!”
杜怀瑾比她更快一步,话音还未落下,就跳进了池水中。只是,并未见慌忙。不急不缓的,慢悠悠走到了杜子宁身旁,敲了敲他的头,“你在做什么?”杜子宁脸上沾着一大块泥巴,正奋力朝着一株荷花走去,“想折枝荷花给娘亲赏玩。”沈紫言喜欢荷花,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杜怀瑾也不催促,只目光下垂:“你如今胆子可肥了,没有我的督促,竟敢私自下水!”杜子宁咧着嘴笑,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我知道爹爹您不会怪罪我的。娘亲喜欢荷花,您又不好意思下水,只能我来了。”这小鬼头,年纪轻轻,却会揣摩大人的心思了。
杜怀瑾佯装恼怒:“还不快折了荷花,上岸去,有你好受的!”杜子宁笑嘻嘻的,折了荷花,被杜怀瑾拦腰抱起,父子两个,浑身上下,满是泥浆,看起来真叫人哭笑不得。沈紫言一把就将杜子宁拖了下来,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杜子宁看了他父亲一眼,将荷花递了上去,“娘亲,荷花送你。”红扑扑的脸,映衬着粉色的荷花,说不出的可爱。沈紫言心中一软,嘴上却不肯松懈,“你知不知道叫娘亲担心了?”杜子宁忙不迭点头,“孩儿知错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和他爹爹一样,学的一样油嘴滑舌。叫沈紫言满腔怒气,也不知该从何发作。
杜怀瑾立刻跳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小孩子不知道好歹,你说道两句也就罢了。你看看,我们子宁不是知错了吗?再说他也是为了讨你的欢心,你看在他苦心孤诣为你折荷花的份上,就消消气吧。”
沈紫言接过荷花,嘴上却不肯放松,“回去告诉你祖母,让她也说说你。”明知福王妃素来疼爱孙子,不会怎么责怪的。杜子宁只垂着头,不时偷偷瞟上她几眼。见着她脸色缓和了下来,就抱住了她的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紫言摸了摸他的头,又唤过丫鬟们,问道:“为何小少爷下水,你们全都没有出声?”丫鬟们脸色一白,都辩解道:“我们一直跟着小少爷的,哪知道小少爷跑得快,一时跟不上,等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小少爷已经下水了……”
沈紫言目光微冷,一一扫过她们,“扣三个月月银,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直接逐出府去。”丫鬟们都唯唯诺诺的应了。杜子宁仰着头,露出了几分不甘,却又强自忍耐了下来。沈紫言见得分明,冷声问:“是不是在想,为何是你犯的错,我要责罚你的丫鬟们?”
杜子宁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紫言下颚微扬,“我只是叫你知道,以后不要冲动行事。你一人行事,也要想想,是否会因此,连累你身边的那些人!”杜子宁大大的眼睛里,眸光闪烁,又偷偷看了杜怀瑾一眼。却不知杜怀瑾此时想到了早夭的七皇子,难得的没有劝解,反而说道:“你娘亲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必定要三思而后行。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凭着一时脑热来行事。”
杜子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沈紫言见他将自己的劝诫之言听了进去,心中也自是高兴,叹了口气:“等你年岁渐长,就会明白了。”说着,语气缓和了下来,刮了刮他沾着泥浆的面颊,笑道:“都成小花猫了,还不快去山房换身干净的衣裳!”秋风拂过,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带着些凉意。
杜子宁亦步亦趋的跟在杜怀瑾身边,到了山房,在里间换衣裳时,低声问:“爹爹,我是不是错的厉害?”杜怀瑾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正色看着他,“你只要记住,今日你下水,娘亲可以原谅你,可一旦遇到了别的事情,没有人会像娘亲那样,谅解你的过错。还有人,会一直揪住你的过错不松手,你明白了吗?”
杜子宁坚定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会三思而后行的。”杜怀瑾颇有些欣慰,笑了笑,蓦地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爹爹也同你一样贪玩……”杜子宁来了兴致,也顾不上身上光溜溜的,眼巴巴的瞅着他,“爹爹,后来你就不贪玩了?”
杜怀瑾想到从前的岁月,苦笑了笑,“日后爹爹再说与你听。”却说沈紫言在外间,久久不见他父子二人出来,自己入了里间。杜怀瑾见着有人推门进来,本能的就拿衣裳遮住了下身,一抬头见了是她,也不躲,反而是大刺刺松开衣裳,露出两条修长的腿,站在她面前。
沈紫言忙别开了脸去,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你们倒是快些!”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杜怀瑾身旁站着小小的儿子,也不敢胡来,老老实实的换上了衣裳,自行出去了。
那厢里沈佩夏听说蒋二公子回来,兴冲冲的迎了出去。随即想到不能放低姿态,又快步折转回了厅堂。哪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蒋二公子进门。沈佩夏不明所以,忙唤人去寻。自己在房中,对着铜镜,又精心修饰了一番。
哪知丫鬟却传来了让她几欲疯狂的消息,“小姐,二公子带了一个男子回来,正在书房饮酒呢!”
番外13
阖家欢喜(三)
沈佩夏气得七窍冒烟,“成日里不说一声跑出去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公然带了男人到家里来,这是没有将我这正妻放在眼里了!”小丫鬟畏畏缩缩的,垂着头,不敢接话了。
众人见到她正在气头上,唯恐撞到枪口上去,也都低眉顺眼后的立在一旁,生怕引起她的注意,讨了不痛快去。“你们都跟着我去!”新婚不久,沈佩夏虽不大了解蒋二公子为人,可对于他的拳脚功夫,还是十分忌惮。人多势众,也能多几分底气。
蒋二公子正抿了一口酒,笑道:“枯坐着也无趣,不如我们来划拳,如何?”男子微微的笑,“这又有什么意思!我看不如行酒令好了,若是答不出的,罚酒一杯。”蒋二公子忙不迭点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在男子脸上转来转去,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看这罚酒一杯,未免太轻了一些。”
男子一愣,“那要如何?”蒋二公子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凑上前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男子刹那间红霞布满双颊,然而还是含羞点了点头。蒋二公子愈发的高兴,索性搬了椅子,挪到他身边,一双手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滑上滑下,“可不许反悔。”男子半推半就的,躲躲闪闪,简直是欲拒还迎。
蒋二公子眼底的欲望渐渐浓郁了起来,刚要推杯换盏,就听见雕花木门砰的一声,重重被人踹开了。就见沈佩夏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叉着腰,站在门口。蒋二公子微微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去,“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沈佩夏想着踹门而入见到的暧昧景象,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外头花天酒地也就罢了,竟敢将这小倌带到家里来!”话音刚落,蓦地觉得蒋二公子瞅着她的眼神有些森冷,心里陡然一跳,却也不肯松口,“你在这里,和这贱人浓情蜜意,置我于何处?”
“贱人?”蒋二公子不怒反笑,“你知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贱人?”蓦地站起身来,一拂袖,将酒杯尽数拂在了地上,酒水撒了满地。“你是我花了几千两银子,从你那母亲手里买来的玩偶罢了,到底谁是贱人!”
大庭广众之下,身边又围着这么多丫鬟,沈佩夏难免有些下不来台,怒目而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他算是什么!”“明媒正娶?”蒋二公子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我们蒋家也是名门望族,娶妻从来没有如此寒碜过。你那几台嫁妆,在我们蒋家眼中,不过是破布罢了。我可从来没有当你是我的夫人!”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沈佩夏本是欺软怕硬之人,对这蒋二公子存着几分惧怕之心,可他几句话,句句戳到了沈佩夏的心病,让她在丫鬟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叫她如何不生气?
横竖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你知不知道,我的三堂姐,可是现今福王府的世子夫人!你败坏我们蒋家的名声,就是不给我三堂姐体面!”“三堂姐?”蒋二公子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嘲讽,“你在低位她在高,你真当福王府的三夫人会当你是堂妹?”说着,朝着身旁睨了一眼,“你将我们在慈济寺所见,告诉给我们这位二夫人听听。”
男子面上淡淡的,云淡风轻的说道:“我们在慈济寺遇见福王府的三公子正和三夫人闲逛,三夫人见着我们相依相偎,可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而且还和颜悦色的和我们说了几句话,你既然是她的堂妹,为何她提也没有没有提你一声?”
一席话说的沈佩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她怒道:“我还没死呢,哪里轮的到你这种外人说话!”啪的一声,她白润的脸上,添了一个五指印。“谁是外人?”蒋二公子冷森森立在她面前,眼中跳跃着怒火。
沈佩夏在他重重一巴掌下,几乎站立不稳,泪水盈满了眼眶,“你竟然为了这种人打我……”“打你又如何?”蒋二公子嗤笑了一声,“不错,全金陵城都知道,沈家有个女儿,做了福王府的世子夫人。也知道沈家的二少爷娶了安王府的郡主。可惜,你若是想靠着沈家耀武扬威,还是趁早把你的架子收起来吧!”
沈佩夏捂着脸,怨恨的瞅了他二人一眼,“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又是啪的两声。完好的另半边脸,又添了红红的五指印。蒋二公子下手极重,这两巴掌下去,令她头晕目眩的,满头的珠钗悉数掉在了地上。
她瘫坐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才自己爬了起来,也不要丫鬟搀扶,自己跌跌撞撞的回去了。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吁了一口气,“同样是沈家的女儿,怎么福王府那一个风华绝代,这一个如此刁蛮?”
“沈家大房早已败落了。”蒋二公子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你不大关心这事,自然不知道。我接亲那一日,亲眼见着沈家二房的两姑嫂聚在一块,丝毫没有和大房的人说话。”男子送了一口气,“你打了她,只怕她又要回去哭诉了。我还担心会不会招来麻烦,现在看来是不会了。”
“自然不会。”蒋二公子吩咐人将一片狼藉的地面收拾好,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别让她搅了我们的兴致,继续吃酒。”男子点了点头,复又站了起来,斟了慢慢一盏酒,递到了蒋二公子手中。
沈紫言出了慈济寺,上了马车,推搪着他:“那就是你说的奇遇?”杜怀瑾知道她在打趣蒋二公子携男子游玩一事,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心里会不痛快呢。”“我哪里会不痛快。”沈紫言不以为意的笑,撇开了话头,“让我靠着歇一会,这阵子总觉得乏力。”
杜怀瑾点点头,靠了过去,揽过她的肩头,让她舒适的靠在自己肩窝中。眼见着没一阵的功夫,她就昏昏欲睡,不由在她额头印下了一吻,宠溺的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性,这才多久的功夫……”话虽是如此说,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闹醒了她。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沈紫言吃了一惊,慌忙爬了起来,就见在书案前的杜怀瑾晃悠悠走了过来,“醒了?”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柔和。沈紫言脸一红,“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杜怀瑾摸了摸她的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也没有多久。我见你睡得沉,就抱着你进来了。”
沈紫言忍不住哀嚎了一声,“那岂不是人人都看见了?”“差不多。”杜怀瑾点头,“不过我骗人说,你身子不适,还让太医来给你诊脉。”沈紫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没有丢人。
“不过,太医说……”杜怀瑾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紫言见着他如斯神色,心里也着了急。
“太医说,你可能有喜了。”杜怀瑾喜中带忧,神色十分古怪。伸手就贴在了她小腹上,轻轻柔柔的摩挲了几下。“有喜了?”沈紫言喜不自胜,激动的几乎落下泪来。过了好一阵,才略略平静了心绪。
“三郎。”沈紫言笑眯眯的仰面看他,攥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我成天闷在家里好没趣。”刻意变柔的声音,令杜怀瑾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我们不是今天才出去过么?”一转脸见着沈紫言不悦的撅嘴,又笑道:“乖,暂且忍一忍,等你这胎气稳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我们就去空明寺好了。”沈紫言眼珠子转了转,眉梢微挑,“去上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不行!”杜怀瑾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你做母亲的,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孩子,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你若是要去空明寺,他们必然眼巴巴的跟着去,到时候闹出事情来,可怎生是好?”和当初沈紫言的拒绝之言,如出一辙。
沈紫言暗暗笑了笑,也不挑破,嘟了嘴,“可是我就想去空明寺,那么多丫鬟婆子看着,能出什么事情!”杜怀瑾急得冷汗都落下来了,“可是你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子,一时不防,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他越是急切,沈紫言越是暗笑不已,“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紫言——”杜怀瑾拉长了语调,“空明寺人来人往的,你有孕在身,哪里方便!”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她出去。
沈紫言也不过是借机让他急上一急,看着他如斯模样,心里蓦地一暖,嘴角微勾,眼底流淌着浅浅的笑意。
“我要出去走走。”沈紫言不依不饶。
“不许。”杜怀瑾斩钉截铁。
“你陪着我出去走走。”沈紫言牵着他的衣袖撒娇。
“不可。”杜怀瑾美色在前,心怀不乱。
“我就看看风景,不会乱跑的。”沈紫言步步相逼。
“不行。”杜怀瑾置若罔闻,脸色愈发的黑。
“你不喜欢我了!”沈紫言恼羞成怒。
“不可能!”杜怀瑾毫不犹豫。
番外14
阖家欢喜(四)
夫妻二人吵吵嚷嚷了半天,也没吵闹出一个结果来。
沈紫言嘴高高撅起,似能挂一个油瓶。杜怀瑾望着她,无奈的笑道:“就两个月,你再熬上两个月,我就再带你出去。”“真的?”沈紫言方才虽说是闹着玩,可想到日后要被禁足,嗔着要出去游玩,也有些半真半假的意思在其中,这时见他松了口风,立刻伸出了小指:“你可不许反悔。”
“好好好。”杜怀瑾好脾气的笑了起来,勾起了她的小指,“绝不反悔。”又在她唇边偷吻一个,才说道:“这好消息,也该去告诉娘一声。”沈紫言笑着颔首,舔了舔下唇,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竟如此大意,自上次来了月信以后一直没有动静,这一日日过得,连时间都忘却了。”
“我何尝不是如此。”杜怀瑾挠了挠头,“前几个月还记得提醒你喝红糖水,这几个月,竟像是做梦一般,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一边说,一边摩挲着她的小腹,“连这孩子来临也不知道。怪不得你这些日子总嗜睡,我只当是你晚上累着了。”
他这么一说,倒立刻就叫沈紫言想到了二人晚间的痴缠,面上一烫,将话头岔开:“我们去娘那里吧。”杜怀瑾点头,扶着她起身,“当心些。晓月就喜欢在你身上爬来爬去的,我得告诫她,以后不许再胡来了。”“是是。”沈紫言似吃了蜜一般,一直甜到心间。
二人才出了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上来,吓得杜怀瑾骤然失色,赶忙将杜晓月揽在了怀中,“你做什么?”杜晓月见着父亲满脸的紧张,有些不明所以,想到不久前太医才来过,也露出了几分担忧,“是不是娘生病了?”小孩子的心思最为敏感。
杜子宁也察觉到他父亲的紧张,背着手,围着沈紫言直转圈子,见到周围的丫鬟们也都紧张兮兮的,若有所觉,“娘生了什么病?什么不好好躺着?”杜怀瑾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们解释有孕这个话题,更何况孩子才上身,头几个月,不宜在外宣扬。就怕这两个小鬼头知道了,杜子宁还好,杜晓月不知道轻重,胡乱说了出去,反倒是不美。
“你娘亲身子有些不爽利。”杜怀瑾蹲下身子,直视兄妹二人,“以后你们不可以吵闹,不可以折腾娘亲,知不知道?”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杜晓月就扑了上去,抱住了沈紫言的大腿,仰起头,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娘亲,您哪里不舒服?我给您揉揉,就不痛了。”
“娘亲没事。”见着这任性的小女孩陡然变得贴心起来,沈紫言也有些诧异,笑道:“只是偶有不适罢了。”杜晓月松了一口气,转过脸,叉着腰,点了点杜子宁的额头,“以后不许闹娘亲,知不知道?”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杜子宁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这要是以前,杜晓月这种态度,杜子宁早就含酸带讽的开口了。“我知道了。”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杜怀瑾就扫了他二人一眼,“我现在陪着你们娘亲去祖母那里坐坐,你们乖乖在院子里玩。”两个孩子再也不敢闹事,都温顺的点了点头。
杜怀瑾这才放心的扶着沈紫言去了福王妃那里。
“这么说,来年初夏的时候,我就能再抱孙子了?”福王妃满脸喜色,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是啊。”杜怀瑾笑着颔首,瞅了含羞坐在一旁的沈紫言一眼,“这次有了上次的经验,应该不会手忙脚乱了。”
“那可不一定。”福王妃笑道:“凡事都有变化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早早做准备的好。”
“在说什么?”福王撩帘进来了,看起来气色很好。自杜怀瑜死后,他极少过问世事,这几年,不时就出去外面游山玩水,也颇为自在。就连福王妃,在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也跟着福王出去走马观花。
“爹!”杜怀瑾喊了一声,站了起来。沈紫言也忙站起身来,低眉顺眼的侧身站在了杜怀瑾身后。福王压了压手,示意二人坐下,“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福王妃满脸是笑的看了夫妻二人一眼,道:“三媳妇有喜了!”
“什么?”福王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揶揄的看了儿子一眼,“看来我又要抱孙子了。”
杜怀瑾轻咳了一声,“爹一路上可还好?”“当然好。”福王中气十足的说道:“还遇到几个不知好歹的小毛贼,让我给收拾了。”福王妃扑哧一声笑,对着夫妻二人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只当自己是那白马少年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爹是老当益壮。”杜怀瑾笑着打趣。
沈紫言在自己公公面前,总是十分拘泥。杜怀瑾也不欲她不自在,说过几句话,就寻了由头离开了。福王却在屋子内和福王妃笑道:“我们这儿子,从前视女子如蛇蝎,如今你看看,怎么着?”
福王妃还未答话,就听福王笑着调侃:“我进了屋子,就见着小子,正眼也不曾看我一眼,只差没贴到三媳妇身上去了。”“哪有您这样的父亲。”福王妃嗔道:“难不成添个孙子,您还不高兴?”“高兴,自然高兴。”福王兴致勃勃,“只是早先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日。”
福王妃抿着嘴笑了起来,“这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想到一事,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散去了些,“还有一事要同您说说。”福王抿了一口茶,爽快的说道:“你说。”福王妃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大媳妇还年轻,我不欲叫她守着了,您看着如何?”
福王本是一介武夫,对于这等事情,想来不讲求多少俗礼,也不大在意:“随你的意思了。”福王妃笑了笑,亲自替他斟了满满一杯酒,“就知道你不爱吃茶,特地酿的桂花酒,你尝尝。”福王一听说是酒,立刻来了兴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酒。”又一连饮了好几口。
“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杜怀瑾扶着她,慢悠悠的朝着自己院子里走,“娘同我说,不欲叫大嫂守着了。她年纪轻轻的,不值得。”说到底,都是杜怀瑜负了大夫人。福王妃也不是那种古板之人,对于这大儿媳,心里总是怀着一丝愧意。
“可是大嫂不是不愿意……”沈紫言就想起了当日大夫人同她表哥的决绝。
“事在人为。”杜怀瑾侧过脸,轻抚她的眉,“今日的眉没画好,明日我亲自替你画。”
话头转的实在太快,叫沈紫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瞪着他,“我今日没画眉!”
“娘子天生丽质难自弃,就算不画眉,也美绝群伦。”杜怀瑾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
“也不知道是谁嫌弃人家的眉不好看。”沈紫言轻哼了一声。
“绝对没有。”杜怀瑾脸不红心不跳,“那是娘子的误解。”
沈紫言心情大好,也不欲跟他在这等小事上纠缠,别开头去,一片黄叶幽幽的,落在她肩头。杜怀瑾恰巧见着这一幕,不觉痴了。直到沈紫言说了一声到了,才回过神来,进了屋子,坐在书案前,一声不响的自个磨墨,也不见练字。
沈紫言也就由着他了。
只是不知为何,杜怀瑾似乎看起来,有些忧色。
夫妻三年,沈紫言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在他身边坐下,不急不缓的说道:“我身子将养了这几年,算得上是十分康健。况且又是第二胎,又是只有一个孩子,上次的惊险,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杜怀瑾却仍是眉头难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挲,“我就怕有个什么万一……”沈紫言佯作恼怒,将头别到一边,“你这是咒我呢!”“怎么会。”见她着恼,杜怀瑾急急解释:“我就怕出个什么岔子……”
“不会的。”沈紫言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不是还有静虚呢。”杜怀瑾强笑了笑,一伸臂将她揽在了怀中,“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定,你上次那么惊险,我三魂不见了五魄,这次若是再来一次,只怕我就要吓死了。”
沈紫言忙按住了他的唇,不许他再说下去,“你再说这些不吉利的,我可恼了啊。”杜怀瑾顺势牵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好,我不说了。”沈紫言这才笑了起来,“你说,我们的孩子该起什么名字好?”
杜怀瑾抿着嘴,淡淡笑了笑。
沈紫言推了推他,“你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早有计较。”
杜怀瑾抚摸着她丝毫不见丰润的面颊,轻笑出声:“这两个大的是我起的名字,这个小的,我想让你起名字。”“这你还要争个长短。”沈紫言嗔道。心里却甜滋滋的,思忖了半晌,才说道:“若是男孩,就叫杜子墨,若是女孩,就叫杜晓窗,如何?”
“甚好。”杜怀瑾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只是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番外15
阖家欢喜(五)
“倒也算不上辛苦。”沈紫言垂着头,微微的笑,“这孩子倒是个消停的,不比子宁和晓月那时候,才上身几个月,就坐卧不宁,吃什么吐什么。”想到那时候的惊险,杜怀瑾眉头微蹙,“这次换几个稳妥的产婆吧,上次那几个虽说是从宫里出来的,可事到临头,却半点用处没有。”
沈紫言想到三年前的情形,也是心有余悸,“不如就请静虚过来好了。”杜怀瑾连连颔首,“除了静虚,还得另请几个备着,打打下手也是好的。”“人多反而不妙。”沈紫言笑了笑,“个个都想着如何推脱,我看不如就选一个好了,这样也能尽心尽力。”顿了顿,又加了句:“静虚自然是不必说的,那样的情形她都能妙手回春,这次想来也是一样的。”
杜怀瑾也是心有戚戚焉,“那就依你所说了。”末了,叹了一口气,“这世上庸医也忒多了些。”“或许吧。”沈紫言想到旧事,苦笑了笑,“滥竽充数者,以次充好者,这世上从来就不缺。”
杜怀瑾见着她神色黯然,已知她想到了别处,忙打住了话头,“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叫厨房去给你做。”说了这一会,倒真觉得有些饿意了,沈紫言笑着点头:“随意做些什么吧,我陪着你吃些。”杜怀瑾抚摸着她的脸,爱怜不已,“越发瘦了……”
“哪里……”他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让沈紫言心中微动,“生完子宁和晓月后,我圆润了一圈呢。”杜怀瑾嘴角微勾,视线下垂,伸手从她衣襟里探了进去,“除了这儿略见丰润,别处没有什么变化。”
“当真?”沈紫言揶揄的斜了他一眼,屈指刮了刮他的下巴,上面已冒出了一层青色的倒茬,“我们三郎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这一小动作,叫杜怀瑾身子微微一颤,好容易才把持住了,捏住她作怪的手,“我们紫言可是越来越淘气了。”夫妻二人,相对而笑。
到了夜色降临时,杜怀瑾出乎意料的早早便揽着沈紫言歇下了,倒叫沈紫言一时有些无法适应。缩在被子中,暗暗抿着嘴,无声的笑了笑。“在笑什么?”杜怀瑾垂下头,五指顺着她的满头青丝。“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沈紫言惬意的眯着眼,靠在他臂膀上的头蹭了蹭,寻到了最为舒适的位置,这才慢悠悠说道:“没什么。”面上满是小女人的慵懒。杜怀瑾见着心中一荡,垂下头就吻了吻她的额头,“紫言,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沈紫言渐渐有了睡意,嘟哝了一声,含糊不清的,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杜怀瑾将被角拉了拉,紧紧笼住了她的脖子,而后才柔声说道:“我希望是个女儿呢,那两个孩子无一个像你,我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像你最好不过了。”却久久不见人回答。
一低头,就见沈紫言红唇微嘟,白里透红的面色静谧柔和,安详的进入了梦乡。
杜怀瑾一动也不敢动,眼底满满的,都是幸福的笑意。
都说有孕的女人也如同孩子,看来还真是不假呢……
第二日,天微亮,沈紫言早早的便醒了。一抬眼就见杜怀瑾眼角含笑,正温和的看着她。不由面上一烫,“我脸上有什么不成?”“没有。”杜怀瑾伸指,轻轻刮着她红润的面颊,“饿不饿?”“不饿。”沈紫言仰头,看着他俊美的面容,轻声笑道:“你是不是当我是孩子了?”
“不可能。”杜怀瑾斩钉截铁的否决了,眼里慢慢笼上了一层暧昧的光芒,“我可不会和小孩子同床共枕……”接下来的话,自是不必说了。沈紫言却也不敢真惹他,眼见着他眼里的情愫越来越浓郁,再不起身,可真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忙扬声唤道:“墨书!”
就听见门咯吱一声,墨书探进半个身子,“夫人,怎么了?”杜怀瑾一向不喜欢丫鬟们服侍,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是以在杜怀瑾尚未起身前,丫鬟们都不大踏进内室。再者大早上的,也容易看到旖旎画面……
就见杜怀瑾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代她答道:“没事,你出去吧!”直接将沈紫言尚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嘴边。墨书满心困惑,不动声色的重新掩上了门。“你——”沈紫言话语刚溢出嘴边,杜怀瑾就斜身而上,重重吻了上来,几乎是天昏地暗,直到沈紫言快喘不过气来时才松开了她,“你是想让丫鬟们来看看我们?”
沈紫言白了他一眼,却也无力再多说话,只低低喘了几口气,便挣扎着起身。衣带却被杜怀瑾拉扯住了,“这等小事,怎么能劳烦娘子动手。”杜怀瑾替她系上了肚兜的带子,手沿着脊背滑落至腰间,上下摩挲了几下,见沈紫言耳根子成了绯红色,才松开了手。
眼见着沈紫言有恼羞成怒的迹象,才急急忙忙替她穿上了衣裳,只是他本来极少做这事,衣裳穿的上下不齐整,拉扯了半天也不见妥当。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得沈紫言自己低下头,细细捯饬了一番。
杜怀瑾托着下巴,大大的凤眼里满是困惑,“明明脱起来的时候,那么容易的……”此话一出,叫沈紫言恨不能捂上他的嘴才好。本是极其寻常的起床一事,多了杜怀瑾在一旁添乱,几乎闹得人仰马翻。好在福王妃见着她请安晚了些,很体谅的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关切的问道:“是不是身子不适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嗜睡。”杜怀瑾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谎。
沈紫言在心里将杜怀瑾翻来覆去的骂了好几遍。这到底是谁的错!
福王妃会意的笑道:“有了身子,的确是嗜睡些。我看以后你也不必来给我请安了,我知道你是有孝心的,还是好生安胎要紧。”也不待沈紫言答话,杜怀瑾就急急忙忙替她应了,顺带又笑道:“娘可真是善解人意……”
只怕全天下,也只有杜怀瑾一人,敢用这样的口气,敢用善解人意来夸奖他的母亲。
福王妃却不以为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那可不!”将杜怀瑾的赞美之词全盘接收了。沈紫言在心里,无声的笑了起来。果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就听说沈府来了两位妈妈。沈紫言忙撩帘走了进去,就见到杜月如身边的两个妈妈,正满脸是笑的站在那里,同墨书和秋水二人说着话。见了他二人回来,一群人都迎了上来。
杜怀瑾寻了由头,回避了出去。
两位妈妈齐齐屈膝,笑道:“给姑奶奶道喜了!我们奶奶有喜了!”
“月如有喜了?”沈紫言大喜过望,细细问道:“多久的事情了?胎象如何?”来报喜的杜妈妈满脸是笑,见沈紫言关心不已,心中自是欢喜,“才将将两个月,特地来给姑奶奶报喜。这一胎却不比头两胎,郡主怀象十分不好,只爱吃酸乌梅,才多久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圈。”
“怎么闹成这样?”沈紫言忙吩咐墨书去拿酸津津的乌梅和枣泥糕,又嘱咐道:“不管吃不吃得下,总是要多吃一点,不然哪里来的气力?”杜妈妈面露忧色,然而隐隐又透着几分喜色,“我何尝不是这样说,郡主也是一直吃,不过一直吐……”她的神色,倒叫沈紫言若有所思。暗示这一胎和前面两胎怀象不同,是否也是说明了这一胎所怀着的孩子,和前两个不同?
也就是说,这一个可能是男丁了。
若真是男丁,沈紫言自然是满心欢喜。毕竟沈青钰作为沈府二房唯一的嫡子,身上责任重大,却偏偏只有两个女儿,着实是人丁单薄之象。若杜月如这一胎能得个儿子,不仅她在沈府的地位会大大增强,也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们一个清脆的耳光。
沈紫言就想到了朱氏所生的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来。
那三个孩子,同自己都不大亲密。虽说每年回娘家拜年时,朱氏都极力怂恿自己的孩子同杜晓月和杜子宁一起耍玩,可也不知怎的,这两个小鬼头,偏偏就只喜欢杜月如的那两个女儿,也就是沈紫言的嫡亲侄女。
朱氏从前还会不时露出愤然之色,可这些日子,却显得十分平静。
想到此处,沈紫言不动声色的问:“沈府上下现在都知道了?”“还不曾呢。”杜妈妈不好意思的笑道:“因着是上身不久,也不好四处宣扬,就只告诉了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您一声。”沈紫言满意的端了茶盏,“妈妈您可要好好服侍郡主才是。”
杜妈妈神色一凛,郑重的应了是。
待两位妈妈告辞后,墨书就问:“小姐,您是不是担心……”沈紫言点点头,“但愿这一胎是个儿子……”“小姐,要不要我们再派人盯着?”墨书低声问。“不必了。”沈紫言回答的很利落,“这家道大权我既然交给了月如,就再也不能插手。”
番外16
风华(一)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更何况,杜月如身为沈青钰的嫡妻,打理沈府事宜,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沈紫言作为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再插手娘家之事,反而会遭人诟病。墨书也就不说话了,过了一小会,才又笑道:“说不准,您和二奶奶产期在同一个月呢。”
沈紫言暗暗算了算日期,笑道:“大有可能,我们都是两个月的喜信。”突然想到一事,眼中顿时黯淡了下去。沈紫诺自头胎小产以后,竟然形成了习惯,之后怀了两胎,也有流掉了。沈紫言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捣鬼,细细探寻了许久,才知道是由于沈紫诺自身的身体原因。痛心之余,又有着说不出的担忧。
一个没有子嗣的主母,又不肯纳妾,难免有朝一日,会遭到夫家的嫌弃。
事到如今,沈紫言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执念。曾私下同沈紫诺说过,可以将身边的丫头开了脸,抬了做通房,然后将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只是可惜,沈紫诺迟迟没有动静,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是善妒之人,多半是李二公子没有同意吧。虽说替她感到欣慰,可也感到神伤不已。这样一直拖下去,若到最后,膝下仍旧是空虚,可怎么是好?
现在是靠着李二公子的支持,可以后,李二公子撒手西去,沈紫诺这样绵和的性子,又怎么在李府这样复杂的地方生存!
“想什么呢?”耳边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叫她吓了一跳。一抬眼,才发现是多日不见的杜水云,更是吃惊,“什么时候回来的?”“就是刚刚。”杜水云眼里盛满了笑意,揽了沈紫言的臂弯,不待人招呼便坐了下来,“才去娘那里,听说你有喜,特地来看看。”沈紫言就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打趣:“看看,看看,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这么莽撞。”
杜水云俏脸微红,微垂了头,蓦地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三哥也真是勤恳啊,三年抱俩……”这么暧昧的话,也亏得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沈紫言隔着褙子,暗中掐了她一把,“吃茶。”
杜水云吃吃直笑,望着她的眼中,闪烁着暧昧不明的笑意。沈紫言轻咳了一声,别开头去,随口问:“姑爷也过来了么?”“我们一道来的。”杜水云面上笑意稍减了些,“我有件事,不知该从何说起。”
“什么事?”沈紫言见着她神色有变,忙问道。
杜水云深埋着头,欲言又止。
“是不是同姑爷吵架了?”沈紫言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她和许焘都有些肆意妄为,平日里打打闹闹的习惯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他们二人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还不曾有过这样的状况。
杜水云咬着下唇,在嫣红的唇瓣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月牙印。
“什么事情,你不妨直说。”沈紫言诚恳的望着她,“我们也帮你想想主意。”杜水云摇了摇头,苦笑道:“也不用想别的主意了,这事情我自己也愿意的。”沈紫言稍稍有些错愕,继续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水云眼中泛起了水光,“我们打算将第二个儿子,过继给大哥。”“什么?”沈紫言大吃一惊,“这是姑爷要求的?”“是。”杜水云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虽然答应了,可想到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就这么过继出去了,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这事许大公子知道吗?”杜水云又摇头,“我也不知道。大伯从未在我跟前提过,似乎也并未因为没有子嗣烦忧。”“那是自然。”沈紫言,忙宽慰道:“许大公子年纪正轻着,即便是想要过继,也不会在这时候提起。”想了想,又说道:“你三哥同许大公子尚有些交情,不如去套套他的口风?”
杜水云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可是,这事情,我已经答应了……”“我还不知道你?”沈紫言握住了她的双手,“好歹也认识了这么些年,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掏出帕子,拭了拭她的眼泪,又继续说道:“小性子也有,可在大局面前,毫不含糊。你自然是想着这事既然是姑爷提出来的,那也就是大面上的事情了,即便是为难,也会一口应承的。”
“过继给了大哥,也还能每日看见。”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沈紫言,“大哥这几年也的确是没有娶妻之意……”这事情,说起来,还与沈紫言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想到此处,心中又是隐隐一痛。
“这事情先别同娘说。”沈紫言隐隐觉得还有回还的机会,若是说与了福王妃听,岂不是让她老人家心中又添了不自在?“可他说要亲自同娘说……”杜水云俨然一副小女人姿态,“我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同娘开口,才交给他的。”
“真是糊涂!”沈紫言慌忙站起身来,“走,现在我就去娘那里坐坐!”杜水云忙挽住了她,“嫂嫂,你有孕在身,小心些的好。”“不碍事。”沈紫言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地,说道:“姑爷现在才回来,应该正同娘说话,一时半会应该也提不到那事情上,我这就去把话头拦下来。”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水云,这事,你亲自去拦下来。”一面说一面朝外走,推了推她的后背,“快去!”杜水云虽不知是何缘故,可对于自己的三嫂嫂,一向尊敬,对于她的话,也是深信不疑,不敢违抗。扶着小丫头,匆忙去了出了院子。
“三少爷在哪里?”沈紫言望着杜水云远去的身影,急急问。
“在书房,好一阵子了。”秋水扶着她下了台阶,“您可是要亲自去看看?”
沈紫言微微颔首,快步到了书房。却见阿罗正守在门外,见了她来,侧身迎过:“夫人,少爷在书房里看书。”想必是吩咐了阿罗在外头守着,不许外人打扰的关系吧。沈紫言轻轻点头,“我进去看看。”
旁人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去,杜怀瑾说不准会着恼,不过既然是三夫人,那就不一样了……
阿罗想着,露出了笑容,“三夫人,这边走。”
番外17
风华(二)
到了门前,沈紫言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罗识时务的退了下去。
沈紫言回头,低声对身后跟着的丫鬟们说道:“你们都在外头守着,我进去看看。”秋水几个都屏声静气的退后了几步,立在了台阶下。沈紫言轻轻推开了门,就见杜怀瑾伏在案桌前,聚精会神的,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也不好打搅,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凑近一看,却发现上面画着许多千奇百怪的图案。“在看什么?”沈紫言冷不丁的问。饶是杜怀瑾这样处变不惊的人,也被她这么突然一发问惊得一跳,说时迟那时快,立刻就将书盖上,随手塞在了一堆书山里。
“紫言——”杜怀瑾望着沈紫言,长长的吐气:“你来做什么?”沈紫言眉梢微挑,在书海中寻找那一部让他慌慌张张的书,“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杜怀瑾轻咳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就是在看些闲书罢了。”
“闲书?”沈紫言揶揄的横了他一眼,“什么闲书?不能让我见到?”杜怀瑾这厮,就连春宫图都能堂而皇之的当着她的面翻看,沈紫言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书,能让他仓皇成这般。
杜怀瑾面上泛起了尴尬之色,“是玄黄之术……”“你不是一向不大在意?”沈紫言更是惊奇,“难道最近还是对这个上心了?”杜怀瑾挠了挠头,从书架上将书抽了下来,将扉页已泛黄的书慢悠悠摊开在了沈紫言面前,“我想要和同你一模一样的女儿,就来翻翻这种书,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你难道是傻子吗?”沈紫言鄙夷的仰视杜怀瑾,“这种事情,看这种书,有什么用?”杜怀瑾神色更是尴尬,讪讪然笑了,将话头岔开:“怎么不在屋子里好生坐着?四处乱走,也要让丫鬟们服侍着啊。”
“我让她们在外头候着呢。”沈紫言在他的搀扶下坐在了书案前,这才将自己此行的目的挑了出来:“方才水云来找我了。”“云儿?”听说妹妹回来了,杜怀瑾满脸喜色,“她现在可是在娘那里?我去寻她说说话儿。”
却被沈紫言阻止了:“先别去,我有事要同你说说。”杜怀瑾见她笑意敛去,忙止住了脚步,坐在了她身侧,问:“什么事情?”沈紫言有片刻的踟蹰,然而还是很快说了出来:“水云方才同我说,姑爷打算将小儿子过继给许熙。”
“什么?”杜怀瑾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草率!”“是姑爷提出来的,水云没有拒绝。”沈紫言轻飘飘瞟了他一眼,“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内宅之事,一向不是杜怀瑾所擅长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件事情,就算是身为兄长的杜怀瑾,怕是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插手。更何况,杜水云既然嫁入许家,那也就是许家妇,首先考虑的,自然该是许家的大局。
“我去找许熙商量商量。”杜怀瑾眉头深蹙,“许熙不是那种不通情面的人,毕竟是云儿的小儿子,就这样割舍……”割舍幼子,这种心痛,唯有做母亲的人,才能体会至深。沈紫言想到杜水云在她面前滴落的眼泪,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见着杜怀瑾已站起身来,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去娘那里坐一坐,姑爷还在那里呢。”杜怀瑾微微颔首,“这事情先别让娘知道了。”“我还用你说。”沈紫言嗔道:“一早就让水云先拦下了。”杜怀瑾走到门前,突然转身,颀长的身影,倾斜而下,吻住了她的唇,“我马上就回来。”
“知道了。”沈紫言忙推开他,“快走吧。”杜怀瑾眼里流淌过一丝笑意,扶着她的腰,“我先陪你去娘那里。”真要找许熙,也不急在这一时。许熙可不是他的小厮,随传随到的。“好。”沈紫言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还是去绮梦楼见面?”
杜怀瑾淡淡嗯了一声,一路上显得十分沉默,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辞。
到了福王妃的院子,杜怀瑾托住她的腰,轻声嘱咐:“别四处乱走动,等我回来。”似乎一刻也放不下心来的样子。直到沈紫言连声应了,他才松开了手,直见到她撩开帘子进了屋子,才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见沈紫言进门来,杜水云竟站了起来,“三嫂嫂!”说着,亲身迎了上去。
福王妃见着,不免笑着打趣:“这姑嫂两个,可真是亲密。”二人笑了笑,在一块坐下了。沈紫言就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怎样了?”“还没有说。”杜水云满脸是笑的望着正说闲话的福王妃和许焘二人,丝毫不见异样。
沈紫言暗自叹息。
看来,这几年,杜水云也成长了……
“再过几日就是武举人考试之日了。”沈紫言寻了个空隙,伺机将话头拉了过来,“不知道姑爷准备的如何?”“尚好。”许焘的文采自然不能同他大哥相比,可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前些日子得到过福王的亲自指点。“多亏了岳父和三舅爷的帮助,我的武功也算是大有进益了。”
“那就好。”沈紫言轻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着他满腹心事的模样,只装作没看见。
不管怎样,今儿个,一定不能让他将过继之事说出口……
许焘也不是傻子,眼见着沈紫言和杜水云姑嫂两个一唱一和的,屡屡将话头截下来,心知事情必然有变,虽不知是何缘故,可也知趣的不再提起那事。福王妃在一旁见着,目光微闪。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提,待到许焘杜水云夫妻二人用过晚膳,出了垂花门上了马车后,才低声吩咐林妈妈:“去打听打听,云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林妈妈凑趣道:“这事,您问问三夫人,不就知道了?”“她若是有那意思,方才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拦着姑爷了。”福王妃眉目间有一闪而过的忧心,“必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林妈妈又恢复了正色,匆匆忙忙去打听了。
福王妃抿了一口茶,靠在了太师椅上,叹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阵,才见林妈妈折转了回来,凑到福王妃耳边,如是如是说了一通。
“什么?”福王妃颇为震惊,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这事情……”林妈妈小心翼翼的问:“您看该如何?”福王妃沉默了一会,又恢复了常色,“这件事情,既然她们瞒着我,那就是自有她们的主意了……”似乎是不想插手的意思。
林妈妈眼观鼻鼻观心,也就不再多说了。
沈紫言坐在窗前,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酸梅汤,不时望一望院子。
出乎她的意料,杜怀瑾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院子中。
“怎么回事?”待他刚刚进门,沈紫言便迫不及待的问:“难道没见到人?”杜怀瑾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听说去了扬州。”
“什么?”沈紫言微微有些吃惊,“去了扬州?”
杜怀瑾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他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说他要去寻找他的回忆。”
寻找他的回忆?
“这家伙!”杜怀瑾说起他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一念执着,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不早不晚的,偏偏要这时候去……
沈紫言心中微动。
难不成,他要……
秋意浓,大运河上,波光粼粼,丝毫没有秋意萧瑟之感。许熙独自立在船头,金色的斜阳,披了他满身。一身雪白的袍子,在这大运河中,难免给人遗世独立之感。待到船慢慢靠岸时,在河岸边散步的女子们,不由纷纷侧目。
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在哪里,都注定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许熙慢悠悠下了船,仰面望着云霞漫天的黄昏,神色间,一如往昔的温柔。
天边,几只孤雁,飞过天际。
“紫言,我会忘了你,一定会。”许熙立在多年前,他曾经哭泣过,欢笑过,遇见她的地方,轻轻呢喃。手中的帕子慢慢的滑落在了地上,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芒。柳树的枝叶已经开始泛黄,不复当年杨柳依依之景,不过这柔和的大运河上,不时游荡着几只野鸭,也算得上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公子,你的帕子掉了。”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许熙的脚步顿住,而后,慢慢回过头来。
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嫩鹅黄色的马甲,豆绿色的褙子,月白色的挑丝长裙。眉眼弯弯的,让人见着,就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恍恍然中,许熙似乎见到了多年前,少年的沈紫言,在这河畔的身影。
这一世,注定不能与她一起,能寻到一个相似的,此生足矣。
番外18
风华(三)
收到许熙的喜讯时,沈紫言着实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这一天遥遥无期,或者,是根本没有那么一天了……
心里为他高兴的同时,还有些淡淡的怅惘。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不知为何,心底某个角落,竟觉得有些失落。相比起她复杂的心情来看,杜怀瑾反倒是十分高兴,不仅送到了一份厚礼,更是毛遂自荐,陪着许熙前往扬州娶亲。
沈紫言将杜怀瑾这种难得一见的助人为乐的精神,归纳于此人终于放下心来,杜水云不用将小儿子过继出去这件喜事。当然,还有别的方面的话,沈紫言刻意不去想,只将此事,埋在又深,又冷的心中。
然而那个人,或许就可以这样,忘了自己吧。
再见到许熙时,是在他成亲的那一日。沈紫言独自立在回廊上,看着许熙,一身大红色喜服,站在喧嚣的人群中,卓尔不群。这样的许熙,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陌生而遥远。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眼眸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猛的一下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刹那,竟觉得有些苍凉。沈紫言微微一笑,竭力使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平和。
院子中的许熙,却是直愣愣的盯着她,仿佛痴了一般。
宾客中有人觉得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朝这边望来。沈紫言忙后退了几步,接住回廊下的花木,掩住了自己的身形。却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四处张望了一番,就见杜怀瑾立在台阶上,正直直的看着她。
沈紫言慌忙扯出了一丝笑容。
“三嫂嫂!”杜水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水云!”沈紫言转过身来,微笑的望着她,有心寻一个借口掩饰自己此时的不安,却发现平时那些聪明伶俐,到了此时,全然不奏效。许多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嫂很像你。”杜水云眼里突然泛起了奇异的光芒。
沈紫言微微一愣。杜水云说的,若不是福王府的大夫人,那就只能是许熙的新娘了……
顿时目瞪口呆。
实在不知道,杜水云何来如此一说。
“三嫂嫂,你不用瞒我。”杜水云眨着眼睛,笑了笑,“我进了许家三年,若是连这点事情也看不出来,可算得上是白白在宫中耍玩了那么久了。”沈紫言沉默着垂下头,没有说话。的确,杜水云娇生惯养,偶尔任性不假,可她到底是郡主,又从小在宫里玩耍,耳濡目染的,自然有一份察言观色的本事。
不过,她方才所说的……
“家母也是扬州人。”沈紫言淡淡笑了起来,“人有相似,也是最正常不过了。”杜水云目光微闪,却也并不挑破,“我们去坐席吧,只怕那边已经开始寻找了呢。”不用再就着这个话题议论下去,沈紫言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当即应和道:“今儿个可得好好吃些才是。”姑嫂二人又恢复了平常的气氛。
只不过,那女子居然和沈紫言相似一事,始终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也罢,也罢,只装作浑然不知便罢了。
就当做今天,她从来没有听杜水云提过此事,更没有见过那位许大奶奶……
和杜水云并肩回到了厅堂上,见着满屋子的夫人奶奶,有些是见过的,也有些是从未见过的。看见她出现,不少夫人们都来同她打招呼,“福王妃近来可安好?”沈紫言尚未回答,就听有人笑道:“福王妃含饴弄孙,不知道多逍遥自在呢!”沈紫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若不是这样,我如何能见各位姐姐呢?”
就见许夫人领着一位穿着茜红色褙子的人过来,笑着介绍:“这是慕容家的二夫人……”沈紫言正诧异间,杜水云已笑呵呵的解释道:“就是我大嫂的婶婶。”原来是扬州的慕容家……
扬州的慕容家,可以算得上是与沈紫言的外祖宁家相提并论的人家,都是百年的老世家了。彼此之间偶尔也有些往来,也有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只不过十分疏远,已经不大走动了。
沈紫言这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可笑,来参加喜宴,却连新娘是哪家的女儿都不知晓,实在有些失礼。忙欠了欠身,笑道:“久仰慕容家大名,想不到能在金陵城见到您。”那位二夫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面上还有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是个机灵的,“这是我们二奶奶的三嫂吧?早就听说是个美人,没想到今日见了,更觉得比传闻中美上三分,莫不是天仙下凡吧?”
不过几句话,就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沈紫言也热情的笑了起来,“我外祖家也在扬州,就在大运河不远处……”那慕容二夫人掩袖而笑,“三夫人外祖家正是扬州鼎鼎有名的宁家,我们这次送亲,还从那门前经过呢。”两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十分融洽。
许夫人放了心,朝着杜水云使了个眼色。
杜水云会意,走近一步,低声问:“娘可有什么事?”许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叫妈妈们将牌摆上来,你三嫂可会打牌?”杜水云想了想,笑道:“三嫂似乎不大喜欢这些……”许夫人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了。
杜水云忙吩咐下人们摆上桌子,笑问:“可有人打叶子戏?”就有几位夫人应了一声。沈紫言不擅长这些,只陪着那位慕容二夫人坐了下来,看着她打了几圈牌,不时同旁边的黄家的世子夫人说话。
自皇后诞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以后,福王府和黄家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也许是大家觉得皇后之所以产下儿子,是因为抱了杜子宁的关系。等到开席时,沈紫言就同黄家世子夫人坐在了一块,哪知才吃了没几口,就觉一阵恶心,忙掏出帕子掩住唇,慌忙离桌而去。
同她一桌的几位夫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面面相觑:“三夫人这是怎么了?”等到沈紫言归来时,都纷纷关切的问:“是不是胃口不好?”沈紫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不是胃口不好,是有喜了。”那几位夫人,有生过孩子的,都会意的笑了起来。还有人开始打趣:“福王妃可真是个躲懒的,儿媳妇有了身孕,还这么差遣……”
不过当一句笑话,一笑而过。
沈紫言下筷时就谨慎了许多,只尝了几口清淡些的素菜,也就不再动筷子了。
到了下午,仍旧是你一眼我一句说笑了半天,便各自散去了。
回府的马车上,杜怀瑾出乎意料的,显得格外沉默。沈紫言心里却有些不安,说不准许熙直直盯着自己那一幕,正一点不差的,落入了他的眼中。这人看起来万事不关心,可在这种事情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杜怀瑾冷声:“今儿个精神头不大好呢。”这声音,这语气,分明是着了恼。沈紫言自然知道此时不能和他硬碰硬,能服软则服软,免得摸到了他的逆鳞,那可就更不好收拾了。
“大概是乏了吧。”沈紫言挤出了一丝笑容,温声细语的说道:“方才用膳的时候,还吐了一小会……”此话一出,杜怀瑾立刻变了脸色,凑上前来,细细打量她,“你没事吧?”哪怕是心里再有些不痛快,可对于她的关心,却是真的。
沈紫言有心让他急上一急,就托住额头,轻声说道:“也无甚大事,只是胸口闷闷的……”杜怀瑾忙吩咐赶马车的小厮:“你慢些赶车!别颠簸着了!”沈紫言顺势就靠在了他怀中,静静的依偎了一小会,才问:“是不是生气了?”
杜怀瑾正摩挲着她的后背的手停了下来,别开头去,似在犹豫。过了好一阵子,才气鼓鼓的问:“你们在院子里,含情脉脉的,我能不生气?”“含情脉脉?”沈紫言顿时哭笑不得,“不过是对望了一眼,在你眼中就成了含情脉脉?”
杜怀瑾眉头微挑,“日后你若是再用那种眼神看其他男人,有你好看的!”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出来这样的话。语气虽然狠戾,可抱着她的双臂依旧温柔。沈紫言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你别装模作样了,说罢,想怎么样?”
杜怀瑾掌不住笑了,捏了捏她的面颊,“还真是不能做戏……”沈紫言好笑不已,在他怀里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躺下,“你是不是闲得发慌了?”杜怀瑾面色微红,狠狠在她唇上咬了几口,才说道:“可我也没扯谎,当时我见着你那样望着他,心里确实不大痛快。”
沈紫言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我只当三郎心胸博大,原来也是这等小气性的……”杜怀瑾揽着她的腰,手臂紧了紧,轻轻重重的,啃咬着她莹润的脖子,“是啊,我就是小气性,你以后再招惹我试试?”
沈紫言禁不住,笑了起来。
番外19
完结篇(一)
我想,我的人生,定然是那锦绣花团中,点缀的其中那么一朵。
我的母亲,是沈阁老的三女儿,福王府的三夫人。我的父亲,是福王府的世子,我的祖父,自然便是福王。这样的身份,对于我而言,本来该是充满了荣耀的。至少这么多年,我生活的顺风顺水,想要得到什么,只要开口,自然有人巴巴的送到我跟前来。
即便是那样,还要看我的心情如何。
我一直以为,我的日子,就会这样,华丽而漫长的过去。
只是我没有想到,后来,我遇见了那个人。
遇见那个人时,心情是说不出的滋味。就好像清晨的露珠,一颗一颗,安然的躺在鲜嫩的花瓣上。明知道太阳出来后,就会灰飞烟灭,可仍旧贪恋那一刻依偎的芬芳。
正是落英缤纷的暮夏时分,福王府为了替我的祖父福王贺寿,办了盛大的宴席。因为是祖父六十岁的千秋,所以办得十分浓重,算得上是花团锦簇,金陵城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们,都携着夫人,一起前来贺寿。
我带着丫鬟,躲在凉亭里,兴奋的看着那些客人们,穿着光鲜的衣裳,来来往往。
其中,我便见到了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衫,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瞩目。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他已匆匆消失在人海里。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怅惘,百无聊赖的想要去父亲书房那里,寻一部有趣的书瞅瞅。
父亲的书房里,算得上我的乐园。
只是才刚刚到了书房外的院子,就撞见了一个人。
月白色的颜色,填满了我的眼睛,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呢?
他颀长的身躯,在我头上打下了长长的阴影。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头似有一根弦,应声而断。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可是他的目光,似乎并不在我身上。而是侧过头,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父亲就立在院子里,似笑非笑的瞅着我:“出什么神?”
这可真是糟糕,方才的那一幕,定然被父亲瞅了个满眼。
可是我并不觉得如何羞耻,哪怕明知这对于我的身份而言,是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从父亲口中,我得知那个人,叫做宋墨。
巧合的是,他是我伯母安王妃娘家的侄子,远在千里之外的燕京。这还是第一次来金陵城,是陪着安王妃一起来逛一逛的。年方二十,尚未娶亲。言谈中,父亲对他十分满意。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一见宋郎,误终身。
一见宋郎,终身误。
到了晚间,客人散去,母亲也终于如往昔一般,坐在窗前开始品茶。
我看了她许久,终于鼓起了勇气。
母亲想来是不愿意我远嫁的,可她如同我的外祖母一样,一直是个开明的人。我跪在她膝前,絮絮叙说着我的少女心事。若是旁人,或许会笑话我。可我知道,母亲不会。果然,她听完了以后,沉默了半晌,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头,温和的对我说,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么她唯有选择祝福。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这时候,离我及笄,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母亲寻了个借口,见了宋墨一面,似乎没有什么异议。
后来她亲自同父亲说,想将我许配给宋墨。父亲自然不会拒绝,因为我深深的知道,他是如此疼爱我的母亲。只是没想到,宋家明确的表示了拒绝之意。这件事情,令我的母亲觉得很不安,望着我时,几次欲言又止。
事实上,我从屏风后面,已经见到了安王妃的满脸难色。
我的心凉成了一片,只默默的听着母亲说话,却不知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也因为这样,母亲开始频繁为我挑选夫婿,可是可悲又可笑,我却只记得那么一个人。
可惜他拒绝了我。
既然不能嫁给那个人,那其他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我伤心了一阵子,却也再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悲哀之色,只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就像从前一样。
可是我知道,从前那样天真浪漫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至于不久以后,宋家前来提亲,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似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又觉得很欢喜。祖母对于此事十分恼怒,几乎不愿让宋家的人进门,可母亲跟在祖母身后,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祖母还是按照通好之礼,接待了宋家的人。
一切都发展的十分顺利,到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我如愿嫁入了宋家。
披上大红色嫁衣的那一刻,我欣喜的落下泪来。出嫁的前一晚,母亲拉着我的手,同我说了许多许多。也说到她的少年时,那样漫长而短暂的一夜,终究是那样过去了。大哥子宁背着我上了花轿,我耳边仍旧听得见宾客的道喜声和鞭炮炸响的声音。
我的嫁妆,也算得上是十里红妆。一百六十四抬,轰动了整个金陵城。
不过由于路途遥远,耗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到了燕京。
宋家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望族。宋家代代出将军,已成为当地美谈。只不过人口不兴,到了宋墨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
转眼就到了洞房花烛一夜,我坐在新房中,心中忐忑不安。不断想着母亲给我看的那些画册,脑子里顿时成了一片浆糊。隐隐约约还听得见院子里宾客的喧嚣声,满目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我一直坐在床沿上,一动也不敢动,身子都有些僵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推门进来。
番外20
完结篇(二)
带着一阵寒风,他关上了门。
我有些不懂,明明是盛夏时节,可自他进门起,这间新房,就充盈着寒意。
随着床板微微一沉,我知道,他也坐在了床沿上。我的心头似有小鹿乱撞,一颗不得平静。然而与我的心情恰恰相反,屋子里是诡异的宁静。他不说话,也不动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我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大红色的绮罗布,做成的绣花鞋,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床板又是一动,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我眼角余光瞥见他整了整衣裳,径直出了门。随着那扇门砰的一声被合上,我顿时有些六神无主。陪嫁的是母亲精心挑选的几位妈妈和丫鬟,个个都是玲珑剔透,然而见了这等情形,还是吃惊不已。
我甚至不知道,我哪里惹了他的不痛快。
新婚夜,竟然孤枕独眠。
事实上,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可是在我这个念头兴起不久,我就发现,从金陵到这里的路上,都在马车里度过,早已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羞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轻便衣裳,而后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做了很漫长的一个梦。
事实上,也算不得是梦,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母亲挺着大大的肚子,靠在厚厚的狐裘上,嚷嚷着要吃葡萄。我那一向镇定自若的父亲,急得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葡萄?
我和哥哥子宁,在一旁偷偷的抿着嘴笑,却见我母亲的眼中,满是促狭。
那时候我隐隐有些明白,这大抵就是两情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心痛得难以自拔。
然而在家书里,却是什么都没有挑明,只因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到如今,落得这样的结局,又能怪谁?更何况,也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在这遥遥千里的地方,我几乎能想见母亲收到家书的神情。
只不过,出乎我的意料,母亲的家书,过了不到五天,就到了我的手上。这样漫长的路程,可见得那送信的人,是怎样的急切。
我满以为是长长的一整篇,却没有想到,里面只有一个字。那口气,不似母亲,却有些像父亲。那个字是:追。我反反复复的看,确实是母亲的笔迹。连带着信笺上,也有母亲独特的气息。
一整夜,我翻来覆去的想,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天明时,我终于会意过来。母亲那样聪明的人,一定明白了我的苦衷与难堪。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告诫我,要学会去追求。我曾经那样迷茫的心,在母亲的指引下,隐隐有豁然开朗之感。
是啊,事到如今,我自怨自艾,又有什么法子?
还不如追一追,搏一搏。人心都是肉长的,难不成,我付出了,他熟视无睹?
若真是如此,这样的男子,我愿意同他和离,绝不再给他带来半点苦恼,丝毫不拖泥带水。我始终记得,我是福王府的小姐,本该有自己的骄傲。
秋天的时候,宋墨考中了武状元。与此同时,他被皇帝钦点出征。这个消息对于我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我们成亲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两个人,除了新婚那一夜,他不曾踏入过我们的新房。一般来说,他都歇息在与我相隔甚远的一座院子里。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在他眼中,我就如同那洪水猛兽一般。
婆婆宋夫人对于此事,显然也是不能理解,或许是愧疚,也或许是出于母亲的慈爱,对于我一向包容,进门几个月,也从未让我立过规矩。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苍白而瘦削。就好像,是那些美丽的蔷薇,仅仅开放了一个早晨一般的憔悴。
事实上,我也不过十六岁罢了。
正是花一样的年华啊,风霜还未侵蚀,另一段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经过辗转反侧的一夜,我做了一个,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诞不经的理由。
我决定女扮男装,跟随宋墨上战场。无论一年,两年,还是多久,我总会让他觉得,我是一直在他身边的。母亲说的很对,既然喜欢一个人,那么就要有追求的勇气。哪怕这在世人眼中,是不齿的行为。
我将念头对婆婆说了说,出乎意料的,她的反应并不激烈,反而担忧我身娇肉贵,上了战场吃亏。我淡淡一笑,立在院子中,拔出早已准备好的佩剑,亲自给婆婆表演了一番。婆婆的神色十分奇怪,她看了我许久,扑哧一笑,说道:“当年我也同你一样,装扮成男子的模样,陪伴着你公公出征……”
原来如此。
所以她对于我的离经叛道,并不以为奇。
我开始深深感谢我父亲多年来的教诲,若不是他不以男女论英雄,只怕我如今,也不过是弱不禁风的纸面美人罢了。
丫鬟替我将头发梳了起来,我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脸,不管怎么看,都不像男子。不过,这世上唇红齿白的男子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我这副长相,军队里就不肯收下我?
事情的顺利,超乎我的想象。
眼见着宋墨带领的军队就要启程,我趁机寻了一个小教头,在他面前表演了我独步穿杨的绝技。事实上,也算不上的绝技。我的大哥宋子宁,无论是剑术,还是射箭骑马,都远远在我之上。
只不过有些可惜,他不能如别人一般,参加武考,否则,鹿死谁手,还真值得好好思量一番。我之所以如此自信,也无外乎是由于我对宋子宁的了解,也或许,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宋墨,在我面前露一手。
小教头很快让我从军,我没有想到,一切都如同我当初希望的一般,我竟被安排在了宋墨身边,做了护军。旁人问起名字,我只得随意诌了几句,化名陈广陵。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名字,一语成偈。
广陵,广陵一曲,与君绝。
许多事情,一开始的顺利,似乎就预示了以后的曲折。
更令我心惊的是,宋墨居然没有认出我。
哪怕我们,是夫妻。
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可我们,却是最近的陌生人。
他已经,不记得我的长相……
知道这一点,我的心,隐隐作痛,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领军作战,也看着他挑灯夜读。
我时常对自己说,或许,这便足够了。得不到他的心,能一直伴在他左右,也是好的。
可是我仍然不能欺骗自己,哪怕是男儿装束,我的心,依然是如棉絮一般的,女儿心。
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世上有一个人,爱她,宠她。
只是我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我只当他是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每一日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只期望他不要让我太过难堪。他凝望着我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一回头,就能见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个黄昏,宋墨立在皑皑白雪中,久久不发一言。
我就立在他身后,看着他墨一般的黑发,从铠甲里透出几丝来,随风飘扬。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火红的太阳,缓缓西沉。
我看着他冷峻的侧面,心中溢满了骄傲。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夫君啊……
“明日,或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战了。”宋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悠远,似温醇的酒一般,让人听着,便身不由己的醉了。我微微颔首,笑道:“我们定能凯旋而归。”“是啊——”宋墨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奇怪,过了片刻,才猛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广陵,你可娶亲了?”
我愣住。
他却以为我在犹豫,露出了几分羞赧之色,“你有没有心上人?”
他在胡说什么?
也不知为何,我竟对他笑道:“我的心上人,不就是你么?”他也是一愣,随即露出了微笑。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这个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么迷人啊。“那等到战事结束了,你随我回府,如何?”
我怔忪。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广陵,我努力过了,可我就是没有法子。我知道我们都是男人……可是,我绝不负你……”我的心里,一片凉意,“那你的妻子怎么办?”“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误了她。”宋墨面上露出了几分刚毅之色,“我会同她说清楚,和离。”
曾经以为,这一世,也能如母亲被父亲宠爱那般,也会有那么一个男子,包容我,宠爱我。哪怕那么些年,一直没有出现。可我一直深深相信,不管早或晚,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在等待着我的。
只是可惜,宋墨的一席话,将我少年的梦,袭的粉碎。
多么悲凉,多么悲哀。
我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他如今,竟然对我说,要同我和离。
我的泪,簌簌的落下来。
番外21
完结篇(三)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他的神色,焦灼而小心。
有些心酸的想,在我还是杜晓月的时候,他几时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事实上,不要说这副神色了,就是连他的脸,七十个日夜,我又见过几次?
自福王府初见,再到新房他匆匆离去。我们正儿八经的见面,也就这么两次。
“为什么是我?”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然而尽管如此,还是能听见颤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他苦笑了笑,认真的看着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心头上,惦记的人,都是你。”
我用力擦干了眼泪,声音轻微,低不可闻,“明日,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战吧。”
“是。”宋墨看了我一眼,移开了目光,背负着手,看向了远处茫茫的大漠,“等到战事一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们?
我暗自苦笑。
宋墨应该永远不会知道了吧。广陵,他的广陵,在明日这一仗以后,将会彻底消失。
不管他去哪里,都再也寻不到了。
就宛若这个人世间,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事实上,我也不会再叫他出现。
这一天,是冬月二十四。
还有将近一个月,就要迎新年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朝着营帐走去。夜色降临时,我立在寒风里,静静的想,宋墨,或许我们,没有未来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谓叫人啼笑皆非。我可以算得上是最为冲动的人了,不过是因为一面之缘,便心心念念的记住了这个人。那个时候,尚且不知他的姓名,年龄。
可是我并不为我的草率感到后悔。
母亲曾经说过,人这一生,总要有点什么东西,是值得记挂的。若不然,这一世,该是多么无趣?就只当,宋墨是我漫长的岁月里,年少轻狂的见证。至于后来,他爱我,还是恨我,其实,都不大重要了。
在他说出和离的那一瞬,我的心,已经死了。
一夜无眠,听着北风呼呼作响,浑身上下,也沁出了丝丝寒意。天明时,被号角声唤回了深思。我穿好铠甲,就出了营帐。宋墨已在外面等着我,看见我,微微一笑,也不顾手下众人的目光,走了过来,温声问:“睡得可还好?”
我一抬头,就见他一双朗目里,满是血丝。想来是一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可仍旧是那边意兴勃发,让人挪不开眼睛。我默默的仰望他,不由痴痴的想,如果当初,这个人,爱着的人,是杜晓月,该有多好……
“很好。”我漫不经心的笑,第一次,也当做是最后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温润的如同一块暖玉,一直暖到人心里去。
他对于我的主动,很是意外,可也显得十分高兴,反握住我的手,“走吧。”看着他跃身上了战马,我也紧随其后。马蹄溅起了一片尘土,几乎迷失了人的眼睛。其实这一战,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我握着长剑,眼前黑压压一片,满是涌动的士兵。
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
不用想,也知道是暗箭。那一瞬间,我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是,不知为何,我只觉得,若是就这样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那一刻,我忘却了所有的事情,闭上了眼。滋的一声,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想必是那支箭,穿透了我的肩膀。这种伤口,若不及时包扎,也极有可能是丧命的。战场上,黄沙泛起,处处都是战鼓敲响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听见耳畔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广陵——”
我的心,如同明镜一般。
我中箭一幕,自然是落在了与我相隔不远的宋墨眼中。
骏马受惊,疯了一般在人群里乱窜。我肩膀剧痛,已经无力驾驭这匹惊马。只能尽力伏低了身子,紧紧贴着马背,免得一个不慎,被甩了下去。只是眼角余光发现,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换成了陌生的人。
似乎,是窜到了敌营这一边。原本那么温顺的马,此刻一刻也停不下来。我到底还是吃不住疼痛和颠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只是晕迷前,耳边有天崩地裂般的声音。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尽头。我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饥肠辘辘之语,又觉得寒冷难耐。所料不差,昨晚上应该是下了一场大雪,将战场的痕迹,完完全全的遮盖住了。
下意识的,自然是想要寻到营帐,找大夫看看伤口。就是就在我挣扎着起来以后,我已经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我已经不想再回去。更不想,见到宋墨。难不成我要一路随着他到燕京,然后在他面前褪下男装,告诉他,我是杜晓月?
唯有苦笑。
或许这次受伤,给了我最好的选择。
若是可以,我真想就此离去,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平平静静的,度过一生。
若我就此失踪,我不知,该如何对父母解释。可以想见,久久得不到我的消息,他们心里是如何的焦灼。
想了想,还是就此放弃了隐居的念头。我虽不愿再见到宋墨一面,可总不能令父母担心,那样是不孝。胳膊受伤,虽然疼痛,可是比起我的心灰意冷来说,实在算不得多严重。匆匆包扎了一番,偷了一匹战马,在夜色里,疾驰而去。
一路上不敢停歇,只是饿的头晕眼花,体力也无法支撑下去,强自忍着寻到了一户农家。敲门的时候,也有几分犹豫,只是实在挨不住饿意,肩膀又阵阵疼痛,不管怎样,总要歇息几日的。
好在那户农家虽然简陋,可人都十分热忱。不仅挽留我留宿了几日,甚至为我请了大夫来瞧病。好在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我歇了几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临走时,暗中留下了十两银子,便疾驰而去。
再回到宋家时,情况一如我走之前一般,没有多大变化。宋墨似乎还未归来,我到了婆婆那里请安,她见着我脸色憔悴,吃惊的问了半晌。我唯有扯谎,告诉她,我虽寻到了部队上,可耐不得寒,还未见到宋墨就折转了回来,路上吃了些苦头,好歹是回家了。
婆婆也是开明之人,大抵武将世家的女子都比一般女子来得豪爽,她并未怪罪,反而好生宽慰了一番。我便央求她不要将我离家一事告诉宋墨,免得被人取笑。婆婆自然应承了下来,这些日子,我本就以养病的名义久久不露面。
若是让下人们知道我这些日子是上了战场,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呢。
我到家歇息了一个多月,才听说宋墨带军回到了金陵城。
也不知他怎么耗费了这么久……
难不成留在边塞寻找我?
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散,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想起和广陵有关的任何事情。就当是自己的一场梦吧,醒了,就散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宋墨才回到家里来。我在回廊下,看着他的脚步,缓慢而沉重。这与我从前见过的,截然不同。他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以前他的意气风发,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是一夕之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婆婆自然是吩咐厨房的人准备了宴席为他洗尘。
我不过随意装扮了一番,便坐在了他身侧。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就连同婆婆说话,都是惜字如金。偶尔不注意时,流露出几分悲哀的神色。我不免想,是不是,他心里,还记挂着广陵?
或许,是以为他死了?
日子照例是一天天过去,我们仍旧是陌路人。他从不进我的屋子,我也极少踏出外头。只是没想到,没多久,就传来一道惊天霹雳。
大丫鬟白芷匆匆忙忙撩帘进来,脸色苍白,“小姐,听说昨晚上,清婉在少爷房里留宿了!”清婉便是我屋子里的小丫头,人生得很漂亮,但因为行事有些不稳重,我一直不大器重她。“什么?”我吃了一惊,随即又觉得羞愤不已,“将清婉带过来!”说完这句,又道:“再请少爷过来一趟。”
白芷嘴角微嗡,似乎有些犹疑。
我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宋墨连我的房门都不愿意踏进来,这次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事过来?
可我就像是任性的孩子一般,“你对他说,若不过来,我就杀了清婉!”竭斯底里,我知道我已经完了。屋子里一刹那间,落针可闻。丫鬟们还从未见过我如此模样,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芷不敢再说话,匆匆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坐在了木椅上。
明明,不该如此的……
宋墨的身影,出现在院子的那一刻。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我悲哀的想,或许,我不是为了清婉生气,而是想要寻一个,见到他的借口。哪怕告诫自己,已经心死,却还是在见到他的瞬间,难以平复心绪。
清婉被带到了我的房中。
番外22
完结篇(四)
宋墨就坐在东面,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这么久,我已经明白,只要我在他面前,他的目光,永远是落在别处。明明已经心如止水,却还是觉得恼怒不已。我冷冷看着清婉在我面前泪流满面,看着她不住哀求:“奶奶饶命,奶奶饶命……”我知道这不过是在宋墨面前扮作楚楚可怜罢了。
面对我时,可不是这副神情。
我为什么要饶了她?
哪怕宋墨对于我,漠不关心,毫不在意。可名义上,仍旧是我的夫君。
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觊觎我的夫君?又有谁有资格染指我的男人?
我不过淡淡瞥了她一眼,顺手拿起一个梨,抽出匕首,削了一圈皮,紧紧连着不让它断落。偌大的屋子里,除了清婉的哭泣声,就是刀面在梨子上打磨的声音。砰的一声,我的手在半空中滑出了一个弧度。
那锋利的匕首,闪着幽冷的光,划过清婉的发髻,直直插入了木梁上。
清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皮子一番,晕了过去。
我冷哼了一声,接过白芷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手,端了茶盏。
宋墨对于我,可谓没有半点好感而言。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在他面前装作贤淑大方?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怨气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清婉好死不死的,就撞到了这个火山头上来。眼见着宋墨坐直了身子,幽远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瞟向我,我唯有冲他冷笑,“真是抱歉得很呢,我可不是旁人家大度娴淑的主母……”乱了,全乱了。
出嫁前,母亲教过的那些,我都记忆犹新,可在这个人面前,我完全似疯了一般。
是的,我生气,我恼怒。
一半是为了他对广陵的负心,一半也是为了他对于我骄傲的践踏。
这个人,连踏入我的房门都不愿意,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任由一个丫鬟爬上了他的床。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哀。堂堂主母,竟然落魄到这种地步。我慢悠悠站起身来,将帕子随手抛在了茶几上,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第一次,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不知少爷打算如何?是休弃,还是和离?”说到这里,眼睛竟一阵酸疼。
我的张牙舞爪,落在他眼中,一定更添了几分嫌恶吧。
屋外的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让人睁不开眼睛。禁不住眯上眼,双手合掌,额头就落下了一片阴影。他陡然站了起来,我听见那太师椅,瞬间倒地沉闷的声音。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然而仅仅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肩膀,就知道他此刻心绪颇不宁静。
想必是被我气的不轻。
也是,这世间,像我这般的妻子,只怕还是头一个。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为人妻者,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的服侍夫君,如我这般,宋墨没有当场将休书甩到我脸上来,已经算是够克制了。
我心内深深的明白,这或许是我最后的一次放纵。说不准,下一刻,从他口中出来的,就是和离二字。
可是我受够了,被他熟视无睹的样子。厌恶也好,憎恨也好,离开之前,能让他记住我这么个人,也是好事。我从前并不是这样偏激和执拗的人。事实上我的性格随了我的母亲,都十分容易满足,也很快能适应陌生的环境。
可是宋墨触到了我的底线。
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把握我的喜怒哀乐。可是毕竟还是要感谢这个人,多谢他给我上了人生深刻的一课。一见钟情的感觉,实在太过朦胧。两个人要好好相处,事先还得多了解了解才是。不然,即便是一开始浓情蜜意,慢慢也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磨光了当初的激情。
只是可惜,我是嫁给他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早先便明白了,我会如何选择呢?
我轻声问自己。
然而我心中,自己也没有答案。许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从头来过。
我可以忽视他的怒气,转头吩咐白芷:“叫两个婆子,将清婉关到柴房去。”一面说,一面冲着宋墨扬了扬下颚,“怎么,现在是不是很想打我?”我嗤笑出声,“不过我忘了说了,我打小跟着父亲习武,这功夫倒也不差,若真打起来,我也未必多吃亏。”
他猛的攥住了我的手腕,大力一拉,我几乎是扑到了他的怀中。我的鼻子撞到了他高耸的鼻梁,眼睛下面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力甩了甩,仍旧无法摆脱他的桎梏。
我差点忘了,这个人是行伍出身,又是新科武状元,有的是一身蛮力。想了想,还是闭嘴的好,免得当真打了起来,我也讨不了多少好去。再说夫妻二人大打出手,说出去也实在太过丢人。
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同父母和祖父母解释。毕竟我还是新婚,这么快就成了下堂妇,着实对福王府名声有损。正寻思着要不要同宋墨商议商议,好歹容我再赖上些日子,却感觉他冰冷的指尖,爬上了我的额头,一点点,撩开了我额前的碎发。
紧接着强烈的抽气声赫然响起,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各种表情混杂,震撼、惊讶、不敢置信……到最后一点点的汇聚在一起,他的脸绷得铁紧,表情僵硬的瞪着我。“你是谁?是谁?”他一声声焦急的追问,手劲很大力的收紧,我呆呆的被他箍在手心里。“是谁……”语音放低,竟是带着一种强烈克制的颤抖。
“杜晓月。”我能清楚的听见,我的声音,清冷而尖锐,“我自然是福王府的小姐,你的夫人杜晓月了。”“不是,我不是问这个——”语音放低,但这一股强烈的颤抖,“你是不是,广陵?”我淡淡笑了起来。
想不到,他居然认出了我,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是。”我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不知道广陵是谁,难不成你以为,还会有人冒充我不成?”我忍不住讥笑:“好些日子不见,您倒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软玉温香抱满怀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眼睛变得酸胀起来,忙垂下头去,不让他瞧见我的动容。
广陵,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那片雪地里。
“可是你们……”宋墨明显的难以置信,似乎见到我的目光太过冷凝,没有再说下去。
癫狂了这一阵,我也乏了,意兴阑珊,提不起精神来。挣扎着手腕,冷声说道:“能不能放下我的手腕?很痛。”他一惊,忙松开了手,连连道歉:“对不住,我一时忘形了……”我不过是置若罔闻,转过身,回到了榻上坐下,语气显得有些疲惫起来,“汀兰,让厨房传饭,我饿了。”
汀兰看了宋墨一眼,匆匆而去。
我的逐客令已经如此明显,我不信宋墨这样的聪明人看不出来。可是他竟一屁股坐了下来,淡淡说道:“今儿晚上我就在这里用膳。”我顿时语凝,趁着众人不备,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他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心情好像还有些愉悦了起来。
待到丫鬟们将饭菜摆上了炕桌,我装模作样的客气了一番,随后熟视无睹的大快朵颐。等我吃了大半碗饭,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他捧着满满一碗饭,筷子悬在半空中,定定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唯恐自己脸上沾上了东西,忙想掏出帕子擦拭一番。
他却已倾身,靠了上来。我顿时感到了一阵压覆感,只觉这个人的阴影,笼罩了全身一般。他攥住帕子的一角,轻轻替我擦拭嘴角,“满嘴的油,也没人和你抢……”这语气,这动作,显得格外的暧昧。
尤其是丝料滑过我的面颊,带着微微的酥痒,我不动声色的朝后仰了仰身子,干笑了几声,“以前都是一个人用膳,习惯了狼吞虎咽。”事实上,并非如此。不过是今日他在我跟前,一瞬间引燃了我所有的怒火,导致我失去了常态。
“那以后,我天天陪你用膳,可好?”他嘴角微勾,说话的神色,甚至带着几分亲昵。但是这种情形实在太过诡异,明明之前是从不来往的陌路人,前一刻还在担忧他会不会就此休了我,这一刻却又如此的亲密无间。
实在是,不同寻常。
炕桌上摆着的,都是我平日爱吃的菜。也不知他喜欢吃些什么,为了打破此刻的尴尬气氛,我清了清嗓子,问:“你喜欢吃什么菜?”话刚刚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方才还是心不甘情不愿他每天过来吃饭,现在这口气,却又像十分欢迎。
“我不大挑嘴。”宋墨轻轻笑了起来,蓦地摸了摸我的头,“倒是你,又不喜欢吃素菜,成天就喜欢吃那些鸡鸭鹅肉,只不过身子骨还是这么瘦……”“我母亲喜欢吃素菜,我刚巧相反,再说我也不是完全不喜欢素菜,像茄子,调羹菜,我倒是喜欢的……”我顺口那么一说,丝毫没想到这一番对话,有些熟悉。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来了,当日在营帐里面,他也是这般神情,笑眯眯的看着我风卷残云,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鸡肉。可是那也怨不得我,那样一场恶战,我饥肠辘辘,吃的比平日多些,实在是人之常情。
我瞧瞧瞟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否想到了我们在边塞的日子。
哪知这一瞟,却叫我心中跳了一跳。
他的目光,从未从我身上挪开过……
番外23
完结篇(五)
我忙垂下头去,却又觉得尴尬不已,不由嘟哝道:“今儿个菜色真不错,很合我的口味。”不过是想要打破此刻诡异的宁静。不用照铜镜,我已知道我脸上必然是火烧火燎的,连带着我的心,也扑通扑通乱跳开了,似要跳出胸膛一般。
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了,或许是他从未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的缘故,让我一时之间,有些困惑,有些纳闷,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我干咳了两声,垂下头去,扒着碗里的饭菜。明明是一样的菜色,今日同昨日比起来,却是大大的不同。
咬在嘴里,味同嚼蜡。
等到一顿饭过去,丫鬟们收拾妥当,我再次明确的下了逐客令,“我想看会书了。”“你看吧。”宋墨俨然没将我的态度放在眼里,翘起腿,从腰中取下一柄匕首,用帕子来回的擦拭,“我绝对不吵你。”
还说不吵?
这个人完全不懂,只要他还坐在这里,我就完全没法平静下来。
我心乱如麻,随手抽了一本书,翻了几页,上面的字,却是半点也没有看进去。过了片刻,一道阴影,笼罩在书案上。不用想也知道宋墨这厮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我身后,我咬牙,问:“你方才不是说,不会打扰我?”
“是啊,我的确说过。”宋墨绕了个弯,走到我面前来,双手撑着书案,“我没有说话啊。”这个人的手,修长白皙,还真是好看……
我忙将这种乱糟糟的念头逐出脑海,没好气的说道:“即便是不说话,你走来走去,也会打扰到我。”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让我气恼起来。他扬了扬下巴,故作沉思,“我还以为我已经够小心了……”
我揉了揉眉头,没来由的想到我那个不羁的父亲,他在我母亲跟前,似乎也经常是这副样子,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看着窗外黑了下来,重重的咳了一声,“天色已晚,我要歇息了。”他点点头,在我以为他要转身离去之时,他径直朝着内室走去。我大惊失色,三步做两步的追上他,“你做什么?”
他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我,眨了眨那双大大的凤眼,“当然是歇息。”
“可这是我的地方。”我无力的望着他,“你在这里歇息,那我睡哪?”我问出这个问题,一定是个傻子。果不其然,他自顾自的铺了床,咧着嘴笑,“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又有什么不妥?”
我顿时语凝。
是啊,他是我的夫君,我们这样,最寻常不过。
可是,可是,从我进门以来,他就没有这样过。
我愣愣的坐在一旁,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下一刻,我就被他抱在了怀中,温暖的气息,刹那间将我包裹。我竟不想挣脱,只这样默默无语的,靠在他臂弯。他的手,顺着我的发顶,在我面上停下,“对不起,晓月,对不起……”
一句一句,敲打着我的心。原本是烦躁不已的心,在他亲口道歉的瞬间,骤然就平和了下来。我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自己都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却并不后悔。
一弯清冷的月,挂在梧桐树的枝桠间。大红色的帐子被放下,上面的香包剧烈的左右摆动。过了许久许久,才风平浪静。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我累极的趴在他赤裸的胸口,低低喘息。
他的呼吸滚烫滚烫,胸口不住起伏,“在你扔出刀子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顿了顿,说道:“还有你身上的气息,也和他一模一样……”我伸手掐了他一把,“现在才认出来,未免忒迟钝了些。”
“为时不晚。”他轻笑了起来,翻了身,又将我压在了身下,“我们还有漫长漫长的时间……”
……
很久以后,我才想起来问他:“为何那日你进了新房,又离开了?”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让我想想。他轻笑了一声,依旧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都多久的事情了,还记着呢。我那时想,我算得上是被逼娶了你,指不定哪一天就和离了,还是不要碰你的好。”我大怒,站起身来,用力揉捏着他的脸,“什么叫被逼?”
他的眼中,倒影出我的咬牙切齿。
他嘴角弯了弯,“我现在倒是甘之如饴……”我冷哼了一声,别开头去,不想看他,越看越觉得恼怒。然而他的手,却是毫不知羞耻的缠了上来,顺着我的衣领,滑入了进去。带着微微的凉意,覆在了胸前的丰盈上。
大白天的,虽说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还是让人忍不住烧红了脸,一把扯开他的手,“别胡闹!”他垂下了手,才将将松了一口气,耳垂又被他含住,而他温软的气息,就吐在我的颈项上。
又是许久许久以后,我又问:“为什么你会喜欢上扮成男子的我?”我叉着腰,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眯着眼,“哼哼,难不成你有断袖之癖?”他无辜的仰头看向我,“当然没有。”一面说,一面玩弄着我的衣带。
我强迫自己板着脸,冷哼一声,“还不从实招来,为何对我熟视无睹,却对广陵心心相印?”他的手并没有停下,也不知那衣带哪来的吸引力,让他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兴味。见着他只是垂着头,却迟迟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气恼不已,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你没听我说话,是不是?”
他哧的一声笑了,“世上就是有你这样奇怪的女人,自己和自己吃醋。”自己和自己吃醋?
我想了想,也是,下意识的,的确是有些嫉妒广陵,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啊。
而他终于恢复了一脸正色,视线穿过我的身后,落在窗外遥远的地方,“事实上,我是武将世家出身,这你是知道的。我听说要娶王府世子的女儿为妻,心里吃了一惊。在那之前,我一直想着上战场厮杀一番以后,过上几年,再考虑婚姻大事。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我当时没有细想,只当你是纸糊的美人,风一吹就倒,当然也不曾和你深交过。后来在战场上,你扮作男人,与我出生入死,我也犹豫了许久。一开始,我掩耳盗铃的以为,那不过是兄弟之义。”
他顿了顿,收回视线,看向我,覆住了我的双手,声音变得更加柔和起来,“那时候,一天看不见你,我的心里就和猫爪子挠似的。好在你是我的护卫,不用我多说,也会每天跟在我身边。”
“难怪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你再也不委派我去别处侦查,那时候我只当是你对我不大放心,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缘故。”我忍不住笑了笑,然而很快就拉下脸去,“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对我的感情,并非是兄弟之情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旦有闲下来的功夫,我的眼睛就粘在里身上再也挪不开了。”他苦笑了笑,“有一次,我见着你骑在马上,青丝被风吹得四散开来,我的心竟怦怦直跳,我想那个时候,我才赫然发现,我对你的情义,已经不是那么单纯。”这个男人,平时甚少有说闲话的时候,难得说上这么几句,不得不承认,甚得我心。
果然,甜言蜜语,永远是被女人所喜好的。
似乎看穿了我的意犹未尽,他又接着解释:“你也明白,我们宋家虽然家大业大,子弟繁多。可我们这一房,我却是独子。我确定我喜欢你以后,徘徊了好久好久,才决定要坦白。因为我知道战事马上就要结束,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若是你慢慢忘了我,或是娶妻生子,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我赶在将士们返回金陵以前,对你倾诉了我的爱慕之意。”
“原来如此。”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想到那个雪日的黄昏,心头微漾。“那时候,你对我说,要同我和离。”我有些不依不饶,硬逼着他将话讲个明白。他眼里绽开了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提起此事。我也一直等着你开口问,只是没想到你忍了这么久。”他的声音温柔的拂在耳侧,“我父亲这一辈子,都没有纳妾。我小时候便耳濡目染的知道,这一世,便只能喜欢一个人,也只能同一个人一起,相扶到老。”
“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宋墨轻挑眉尖,目光在我身上睃了几个来回,“与其说这些,不如想想我们晚上该如何度过……”“你——”我的脸瞬间烧红,指着他,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眼见着他眼底眉梢都盈满了笑意,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大人面前乱发脾气一般。心虚,垂下头,套拉着眼皮,不再说话。他的手,已抚上了我的下颚,而后,便是轻轻一吻。
意乱情迷间,我喘了几口气,犹记得未问完的话,“你是喜欢广陵多些,还是我多些?”至于回答,我想这一世,也应该不会知道了。
番外24
完结篇(六)
有很多事情,必须要两个人一起做,比如吵架,又比如,相爱。
这一点,杜子宁可谓体会至深。
小时候只觉得父母间流淌着温情脉脉,到长大后,渐渐明白,那或许就是传闻中的爱情。
至于为何说是传闻中,那是因为十八年来,他还从未经历过,那个叫做爱情的东西。
偶然有一次,他在父亲的书房,看见一幅画,藏得有些隐秘,上面却是一首诗:重按清音上玉京,一笛风月几倾城。那年醉笑别君去,天下无人解此声。杜子宁看了许久许久,直到父亲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猜想这首诗一定在作在他母亲出现以前,或者是他们还未成婚以前。
因为这首诗,是如此的寂寥,隐隐又有些懵懂。或许这便是当年父亲的心境,只可惜他长了这么多年,连这一份悸动,也不曾拥有过。倒也不觉得失落,只是偶尔一个人时,觉得有些寂寞。
随着光阴流转,自己的父亲杜怀瑾,开始不厌其烦的催促自己娶妻。原因却不是为了传香火如此简单,而是因为他想要带着母亲去游历这大楚朝的大好河山,而自己久久不婚娶,这家族琐事,始终压在了母亲肩头,无人可以取代。
屡屡见父亲板着一张脸,杜子宁唯有苦笑,虽然心中不断嘀咕,这个人当初不也到了二十岁上下才娶妻?不过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与父亲俊美的相貌齐名的,还有这个人深不可测的性子,若是一句话惹恼了他,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在这一点上,杜子宁的体会明显要比其他毫无知情的人深刻的多。
是以,对于自己的父亲,可以玩笑,但绝对不可以得罪,否则……
临了临了,也只能深深感叹一句,人生真是经不起一步踏错。
这天,他随着母亲去寺里上香,本不想离开,然而在父亲频频眼色下,只得寻了个由头,知趣的出去了。母亲尚不知所以然,笑意莹然的挽留他吃些素菜。只说这里的素菜做的格外合口味,一抬眼见父亲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似乎若再不出去,只怕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再不敢多留,飞一般的奔了出去。
忍不住暗自嘀咕,都老夫老妻了,还来这么一套……
扶着梧桐树,微微歇了一口气,百无聊赖的转动着眼珠子,正寻思着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就见不远处七八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身着鹅黄色小袄的女子款款前来。杜子宁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这么些年,他见过的绝色女子,实在是数不过来。上到皇帝的女儿公主,下到绮梦楼里的歌女,哪一个他没有见过?
说起公主,那脾气可真是……
明明是青梅竹马,见了面,却如同老鼠和猫儿一般。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堂妹的份上,真不想再踏入宫门半步。当然,若没有她身边的宫女每天来催促的话,那也是一件乐事。这样想一想,杜子宁原本明丽的心中,出现了些许阴霾。
只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叫声:“小姐,小姐,这里有个男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丫鬟,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甚至浑身发抖。杜子宁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丝毫不见有什么不妥。心安理得的回望了那群人一眼,漫不经心的吹了个口哨,继续发呆。
那群人显然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人,脸色大变,为首的丫鬟三步做两步冲上前来:“你是哪里来的野男人,也敢来觊觎我们小姐?”从小深受父亲影响,杜子宁的性子可以算得上是散漫不羁,更兼他这样的,什么女人没见过?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可笑的情形,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也值得这样害怕?
眼看着那几个丫鬟将那穿着鹅黄色小袄的女子团团围了起来,杜子宁暗笑不已,活动了下手指关节,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声音。他当然不是想要动手打人,不过是想要吓唬吓唬这群大惊小怪的女人罢了。
果不其然,这群女人在见到他的这副架势后,脸色刷刷变得惨白。
杜子宁正欲转身潇洒的离开,就听见一道清丽的声音,“登徒子,是不是想打架?”杜子宁不由回头,就见被团团围住的女子撩开众人,云淡风轻的走到了他跟前,直视着他,淡淡道:“看来是得受些教训了。”她说这句话时,就如同问人今天是否用膳一样的普通。
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姐罢了。
杜子宁想着,未免生出了一份轻视之意,嗤笑道:“打架?小姐身娇肉贵的,若是打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就是我的过错了。”那女子听了这话,也不恼,只从怀里掏出一双雪白色的手套戴上,而后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手里何时多了一柄长剑,“动手吧。”
杜子宁见过的女子,不是摇着团扇,就是拿着针线,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一位女子,手执长剑,淡定自如的立在他面前。这叫他不由收敛了几分轻蔑的心思,“那我便空手接你几招。”这些话,可都是这些年跟着他父亲东奔西走学来的。
那女子眼睛一眯,冷笑道:“虽说男女有别,可我也不能占你这点便宜。”说着,将长剑一抛,上前几步,“那我们便赤手空拳的打一架好了。”下颚微扬,隐隐透着几分傲然。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这是杜子宁心中,瞬间闪过的那个念头。
虽说从不和女人动手,可这女人的神情叫杜子宁起了几分兴致。也罢也罢,到时候点到为止,横竖不伤着她,便是了。这样想着,竟当真和她动起手来。等到过了几招,才发现这女子出手极快,不过气力微弱,不占上风。
眼看着那女子皎若明月的面上沁出了一层细汗,杜子宁居然起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故意卖了个破绽,装作不敌,捂住被她打过一拳的地方哇哇大叫:“小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那女子住了手,嘴角微勾,“你不用故意谦让了。”好来好往,杜子宁正打算客气几句,就听见背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子宁,你在做什么?”糟糕!杜子宁暗叹了一声,方才自己同女人动手那一幕,总不能被自己父亲瞧见了吧?
失策,真是失策。
杜子宁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爹——”杜怀瑾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愣了一下,才迟疑着问:“你是丝言?”那女子脸一红,默默点头,行了个礼,垂着头,不再说话了。
我不由诧异的望了父亲一眼,难道他认识这女子?
丝言?
沈紫言扶着小丫鬟,紧随其后的赶来,“我听说你在寺里和人打架了?”话音刚落,看见父亲口中的丝言,也是一愣。“是你们俩?”
“这是黄家的大小姐。”沈紫言笑眯眯的望着他,“你们从前应当是没有见过的。”杜子宁总觉得在这和蔼可亲的笑容背后,涌动着一股暗流。他硬生生打了个寒战,也顾不得外人在场,忙致歉:“娘,都是我太过鲁莽了,冲撞了黄小姐。”说起来,黄家,那可不就是当今皇后的娘家?
真是头疼,十分的头疼。
不过,话说回来,黄家也是书香门第,怎么这女儿家打打杀杀的,仿佛根本就没甚放在心上?这事情,可得好好问问母亲才对,只有她对于这金陵城的公卿世家,十分了解。
“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不是外人。”沈紫言的笑容有些恍惚,“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黄丝言的脸,刹那间变成了两片大红布。咬着唇,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婶婶,今日的事情,劳烦你不要同家父家母提起……”只当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也有惧怕的事情。
“放心,放心。”沈紫言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黄丝言这才带着丫鬟们,一溜烟的离开了。
在这深秋的寺中,杜子宁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抚额,人生,真是山不转水转……
番外25
完结篇(七)
就在杜子宁回首一瞬间,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杜怀瑾眼中,隐隐有火花在跳跃。
这种目光,让他想起不知多少年前,跟着他出去游荡,在深山老林里见到的一种动物——狼。不过,这种眼神,叫杜子宁几乎不敢直视。谁让他的老子,已将近四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老当益壮,并且乐此不疲的算计自己的亲儿子?
只是还没等到杜怀瑾发威,那边他捧在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妻子就开了口:“怎么回事?”这一瞬,杜子宁俨然看到了那佛堂里的菩萨。落到父亲手里,可能连骨头都不剩,可只要母亲开口,那还是有一条活路的。
于是他尽量装得纯良一些,“我在这梧桐树下出神,不知怎的,黄家那些丫鬟就叽叽喳喳的闹腾了起来。我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人,就立在这里没动,后来的情形,娘您都看见了。”杜子宁深深觉得,在这人精一般的父亲和聪慧的母亲面前,还是不要扯谎的好。哪怕是掰谎,也得有九成真,不过,他倒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那女子不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大哥的嫡长女的话。
这些年黄家和福王府一向有往来,不过杜子宁甚少在女眷里混迹,更何况他想了想,再想了想,依然不知道,自己何时见过这黄家的大小姐,黄丝言。
沈紫言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也难为黄家的丫鬟们会想岔了,子宁,在去黄家道歉之前,你能不能先把衣裳穿好?”杜子宁一惊,忙垂下头看了看自己。果然,青色的袍子松松垮垮的,露出了大片玉色的肌肤,他来不及抚额,赶紧将衣裳拢了拢。
这下子,彻底笑不出来了。方才立在这树下,的确是有些燥热,于是将领子松开了,松开了领子犹自不够,一咬牙索性胡乱拉扯了几下,横竖怎么凉快怎么来。说到这里,这也怨他的母亲,好早不早的,偏偏这大夏天的到寺里来烧香,不是摆明了等着人中暑么?
他们在山房里倒是凉快了,可自己完全是被赶出来的……
动手一事,可以算得上失误,更何况那黄丝言最后也没说什么,可这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对着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如此不羁,那可就是大大的问题了。“紫言,你不要生气。”杜怀瑾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你看,不如我们去黄家提亲,如何?”
“好啊。”沈紫言笑得和蔼可亲,却叫杜子宁硬生生打了个寒战,“我看不如明天就去,如何?”杜怀瑾几时违背过妻子的意愿,“好!”这一刻,杜子宁恍恍然觉得天崩地裂一般。让他娶了黄丝言?
两个人之所以相识,就是因为打架,若是当真成了夫妻,那岂不是每天都有血光之灾?
更何况,杜子宁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黄家的女儿,居然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不过,这样一来,是不是表示,他们会比寻常夫妻多了些乐趣?
此念头刚动,便被杜子宁否决了,谁说他们会成为夫妻?这都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呢!不过,一转脸,看着兴致勃勃已经开始热烈讨论的父母,杜子宁觉得,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忍不住哀嚎了一声,故作淡定的说道:“爹,娘,其实这事可以从长计议,再说黄家若是不答应,我们岂不是……”话刚刚说到半路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对面,他的父亲以及母亲,投来的目光,似刀子一般锋利,不甚至比刀子更锋利,一般来说见过世面少的,极有可能在这种眼神下吓的瑟瑟发抖然后晕厥过去。
果真是,两个人生活的久了,就连眼神都一样。
“我们家和黄家是通家之好,黄家怎么会拒绝呢?”沈紫言笑嘻嘻的睨着他,“更何况我的儿子,怎么看,怎么都是媒人踏破门槛的。”原本是祥和的一句话,杜子宁却听出了些许杀气。这两个人,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投契了。
还未等他说话,那厢里杜怀瑾的大手已拍上了他的肩膀,“明年这个时候,若是你还未娶妻,就去战场上历练历练。”杜子宁也是少年儿郎,听了这话,还未来得及雀跃,就听他父亲又加了句:“若是到了战场上,还寻不到好姻缘,就不用回来了。”
这,这岂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若是战场上能寻到姻缘,是不是说明,他到了一定时候,哪怕是男人,也得领一个回来让父母亲瞧瞧?想到有这种可能,杜子宁就觉得一阵寒意吗,嗖嗖的从背脊骨冒了上来,这让他不得不妥协,“一切但凭爹娘吩咐。”
杜怀瑾这才慈爱的笑了笑,“乖。”
而十八年来,已被自己父母欺压过无数次的杜子宁,只得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家的方向走。理由很简单,马车早已留给了父母,另一辆马车,据说车轮子坏了,要想修好,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杜子宁若还是不知道这是自己那狐狸一般的父亲动的手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仔细想一想,一大早从福王府出发,到寺里用了一个多时辰,若是这样走回去,那得耗上多久?
说不定他快步如流星,也不一定能赶上门禁。到了晚上一定时辰,金陵城大街小巷,基本上是不允许行人往来的。想一想,杜子宁还是打算去借一匹马再说。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银子,不要说借马了,买几匹都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因为他在伸手触到自己的腰带时,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就是他的钱袋,不见了。身边的小厮,早早的被父亲都打发回府了。也就是说,他现在身无分文,并且没有什么人可以求助。其实他可以找人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让他随自己倒福王府去。
可是那样,岂不是显得太丢人?更何况,自己除了这一身衣袍,什么也没有,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出门前明明随手塞了几张银票和几块碎银子,他又是习武之人,警惕性极高,证明就能丢了钱袋?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的钱袋,被他的父亲,顺手牵羊了。旁人有没有这种本事他不知道,可那个人若是福王府的杜怀瑾,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总而言之,看见这个人,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神奇。
虽说是夕阳落山的时候,可太阳晒在人身后,还是有些热意,杜子宁颀长的身影在地上落下了极长极长的影子。揉了揉暴跳的眉心,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正是山穷水尽之时,忽的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不过,下一刻他又变得失落了。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将将才和他在寺里大家的黄家大小姐,黄丝言。虽说不算冤家路窄,可要杜子宁向她求助,那也是一件难事。眼见着那黄丝言在丫鬟的指点下转过了头,似乎是朝他这边往来,忙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哪知很快就听见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下来便是问话:“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见叔叔婶婶?”这话正是出自黄丝言之口。杜子宁原本以为她会嘲笑自己的,哪知她没有。“家父家母先行回府了,我打算走回去。”这句话绝对没有求助的意思,不过是向她解释自己眼下的困境罢了。
黄丝言明显的一愣,但却并不觉得诧异,“要不把我的马借你好了。”杜子宁承认,此刻他很想答应,一匹马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可总不能太过随意,于是他客气了一番:“这怎么好……”
话音刚落,就见黄丝言牵着一匹马,将绳子递到了他手上,“喏,给你。”这下子,杜子宁自然不好意思拒绝了。于是颇有些风度翩翩的道过谢,纵身上马,然而在看到自己身后,黄丝言也同样骑着一匹马后,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疑虑,问:“你没有马车?”
“原本有的。”黄丝言漫不经心的回答:“只不过马车系着两匹马,给了你一匹,也拉不动了,还剩一匹,我自己骑着。”杜子宁吞了口口水,头一回,头一回见到公卿世家,世子的女儿,骑在马上,云淡风轻的同他说话。
他本该发出疑问的,可是没有。反而扬了扬马鞭,意气风发的笑道:“不如我们看看,谁骑得更快!”福王府和黄家相隔不远,他们是同一条路。黄丝言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那群目瞪口呆的丫鬟们:“你们去买两匹马,坐马车回去吧。”说完,转脸,扬声道:“走吧!”
相视一笑,随着马蹄扬起的沙尘,身影慢慢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番外26
完结篇
“驾!”杜子宁整个人沐浴在金色夕阳里,显得意气风发。
似乎有好些日子,不曾这样策马奔腾了。黄丝言俨然也是个中老手,有模有样的挥着马鞭,见着杜子宁转身看向自己,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骑马也这样好。难怪我父亲长称赞福王府子弟个个文武双全。”
福王府的子弟?
算上自己,是不是还得有一个人?
杜子宁想到自己那十五岁的小弟,只觉得后脊背发寒。
文武双全不假,可若是有人深入了解他以后,还能对他说出一个好字,那可真是奇闻了。
没错,这个叫做杜子轩的少年,天生一双桃花眼,可整个人,几乎是将无耻和无赖发挥到极限的人。只怕杜子宁和杜怀瑾父子二人加起来,也没有这位少年厉害。在杜子宁心中,前十年,他的父亲一直是金陵城脸皮最厚,最不能小觑的男人。
因为这个人,可能刚刚笑眯眯的,对你和蔼可亲,下一刻,就一脚将你踹到院子外头去。
没错,是从屋子里,直接踹到院子外头。哪怕你刚刚才给了他两万两银子,他照样可以翻脸不认人,并且还是笑容满面的,翻脸不认人。
不过,在他的小弟杜子轩五岁以后,也就是习武以后,杜子宁觉得无耻这个称号,可以从他父亲头上摘下,然后光辉的盖在杜子轩头上。杜子轩的俊美,可以令金陵城所有女子,上到公主,下到平民女子,觉得自己的身边的夫君,一刹那间失去所有光彩,并暗恨自己嫁错了人。
这里面绝对没有一位兄长对小弟的抬举和吹捧,事实上,杜子宁一直耿耿于怀,昨晚上他抢了自己的糖醋排骨,并且将它喂狗,而且成功让自己的小狗见到他就欢快的蹦起来,见到自己就龇牙。
杜子轩总是微笑的望着你,会让你见到他的一瞬间,觉得这人,就是书中所说的,翩翩佳公子,绝对百看不厌。可等到他出口,或者出手的时候,你就会想,所谓十八层地狱,在遇见这个人以后,美好的如同佛祖所在的西天。
总而言之,杜子宁一直觉得,和他是手足,是一件极其凄凉的事情。尤其是这个人连皇帝也能骗,并且至今尚未被皇帝察觉不对的情况来看,指不定哪一天,就被皇帝一声令下,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他还记得当初父亲兴致勃勃的说起,想要个女儿。可后来,母亲生下的,仍旧是个儿子。不过叶子宁还是庆幸的,若是个女儿,入了别人家做媳妇,只怕以后五十年,不,可能是一百年以内,没有人再敢娶福王府的郡主。
黄丝言见着他脸上红红白白,煞是怪异,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不由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杜子宁一回头,便瞧见黄丝言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夕阳下,有如琥珀一般闪烁着光泽,于是他识相的回答:“没有什么不对,令尊抬举了。”
黄丝言微微笑了起来,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杜子宁终于在此时问出困扰了他一路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武功?”黄丝言扑哧一声笑,“许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不过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我父亲一定请了师傅让我习武。”“令尊?”杜子宁吃惊的几乎合不拢嘴,黄家世子爷,那个循规蹈矩的国舅爷,会做出这样破天荒的事情?
杜子宁隐隐从中嗅到了什么,“那你这次来寺里,也是令尊让来的?”
“是啊。”黄丝言兴致很好,忙不迭点头,“不仅如此,我父亲还让我四处逛逛,可惜没让我带荷包,不然可以带些吃食回去让姐妹们尝尝。”说起这事时,丝毫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我见着山门前的小摊铺,许多小吃闻着十分香,只可惜没有银钱……”
若不是在马背上,杜子宁真想无力扶额,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彻彻底底,被他的父亲,和黄家世子,玩弄了一番。或者说,他的父亲,从很久以前,就预谋了这件事情,只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暗暗酝酿着,终于等到他十八岁,按捺不住,才出手了。
他就知道他的父亲绝对不会是那样粗鲁的赶着他出门的人,因为他的父亲会用各种说辞,将赶他出门这件事情,做的好像是理所当然,并且让人觉得这个人即便是赶人也如此的风姿俊朗。
仰天长啸,杜子宁啊杜子宁,你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父亲?以及还有这样的弟弟?
可是杜子宁知道,他的抱怨是没有用处的。曾几何时,他也是叫母亲头疼的小孩子,可自从杜子轩出生后,他在母亲眼中就成了踱上一层光辉的大哥。为了尽量让母亲觉得这人世间还有一线希望,他终于学会了如何为人兄长。
这厢里杜怀瑾和沈紫言窃窃私语:“我就说这样没错吧?”沈紫言一眼横了过去,“到时候弄巧成拙,看你怎么收场!”“你觉得可能吗?”杜怀瑾下颚微扬,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傲然的气息,“我就从来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紫言想到昨晚上他将西洋葡萄酒错认为红茶的事情,抿了抿唇,觉得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打压他的气焰的好。杜怀瑾却越发得了意,“亏得黄家世子和夫人教出来的好女儿,只有这样的,才配得上我杜怀瑾的女儿!”
沈紫言想到自己看见的那一幕,犹有些困惑,“怎么黄家的女儿还会舞刀弄枪的?”这事情要是搁在杜怀瑾身上,沈紫言就会觉得这人的女儿,当然,也是自己的女儿不会武功那简直是笑话,可放在书香门第的黄家身上……
怎么看怎么诡异。
杜怀瑾咧着嘴笑,“那当然是我和黄家世子一早商量好的。”沈紫言一掌就拍了上去,“什么时候?”杜怀瑾笑得天地变色,“大概是在这小子七八岁的时候吧,我就在想,我的媳妇,绝对不能是风吹就倒的纸糊美人,说什么也得能和子宁过上几招。这样即便是吵起架来,两口子动手,也不至于被打的太难看。”
沈紫言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你成天就想着儿子儿媳打架?”
杜怀瑾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沈紫言想到自己那滑溜的小儿子,无力的问:“那我们的小儿子呢?你将他许给了哪家?”“这你不用担心。”杜怀瑾伸臂,揽住她的肩头,“上次你也提过的,就是永平侯的小女儿。”沈紫言揉了揉眉心,“她也会舞刀弄枪的?”
“要进我杜家的门,不会这个怎么行!”杜怀瑾乐呵呵的答道:“不仅如此,还会射箭,听说百步穿杨,十分了得。”沈紫言不用睁眼睛,已经可以看见日后福王府是如何的鸡飞狗跳……
这父子三人,一个比一个能言善辩,一个比一个无赖……
沈紫言不由哀怨的想,为何这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像自己的?
虽然自己偶尔也耍无赖,可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老实实的,勤勤恳恳的三夫人啊。
一路无言,回到福王府以后,沈紫言不由问:“那小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杜怀瑾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应当是和黄小姐一道回来的,我掐准了时间才离开的。不过若是他不回来,那十有八九是黄小姐吃点亏了。”
好在夫妻这么多年,沈紫言对于他的种种荒诞行径,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闻言也不过嘘叹:“哪有你这样的父亲!”杜怀瑾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轻挑眉梢,“彼此彼此。”沈紫言本打算一脚重重踩上去,哪知此刻杜子轩撩帘进来,露出一张雨后荷花般的脸,“爹,娘,回来了?”
沈紫言坐在了榻上,甩甩手,“说罢,又做什么了?是毒死了谁家的小猫小狗,还是又骗了哪户人家的公子?又或是放火烧了厨房?”“娘——”杜子轩的声音绵绵的,煞是好听,半跪在榻上,开始给沈紫言揉肩膀,“儿子这几天一直很安分。”
“是吗?”沈紫言一脸的不信,“你说吧,我一定不叫你老子打你。”
“真的?”
“真的。”
“我刚刚看见大哥和一美貌女子在一起了。”
“然后呢?”
“我冲出去,声泪俱下的对大哥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忘了我们之间的情义了吗?”
“……”
“娘,你说了不叫爹动手的。”
“杜怀瑾,劳烦你动动脚,三天内我不想再看见这小子。”
“遵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