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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恩情还尽

“王爷,您可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宫里已传来八王谋反的消息,本应封锁城门,号令禁军捉拿乱党,您却大开城门,将守城禁军调离,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叛国之罪啊……”

祁陌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说话,仿佛在衡量思考着什么。

“王爷!请您三思啊!”阿鲁见他似乎有些动容,连忙加紧劝说道:“属下认为,王妃被劫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是乱党用以威胁您罢了,您万万不可冒这么大的险啊……”

“你也说是微乎其微,而并非绝对。”原本沉默着的祁陌忽然开口,将他的话打断,目光清冷平淡,神色却是极为认真的问道:“万一这是真的。万一我未能按祁子斐说的做,他无路可逃之下让禾儿陪葬,来个玉石俱焚,又该如何?”

一听这话,阿鲁大惊失色叫道:“万一?王爷,您仅仅为了这万分之一,就不惜担起叛国之罪?您可知这是这样的重罪?古往今来即使是王公贵族乃至太子,一旦背上了叛国的罪名,便难逃永无翻身之日的命运,重则甚至会赔上身家性命啊!”

“不用再劝。”祁陌目光一凛,俨然已做出决定,冷声说道:“即使没有护城禁军,他祁子斐想从本王手中逃脱也没那么容易。”

阿鲁无奈的缄默了,暗暗叹息,主子原来虽然清冷孤寂没有人情味,但好在并无弱点,如今动情了,却也有了叶禾姑娘这个死穴,偏偏这道死穴还被人按住了。眼下多说无益,只希望姑娘能珍惜主子的一片情义,不要负了他才好。

寒风呼啸,随着一连串响亮的马蹄声,数百骑的队伍奔腾而至,为首之人青衣大裘,端坐马背,眼神平和宁静不起波澜,扫了一眼守在城门口的百余人马,目光最终落在那一身喜庆红袍的男子身上,淡淡一笑,说道:“九皇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祁陌面色苍白略显病态,冷峻的气质却是如月驻中天,目光阴沉的看着他,直入主题:“你我之间无需废话,禾儿现在何处?”

“王妃现在应在府内洞房才是,九皇侄怎来向我要人?”青衫公子神色淡淡,事不关己般的说道。

“皇叔。”祁陌的声音低沉无比,肆意的杀气奔腾从点墨乌眸中流出,冷眼看着对面的马上之人,字字森冷的说道:“若禾儿完好无损,本王还能客客气气的称你一声皇叔,倘若她有半点差池,皇叔今晚恐怕会葬身于此。”

仿佛无惧于他的威胁,八爷轻笑一声说道:“皇侄怕是误会了,禾儿对子斐有情有义,子斐怎会忍心伤她半分?”

祁陌的面色瞬间青白,暗色黑瞳死死盯着他,嘴角冷冽,充盈着阴冷的肃杀,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说什么?”

这时,一人骑马从八爷身后的队伍中出来,看见他,祁陌脸色微变:“夏年德?”

年过半百的老者却是摇了摇头,一改往常的恭敬,略带嘲讽的说道:“虽为养父,照理来说,王爷也该叫我一声岳丈。”

祁陌脸色煞白,僵硬的骑在雪白大马上,寒风拂过,他的周身似有寒气萦绕着,仿佛在冷风中结起了万年不化的寒冰。

“你到子竹院做什么?”

“我无意中闲逛到这里,没想到那院子里还住着人。”

她不顾他的劝说,执意要掺入皇宫,到底是为何?她是夏年德的养女,夏年德是八皇叔的人,如此说来,她也是八皇叔的人?今夜的一切他们早就计划好?不会的,不会的,祁陌暗暗摇头,她不会为了八皇叔背叛他,她已经嫁给他,是他祁陌的妻,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便应该相信她。

“爷,我们该走了!”

不知道是谁忽然高声提醒道,八爷闻言挥了挥手,一行数百人顿时高喝着,齐齐策马向着城门冲去,一时间尘土飞扬,迷离人眼。

“不能让他们出城,拦住他们!”

阿鲁怒声叫道,八王一旦逃出城,主子通敌叛国的罪名便成立了,绝对要拦住他们!谦王的亲卫队抽刀迎上,两边的人马顿时厮杀起来,巍峨的城门口顿时变为战场,展开了一场人间炼狱般的血肉相搏,战马的四蹄在杀戮中疯狂的乱蹬,喊杀的叫声回荡在半刻,震撼着众人的耳膜。

亲卫队在阿鲁的带领之下奋勇拼杀,浑身浴血的猛烈将乱党拦截,对着敌人挥刀便砍,喊杀声震天,霎时间刀光剑影鲜血飞溅,随着兵器刺入肉体和骨骼,尖厉的惨叫声密集响起,浓厚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令人作呕。

“为八爷开路,先让主上出城!”

随着一声令喝,数百人攻势顿变,集中奋勇攻起城门,一个个挥刀杀红了眼,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般,以不惜以命相搏的架势,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忠心的亲卫队亦是殊死拦截,以血肉之躯守住城门。

红裙翻飞,宛若霞波,叶禾策马扬鞭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疾驰,拾起方才在情急之下抛却得一干二净的理智,重新思量起来。

“十日之后,便再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若八爷指的并非今日与明嘉长公主成亲,还有什么能让他不用再提心吊胆的生活?除非,除非他能摆脱祁帝的掌控……

禁军兵权在祁陌手上,八爷若要出城必须先过他这一关,今夜拜堂之时八爷不见踪影,刑雷说谎将她引去城西……想到这里,一切便已经豁然开朗,八爷利用了她,利用了她与祁陌之间的感情……

此时如何懊恼后悔方才不经思考的冲动,都已经无济于事,叶禾在心里一遍遍暗默念着祁陌的名字,更加用力的挥动马鞭,往城门方向奔去。

城门口的厮杀仍在继续,两相拼搏之下,一队黑衣人护着中间的主子往城门冲去,青衫男子手提长剑眉目冷然,一改往日的温和亲自带队进攻,身手敏捷剑花缭乱,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鲜血飞溅。

终于,他们在一道缝隙亲卫队中杀出一道空隙,机不可失,一队人连忙护着八爷奔向城门。亲卫队见状当即想要阻拦,却被其他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只得继续挥刀在原地与敌人厮杀。

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看着那向城门奔去的青色身影,祁陌的乌墨色的凤眼渐渐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如今他已经可以确定是上当受骗了,打开城门调离禁军已成事实,眼下便只有两个结果,一是祁子斐死,他洗脱罪名。二是祁子斐逃离,他罪名落实。

祁陌向来算不上一个心慈手软之人,鲜红的袖袍一挥,他取过马鞍处的长弓和一只箭羽,四指并拢,搭弓,搭箭,瞄准。

这时,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人一骑恰好在狂奔中抵达满是鲜血杀戮的城门……

与此同时,身穿大红喜袍的清俊男子以绝对的精准,在满耳的混乱喊杀中松开了握箭的手指,仿佛伴随着一声破风之响,箭羽嗖然离弦。

在策马奔出城门之际,八爷似有所感般回过头来,温润的瞳孔顿时收紧……

箭势惊人,不容躲闪。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抵达城门的红裙少女心跳顿停,三年前的种种恩情在脑海飞快划过,来不及犹豫身子已经从马上一跃而出。

只觉天在旋,地在转,待到回过神来之时,叶禾已轰然落地,胸口若有含玄冰一般,刺骨的冰冷,难忍的疼痛……

隔着一道城门,那回过头来的青衣男子满目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一时之间忘记了挥动马鞭趁机逃离,心中的冰山一角顷刻之间崩裂,声音再无以往的温和淡漠,竟是别样的颤抖:“禾儿!”

“主上!我们快走!”身旁一人厉声叫道,面露焦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八爷却是仿若未闻,调转马头就要向城内地上那红色身影奔去。

“砰!”无奈之下一名黑衣人用刀柄猛然击在他的颈后,不再耽误半分时间,接过他软倒的身躯,一行人迅速策马离去。

祁陌手握长弓,双眼空洞似被天地万物遗弃,看着那中箭倒地身穿嫁衣的少女,整个人如坠冰渊,四肢麻木,指间似有寒气萦绕着,森森的冷,喉间有一抹腥甜涌出,喷洒出红梅朵朵。

第58章

夫复何求

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红袍男子挥手扔了长弓下马,略微颤抖的伸出指间冰凉的双手,将地上的少女揽入坏中,看着她左胸处那缓缓涌出的暖流,将鲜艳嫁衣的襟处染得暗红,满目惊痛。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嗅到淡淡的药香,叶禾努力的睁大眼睛,视线却是一片模糊,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吃力的喃喃说道:“祁陌,你……听我解释……”

“闭嘴。”低沉微哑的声音将她打断,冷若冰霜。

叶禾急了,顾不得喉间血腥涌动,强行提起一口气:“你听我说,我……对八爷只是……”

不待她说完,男子瞬间暴怒,语调阴沉无比:“我叫你闭嘴!”

铺天盖地的晕眩和痛苦袭来,叶禾倦怠的合拢嘴,目光黯淡的垂下了眼,在几乎将她淹没的痛苦中有些恍惚的想着,这一次,他果然是不会原谅她了,她知道自己今晚对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害,骄傲如他……恐怕再也不会原谅她了吧?

“叶禾,你给我听着!”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男子带着威胁的声音却再次冷冷传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你若真想解释就给我咬牙撑住!保住这条命好好活下来,再一五一十向本王解释清楚!”

“阿鲁!”祁陌急喝一声,说话间已将怀中女子拦腰抱起:“立即回宫!传召太医!”

倚在他泛凉的怀中,叶禾在血液流失中乏力的闭着眼,汩汩如泉的眼泪却是不断涌出——此时此刻,他想到的不是她对他的背叛,不是她应该做出的解释,不是应当面临的后果,却是抛开骄傲,抛开尊严,抛开所有的一切,单单希望她活下去……

得夫若此,夫复何求?这是当叶禾在剧痛中陷入一片黑暗之际,脑海中最后的意识。

马蹄奔腾之声在空旷的大街上响起,数千人马从街头的黑暗中缓缓出现在视线之内,为首之人身穿橘黄锦袍金冠束发,浓眉细眼身形健硕,一马当先领着大队兵卫人马奔至城门,居高临下神色傲慢,正是从领兵赶来的太子祁赫,看着城门处那狼狈红袍男子,刚策马而至便厉声喝道:“老九,你私自调离守城禁军,打开城门放出八王一众出城,与乱党勾结欲意谋权篡位,你认是不认?”

祁陌抬起眼来,面白如玉唇红似血,一双墨色乌瞳如月色浸染过般清凉,看着声势逼人的兄长,凤眸之中闪过一抹精光,冷笑一声:“与乱党勾结,谋权篡位?我等在此与乱党殊死搏杀之际,迟迟不见皇兄领兵前来相助,从皇宫调兵至此处需要多少时间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人去城空,皇兄才悠然赶到,到底是谁与乱党勾结?”

太子祁赫脸色顿变,却是不再争执下去,径直大手一挥:“来人,将谦王等人拿下,押入天牢等候皇上发落,其他人速速出城追捕乱党!”

随着他话音落下,百余名兵卫便将谦王及其亲卫队一干人等包围起来,与此同时数千人策马出城紧追而去,刹时间于黑暗中消失在视线之内。

祁赫面色划过一抹得色,坐在高高的马背之上,以俯视的角度说道:“老九,你现在已没有资格掌握兵权,还不速速将虎符交出来!”

森寒的刀锋架在脖颈,祁陌却是看也不看,只将目光落在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子身上,坚定说道:“虎符交给你也无妨,但需先回宫传召太医。”说着看了看叶禾被鲜血打湿的衣襟,皱眉道“马上!”

太子祁赫不屑的笑了笑:“老九还是如此自以为是,你现在凭甚与我讲条件?”

祁陌抬起头来,眼神冷漠的淡淡看他一眼,声音低沉:“皇兄若不答应,便带着祁陌的尸体回去见父皇吧。”说着径直迈出一步,向那泛着寒光的刀刃迎上,眼神比那刀锋更为冷冽锐利,带着不容退却的决绝。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卫兵神色惶恐的急忙收刀,然而因事发突然,仍在那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沿着光洁的皮肤缓缓滑下,触目惊心。

祁赫怒目圆睁,额角因他的威胁而气得青筋暴起,然而却无法否认父皇对老九的溺爱,不甘的握紧了拳头,终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喝道:“来人,带他们回宫!”

***

“少爷,大夫说……叶禾姑娘伤及肺腑,恐怕是醒不过来了。”

“大夫?哪位大夫?”

“妙手回春堂出了名的神医陈大夫啊!”

“这样啊,多叫几个人带上家伙,去把那妙手回春的招牌砸了。”

“少爷,小的们已经砸了十几家医馆的招牌了……”

“……”

“禾禾,你成亲那天我不愿去观礼,便随父亲去了金葛城,待到回来时你就已经成了这幅模样……”

“禾禾,我已不眠不休守着你三天了,你不醒我便不睡,你快醒醒吧……”

“禾禾,你快醒过来,这么不吃不喝的睡着,会变得骨瘦如柴的,你的身材本来就没什么看头了……”

“禾禾,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难看吗,蓬头垢面嘴唇干裂脸黄肌瘦,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漂亮的禾禾了,快起来洗洗脸吧……”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叶禾隐约听见人声,暗暗储了许久的力气,终于艰难的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她瞳孔酸涩,稍微适应了后定睛看去,就见一个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之人正坐在床边碎碎念着。

“禾禾,你醒了?你醒了!”秀少钥面露喜色的叫道,先是问句,后是肯定,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

叶禾本想起身,然而却实在提不起力气,只得躺着急声问道:“祁陌……他怎么样了?”

“祁九?”秀少钥喜悦的神情微微一顿,随即说道:“死不了!”

叶禾深吸一口气,痛苦的皱起眉,咬牙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禾禾,你别激动。”秀少钥脸色顿变,连忙详细说道:“他没事的,祁九自小受皇上宠爱,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的王爷爵位已被废黜,为堵悠悠众口,皇上似有意将他发配到偏远边城。”

第59章

一笑千金

“禾禾,你别激动。”秀少钥脸色顿变,连忙详细说道:“他没事的,祁九自小受皇上宠爱,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的王爷爵位已被废黜,为堵悠悠众口,皇上似有意将他发配到偏远的边城。”

废黜爵位,发配边城……叶禾在心底默默的念着,每念一次便增添一分内疚,是她害了他啊……

“禾禾,你一定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去做,秀府的厨子可不必宫里的御厨差。”

被秀少钥一语点醒,叶禾连忙侧过头环顾四周——泥金雕花床,紫檀木衣柜,朱漆金边桌……这时候,叶禾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于一间装饰华美、摆设考究的舒适卧房,不由得惊异问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秀少钥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的答道:“自然是我去皇宫将你接到秀府来的,现在祁九被皇上关禁闭,宫里的婢女太监又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让他们照顾你我不放心。”

“我不是问这个。”叶禾的语气有些急:“难道皇上没有治我的罪,还让我在此养伤?”

“治你的罪?”秀少钥奇怪的看着她,不解说道:“户部尚书夏年德叛变,禾禾你大义灭亲,为拦截乱党身负重伤,无功也有劳,皇上为何要治你的罪?”

对于这番完全颠倒是非黑白的言论,叶禾一时间愣住了:“这些都是谁说的?”

“祁九和当时在场的那些亲卫都是这么说的,有何不妥?”

秀少钥疑惑的问道,叶禾却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是祁陌让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亲卫们这样说的吧?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在自身难保之际还想着维护她?

“我想见他。”叶禾焦急的抬起眼,看着身旁满脸疲惫倦意的俊美男子:“秀少爷,你帮帮我。”

“禾禾。”秀少钥有些无力的唤道,看着她,星辰般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黯色,晶亮的眸子仿佛了落上一层灰,顿了顿才说道:“虽然皇上也相信祁九不会通敌叛国,但那晚祁九调离守军打开城门,八王逃走他难辞其咎。皇上让祁九给予解释,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强调与八王并无任何来往。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祁九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况且,北耶那个叫明嘉的大眼公主莫名被毒死在皇宫,又查出皇上御赐之物有毒,北耶王子盛怒之下已经回国,一战恐怕很难避免,结亲不成反倒树敌,皇上现在恐怕已经焦头烂额了。”

听完秀少钥的话,叶禾惊异不已。明嘉长公主死了?挑起大祁与北耶两国之间的战争,谁获益最多?八爷,对你来说,与长公主成亲只能换来一时的安宁,长公主死了却可以给你铺就道路,你说的再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便是指的这个吧?

祁帝让北耶王子回国,恐怕是相当于放虎归山,然而拦了又无疑是向北耶宣战,且向世人承认了毒害明嘉长公主的不轨之心。现在两国结怨,北耶与祁国一旦大战,壑寇便可坐收渔利了。

叶禾心口有些冷,明嘉长公主是真心爱慕八爷的,然而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为何变得这么狠了?

恍惚间,秀少钥出了房门去叫人替她准备吃食,过了片刻,便有丫鬟端来了红枣枸杞燕窝粥,叶禾本只感到腹部一片麻木没有知觉,嗅到这浓浓的香气才顿觉饥饿,丫鬟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喂叶禾吃下,入口甘甜醇滑,接连吃了两碗才得以缓解。

吃完粥,叶禾发现向来喋喋不休的秀少钥许久都没有说话,不由得疑惑的放眼看去,却见他双目紧阖,已经倚着对面的雕花床柱睡着了。

淡淡的光线透过窗纸照入屋内,落在他的脸上,粉嫩的唇畔,俊秀的眉峰,紧闭的双眼,绵密的睫毛,眼底带着疲惫的黑影,那困顿之色俨然是三日三夜不曾睡觉的模样,难怪此时坐着也能睡着。

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叶禾心里不由得感激,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将这颠三倒四之人看懂,但他确实对她很好,除了有时候会把她气得几乎冒烟之外,也从来没有对她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

“少爷,有人抓到小桃和福生在柴房偷情,该如何惩罚?”

“小桃?长得挺水灵的那个?”

“对啊,就是她!”

“把福生拖出去打二十棍!这么漂亮的丫头,算是便宜他了!”

“还有……碧儿说她怀上了阿财的孩子。”

“碧儿?那个长着黄板牙,又黑又丑的那个?”

“没错,是她。”

“叫阿财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吧,真是难为他了。”

“……”

葛侯爷去了别处城镇管理分铺,秀府的大小事务便由秀少钥说了算,而秀少钥没事老爱待在叶禾现在所住的房里,久而久之,听到主仆之间诸如此类匪夷所思的对话,叶禾已经见怪不怪了。

转眼之间,距离醒来那日已过去了七天,对于大夫交代一日需喝三次的极苦汤药,以及丫鬟每天按时的换药包扎,叶禾都表现得十分的配合,未免伤口裂开得以及早愈合,叶禾日夜都乖乖的躺在床上休养,甚至于以什么样的频率呼吸较适宜,以什么样的姿势入睡较妥当,都完全按照大夫所说的做,秀少钥每日吩咐厨房炖的珍贵补汤,有益气血的炖品,叶禾也都尽量吃下。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仿佛一个废人,若不能快些好起来,便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是那价值不菲的疗伤药材,还是那尊稀少有的补品起了作用,这些天来成效显见,如今叶禾已能下床走动,只要不做太大的动作便与常人无异,只是每当想到祁陌被禁闭在冷宫之中,眼下天气越发的严寒,想到他畏寒的体质得不到好的照顾,想到向来娇生惯养的他在脱离锦衣玉食后的不适,想到他在与以往的天差地别之下可能遭受到的苦楚,叶禾心头便忍不住担忧。

这日天朗风清,秀少钥照例准时到来,见叶禾又是面无表情,郁闷的说道:“禾禾,自从你醒来就没有见你笑过,整天绷着脸跟驴子似的,笑一个吧。”

叶禾摇头:“我笑不出来。”

秀少钥却坚持道:“给个面子随便笑一笑,意思意思也是好的。”

想到这些天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连个好点的脸色都没给过,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念及此,叶禾终是勉为其难的咧开嘴角毫无笑意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你还是别笑了,这样笑起来比驴子还难看!”

“……”这人还真是不能给好脸色。

“禾禾。”秀少钥拉了拉叶禾的袖子,建议说道:“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如何?整天在屋子里闷着,好生生的人也得憋出病来。”

听到这话,叶禾不由得又想起了祁陌,整天在屋子里闷着,好生生的人也得憋出病来,他这身子本就不太好的娇贵皇子被关着,岂不是更难过?

拗不过秀少钥的死缠烂打,叶禾最终还是同意出去了,丫鬟小心翼翼的给她穿上一身厚实的衣服,秀少钥命人备好了一辆平稳的马车,两人便乘上马车向着较为热闹的城中心驶去。

鳞次栉比的商铺,琳琅满目的摊位,街道之上人声鼎沸,放眼看去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的叫卖,还价的还价,不久前的宫变对大祁百姓们除了在茶余饭后谈论之外,似乎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日子照样平淡的过着,为柴米油盐而辛勤劳作,为衣食温饱而奔走。

行至一处时,忽然听见一连串的哄然大笑声,此起彼伏的在街道上响起,秀少钥扶着叶禾下了马车,往那传来笑声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在一颗梧桐大树下,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聚集一处。

秀少钥有些疑惑的向一个路人问道:“他们在笑什么?”

那人以孤陋寡闻的目光看他一眼:“那是胡先生在说一些搞笑的段子,他所说的段子可是出了名的逗乐,大伙都爱听,这最近这几个月来,每个月的今天都在那棵树下说。”

“真的?”秀少钥看了看身边不苟言笑的叶禾,两眼放光:“那可得听听!”

那路人却是摇头说道:“你来晚了,现在树边早就站满了人,挤是挤不进去的,远了也听不见。”

秀少钥听罢却是笑而不语,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看得叶禾浑身一震,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片刻之后,只见秀少钥将距离梧桐树十几米处的一个摊位买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大叠大叠的银票,高声大喊道:“秀家发银票了,发银票了,一人一张,大家快点来排队领银票啊,发完为止,晚了就没有了!”

老百姓们见状惊喜不已,连忙向他跑去,一个个在摊位面前排起长队,等着领钱。

秀少钥将所有的银票交给随从们帮他发,趁着这个机会,拉着满脑袋黑线的叶禾,占据了梧桐树下最好的位置,就在那胡先生摆的说书桌案的前面一米处,然而胡先生却已不见踪影,秀少钥顿时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咦……人呢?”

叶禾指了指十几米远处的那条长龙:“在那里,排队去了。”

秀少钥:“……”

郁闷了片刻,秀少钥乐观的安慰道:“没关系,禾禾,等他领完银票回来,我们再听他说书也不迟。”

于是他们等啊等,银票终于发完了,排队的人群也都散开了,领到银票的满脸喜悦,没领到的暗暗气恼刚才跑的不够快。

而那说书的胡先生却笑容满面转过身,就要往梧桐树相反的方向走去,秀少钥连忙上前将他拦住,不解的问道:“老先生,你怎么不说了?”

“老朽每个月来说一次书,就是为了讨点钱养家糊口,现在有了这张银票,一年半载都不用再辛苦的出来说书了。”胡先生说着连摊子也不要了,直接就乐癫癫的捧着钱回家了。

于是秀少钥再次郁闷了,叶禾却是笑得险些岔了气。

“禾禾,你笑了,你笑了!”忽然秀少钥激动的叫道,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叶禾顿时愣住,脸上的笑意却仍在,是啊,她笑了。秀少钥这活宝,想和她听那先生说搞笑段子,不就是为了逗她笑吗?现在虽然没有听到,她却终究还是笑了起来。

秀少钥,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努力的逗我开心,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叶禾看着那张阴柔秀美的俊脸,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

“少爷,外面有人要求见叶禾姑娘,说是九皇子传信来了。”

这日秀少钥替叶禾端来药,叶禾刚刚把药喝下,便听见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手一抖,瓷碗险些掉下去,不等秀少钥发话,叶禾便急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布质较好的短衫衣的年轻小厮走进来,恭敬的鞠了一躬,递过一封信来。

叶禾急忙将信拆开,熟悉的字迹,然而上面却仅仅写着八个字:好生养伤,等我回来。

叶禾顿时满脸惊异,就见那小厮说道:“圣上将九皇子发配至平洛城,昨晚便已连夜启程,平洛城位于北疆,地处偏远而且气候恶劣,九皇子考虑到您重伤未愈不宜奔波……”

听到这里,叶禾脑中一片轰响,再也听不进那小厮说的话,祁陌这个混蛋!在他看来,她叶禾便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人?她重伤未愈不宜奔波,他比她来又好得到哪里去?

稍稍回神之时,那小厮仍然在滔滔不尽说着:“王爷的爵位虽已被罢黜,但王府还是留着的,奴婢下人们也都还在,皇妃现在大可回府居住,小的是府里的下人,您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做……”

第60章

后会有期

稍稍回神之时,那小厮仍然在滔滔不绝的说着:“王爷的爵位虽已被罢黜,但王府还是留着的,奴婢下人们也都还在,皇妃现在大可回府居住,小的是府里的下人,您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做……”

说完,那送信的小厮将双手置于小腹,规规矩矩的垂头站在一旁等候叶禾发话。

秀少钥一瞬不瞬的看着身边女子,见那清丽的双眼中闪过坚定的色泽,似有所觉的开口问道:“禾禾,你要走了是吗?”

叶禾诧异于他的敏感,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我必须去找他。”

秀少钥脸上有一瞬的伤感,低声喃道:“我就知道,留不住的。”说着,忽而却又爽朗的笑起来:“走吧走吧,你走了我还可以省下一大笔药材补品的开销,这些天秀家都快被你吃穷了。”

叶禾定定的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晶亮闪烁,面色神态一如往常,没有一丝强颜欢笑的痕迹,仿佛真的很开心她走了之后,可以为秀家节省开支,然而一个能玩似的在大街上散发大量银票的败家子,哪里会将那点药材补品的钱看在眼里?

吩咐了那小厮备好马车干粮以及盘缠,他听了叶禾的话先是一愣,许是想到她不屑于留在繁荣的都城,身子带伤也要追随自家主子去那偏远的北疆边地,看向她的眼中多了一抹敬意,连连点着头退下去准备了。

清晨时分,凉风习习,城郊的空气十分新鲜,微风拂过似乎还沁着点点清香,令人心旷神怡。一男一女走在郊外草地上,仿佛散心一般的漫步而行,身后不远处跟了几个随从,再后面还跟着一辆外观朴素无华的马车。

“秀少爷,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叶禾停住脚步侧脸说道,天气日渐变凉,她穿了一身保暖蚕丝制成的米色素裙,外披一拢狐绒斗篷,更是衬得脸颊雪白容貌清丽。

“再送一程吧。”秀少钥眨了眨眼,看着她,微微叹气:“禾禾,今日这么一别,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了。”

“还送?从出城到这里,你都送了多远了”叶禾有些好笑的说道:“难不成,你这是想跟我一起走?”

秀少钥有些挫败的摇头:“若你只是去北疆游玩,我定当奉陪到底,可你是去找祁九,我就不方便去了。”

捕捉到他一瞬间微微蹙起的眉,叶禾面色严肃的说道:“秀少爷,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可否老实告诉我?”

似乎故意跟她唱反调,见叶禾神情严肃,秀少钥便立即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起来:“问吧,只要别问我床上功夫如何,一夜几次这类私密问题就行。”不正经的说完,又将花瓣般粉嫩的嘴唇凑拢叶禾耳边:“但禾禾若真想知道,倒是可以亲身体验一下,想必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比祁九那病秧子差。”

叶禾脸颊微红,跳开一步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是想问,你似乎总对祁陌有些排斥,为什么?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似乎乐于见到她恼羞成怒的表情,秀少钥开心的咧嘴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禾禾没听过这句话吗?”

实在分辨不清这厮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叶禾只得作罢。顿了顿,才又重新看着他,带着几分真诚的说道:“秀少爷,无论你起先接近我是否有什么目的,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从此以后,我叶禾便将你当作朋友了。”

“现在才把我当朋友。”秀少钥不满的撇嘴,苦着脸郁闷的问道:“禾禾,那你以前把我当什么了?”

“以前?”叶禾微微思索,随即老实回答:“一个不学无术风流荒唐的纨绔子弟。”

秀少钥俊脸一皱,显然更郁闷了。

“禾禾。”郁闷了一会儿,秀少钥忽然出声唤道,神色变得认真了几分:“假如哪天我跟祁九打起来了,你会帮谁?”

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叶禾皱起眉头:“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我是说假如。”秀少钥又发挥出他死缠烂打的性格,不依不饶的问道:“假如我和他为了争一样东西打起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见他一脸殷切的期盼,叶禾满心疑惑,微微犹豫后终是居中的说道:“谁有理我就帮谁。”

秀少钥闻言顿时开心的笑起来,很快便又换了个话题,说道:“禾禾,你马上就要走了,临别之前我有一个要求,你可否答应我?”

“可以。”叶禾大方的点头,想起他色狼的本性,又警惕的说道:“只要不是让我给你一个拥抱就行。”

秀少钥顿时垮脸:“那我没要求了。”

叶禾:“……”

抬手一招,跟在后面的马车便连忙上前,停靠在叶禾身边。叶禾看着身边暗绿锦袍的俊秀男子,笑着说道:“我该走了。”

“走吧走吧。”秀少钥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随即叮嘱说道:“祁九要是敢欺负你,你叫人传信给我,我帮你出头。”

叶禾颔首一笑,看着那双嬉笑不正经的眼睛,竟生出了一丝不舍。上车之前,叶禾突然张开双手轻轻的拥了上去,抱住了猛然僵住的秀少钥,在他耳边带着感激的说道:“秀少爷,谢谢你。我们后会有期。”

车轮轱辘轱辘的转动,踏着一望无际的草地,在白云青山之间渐渐远去,秀少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脸上有一抹与以往的嬉闹不同的笑意,双臂收紧将自己环住,似乎想留住方才女子带来的柔软和温度。

一名随从悄然上前,不解问道:“少爷,您为何要放她走?侯爷不是让您……”

秀少钥收回远望的目光,不耐的打断他的话:“回府!”

为避免露财在途中引来事端,马车外观的朴实无华,然而里面却是一应俱全,考虑到叶禾身上有伤,内设的小榻上铺了三层松软的貂皮,可以减免一些马车震动带来的不适。以免引人注目,这次出行所带的人也并不多,只有那个送信的小厮负责沿途照料,一个驾车的车夫,以及四个身手较好的护卫。

因为比祁陌晚出发一天,为早些追到他,一路上叶禾便吩咐车夫尽快赶路,据小厮阿福说,祁帝虽将九皇子发配至边城,但随行的护卫却足足有数百,金银细软更是装了几大车,他们人多物多行程定然较慢,只要加紧赶路,想必两日之内就能追上。

原本到了下午时分,遇见城镇便应该找客栈歇息了,叶禾不是个身娇肉贵吃不得苦的人,见天色晴朗不像会下雨,为了节省时间叶禾吩咐继续赶路,直到天色黑透才不得不停下来,一行人便只能燃了火堆在野外过夜。

夜里寒气较重,树木可以挡去一部分的风霜,沿着山路寻了一处较为平坦的林地,除叶禾之外的几人四下寻拾干柴,准备升篝火取暖,阿福却忽然匆匆跑回来,面露喜色的说道:“小姐,我在前面发现一个山洞。”

因叫皇妃太过张扬,叶禾让阿福直接叫她的名字,他却碍于身份有别死活不肯,这他一路上便都是称她为小姐。叶禾微微一怔,随即裹紧了斗篷从马车上下来:“走,过去看看。”

这里距离下一个城镇还需几个时辰的路程,前不临村后不着店的,她可以睡在马车上,其他人却只能在外面顶着寒气过夜,眼下若能找到个山洞就再好不过了。

阿福说所的山洞就在不远处,洞口不大但似乎很深,黑洞洞的看不清楚。

“小姐,荒山野岭的,这洞里面会不会住着什么野兽?”阿福生性有些胆小,不安的说道。

确实,贸然进去不太妥当,想到投石问路一说,叶禾当即弯腰在地上寻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蕴足力道对准洞口便砸了进去。

当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叶禾皱着眉头暗叫糟糕,里面没有野兽,然而却早就有人借宿在此!

第61章

冤家路窄

叶禾刚意识到山洞里有人,就见一伙魁梧高大的汉子带着大刀冲了出来,阿福一时间有些傻眼,却还是壮着胆子挡在叶禾面前,扬起声音质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然而那群人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

看着这群数量不少且气势汹汹的人,叶禾暗暗皱起眉头,看样子他们也是在此借宿的路人,而并非山贼,但这全副武装的样子又不像是普通商旅。

见叶禾皱起眉,阿福连忙安慰道:“小姐您刚才往洞里扔石头砸到人乃是无意之举,向他们解释一番再赔些银两聊表歉意,想必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同是在这片林子里过夜的路人,或许还可以结识一番。”

叶禾点了点头,阿福说的也不无道理,只要好生向他们道歉赔偿,这些人应该不至于斤斤计较。

然而就在这时,那群人向两侧分了开来,当看见一名挺拔俊朗的年轻人从中走,叶禾的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方才的乐观心态刹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已经不是钱财能够解决的了。

举起的火把发出狰狞的昏黄光线,可清楚看见那人穿着斜领紧袖的修身短袍,勾绘着火焰图腾的皮质腰带,充斥着异域风情的狼形耳钉,一头略显凌乱的发丝尽显张扬,额上扎了一条乌金丝带,碎发搭在饱满的额头,发梢微微遮住那双燃烧这暴怒情绪的大眼仿若琥珀,高挺的鼻梁肉色的唇畔,他的五官无疑是帅气的,然而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左边脸颊破皮红肿狼狈不堪,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砸过一般。

看到他,叶禾不由得暗叫冤家路窄,他不是回北耶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大祁境内?为何又会落魄到夜宿荒山的境地?莫非祁帝虽在表面上大方的放他回国,暗地里却命人拦截追堵?不愧是祁陌的父亲,老狐狸!

当视线落在叶禾身上,北耶王子瞳孔一缩,随即一双琥珀色的大眼却是缓缓眯起,眸色中带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嗜血表情,嘴角更是勾起一弯冷笑,那肃杀的气息使得叶禾暗暗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他对左右的壮硕大汉招了招手,喝道:“把这女人给我拿下!”

随着“唰”的声音响起,寒芒顿时闪现,众人纷纷抽刀出鞘,尖刃对准叶禾。

“阿福,快跑!”叶禾厉声喝道,正要转身,却见阿福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一本正经的抱拳劝说道:“各位仁兄,有话好好说就是了,我们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要动刀呢?”

说话间,一名大汉就着他抱拳的双手,用一根套圈形的绳子将阿福绑了个正着,既简单又省力,叶禾见状心口一堵,气得暗骂呆子!

这时对方手中的刀已经劈了下来,叶禾瞬间抬腿踢到那人手腕上,才得以险险避开,然而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对手攻势不减,前仆后继的迎上来,叶禾从靴子里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勉强抵御,然而应敌之间额角却渐渐冒起冷汗。

祸不单行,就在叶禾难以招架之际,北耶王子执起一柄刀比在了阿福脖子上,侧过脸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慵懒闲适的说道:“夏叶禾,你是乖乖的束手就擒呢,还是想看着你的同伴脑袋落地?”

“不用管我!”文弱胆小的阿福却是大叫一声,神色凝重壮烈起来,喊道:“小姐您快逃,护卫们就在前面的林子里,跟他们汇合您就安全了!”

一听这话,叶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来还可以拖延时间,等护卫找到这里,然而眼下这有勇无谋的呆子这么一说,岂不是让他们警觉?果然,北耶王子当即挥手将阿福劈晕,冷笑威胁道:“妈的,别想耍花样,我从一数到三,你若再不做出选择……”说着冷哼一声顿住话音,提刀指向了阿福的脖子。

叶禾暗暗思量,以她现在的状况,本来就难以招架这么多的敌人,况且这些汉子都身手不凡,她带来的那四名护卫虽也是武艺高超,但毕竟数量悬殊,即便护卫现在赶到,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微微犹豫的片刻,北耶王子已经数到三,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挥刀便要砍下,叶禾连忙喝道:“放了他!你想抓的人是我,阿福只是我的随从,对你来说毫无用处。”

“你说的对。”北耶王子点了点头,随手将大刀扔开,哼鼻说道:“拿下!”

叶禾停止搏斗,当即便有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更有大汉用绳子将她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却见北耶王子不屑的勾唇一笑,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便将手中大刀挥向了晕倒在地的阿福,鲜血迸溅而出在地上蜿蜒流淌,那艳红的色彩刺得叶禾眼睛一阵生疼。

叶禾眼睛亦微微发红,怒瞪着那一脸若无其事的始作俑者,恨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北耶王子却是仰头大笑,星瞳潋滟生辉张扬无比:“不是你说的吗?他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无用之人为何还要留着?”

叶禾眉头紧皱,看着地上那具已然无声无息的尸体,牙齿紧紧咬起。

马蹄哒哒,黄沙飞扬,叶禾双手被紧紧缚于身后,北耶王子货物似的将她托在马背上,一行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崎岖的道路一路狂奔,直到天色隐约透出一抹亮色,一伙人才终于在一处竹林停下稍做休息。

许是顾忌叶禾的护卫,这些人抓了她后便连夜赶路,此时不知道已经距离那片林子有多远了,一路的颠簸使得叶禾浑身散架般的酸软,左胸处的伤口更是剧痛难忍,几次在疼痛中晕厥过去,却又几次在颠簸中痛醒过来。

马队停下之时,叶禾已陷入又一次昏睡,忽然有冷水泼在脸上,她瞬间便被激醒,在水珠中朦胧睁眼,便看见了一张不可一世得欠揍的脸。

他欺近叶禾的身边,拉起一缕碎发在手中把玩着,琥珀色的眼瞳中兴奋难掩,嘲讽说道:“你这女人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不也落到了我的手里?”

第62章

风尘之地

他欺近叶禾的身边,拉起一缕碎发在手中把玩着,琥珀色的眼瞳中兴奋难掩,嘲讽说道:“你这女人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不也落到了我的手里?”

“你想怎么样?”叶禾冷眼看着他,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想怎么样。只是我耶苏气量狭窄,向来尊崇有仇必报。就比如,谁亏欠了我一两银子,我便会要他倾家荡产,若谁伤到我一丝一毫,我便想让他以命相抵。”男人伸手提起叶禾微尖的下巴语气轻佻的说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问道:“你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耶稣?叶禾微微一愣,如此小肚鸡肠妄自尊大的人,竟取了这么一个不相称的名字。

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竟是男人的脸在说话间暧昧的渐渐靠近,叶禾顿时皱起眉,侧过头甩开他的手,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既然落到你的手里,你要杀便杀!”

“士可杀不可辱?”北耶王子眸光一闪,英俊的脸上带着冷笑,挑眉说道:“好!既然你有此要求,本王子便狠狠侮辱你,让你生不如死。”

想到那次在宫宴的比试上,他带着铁刺袭向自己双目的手指,步步紧逼毫不留情的狠辣招式,叶禾懊恼不已,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难缠的瘟神?

叶禾目光冷冽凌厉的看着他,却是不再出声,这人太过主断,与他沟通无疑是说废话,倒不如省省力气想法子逃走。

这时,一名汉子走上前来,恭敬的屈身禀报道:“少主,我们所剩干粮已不足半日的分量……”

耶苏似有不耐,皱起英挺的剑眉,怒道:“干粮不足便进城采购,此等小事也需烦扰本王子?”

那名属下连忙将头垂得更低,有些为难的说道:“回少主的话,再前行十里便可抵达鲁甘城,本可进城采购,可是……我们的银两也已不够。”

“银两不够?”耶苏低声重复说道,略带愁绪的微垂眼睑思索,目光不经意碰触到叶禾,顿时眼瞳一亮,勾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扬声说道:“吩咐下去,稍作整顿,随本王子进城!”

***

鲁甘城并非十分繁华的城镇,但当地的“红颜阁”却是大祁数一数二的香色场所,叶禾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然而如今却不得不近距离的接触这风月之地。

满是脂粉气息的房间里,粉红罗帐高高挂在床沿,一名妙龄女子双眼紧闭,清丽如雪的脸颊有些苍白,穿着撩人的大红色收腰裹胸纱裙,露出优美白皙的锁骨香肩,一动不动的躺在雕花大床上,所盖的薄被上绣着鸳鸯交颈图案,不远处的梳装台上摆满鲜艳的首饰,这里俨然是红颜阁的厢房。

睫毛微动,女子略带迷离之色的双眸睁开,叶禾看着眼前的景物猛的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坐起来,然而却是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反复用手臂撑着床试了几次,都无法起身,最终还是只能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

这里是哪里?她蹙起纤秀的眉梢,神智和冷静渐渐恢复,想起之前落在那北耶王子手上,他们说要进鲁甘城,照样是将她货物似的驮在马背上,只觉颠簸之下疼痛难忍,叶禾已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痛晕过去的,醒来便已是睡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那对她苦大仇深的北耶王子会这么好心,特意安排房间给她休息?叶禾暗暗否定这个猜测。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进来,伴随着两个女人故作嗲气娇柔的声音。

“虽然身子虚弱了点,但模样好,皮肤好,身段也好,刚才张妈妈给她沐浴更衣的时候亲自验过了,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处子,五百两银子买来不亏,就凭这姿色,我看开苞之夜就能卖出一千两的好价钱,稳赚不赔。”

“卖家是位年轻大少,说那姑娘是他府上犯了错的丫鬟,倒是没有讨价还价,但却提出必须今晚就让她接客。”

“张妈妈说那姑娘身上有伤疤,难道是他们府上对丫鬟动用私刑?她似乎还很虚弱,今晚就接客,能经得住这么折腾吗?”

“这有什么办法?张妈妈都已经答应人家了,现在就算受不住也得接,大不了之后多给她炖些补品,好好补补身子。”

听到外面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叶禾稍微整理头绪,便已经能猜到七七八八。这便是北耶王子说的狠狠侮辱她?这人倒真会计算,如此一来既解决了他们一行人的银两问题,又可以将她卖做青楼女子受人欺凌,一举两得。他说她是他府上的丫鬟?她能否认吗?此处远离都城,她若给这青楼里的妈妈说自己是皇妃,谁会相信?即使想法子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这又将给大祁皇家丢多大的脸面?

叶禾暗暗苦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贩卖的一天,而且还是被卖到这风尘之地。

这时,外面两个女人说话声停住,随即房门便被推开了,叶禾侧脸看去,便看见两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身后还跟了两名十四五岁的双髻丫环。

其中一名中年女子指着她,对身边的丫环说道:“喏,就是她了。不用太过麻烦,稍微整理下妆容就行,特别是那脸颊多上些红粉,看这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得怪瘆人的。”

“是,吴妈妈。”丫环点头说道,迈步向床边走来。

叶禾无法动弹,看着那丫环,皱眉说道:“我动不了,没办法起身。”

那丫环没有说话,身后的吴妈妈却是不悦的叫道:“谁说化妆不能躺着化?我们给你下了噬力散,你自然没法儿动,刚进阁里的姑娘都不老实,小心堤防着的好,免得伤了客人还得我们出钱赔偿。”

叶禾抿唇不语,暗道果然是下了药,原本即使身上有伤,以她的身手也有信心逃出去,但如今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却是只能束手无策了。

小红坐在床沿,动作熟练的替叶禾描眉扑粉,叶禾下意识的转头躲闪,那吴妈妈却是当即弯腰捏住了她的下巴,平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小红给你化妆打扮,你最好识相的配合着,否则若客人看了不满意,没你的好果子吃。”

化好妆,几个女人转身便要出去,叶禾脸上露出一丝笑,语气温顺的说道:“吴妈妈,可否解了我身上噬力散?妈妈大可放心,我一个病弱的女子能闹出什么事?这样死人似的动不了,想必客人也不会喜欢。”

“你这姑娘倒也懂得几分情趣。”吴妈妈捂嘴一笑,说道:“放心吧,今晚在你接客之前,我会叫小红给你把解药送来。你现在好好歇着,今天晚上有你累的。”

暧昧的说完,几人便笑着出了房间,关上门的一瞬,叶禾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目光冷如冰霜,与方才的乖巧温顺判若两人。接客之前才送来解药?也好,至少恢复了力气之后,应付那位客人是没问题的。

***

鲁甘城知府王峻光的宅邸,与大多的官家大宅一般,造型古朴的房屋院落里,草木葱郁湖光山色,亭台楼阁回廊蜿蜒,无论是布局还是摆设都尽显气派。然而此时,身为宅主的知府王峻光却仿佛仆从一般,卑微的站在一名年轻公子身边。

那名公子面容俊美,唇色殷红,鼻梁高挺,乌眸清寂,一身轻袍缓带,上绣紫金蟠龙图案,衣襟勾勒暗色祥云,似有些疲惫的躺在软榻上,一头墨发随意披在身后,以一条黑色缎带松松系好,手握书卷心不在焉的翻阅着。

“九皇子,您这两日在鄙府休息得可还满意?若觉得烦闷,不如下官的去叫戏班子来府上唱几场?”王知府小心翼翼的说道,殷切的看着榻上之人,语含期盼。

“不用了。”祁陌头也未曾抬起,不温不火的淡淡说道。

王知府有意讨好,当即便又不死心的提议道:“您若是不喜欢听戏曲,小的去招来几个妙曼佳人为您舞上一曲,您看如何?”

祁陌微微皱眉,简略的重复说道:“不用了。”

气氛顿时有些冷场,王知府却仍然挂着谄媚的笑意:“皇上得知您在鲁甘城暂休,特意传来口谕,叫下官定要好生招待您,皇上对九殿下如此关心,小的不敢不从啊。”说着再次提议道:“对了,红颜阁乃是祁国一大名地,许多达观贵人都曾特意为此前来,您难得光临鲁甘城,今晚小的便随您去一趟吧?红颜阁请来了大祁第一琴师演奏,但凡有人听闻之后都说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想必定将不虚此行……”

“好了。”如此三番两次的纠缠,祁陌有些不耐的打断他的话,摆手敷衍的说道:“就照你说的做,我累了,还请王知府先退下吧。”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见达到目的,王知府终于住了嘴,拱手笑着退出了房门。

祁陌放下书卷,冷寂的目光定定看着前方,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半晌,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修长干净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那三分似牡丹,七分似寿桃的怪异图案,久久凝视。

第63章

尊贵公子

香气浓郁的房间里,叶禾浑身酸软的躺在床上,静静观察着房间布局,不远处的檀木雕花衣柜足足有两米高,距离上面的红漆房梁仅仅一米,再上面便是密密叠起的赤褐色瓦片。毋庸置疑,若是直接从房门出去,定然有不少的护院打手在等着她,她现在身上有伤,不易与那些人起正面冲突,最好的法子便是从屋顶逃走。

暗暗打定主意,叶禾放松身心静静躺着闭目养神,等待夜幕降临。

不知是那噬力散的作用,还是真的太过疲惫,叶禾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隐约传来歌舞奏乐和女子的欢笑声,显得热闹非凡沸腾嘈杂,叶禾在睡梦中闻声醒来时,屋外已是一片漆黑。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丫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叶禾定睛看去心下微微一喜,那吴妈妈倒没有骗她,当真让小红端了解药来。

小红走进屋子关上房门,抿着嘴冲叶禾笑了笑,坐在床头的圆凳上,一边用勺子喂她喝下,一边细声劝说道:“姑娘,我知道你不愿意,刚被卖进阁里的姑娘没有几个是愿意的,我们张妈妈整治人的手段可多了,又有鲁甘城的知府王大人作后台撑腰,就算活活折磨死了都没人管得了,最后没一个不是服服帖帖的,乖巧懂事的姑娘才能少吃些苦。一会儿就该在大堂挂你的牌子给客人竞价了,第一个晚上若能得个好价钱,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原来红颜阁能做得如此红火,竟是有官府撑腰。一来知道她这样说是为自己好,二来也避免打草惊蛇,叶禾面色温顺,一言不发的静静听着,待到她把话说完,才点了点头礼貌道:“谢谢你。”

“谢倒不用,你明白就好。”小红似乎忙于去做别的事,笑着收起碗勺,便迈着小碎步出了房门。

那解药的效力倒是立竿见影,叶禾只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力气便一点点回到身上,眼下夜幕降临正是红颜阁繁忙之际,也是逃跑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叶禾不再耽误时间,当即翻身下床穿好鞋子,踏着圆凳踩上桌子面朝衣柜,双腿猛然发力,同时两手一伸,一把攀住衣柜顶部的边缘,咬牙提起一口气借着臂力蹬上柜顶,再用同样的方法以柜顶为起点攀上房梁,动作轻盈一气呵成,最后便是这一层密集叠起的红片了,叶禾如猫般缩成一团蹲在房梁,小心翼翼的一片片揭开头顶的红瓦。

从足够她身体通过的小洞里出来,一阵凉风迎面拂过,叶禾俯身在房顶环顾四周,只见左右皆是层层叠叠的房檐,今夜无星无月,浩瀚的天空中一片乌黑,使得触目都是灰蒙蒙的,院子里的屋檐下虽有灯笼,但光线十分微弱,且房顶的瓦片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后变得十分光滑,房檐又有些倾斜,叶禾丝毫不敢大意,每每移动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赫然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似乎数量还不少,叶禾惊得立即停住脚步俯身蹲在屋顶,随即便听见一个女人含娇带嗲的声音响起。

“公子,您这边请,这边请……”

“公子您身长玉立,丰神俊美,气质尊贵,奴家经营红颜阁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人物呢。”

“阁里已经吩咐下人为您备好特酿的极品女儿红,知府大人嘱咐奴家好好招待您,您有任何要求尽管交代奴家去办,今夜定会让您尽兴而归。”

自始至终都只听见那女人一个人在说着讨好的话,若非叶禾听出这脚步声绝对不下于十人,恐怕还会以为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说话之人似乎就是红颜阁的老板张妈妈,不知下面那位公子是哪位达官显贵,不仅让她亲自接待,还如此百般讨好。

叶禾沉住气,一动不动的蹲在略带倾斜的光滑房顶上,暗暗希望这一行人快些经过,她便可以沿着这接连成片的屋檐逃出去了。如此在心里暗暗打算着,那群人的脚步声渐近,然而有细微的响动声从脚下传来,叶禾心下一惊低头看去,竟是脚下又块瓦片不堪重负微微裂开了一道口子。

在经过叶禾所在的房檐下面时,脚步声纷纷戛然而止,张妈妈娇滴滴的声音疑惑问道:“公子怎么了?为何忽然停下来?”

祁陌一袭深紫华袍,外披银灰色貂裘大衣,当真如张妈妈说的那般丰神俊美,气质尊贵,然就是脸色太过冰冷,使人觉得难以亲近,见身侧的聒噪女人追问,祁陌不耐的抬了抬手,张妈妈当即闭上了嘴。

夜色潦黑如墨,四周一片寂静无声,祁陌警惕的凝神侧耳倾听,又有微微的响动声传出,男子目光一凛,房顶上有人!祁陌挥手便将一枚玉板指对着屋顶用力掷了出去,速度之快使得叶禾无法躲闪瞬间便已被击中,脚下一滑赫然从倾斜的屋顶滚了下去,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已经脸朝地背朝天的狼狈趴了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只觉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有刺客!保护主子!”

随着一声洪亮的低喝,八名随身护卫当即抽刀挡在祁陌面前,将地上的女子团团围住,一时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然而张妈妈却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件衣服,正是她亲手给叶禾换上的,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快步走上前,赔罪说道:“公子,她是我们阁里的姑娘,并非刺客,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怪罪……”

阁里的姑娘?祁陌微微皱眉,挥手打断张妈妈的话,也不正眼看地上那穿着一身撩人纱衣,裸肩露背的香艳女子一眼,兴趣恹恹的拂袖便走,几名护卫也连忙收刀跟上。

“哼,胆子倒是不小,既敢在我张妈妈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中年女人一改先前的娇笑,满脸怒意的瞪着叶禾,对一旁的护院说道:“来人,把这不听话的丫头给我带回去!”

说完,连忙快步向不远处那紫袍长裘的尊贵公子追去。

被两名汉子押着关到另外一间厢房时,叶禾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么倒霉的事都能遇得到?想到那位坏了她大事的公子,若是在平时,她或许会欣赏他敏锐的察觉力和精准的身手,然而此时此刻叶禾却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经过这次的逃跑被捉,她必定会被看守得更为严格,再想找到逃跑的机会就难了。

第64章

风花雪月

红颜阁的大堂内歌舞升平,五颜六色的琉璃灯盏挂在四周墙壁上,在浅红纱帐的隔离下使得光线迷离暧昧,鲜艳绚丽的幔帘轻垂,古雅香炉散发出袅袅青烟,混合着浓郁菜香和酒香,环绕在每一个角落。

整个大堂的光线都十分昏暗,唯有正中央有一方上好榆木搭成的高台灯火明亮,可清楚看见四名姿容妖娆身段魅惑的女子立于台上,彩色云袖在挥动中延绵起伏,如鲜花吐蕊般层叠绽放,眼神时而含羞带怯,时而大胆奔放,时而含蓄挑逗。

台下四周分布着一张张紫檀木雕花方桌,许是因今夜大祁第一琴师将会登台弹奏,堂内已是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酒香泛滥热烈非凡,在舞台正面方向最好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雪白莹亮的羊脂玉石圆桌,那张桌子隔了镶嵌着翡翠的风屏,远离人群,在朦胧不清的光线之下,若不走近便看不见坐上之人的相貌。

堂内温度适宜,年轻公子褪去貂裘大衣,仅仅穿了一袭锦缎长袍,腰缠金纹紫绶碧玉带,垂清透缺月龙雕美玉,静静端身而坐,分明是视线最好的位置,若墨水浸过的乌眸却始终垂敛着,似互并未被热闹的氛围感染,将自己与周遭隔绝一般,从未看向舞台上那一个个勾人的娇媚女子。

桌上一碟碟精致的特色菜肴诱人食欲,中央摆着一只燃着炭火的小炉,炉上温着一壶上好的清酒,男子泛凉的修长指尖提着温热的酒杯,看似品饮,更似取暖。

一名随从走了过来,抱拳鞠礼后方才上前,弯腰低语道:“刚才有探子来报,今日在红颜阁看见一个人,有些像是北耶的耶苏王子,他似乎与这家红颜阁的老板有秘密交易,张妈妈从账房支出五百两银子给他,是否要进一步调查?”

祁陌将酒杯在指间转动,微微斟酌片刻,随即说道:“不用了,他与红颜阁有何交易并不紧要,现在先别打草惊蛇,暗中查明他们的住处再一网打尽,切勿有漏网之鱼,就当送给父皇的一份大礼吧。”眼下明嘉公主的真正死因尚未查明,表面证据虽指向父皇,他却可以肯定这是有人故意诬陷。若北耶王子安然回国,北耶王没有顾忌之下,恐怕会起兵发难,现在最好的做法便是先阻拦他们回国,拖延时间查明真相。

“是,属下这就去办!”

渐渐的,靡丽挑逗的舞曲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四处的调笑声也渐渐隐去,大堂内顿时变得安静不少,所有寻欢作乐的客人都带着一丝期盼,静静等待,只因今晚的压轴好戏即将上场。

过了片刻,悠扬的琴音在寂静中倾泄而出,在大堂婉转回荡,清雅的调子荡漾出丝丝柔情,萦绕在听客心上,像一片没有归属的落叶飘荡在蜿蜒的溪水中,漫无目的随波逐流,其中的彷徨无助令人疼惜,紧紧抓住众人的心。

曲子无论是音律节奏还是技巧,都可谓堪称一绝,才艺令人欣赏,祁陌也不由得放下酒杯,侧耳聆听,深瞳看向高台,却见台上放下了轻纱遮挡,幕后之人在朦胧中只能隐约看见一抹身影。

伺候在旁边的阿鲁见状顿时一喜,暗道这些时日主子做什么事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现在终于有吸引到他的事物了,想到主子已许久没有碰过乐器,或许音乐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心事,连忙从怀中掏出主子珍藏已久,这次出行也特意吩咐带上的莹白玉笛,弯腰说道:“公子,您不是也喜欢音律吗?我看台上这人的琴虽弹得好,但还是不如您吹的曲子好听,您不如跟那人比一比?”

祁陌侧目在阿鲁脸上扫过,看到他脸上含着的关切,不知是看出了阿鲁的用意,还是兴致突发,微微一顿,终是伸手接过玉笛,缓缓靠近殷红唇,垂下睫,合着台上的琴音吹奏起来,如潺潺溪流般静静流淌,一点点散布开来,曲调平和清淡,没有哀戚,没有抱怨,没有忧郁,却有一抹自嘲和寂寞从笛音里弥漫出来,似有一段感情如丝般紧紧缠绕在心间,一圈一圈勒出血痕,带着无边无际的痛楚,虽痛,然而却又不忍割舍,虽伤,却又情不自禁的思念。

琴笛相合,相比之下竟是毫不逊色,堂内客人一时间忘记了饮酒吃菜,听得如痴如醉称赞不已。阿鲁在一旁暗暗叹息,主子原本是他见过最理智最冷静最无情的人了,然而自从遇见叶禾姑娘,却成了最不理智冷静尽失的深情男子。可惜叶禾姑娘虽破了主子的金刚罩,却未能好生珍惜,反倒是一再伤害……

一曲终了,大堂之内却仍然半晌没有声音,直到有一人拍手叫了声好,大家才幡然醒悟般纷纷拍起掌声来,一时间喝彩声此起彼伏,气氛沸腾热烈不已。

这时遮挡的垂账被拉开,一身软绸白裳的女子从幕后走出,脸上戴着一层清透面纱,发髻高挽,风姿绰约,白裙衬得她肌肤润白若玉,樱唇微启,眼含秋波,俏丽动人,看了看玉桌方向那一抹暗紫身影,微微躬身鞠礼后便退下了。

台下顿时轰然一片,纷纷提出邀约佳人,不少财大气粗的客人甚至喊起了价钱,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张妈妈连忙上台维护秩序,笑脸盈盈的安抚道:“请大家稍安勿躁,秦歌姑娘并未卖身到我们阁里,若非她亲自首肯不能作陪,还望各位谅解。众位也不必失望,我们红颜阁今天花五百两的大价钱,新买来了一位美人儿,姿容娇俏清丽无双,比起秦歌姑娘可是分毫不差,今夜第一晚挂牌,只是不知哪位官人有心怜香惜玉?”

张妈妈乃是红颜阁的老板,主张信誉交易,她说姿容俏丽便定然不假,且知道有知府大人做后台,在此闹事是讨不到好处的,便也不再坚持要秦歌作陪,渐渐转移注意力,竞价起这位神秘美人来。

整个大堂沸腾不已,祁陌面上却是一贯的冷冷清清,似乎对这香色场所已经厌倦,起身便准备离去,阿鲁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披上御寒的貂裘。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丫鬟装束的姑娘走了过来,甜甜的笑着说道:“这位公子,秦歌姑娘请您一叙,有要事相商。”

祁陌侧过头,神色一如平常,语气淡淡:“何事?”

见他如此不解风情,丫鬟捂嘴一笑:“公子何必假装不知,我们家姑娘找您,自然是为那风花雪月的情爱之事。”

祁陌却是瞬间蹙起眉头,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拂袖便走。

“哎!哎!”小丫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焦急叫道:“公子,您去哪儿?秦歌姑娘的厢房不在那边……”

说着就要追上去,却有两名随身护卫将她拦住,阿鲁摇头叹气道:“不用追了,我们公子是不会去的。”说着便小跑着往那一抹修长的紫色身影追了上去。

小丫鬟站在原地满是不解,他竟对秦歌姑娘不屑一顾,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正派君子的男人?

似乎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叶禾此时被关的房间没有任何较高的物品,唯独一桌四凳一床一矮柜,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她的头渐渐晕了起来,浑身燥热不堪,更泌出了细细的汗珠,叶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穿着这样单薄的纱衣,绝对没理由会觉得热,然而她却觉得浑身都在燃烧,腹下更是火热不已。

渐渐的,叶禾再怎么没经验也明白过来了,难怪吴妈妈会放心的给她解了噬力散,试想一个中了媚药的女子能不乖乖就范?自醒来她便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唯一的可能便是那解药里还下了另外一味药!

叶禾惊怒交加,咬紧牙关强撑着意识,然而眼前却是渐渐迷离起来……

从红颜阁回到知府宅邸并不远,祁陌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撩开车帘,正要从马车上下来,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属下从门内飞奔而出,面色焦急,扑通跪地说道:“启禀九皇子,大事不好!”

“说过多少次遇事要平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丢尽脸面!”祁陌不悦的微微皱眉斥责,一边迈步下车,一边淡淡道:“说吧,何事如此慌张?”

被教训一通,于是那名随从定了定神,语气平静下来:“回殿下的话,都城府邸里的护卫传来急报,皇妃在前来寻您的途中被人劫持了。”

脑中一声轰响,车上那原本动作优雅从容之人猛地跳下车,急促之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险险稳住身形,祁陌淡然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目光瞬间冷如寒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你说什么!?”

“阿福已经遇害,护卫找到阿福时仅残余一口气,说是北耶王子一行人将皇妃劫持,现在已经不知去向。”那人一惊,连忙语速急促的喘着大气说完。

“北耶王子?”祁陌眼神阴郁,语气森冷,耳边赫然回响起之前并未在意的两道声音。

“今日在红颜阁看见一个人,有些像是北耶的耶苏王子,他似乎与这家红颜阁的老板有秘密交易,张妈妈从账房支出五百两银子给他……”

“我们红颜阁今天花五百两的大价钱,新买来了一位美人儿,姿容娇俏清丽无双……”

通报的属下被一把推开,只感到一道紫影从眼前飞快刮过,再抬头一看,双眼发红满脸怒色的主子已跃上马背,扬鞭绝尘而去。

“啊……殿下!您去哪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随着阿鲁一声令下,众随从乱作一团,纷纷上马向那变化莫测的主子急急追去。那名方才通报的随从一边挥动马鞭,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自己方才慌慌张张的表现算是丢尽脸面,那主子现在的反应又该作何理解呢?

第65章

活色生香

丝竹礼乐,香气弥漫,红颜阁的大堂内一片靡丽奢华,处处都萦绕着暧昧气息,调笑声干杯声交相辉映热闹非凡,一切本来都再正常不过了,然而就在这歌舞升平的时候,却见一紫袍男子气势汹汹的进来,身后随从个个步履沉稳,显然都是练家子,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张妈妈看见这位金主,连忙堆起笑脸迎上去:“公子爷,您怎么又回来了?奴家这就去为您准备……”

“人在哪里?”祁陌语气冰冷脸色铁青,皱眉打断她的话。

“人?”张妈妈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您是指什么人?”

祁陌早已将一名皇子应有的风仪和气度抛诸脑后,一把提起她的衣领厉声冷喝道:“少装蒜!你今日以五百两买来的女子,她在哪里?”

“您是说这个啊。”张妈妈恍然大悟,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略带为难的讨好说道:“公子您来晚了,竞价刚才就结束了,那美人已经名花有主,田掌柜出了一千一百两的大价钱,她今晚便是田掌柜的人了……您也知道做生意最讲究信誉,不如奴家找来另外一位美人陪您可好?”

“唰”的一声,从身侧随从的腰间抽刀出鞘,闪动着寒芒的锋利刀刃稳稳架在张妈妈脖子上,瞬间便划出淡淡的血痕,男人全身都笼上一层冰寒的气势,冷冽的声音含着浓浓的戾气:“带我去见她,马上!”

这俨然已经不仅仅是吓唬,而是真的动了杀意,张妈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惊失色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时间牙关打颤:“公子爷,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我这就带您去,她就在后院的厢房。”

说着额头冒出汗珠,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带路往后院走去。

田掌柜见状焦急的就要追上去,满脸横肉有些颤抖,怒声叫道:“哎,张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带他去了,那我怎么办?”

阿鲁侧身便将他拦住,面无表情的警告道:“站住,再敢上前一步小心我手上的刀不认人。”

“你敢威胁我?”田掌柜一拍桌案,怒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招手唤来不远处的几名打手,两方顿时缠斗起来,客人们生怕殃及鱼池四处躲闪,原本歌舞升平的大堂内乱做一团,那些打手虽有两下子功夫,但对上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也仅仅抵挡住几十招便再也难以招架,终是被打倒在地一顿狠揍,哀嚎声在一片狼藉的大堂内回荡。

“公子,就是这里了,已经梳洗打扮好,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包您满意。”张妈妈声音谄媚讨好,连连鞠躬说道。

祁陌含着怒气的黑瞳冷冷扫过去,如同锋利的尖刺般扎在她的脸上,张妈妈吓得一个战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生怕再惹怒这位冰冷狠辣的金主,连忙递出一物敬而远之的说道:“这是房间的钥匙,您请进,奴家就不打扰您了,先行告退……”

说着颤巍巍的弯腰退后,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手上的钥匙,祁陌皱了皱眉,冷着脸打开了房门上的锁,紧抿红唇推门而入,触目却是一片昏暗漆黑,没有半点灯火,也没有人的气息。

祁陌一时间有些失神,难道她已经逃走了?然而就在这毫无防备之时,一张薄被猛地从身后盖到他的头上,随即便有人赫然将他扑倒,还未来得及反应,铺天盖地的拳头便如雨点般砸了下来。

叶禾虎虎生威的骑在男人身上,喘着粗气挥舞拳头,左勾拳右勾拳连环拳狠狠砸下,方才自这“客人”进门她便屏住了呼吸,就等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虽然打得过瘾,但体力消耗过大,叶禾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挥出的拳头也越发心有余而力不足。

祁陌被闷头闷脑的一通狠揍打得没有开口的余地,又不敢还手伤了她,见她力气渐小,抓紧时机一个用力将她反扑在地,一把扯开薄被,语气里满是怒意,沉声说道:“叶禾!是我!”

本要拼命挣扎的叶禾顿时僵住,定定的睁大了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面前的男子双眼有如明月,只不过一只眼睛是十五的月,一只眼睛是初一的月,脸上有淤青有红肿,殷红的唇角破了皮,那秀挺的鼻梁还有鼻血缓缓流出。

咕噜……叶禾狠狠咽下一口口水,声音有些飘忽:“怎么会是你?”

“你这个笨女人!”祁陌抹了抹鼻血,怒声骂道。叶禾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暴力行为,一时间手忙脚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我不是说这个!”男人眼神阴郁怒气冲冲的瞪着她,声音冷冽如冰,劈头盖脸的骂道:“叫你好好在府里养伤,你跟来做什么?为何如此大意?不仅被人绑架,还被买到青楼,我知道你身手好,不会被人占去便宜,可万一那北耶蛮子要的是你的命,你该怎么办?”怒声骂着,说到此处却是不由得将她紧紧抱住,嗓音隐约含了丝患得患失的脆弱,哑声低喃:“……我又该怎么办?”

感受着他坚实的臂弯,叶禾虽被吼得耳膜生疼,心口却是溢满了温暖,伸手回抱住他,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来。

看着她抱住自己傻笑的样子,祁陌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但想到她未能保护好自己,将自己置于险境,方才的担忧懊恼焦急紧张的情绪都爆发出来,余怒未消的恨恨瞪她一眼,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骂道:“你这笨女人,我真想掐死你。”

“我……呜呜……”叶禾一怔,都说九皇子的性情阴晴不定变幻莫测,果然不假,上一秒分明说想掐死她,下一秒却狠狠将她吻住。

他的吻那么炙热,那么深沉,那么用力,他的气息层层叠叠的包裹着她,带着急需宣泄的感情,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叶禾感到自己的身体急速升温,脑海传来阵阵晕眩,仿佛小小火苗遇见了干柴,顿时剧烈燃烧起来,方才喝下一整壶凉水才暂且压下的燥热感再次袭来。叶禾微微喘气,迷离的将眼睛睁开一丝细缝,只见面前男子那张殷红饱满的唇轻启着,如水润的果实般鲜艳欲滴,让人直想狠狠允吸啃咬,他的鼻梁很高,皮肤很好,眉梢很挺,眼角微微上翘,明明板着一张脸,却是那么俊美那么性感,散发出无限的诱惑。

渐渐的,叶禾化被动为主动,急需安慰般缠绕着他,发烫的手沿着他的衣襟伸入,穿过内衫摸到他结实有弹性的胸膛,热乎乎的,滑溜溜的……他的身材好好,柔韧而修长……

祁陌很快便察觉到她的异常,一把按住她乱摸的手,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叶禾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用手去扯他的衣服,身子不安分的扭动着,却是越动越难受。

“该死!”看着她潮红的娇颜火热的身躯,祁陌恍悟的低咒一声,随即便要起身:“你忍一忍,我去给你找解药,明天就叫人把这红颜阁查封了!”

叶禾急忙伸手将他抱住,艰难地抬起脖子,喘气说道:“别走,帮帮我,给我……”

祁陌黑玉般的乌眸颜色渐深,看着她衣不蔽体的妩媚,感受着她紧贴的身子传来的娇软,只觉腹下一紧,然而却是坚定说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叶禾不满的皱起眉,控诉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祁陌面色微红目光压抑,声音沙哑低沉含了一丝苦涩:“你现在并不清醒,我不想你是因为被下了药,才跟我……”

“我很清醒!”叶禾打断他的话,有些轻喘,吐词缓慢却很清晰:“祁陌,你是祁陌,是我爱的人,我的丈夫。如果不是你,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人碰我……”

男人怔住,眸中涌起震惊和喜悦,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间却有些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祁陌,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好得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上你了……”就仿佛喝醉了一般,叶禾确实有些意识模糊,然而说的话却都是出自真心,若是平常她不会这么大胆的表白,然而此刻却仿佛什么矜持都放下了一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知不觉的把心交了出去,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却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吻向她的唇,并不像方才那般狂野用力,却带着满满的呵护和宠溺。叶禾的身体越来越软,紧紧的缠绕着他。祁陌的身体也渐渐滚烫了起来,然而却忽然轻轻将她推开,皱眉说道:“还是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叶禾喘着气疑惑的问道,脸颊粉嫩嫩的好似水蜜桃一般。

祁陌的眸光快速在她身上扫过,脸上飞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浸墨染月的乌眸含了宠溺,哼声说道:“这个破地方,太脏。”说着脱下外袍将叶禾裹住,温柔的把她拦腰抱起便快步出了房门。

叶禾忍着涌起的燥热,酥软的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心里被幸福填满,这是她的第一次,他是不想委屈了她?

第66章

坦诚相见

红颜阁距离知府大宅并不远,祁陌将叶禾紧紧抱在怀中,乘坐马车代步而行,仅仅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叶禾在燥热中喘息着,被他带到一间装饰得至极奢华的房间,为了接待这位皇子,王知府显然花了不少心思,这里位于一处独立的小庭院,屋内仿佛一个小套房,分为内间和里间,有璀璨的珠帘隔着,紫檀木的桌椅,红漆雕花大床,一人多高的穿衣镜,黑木乌亮的书架,乌金雕花镂空香炉,紫檀描金软椅,琉璃映画的风屏,品味不凡的古董……

不难看出,祁陌是个不愿敷衍且追求完美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将叶禾放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后,一脸认真的让她稍等片刻,便急匆匆的离去不见了踪影。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了一个热水澡,直到身上泛着洁净的清香,才换上了一身显得喜庆的金边墨兰图纹红色锦衣华袍,之后又用上好的药膏涂在脸上的红肿处,效果立竿见影,很快便消退了不少,神情严肃庄重的照了照镜子,镜中之人身材颀长挺拔,面色丰神俊美,端的是一表人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可以太粗鲁,不可以太急切,这样会显得很急色,或许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要循序渐进,先说些调情的话酝酿气氛,给她一个浪漫美好的夜晚,祁陌如此在心里仔细的计划着。

叶禾有些生气的躺在床上,等啊等,等啊等,渐渐的,体内的媚药似乎过效了一般,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消退,那股燥热越发不明显,酥软难受的感觉也越发轻微起来。

于是很快,叶禾就明白过来了,她被下的药并不是多么的烈性霸道,而是有时效的,很显然经过这一番折腾,现在时间已经过了。

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步履急促的进到了屋子里。

看着那穿得一身隆重显然特意整理过的俊挺男人,叶禾终于恍悟他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方才心中的抱怨顿时烟消云散,被感动填满。有什么能够让一个原本耐性不是很好的男人如此认真的对待一个女人?虽然叶禾在感情方面并不是经验丰富,却也知道,那是爱。

蜡烛透出温暖的光晕,整个屋子都散发着暧昧气氛,叶禾方才出了一身热汗,使得本就单薄的纱衣紧紧贴在身上,将她的身形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洁白的脖颈下高低起伏,云鬓散乱,带着几分妖娆的诱惑。祁陌一进来便看见了这幅场景,清冽乌眸中瞳孔的颜色加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见他这么看着自己,叶禾微微有些娇羞,却也带了几分欣喜,至少这说明自己有魅力不是吗?

如此想着,果然见他迈步走过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叶禾的心随着他的步伐剧烈跳动起来,带着几分期盼,几分激动……

然而就在这时,一张绣着精致繁复图案的鲜艳锦被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着凉。”

小心着凉……这个时候他叫她小心着凉?叶禾嘴角抽搐了两下,这无疑是对她的巨大打击。然而转念一想,在都城皇宫里那么多王公贵族都三妻四妾,而他九皇子却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来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且她现在都这样了他还坐怀不乱,莫非是生理或者心理出了什么问题?这个问题还真有些难以启口,又怕伤到他的自尊。

“那个……”叶禾红着脸,声音有些低哑,犹豫的开口。

祁陌看出她不对劲,有些紧张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叶禾连忙摇头:“我没问题,是你有问题。”

“我怎么了?”祁陌皱着眉低头打量自己,脸颊泛着一丝粉红,清俊的面孔在烛光下有着一种妖艳的美。

“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或身体有什么隐疾?”说完叶禾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慌忙解释道:“你也不必觉得丢脸,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会想办法帮你克服,可以用药物或者其他什么偏方……呜呜……”

“不知好歹的笨女人,这是你自找的。”

话未说完,他已危险的眯起眼睛,如同愤怒的野兽般低吼一声,猛然翻身压过,铺天盖地的热吻便覆盖了下来。

顾不得隐忍顾不得克制顾不得浪漫,祁陌已然气急,压抑许久的冲动瞬间倾泻而出,惩罚般用力允吸着她的唇。叶禾顿时一阵晕眩,再也无法言语,近距离感受着他的唇,好软……

叶禾手足无力,渐渐的重新感到热了起来,然而她却能分别出,这一次并非是药物引起,而是他们两人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以后,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爱意,在此刻不可抑止的发酵升温,渐渐的,从相互有所保留,演变为坦诚相见。

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得到,她的肌肤紧实身形修长,有着寻常闺中女子没有的健康触感,如同饱经磨砺的珍珠般稀有难得。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得到,他的身躯柔韧,皮肤白皙,却不同于书生那边文弱的白,而是长期在高档的物质生活下不忘锻炼,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温润,却又结实有力的白。

他的修长柔软的身躯压着她,渐渐的呼吸越发沉重,在她的颈项洒下一片温热,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仿佛就要融合一般。

接下来,叶禾只觉得思维一度,仿佛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只能感觉到他的手,他的唇,他的火热和急促的呼吸……

仿佛在盛夏季节处于室外的大自然,先是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温度急剧上升,然后是一阵轻轻温暖的风拂过,带来微微的酥麻爽快,结果风越吹越大越吹越猛烈,渐渐的在高温下浑身都变得湿淋淋,原来竟是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床帏之间,几番缠绵下来,叶禾却忽然觉得,他才是被下了媚药的那个,而且还是那种顶级烈性的药。

祁陌搂住她有气无力的身躯,埋首在她肩窝处,吻住她饱满圆润的耳珠,带着一丝满足的慵懒和愉悦,慢条斯理的问道:“现在,你可还认为我不行?”

叶禾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奄奄一息的软在床上,他行不行已经毋庸置疑,相反,她现在是彻底不行了……

第67章

毫无保留

黎明破晓之前,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蒙蒙细雨,丰神清俊的男子红唇在睡梦中仍然勾着一丝笑意,那般开心满足,仿佛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般,以慵懒的姿势躺在床上,松垮垮的搭在腰上,勉强遮住腹下春光,诱人遐思。此时红蜡早已熄灭,屋内是黑蒙蒙的一片,祁陌在雨声中清醒过来,窗外透入的光线十分微弱,但也可以看见身侧竟是空无一人,她的衣物全都不见踪影,床榻之上更是触手冰凉。

笑意顿时凝固,面色煞白如灰烬,睡意亦被惊得消失殆尽,祁陌猛地从床上坐起,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失措,胡乱扯过白绸中衣套上,鞋也未穿便下了床,匆匆往屋外疾步而去。“砰铛”一声脆响在黑暗中响起,原来竟是在慌忙之下不慎猛的用力撞到桌沿,茶壶茶杯顿时倾泻一地,化为碎片,然而他却似未察觉,径直便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细雨如丝,带着阵阵凉意,祁陌焦急出门想要寻找,然而在夜幕的暗影下,站在空荡荡的院中央,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寻起。

挺着背脊赤着双足,仅穿了一身单薄中衣的男子茫然站在雨中,俊秀眉梢如刀锋般凝起,面色冷冽如冰,却隐约藏匿着一丝无助和脆弱,颓然垂下的眼眸三分怒七分伤,指节分明的手隐隐泛白,墨染般的乌发未束,略显凌乱的散在肩头,足下有丝丝鲜红的血迹蜿蜒流淌,触目惊心,然而他却仿若未觉。

叶禾沿着屋檐下的走廊行来,本欲回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祁陌,怎么了?”叶禾被吓得不清,还未走近便急声问道。

恍然抬眼,怔怔的看着她,祁陌乌黑的眸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秒,叶禾只感觉肩上传来一股力道,她便已被拥入一个微微泛凉的怀抱之中,他的双臂紧紧环住她,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身躯竟微微有些颤抖。

叶禾也不挣扎,静静靠在他的怀里,面色焦急一头雾水的问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还不穿鞋,你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祁陌一动不动的拥着她,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侧,声音低沉的闷声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叶禾双颊微微有些红,不好意思的扭捏了片刻,才小声说道:“我去茅房……”

这个庭院实在太大了,她又对这里的格局丝毫不熟悉,找了好久才找到,她起身的时候已经尽量没有发出声音了,不想他还是醒了过来。

“你到底是怎么样了?”叶禾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祁陌却是摇着头别过脸,有些不自然转移话题道:“没什么,外面冷,再站下去就该着凉了,我们回去吧。”说着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语气淡定无比,然而脸上却带了一抹糗色,刚才的事实在太丢人,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天空透出一丝冲破黑雾的亮光,洒下一层浅暗的蓝色,回到房间里,叶禾看着地上染血的碎片,差不多明白他脚上是怎么受伤的了。察觉到他患得患失,叶禾暗暗有些纳闷,自己就那么让他不放心,那么让他没有安全感吗?见他有意维护面子,她便也不再提起,在房间的箱子里翻出一些医药用品,叶禾小心翼翼的替他挑出了碎片残渣,抹了伤药再用绷带包裹好。

抬起眼来,便对上祁陌那双黑亮的乌眸,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也不动,静静的把她抱着,不是很用力,却十分的坚定。心中涌起一股被珍视的幸福,叶禾嘴边带着笑,将脸埋在他紧致结实的胸膛上,两人依偎在一起,没有什么你侬我侬,海誓山盟的情话,然而却远远胜过了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叶禾敏感的察觉到他的胸膛变得有些僵硬,奇怪的抬起头来却见他黑瞳深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透过领口,看见了自己左胸处一个小小的伤疤,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个淡粉的痕迹。他定定的看着那里,目光之中没有情欲,却似乎带着一抹隐忍的伤痛和自责。

“祁陌,你听我说。”叶禾猛地想起自己还欠他一个解释,急忙说道:“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雪原遇刺后分开吗?”

他敛眸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如常:“记得。”

不愿两人之间再有保留,叶禾抬起眼睛看着他,语气认真的解释道:“那一次我也差点死在雪地里,是八爷救了我,当时我的腿被洞伤险些残疾,也是他帮我治好,那段时间……”

时间悄然流逝,毫无隐瞒的,叶禾将她与八爷的点点滴滴都说出来,她欠他的恩情,他对她的照顾,此时说出来,叶禾已经没有什么压力,对于八爷也再无什么异样的感情,她欠他的已经还清,字语之间也没有对他的怀念,回忆般诉说着旧事,仅是想原原本本的解释给祁陌听。

然而当叶禾把话说完,祁陌却是皱起了眉,问道:“你那日救他,便是为了报恩?”

叶禾点了点头,察觉他的神色不对劲,连忙问:“怎么了?”

祁陌眉宇间有一抹凝重:“那次在雪原上遇刺,我们险些丢了性命,你可知道,那些刺客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叶禾摇头问道,然而心中却涌起一丝预感。

“那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隐秘分布在很多地方,在近几年迅速崛起,因为没有固定的据点且太过分散,就连官府都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祁陌语调缓缓的说着,在此处停顿下来,叶禾的心猛地提起,然而最终还是听见他沉声说道。

“那个组织,名叫复兴会。”

真的是他。叶禾心口一阵涌堵,那个刺杀任务是八爷下的命令,那次她在树林展露身手,使计将祁陌救出,那些刺客是否向八爷禀报了详情?八爷是否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坏了他大事的女子?他救下她,对她那般好,是否是为了收买她的心,今后好为他做事?他的温热和善,是否从一开始就是假的,目的只是为了利用她?

叶禾在心底如此想着,没有被骗的愤怒,却忍不住有些难过,她曾经确实是将八爷当作亲人的,甚至或许比亲人还要更进一步,如今得知这一切都是处于利用,怎么能不失望不难过?

耳边传来低低的叹息,仿佛害怕失去一般,祁陌将她抱得紧了几分:“那日你为八皇叔挡箭,我心神俱裂,并非因为你救了他,也不是担心将要面临的罪责,而是因为我亲手将那支箭射进了你的身体。”

说到这里,感受到他声音中的苦楚,“对不起……”叶禾靠在他怀里喃喃的说着,心里一阵愧疚自责,不由得换位思考,如果现在,祁陌为了救另外一个女人,使得她亲手把一只箭射进了他的胸口……

单单只是想想,她的心口便痛得像有刀子刮过,亲身经历过的他,当时又会是何感受?

仿佛看出她的自责,祁陌伸出白皙有力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神色轻松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愿亏欠别人的原则,这次的事便算了。”说着话音一转,便得严肃认真起来,带着几分强势:“不过,若以后再欠了谁的恩情,你告诉我,我替你还。有何仇怨也必须告诉我,我会替你报,总之不许再以身犯险,知道了吗?”

眼角酸涩,叶禾“嗯”了一声,竟带了一丝鼻音,眼睛微微湿润,仿佛感动得要哭了,然而嘴角却又不由自主的牵了起来。

“笨女人。”无奈的笑骂一句,祁陌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就着她抬起的下巴,便将殷红温润的嘴唇贴了上去,并非很用力的激吻,却是缠绵深情,转辗反侧,轻轻吸吮。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屋外雨过天晴,初生的旭日带着浅浅的金黄色,温暖的光线从窗帷洒入,一道雨后的彩虹挂在天际,璀璨了天空。

第68章

未雨绸缪

都说地处大祁偏北的边疆气候严寒恶劣,果真是不假,一队人循序渐进,越往北风沙便越大温度也越低,人处在室外甚至无法睁眼,必须头戴特制的帽子,才可避免细沙被风吹入眼里。

虽然环境恶劣,叶禾一路上却被呵护得很好,马车里有软榻有炭盆,舒适温暖,大大降低了行途中奔波的劳累。她身上的伤势本就并无大碍了,祁陌却是严阵以待,让她整日躺在踏上修养,每到一处城镇停歇时便命人购足补药补品带上,途中即便再困难也要生火炖来给她补身子,这么一路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又躺在塌上什么都不用做,叶禾原本清瘦的身材稍稍丰韵起来,脸色也比以前红润了不少。

这么不急不忙的赶路,一行人花了将近两倍的时间才抵达平洛城,当地官员早已为远道而来的九皇子备好府邸,宅子显然是经过一番细心整理的,当叶禾下了马车第一眼看到时,心下却是有些涩然歉疚,这里毕竟是偏远僻壤的边城,比起富裕繁华的都城差得太远,这所宅子在此处许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住所,然而若放在都城,大多数平常经商世家的府邸与之比起来都要好上一些,府中的仆从婢女也为数不多,祁陌身为受宠的皇子,从小娇生惯养享尽尊荣,住在这样的地方确实是委屈他了。然而却正是她造成他被发配边疆,使他不得不纡尊降贵住在这样的偏远小城。

“怎么了?”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祁陌见叶禾止步不前愣愣的望着府邸大门,拉起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侧目低声问道:“不喜欢这里?”

叶禾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情绪有些郁闷低落:“我是怕你住不惯。”

祁陌微微一怔,随即却是笑起来,收紧了握住她的手,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与之前差别甚大的居住环境,反倒心情很好的说道:“有你陪着,哪有住不惯的地方?”

叶禾看着他溢满笑意的俊脸,只见乌眸及其清亮,其中愉悦绝无作假,心头的郁闷不由得一扫而空,被暖暖的感动填满。他这是说,只要跟她在一起,住在哪里都愿意?

话音落下,祁陌已拉着她的手往宅子里走去,叶禾侧过脸,可以看见他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倦色,也难怪,这段时间舟车劳累,她被照料得很好,但祁陌就没那么轻松了,把仅能容纳单人都软榻让给了她,又不愿意乘坐另外的马车,便总是坐在榻旁的木椅上看书,这么一路上长时间颠簸下来,难免会酸软疲惫。

宅子里的东西大多都是现成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也都是新制的,刚刚安顿下来不久,地方官员便带着礼品特意前来拜访了,祁陌来不及休息就去了前厅应酬,叶禾虽然心疼他的劳累,但也知道初来乍到,有些交际是不可避免的,便在内院挑了间最为向阳的房间,亲力亲为的整理起来,毕竟这里将会是他们共同的起居室,她想要亲手布置出一个温暖的小窝。

当房间终于收拾整理妥当的时候,天色也渐渐黑了,从皇城带来的丫鬟做好饭菜送来,叶禾吃过晚饭又等了一会儿,前厅仍然灯火通明,于是只好先行宽衣上床,渐渐的困意侵袭而至,才隐约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

叶禾闻声探起身来,便被一双手臂拥进了怀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还有微微泛凉的身躯,叶禾往里面挪了挪,让他坐上床来。祁陌嘴角一勾,拥着她低声问道:“怎么还没睡?”

叶禾已经有了一些困意,微眯着眼睛懒懒的说:“等了好久你都不见你回来,正准备睡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祁陌看着她唇角一抿,顿时有些委屈:“那你是怪我回来晚了还是回来早了?”

“我怪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叶禾白他一眼,带着责意的问道:“你和他们有什么事说这么久,还需要秉烛夜谈?”

祁陌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垂眸淡淡说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就阿谀奉承一大堆,我耐着性子跟他们谈谈,了解一下边城的一些事务,顺便也好方便摸清楚这些官员的脾性。”

叶禾点头,这些倒都是有必要的,毕竟他们暂时就要栖身于此了。

被褥床单都是新的,棉絮十分松软,两人紧紧依偎着,渐渐身子都暖和起来。祁陌轻轻的搂着她,呼吸很轻很平缓,半晌都没有动静,叶禾以为他睡着了,他的声音却在耳边缓缓的响起:“禾儿,我好开心。能这样拥着你,真好。”

叶禾心下一动,脸颊靠拢他的胸膛,带着自责的说道:“有什么好的?我总是给你带来不幸,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皇城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跋山涉水到这气候恶劣的边城来。”

“不许你再这样想。”祁陌的语气顿时有些强势,顿了顿,才平缓下来:“现在是事件多发时段,皇城动荡不安,再加上父皇日渐老迈,二皇兄唯恐地位受胁,大肆铲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我能远离权力中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叶禾暗暗叹气,他总是这样照顾着她的情绪,明明是他被废黜王爵发配边疆,现在却反倒成了他来安慰她。

想到他现在肯定很累了,心疼他的疲惫,叶禾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说道:“这么多天来都在赶路,你该累得筋疲力尽了吧?快睡了。”

祁陌却是微微挑起眉头,带着一丝邪气:“谁说我筋疲力尽了?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

叶禾微微仰起头,样子有些傻:“怎么证明?”

话音刚刚落下,她的嘴便被封住了,祁陌微微颔首将她的双唇含住,并不是多么的激烈用力,然而却辗转的缠绵,满是爱怜和情意,许久之后,他温热柔软的嘴唇才移开,然而呼吸却已经有些紊乱急促,一只修长的大手从衣摆钻入,不老实的在那滑腻紧致的肌肤上游移着,带起一阵酥麻和滚烫。

叶禾顿时软成了一滩水,满脸的潮红羞意,在喘息中胸口微微起伏着,失神间祁陌的手已经滑上了她的胸口,在左胸处停了下来,指腹轻轻的摩擦,声音低沉沙哑:“伤口还疼吗?”

叶禾摇了摇头:“不疼,早就已经好了。”

祁陌微微犹豫,哑声确定道:“真的已经好了?”

叶禾用力点头:“真的好了!”

“本来还想再忍忍的……”他莫名其妙的嘟囔一句。

叶禾愣愣的看着他,一头雾水。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忽然勾起唇角坏笑着说道,下一秒,叶禾便被他翻身将压在身下,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热意袭来,无边无际的酥麻将她淹没……

清晨初明时分,一缕光线从窗帷洒入,叶禾眼睑微动,睡眼惺忪的睁开,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往旁边摸去,身旁的床榻空荡荡的,只有一丝余温。叶禾顿时睡意消散坐起身来,只见天色刚亮,外面光线还透着暗蓝色,身边的床面还有温度,祁陌显然刚起身不久。

叶禾穿好鞋子下床,披上一件外衣便走出了房门,纳闷的想着他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本想去前厅找他,然而在经过书房时却听见有隐约的人声传出来。

“回九殿下,北耶十万大军驻于关外五十里处扎营,整兵待发,似乎蠢蠢欲动……”

“皇上早已接到消息……调兵至关口防御……粮草也已运在途中,不日便要抵达……”

“尚未发起攻击,但意图明显,领兵之人正是北耶王的独子,耶苏王子……”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传急信给父皇,就说我想奏请率兵出征抵抗北耶敌袭,以便戴罪立功……”

“是,属下这就去办……”

叶禾还未回神,书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一名黑衣随从出现在眼前,看着她先是一愣,随即连忙行礼:“属下参见皇妃。”

“禾儿?”祁陌听见声音抬眼看来,顿时皱起眉头问道:“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叶禾却不回答他,径直迈步走进书法,僵硬着一张脸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祁陌微微一怔,挥手示意门边的随从退下,上前伸手将她微凉的身子拥住,紧紧的暖在怀里,低声问道:“你都听见了?”

叶禾嗯了一声,不安问道:“祁陌,北耶快要起兵了吗?”

“这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事。”祁陌乌黑的眼眸闪过一丝厉色,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北耶的耶苏王子一旦回国,北耶王消除了顾忌,这一战便无可避免。”

感受到他脸上微微的冷冽寒意,叶禾知道他想到了耶苏王子。在鲁甘城将她从红颜阁带回的第二日,他便命人封锁城门,找到耶苏落脚的客栈,本欲将他们一网打尽,却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耶苏王子早有防范,终是金蝉脱壳逃走了。

“你想向皇上请命出征?”叶禾看着他皱眉问道,见他没有否认,脸上顿时有些怒色,不悦的说道:“太危险了,我不许你去!”

祁陌却是神态自然面不改色,语调轻松一如平常:“你不用担心,领兵之人并不一定非要上战场,不过调兵遣将而已,有何危险?”说着笑看着她,有些自大的调笑说道:“怎么,难道你还不相信你夫君的能力?”

叶禾脸色却没有好转:“可是为何你要主动请命?好好的在这平洛城住下,平静的生活不行吗?”

祁陌定定的看着她,摇头说道:“不行。”

叶禾心头一堵,当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等着眼睛着他问道:“你不愿安分守己的留在这里,执意要带兵出征,是因为舍不得权力,舍不得地位和荣华吗?”

“笨女人。”祁陌皱起眉头骂道,说着手臂一伸将她重新揽入怀里,闷闷的叹道:“我是舍不得你啊……”

叶禾抬头:“什么?”

祁陌握住她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缓缓说道:“平洛城风沙极大且气候森寒,到了严冬更是度日艰难,你这次伤势虽然大好,却难免留下旧疾,冬季严寒之下心口定然疼痛难忍,我怎么能让你留在这里吃苦受罪?我被发配边疆乃是皇命,但只要能借着这次战事戴罪立功,我们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叶禾心头一暖,当即摇头说道:“祁陌,我不怕吃苦……”

“我知道你不怕吃苦。”祁陌打断她的话,随即问道:“可是我们的孩子呢?”

叶禾顿时愣住了。祁陌接着说道:“你我都非这里的本地人,对这里的恶劣气候并不适应,现在我们都能忍受,但你若是怀孕又该如何?孕妇最需要的便是在一个好的环境下养胎,你希望因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使得我们的孩子刚一出生便体弱多病吗?”

是啊,现在刚到初冬这里便已经冷得瘆人了,若是到了严冬又该是怎样的难以渡过?这里风沙这么大,空气也不好,确实是不适合孕妇养胎的,他们总是会有孩子的,祁陌现在未雨绸缪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执意带兵出征,恐怕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原因吧。想到那日他说过:“若以后再欠了谁的恩情,你告诉我,我替你还。有何仇怨也必须告诉我,我会替你报。”刚好这次北耶领兵之人正是耶苏王子,祁陌是想替她报上次被劫持卖入青楼的仇吗?

第69章

受气媳妇

战事将起,大祁北面边关告急,朝廷的公文不到半月便批了下来,比叶禾预想之中快上了许多。据说太子祁赫与此同时也主动请缨出征,然而皇上似乎有意希望爱子老九立下战功,终是颁旨将北疆关口的兵权交给了祁陌,在公文抵达的同时也送来了帅印,还有一套御赐的将军银灰盔甲。

自此,出征前需要准备的各项事务接踵而来,祁陌整日都变得异常忙碌起来,叶禾对于行军打仗的相关事宜知之甚少,即便想要替他分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愧之余,只能尽可能的不去打扰他,为他做好一些细微的小事,例如吩咐厨房随时温好吃食,随时烧好热水供他浴身,尽量完善的替他准备好行囊及必要的生活用品,让他可以没有旁虑的专心于正事。

连续几天,祁陌回房之时都已是深夜,叶禾通常都已经睡熟,即便没有睡着也要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装睡,以避免两人攀谈,只为让累了一天的他也尽早的休息,毕竟第二日天色刚刚放明他便又要早早的起身,睡眠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然而这一天晚上,叶禾却是久久都没有入睡,裹着棉被侧身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睛等他回来。

房门“咯吱”一声轻响,随即传来窸窸窣窣宽衣的声音,不久后便有冰凉的修长身躯无声的进入了被窝,然而显然不想将身上刺骨的寒气传给她,仅着白绸单衣的祁陌尽量睡到床的边沿处,使得锦被都不能完全盖住,小半截身子露在外面的冷气之中。

叶禾暗暗叹了口气,都说九皇子生性娇纵难以伺候,而眼下这个一心疼护着她的男子,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娇纵?伸出温热的手臂,叶禾稍稍偎拢过去,将他紧窄解释的腰身抱住,顿时一股凉意传来,仿佛抱着一个大冰块般。

男人冰冷的身子微一僵,随即嘴角勾起笑意,低低的声音传来:“今天怎么不装睡了?”

叶禾顿时愣住,讶异叫道:“你怎么知道?”

祁陌扬了扬眉,随之微挑眼角好似狐狸:“你这点小把戏,我怎会看不出来?”

叶禾有些郁闷:“你怎么不早说!”

祁陌却是好整以暇,压低的声音含了丝宠溺:“这些天你做的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心疼我,既然这样可以让你安心一些,我为何要说出来?”说着伸出微微暖和了些的手臂将她紧紧揽住,埋首在她的肩窝处带着几分满足的叹道:“只不过,几天都没机会和你说话,险些把我憋坏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叶禾只觉暖意融融,将身子偎拢一些,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快了。”祁陌语气淡淡,随即调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是啊,我舍不得你。”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叶禾已经不再那么羞涩了,反问道:“那你呢,你舍得我吗?”

“当然不舍。”祁陌浸月般的乌眸微垂,定定看着她:“若非形式所迫,我一步也不愿离开你。”

叶禾见眼下时机不错,连忙说出今晚的主题:“既然这样,那你就带我一起去,我们便不用分开了。”

祁陌神态自若清清淡淡,却是当即强硬的回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叶禾皱起眉头,不满问道。

“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祁陌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声音一如平常,却带着几分坚决:“行军大战并非儿戏,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想你有半点危险。”

叶禾有些不安的咬了咬下唇:“你上次还安慰我,说你这次出征不会有危险,而我想去却又担心我有危险,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挑起眉梢,面不改色的说道:“因为我是祁陌,所以我是例外。”

自大的男人!叶禾撇了撇嘴,随即发动死缠烂打的攻势,两只手握住他的臂弯软声说道:“祁陌,带我去吧,带我去吧……你也知道我的身手,也许多少能帮上一些忙呢。”

叶禾都豁出老脸撒起娇来了,然而祁陌却仍然是一副冷酷的样子,没有理她。

叶禾有些郁闷,只得放弃撒娇攻略。松开了圈住他腰身的手,失落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蜷缩着身子垂头丧气的伤神道:“我只是不想在你走了之后,一个人待在这冷冰冰的府邸里,不想每天担心着你却又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吗?”

看着她一副被抛弃的小媳妇样子,祁陌暗暗叹气,虽然知道她是故意装出来的苦肉计,想要惹他心疼,然而脸色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松动了,顿了顿终是妥协的说道:“好吧,我知道你的脾气,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会偷偷跟来的。答应你可以,但是你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安排。”

“是,祁大将军,属下遵命!”叶禾顿时转过身来,喜笑颜开的叫道,嘴角大大的扬起,哪里还有半点的伤感?

想起她曾经自咬舌头,使出假装重伤吐血的苦肉计引他上当那件丢人往事,祁陌暗暗郁闷,原本向来都是他使计去阴别人,然而在这个小女人的面前,他却是一再被阴,这当真是因果循环,一物降一物?

***

自从得到了祁陌的首肯之后,叶禾的心终于放下不少,同时也变得忙碌起来,趁着启程的前几天加紧健身练武,这段时间天天过着猪一般的生活,可以说是严重缺乏锻炼,原本纤细的腰肢粗了一圈了,若再不补救恐怕会大大不如以往那般矫健灵活。

然而临近启程去北疆关口的前一天,祁陌却下达军令,让她负责去南面洪通城将那里的粮草运送至关口,此项任务事关重大,不可有任何闪失。

虽然和料想中的有些偏差,但她答应必须完全听从他的安排,况且运送粮草至关口时便可与他汇合,同时也算帮上了一些忙。想到这里,叶禾终是犹豫着接下这项任务,在次日清晨便带着一队人马,与祁陌各往一个方向动身离去。

大祁的地域气候差异甚大,叶禾为了早日运回粮草与祁陌在边关汇合,吩咐一行人加紧赶路往南面行去,越朝南面行去气温便日渐上升,风沙也逐渐变小,在北面那种水土不服的气闷感觉也越发轻微起来。

本来需要十日的路程,然而在叶禾的快马加鞭之下,紧紧七日便抵达了洪通城。入城时叶禾才发现,此处不仅气候宜人,更是风景优雅,乃是大祁著名鱼米之乡,避寒胜地。

然而奇怪的是,一队随从进城之后便包下了最好最大的客栈,安排叶禾入住其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然而却丝毫没有要押送粮草去边关的意思。

终于叶禾觉得不对劲,按捺不住带着叫来领队,问出了心中疑惑,得来的答案却是。

“回皇妃,粮草早就运至边关了,九殿下吩咐小的们好生保护您,让您在此处修身养息,等他完胜归来。”

“大战在即,按照惯例未免人流涌动,去北疆的关口在三日前便封闭了,任何人不可通过。”

“皇妃,您便安心在此游玩吧,这里的仙女湖,圣果山还有瑰丽林园都是闻名三国的景点……”

叶禾仿佛晴天霹雳,敢情搞了半天竟是被将了一军,她不熟悉大祁战前的惯例,现在关口封闭,她想偷偷的跟去都不行了,想到自己被那狐狸吃的死死的,她不由得咬紧牙关,气得浑身发抖……

***

宽敞宏伟的议事主帐内,二十余名副将及大小统领聚集于此,围着一张长形桌案,案上摆放着一张画满山河的地图,一身挺拔银盔的清俊男子站于上首,面色冷冽严肃满是威仪,正与众人讨论作战策略和路线。

“报……”一名小兵快步走入帐篷,拱手说道:“禀告将军,有急件传到!”

祁陌头也不抬,黑亮的乌眸仍然专注看着地图,淡淡说道:“念。”

“属下遵命!”小兵说着连忙打开信件,看到信件内容,顿时目瞪口呆脸色大变,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

祁陌是个行事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当即皱起眉头,眼睛危险的眯起,怒声喝道:“忘记军中的规矩了吗?叫你念!”

将军说的话便是军令,军令如山,小兵连忙说道:“是……”

说着,擦了擦额头上流出的冷汗,深吸一口气,粗着嗓子梗着脖子一鼓作气的念道:“祁陌你这个骗人的混蛋说话不算话的王八蛋,这次的事没完,你最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落款,叶禾。”

一时间,所以原本专心致志看着地图的将领们都抬起头来,一溜齐刷刷的看着祁陌,瞪眼的瞪眼张嘴的张嘴,神情滑稽无比,祁陌的脸色更是黑得跟锅底似的,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他威武不屈的形象,他严肃正经的气场,他高傲不可侵犯的姿态,这下子统统化为两个字了——惧内。

看见他的脸色,小兵顿时有些委屈:“这……这是您叫我念的……”

拿过小兵手上的信纸,祁陌一脸自作自受的郁闷,他以为是军情信件,哪里知道是叶禾写给他的?看这龙飞凤舞的字迹,她这次是真的气急了吧。

第70章

夫唱妇随

虽然不甘心,但迫于无奈之下,叶禾暂时只能留在山清水秀的洪通城,这里的风景秀丽如画,又有着不少地方特色美食,确实是个值得一游的好地方,然而她却丝毫提不起吃喝玩乐的兴致,只是整日关注着从北疆边关传来的战况和消息,例如几日前北耶大军黎明时分开始发动侵袭,武器精良来势汹汹,此战仅仅历时一日一夜,祁军损兵一千终将敌军暂时击退,然而第二日北耶才攻势却又再次覆辙而来,仿佛是故意前来挑衅一般,也不恋战,攻击之后便立即往北面撤退跑走,北耶的战马因地理气候等差异,无论脚程还是耐力都比祁国的马匹彪悍许多,不久便可将祁军甩得老远,且北面并非平坦原野,多是山谷沼泽暗林等,祁军恐有陷阱不敢往北面追逐,过了个一日半日,便又调兵遣将打了过来,如此反复几次,北疆边关时不时的被敌军骚扰,然而却又不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虽说每次都只有少量的兵力折损,然而毕竟积少便会成多,北耶这种打发显然是心理攻势,一来祁军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忽然进攻,必须时刻严阵以待,长期的精神紧绷之下难免有损心力,二来北耶每次都是让少量的兵力毫不恋战的打完就跑,祁军久而久之若是掉以轻心,说不准哪次他们忽然就来真的,集中所有兵力背水一战,很可能便会打得祁军措手不及。

这样的局面已经持续了数日,叶禾每次听到传来消息说边关守军又折损了多少兵力,想到祁陌定也被这种借着马匹和地形优势的无耻打发弄得十分疲惫,心里便焦急如焚,然而却又无法通过去往北疆的关口,便只能什么都做不了的干着急。

天字一号厢房里,叶禾对着一桌子泛着诱人香气的菜肴,却是食之无味,祁陌眼下正在严寒恶劣的环境下行军吃苦,她又怎能安心享受洪通城的美景和美食?

这时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叶禾皱起眉头:“谁?”

“小的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外面的声音显得尊敬,客气有礼的说道:“请问夫人可否开开门?”

叶禾起身走到门边,开门一看果然是这里的掌柜,没有心情与他客套,径直问道:“有什么事?”

“夫人,是这样。”他两手在腹前相握,面色为难的说道:“有位远道而来行商的公子,执意要在这间客栈投宿……”

叶禾顿时皱起眉头:“我们不是已经把这里包下来了吗?”

“我给他说过这里已经被包下来了,可是……可是那位公子说,他向来只住最好的,还说愿意出双倍的银子……”

掌柜脸色有些涨红的说道,一脸征求的看着叶禾。叶禾虽然有些不满,但也能理解他的心情,这里是洪通城住宿条件最好的客栈,客栈老板开店做生意为的便是赚钱,以利字当头,现在有人愿意用双倍的钱住店,他怎么能不心动?

“行了。”叶禾心情本就不太好,有些不耐的说道:“我出三倍的钱,你去把那什么公子打发走。”

“是,是……”掌柜一听连忙低头哈腰,笑呵呵的转身退下了。

叶禾关上门回到屋子里,然而刚在桌边坐下不久,房门便又被敲响了,她眉头紧蹙的起身开门,看着外面气喘吁吁的掌柜,微怒的问道:“又怎么了?”

却见掌柜的微微弯着腰,脸上神色既欣喜又为难:“夫人,那位公子他……他说出四倍的价钱!”

叶禾脸色有些难看,这个人跟她耗上了是吧?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叶禾一时之间起了好胜心,当即说出价五倍的钱,掌柜的眼睛都放光了,连忙点头应下转身跑走。

然而说完叶禾就有些后悔了,包下这洪通城最好的客栈,价钱已经不菲了,现在她为了一时的痛快生生翻了五倍,不由得有些心虚,她现在花的可是祁陌的钱啊,这样会不会太败家了?祁陌虽然是皇子,但眼下被罢黜王爵,贬到边疆,手头会不会比较紧?她要不要向掌柜收回刚才的话?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房门又被敲响,开门一看果然是掌柜,他虽然累得汗水直流却是满面红光,喘气说道:“夫人,他……他出十倍……”

叶禾顿时愣住,她刚刚还觉得自己败家,现在比起这位什么公子,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本着好奇心,不由得出了房门往楼下走去,她倒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财大气粗!

然而从楼梯走下,望着大堂中央那个分外显眼的男子,叶禾心头的疑惑顿时便豁然开朗了,只见那人男生女相面如白玉,粉嫩樱唇桃花狭眼,阴柔精致的五官有种超乎了性别的美,锦袍华贵玉带生辉,绸缎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墨青菊纹,裹着银丝的织金缎带垂在一头乌丝间,一把玉骨折扇摇在胸前,端的是风度翩翩仪态万千。

似乎听到了动静,锦袍男子慢悠悠的抬起头来,当那弦月般微微弯起的眼睛看见她,手中的折扇顿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惊讶的叫出两个字:“禾禾?”

叶禾一时之间说不上是惊还是喜,还未能开口出声,一抹绿影便猛地冲了过来,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叶禾暗暗叹气,果然,他见到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没有变。

于是,秀少钥顺理成章的住进了客栈,因为他们本就相识,之前竞喊的价钱统统不算数,掌柜的便一点油水都没有捞到。

厢房里,两人的中间隔着一桌子的好菜,叶禾胃口不佳的喝着茶水,不解问道:“秀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秀少钥已经从方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一脸不正经的嬉笑看着她,简单说道:“我要去北边的清临城,秀家有笔大生意,父亲交给我来做。”

叶禾不由得咂舌:“葛侯爷把生意交给你来做?”

“禾禾,你那是什么表情?”秀少钥垮了脸,郁闷的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做生意了吗?”

忽然想起一个笑话,路人问水果铺老板梨子怎么卖,老板说一块五一斤,路人说:太贵了,五块钱三斤买不买?老板连忙摇头坚决的说:不卖!

秀少钥做生意,很可能就会是这样一个糊涂的老板,甚至于更加荒唐离谱……

叶禾干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关口已经被封锁了,一般人都过不去,你怎么去清临城?”

秀少钥不以为然,有些得意的说道:“一般人过不去,本少爷是一般人吗?”

叶禾几乎是扑过去的,拽紧他的衣袖急声问道:“难道你能通关?”

“禾禾,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秀少钥被吓了一跳,点头说道:“我有皇上的手谕,当然可以自由出入关口。”

叶禾被困于此的愁绪顿时一扫而空,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秀少钥,第一次觉得他这身花花绿绿的锦袍是那么的英俊挺拔,觉得他吊儿郎当的嬉笑表情是那么的可爱,秀少钥,你真是来的太及时了!

***

出了洪通城,叶禾一行人便跟着秀少钥的商队,往着北面而去。叶禾想要去找祁陌,护卫领队本来再三阻拦,但在她的坚持下最终也只好跟随。在到达有着重重守卫的关口时,秀少钥出示了通关手谕,果真是畅通无阻,然而顺利通关之时,便也到了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他要去清临城,而她要去军营。

临别之际,秀少钥脸上难得的带了几分认真:“禾禾,北疆营地战事凶险,你何必执意要去呢?不如跟我到清临城……”

“不用了。”叶禾知道他想说什么,摇头打断他的话:“祁陌在那里吃苦受累,我去了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可以陪着他,在精神上鼓励他。”

秀少钥晶亮如皓月的眸中划过一抹悲色,转瞬即逝,以一贯的口气说道:“真不知祁九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

这时,一旁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弯腰恭敬的说道:“少爷,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

秀少钥顿时不满:“刘总管,谁叫你插嘴的,没看见我正跟禾禾说话吗?”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再啰嗦扣你工钱!”秀少腰满是不耐,皱着秀挺的眉头叫道。

刘总管顿时满脸愁容,叫起苦来:“少爷,这一路上您一个不高兴就扣工钱,饭菜不够好吃要扣,替您准备洗澡水不够热也扣,安排伺候您的丫鬟不够漂亮也扣……小人虽然是总管,但现在小人的工钱现在已经快连街头买烧饼的都不如了。”

叶禾听得汗颜不已,跟随这样一个少爷,还真是难为他了。

“好吧。”秀少钥微微反省,随即大方说道:“这次就不扣了。”

刘总管叹了口气,再次劝说道:“少爷,天色真的不早了,我们快启程吧,不然一会儿天黑了不好赶路,这批货必须及时运到,耽误了行程可就遭了……”

秀少钥努了努嘴,强充脸面的说道:“我知道天色不早了,不用你提醒,本少爷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然而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眼神表达的意思也分外的统一:不用怀疑了,你就是!

“禾禾,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秀少钥无奈的说道,语气有些不舍。

“我会的,你也小心点,别把生意搞砸了。”叶禾点头说道。

她站在原地,目送着秀少钥上马车,看着商队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在视线中消失,才翻身跃上马背,带着一队人马径直往北疆营地奔去。

叶禾等人快马加鞭的赶到已是傍晚时分,远远看着营地内那密集的帐篷,叶禾重重挥下马鞭,恨不得再快些,再快些。虽然只是分别了数十日,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现在只想马上见到他,看看他有没有消瘦,没有没受伤……

然而当叶禾策马靠近营地之时,却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从中飞驰而出,与她不期而遇,看到那队亲兵的领头之人,叶禾连忙挥起手臂扬声叫道:“阿鲁!”

阿鲁浑身一震,看到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皇妃,您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了。”叶禾声音清亮,随口回道,话题一转急声问:“九皇子在何处?”

“殿下,殿下他不在营地……”

阿鲁声音有些温吞,目光闪烁中含了抹焦急。叶禾顿时策马上前,皱着眉头敏感的问道:“他怎么了?他在哪里?你快说啊!”

“今日耶苏王子亲自带着北耶兵打过来,殿下便也亲自领兵迎敌,欲趁此良机将耶苏王子擒获,殿下机智勇猛,带着我军将北耶兵打得方寸大乱,差点就要捉到耶苏王子了,他却被亲兵护着往沼泽林逃去,这次机会一旦错失便再难抓到他,殿下当即带人追了过去,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正要带兵前去增援……”

为何见是耶苏领兵他便要亲自迎敌?为何这么固执的想要把他抓获?祁陌,你这个傻子!

第71章

卑鄙无耻

沼泽林地处军营北面数里,已是出离了大祁的境内,祁军不熟悉地形定然会落于下风,更甚者万一北耶在那里设好了天罗地网,祁军的处境就危险了。想到这里,叶禾心急如焚,高声喝道“带路”,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越往北行去,地势便越发偏僻,仅仅数里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在天边洒下微弱的红霞,光线渐渐变得暗淡,叶禾看着前方那片被黑雾笼罩着的茂密树林,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在叶禾的带领下人马继续前行,却有一名领队策马上前,面色凝重的对阿鲁说道:“鲁副将,这片沼泽林内有瘴气,树木遮天蔽日使得其中一片昏暗,我们若贸然进去,队伍恐怕很容易在林中走散,稍有大意更会陷入沼泽,还请副将三思。”

“哼!”叶禾怒上心头,未待阿鲁表态便冷哼道:“行军打仗需上下一心,你们现在担心着自身安危,可曾想过九皇子等人眼下或许正深陷重围,等着我们前去增援营救?而我们却停留在这里止步不前,若是因延误时间而著成了大错,皇上得知后会如何的大发雷霆?恐怕颁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让你们陪葬!”

一席话说得气势凛然,众军面面相觑之下,似也想到了如此一来的后果,一时间皆面露恐色缄口不语,四周寂静无声。

阿鲁护住心切,当即迎合道:“皇妃说得有理,我们不能丢下九殿下不管。”

那名领队亦失分寸,移开挡住前路的马匹,拱手说道:“属下愚昧,谨遵皇妃吩咐。”

叶禾看了看那笼罩着黑雾,树木杂乱密集得容不下马匹通过的林子,微微思索后说道:“所有人弃了马匹,将缰绳绑在林外大树上,再点起火把拿好兵器,随我进林营救!”

“是!”

毕竟是有组织纪律性的军队,叶禾吩咐下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已举着火把,拿着兵器整齐的排队站列于林前,叶禾也是一手握着闪动寒光的军刀,一手拿着簇簇火把,神色冷然凌厉,统领的气势竟让众人忽略了她只是一名女子,不由自主听从着她的指挥。

领军步入沼泽林,叶禾很快便察觉到空气中的腐臭,虽众人都燃着火把,然而也并不是照得十分明亮,空气中的黑雾使得周围一片朦胧,四周的枯木张牙舞爪,昏暗之下一眼望去仿若狰狞的鬼兽,乍然感受此地的氛围,就仿佛处于噩梦中的迷境一般。

队伍一路行来,叶禾多次嘱咐要步步为营,小心脚下,小心四周,每行过一段路,便能在地上看到一两个尸体,穿着祁军的兵服,尸身上或中着箭羽,或有狰狞的刀伤,死状惨烈,半个时辰下来,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看见那在林内分布着的祁军尸身,叶禾心中越发不安起来,他们很可能是被偷袭的,北耶王子等人或许就躲在某个暗处,看准时机便要使出致命一击,一边缓慢的走着,叶禾一边暗暗加强警惕,细心观察这周围的动静。

然而就在众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火把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经过这半个时辰的燃烧,煤油似乎快要燃尽,火焰跳跃着变小,众人手中的火把逐一熄灭,渐渐的终是回归一片黑暗。

这些士兵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虽然在这危险的境地陷入黑暗,也没有大呼小叫的造成恐慌,叶禾微微有些欣慰,吩咐众人暂时停下脚步,不要轻举妄动,睁大眼睛,等适应了黑暗再前行。

于是四周陷入一片寂静,眼下连脚步声都止住了,只能隐约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左侧猛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声,之前一直没有发现人烟,现在忽然听到声音,众人不由得有些激动,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一面警惕的看着发声的方向,一面以征求的目光看向叶禾。

叶禾微微皱起眉头,不管是敌是友,也好过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林子里捉迷藏,能跟祁陌汇合固然是好,但若是北耶王子一行人,大不了背水一战。

“过去看看,都睁大眼睛看好脚下和四周,小心陷阱!”

“是!”

带领众人向左侧走去,叶禾走在前面,低头检查着脚下的路,小心防范着四周可能发生的危险,然而就在这时却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前面有人!”叶禾抬起头来,果然,在昏暗中,只见前方有一片十分宽敞的空地,地上满是枯叶和杂草,周围没有树木,空地中央竟站着一个身穿北耶军服的士兵,那人看见他们,脸上有些惊慌,作势要跑。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纷纷举起武器向那北耶士兵冲去,显然生怕他逃走,想将他擒住审问。叶禾看着前方的空地,紧紧皱起眉头,这片林子到处都密集的枯树,为何前面却那么空荡宽广,寸木不生?

不好!叶禾猛然警觉,心里咯噔一响,告诉喝道:“小心!”

然而就在叶禾出声时,众人已经将那名北耶士兵重重包围着靠拢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惊呼,不待大家反应过来,众人已经猛的陷了下去,那片原本看上去还算平坦的空地顿时凹下,竟然变成了一片面积宽阔的沼泽,唯有阿鲁陷于沼泽边沿,在陷入的瞬间,当即敏捷的用手中长剑深深插入旁边地面,借力使力一跃而起,险险脱离了沼泽。

“哈哈,耶苏王子英明,你们这些祁国走狗果然上当了!”猖狂的笑声响起,竟是出自那名北耶士兵,他现在也身陷沼泽,然而脸上却带着胜利的笑容。

叶禾顿时恍惚,这里本来就是一片沼泽,只是不知同什么覆盖在了上面,再用枯叶和杂草加以伪装,借着昏暗的光线掩饰,那名北耶士兵一个人站在上面不会陷下,然而一旦众人冲过去,重量加剧之下便会一同陷入。

这名北耶士兵不过只是鱼饵罢了,这的确是以少胜多的绝佳办法,可那耶苏王子连这样一名忠心耿耿的下属也忍心牺牲,真不愧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听了那北耶兵的话,几名祁军又惊又怒,举起手中的刀便向他刺了过去,那人顿时口吐鲜血,目光渐渐涣散,脸上得意的笑容却没有改变,显然是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阿鲁怒声说道:“你们北耶大军今日战败逃到此处,只剩下十几人而已,我们还会怕你们?”

却见那北耶士兵仰着头,高声大笑着喊道:“你们九皇子也已经被俘,你们就等着全军覆没吧!”

说完,他致敬般看了看东面的放心,才终于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听见九皇子别俘,军心顿时大乱,叶禾心中也是咯噔一响,又怒又急。

见一些祁军在挣扎之下又陷入了几分,叶禾皱起眉头,连忙仿佛道:“大家不要恐慌,更不要挣扎,尽量保持平衡。”说着对除她以外唯一幸面遇难的阿鲁说道:“赶紧去找些结实的枯腾,在周围的树上绑好,分给大家握住以免陷下去,大家不要争,一个一个的慢慢游动向地面。”

阿鲁连忙照办,见叶禾转身走去,连忙问道:“皇妃,你去哪里?”

叶禾脚步不停:“宁可信其有,你在这里救他们,我去救九皇子。”

北耶境地不再东面,而那士兵在临死前带着敬意看着东方,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向为之尽忠一生的北耶王子致敬。虽然那北耶士兵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而是为了打乱祁军的军心,但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她都不能冒这个险。她也相信,若是换作祁陌,但凡她有一丝的可能被俘,他也会拼命营救。况且,耶苏王子一行人只剩下十几个而已,想必大多在战场上受了伤,以她的身手还不放在眼里,只要小心他们设下的陷阱,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向东面走去,叶禾提高警惕勘察地面和四周,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叶禾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一步步向前走着,直到看到了前方的人影,才缓缓停住了脚步。

当看到那人的身影,叶禾的瞳孔骤然收紧,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双手被敷与身后的树干,发丝凌乱,脸颊无力低垂,似乎奄奄一息,他穿着一身银灰盔甲,叶禾见过,正是皇上御赐的那件。

“祁陌?”叶禾扬声唤道,然而他却没有没有回应。

现在处于昏暗中,又隔着一段距离,看去似乎身形相似,但看不见脸,他是祁陌吗?如果他是祁陌,他孤身一人被绑在这里,那么周围定然有陷阱,引诱她过去,她一旦中招,两人就必死无疑了,如果他不是祁陌,那这就更是一个陷阱了。

叶禾有些犹疑的站在原地,不敢轻易上前。

然而就在这时,另外一道人影在祁陌被绑的大树对面十几米出闪现,叶禾警惕的看过去,只见那人一身纯黑铠甲,腰间胳膊有多处伤口,一头碎发散在额头,微微沾染了汗水,额上扎着一条乌金丝带,双眸炯炯有神,嘴角向一侧斜斜勾起,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他手中拿着一副长弓,箭搭在弦上,蓄势待发,正正对着祁陌的心口!

叶禾脑海中轰然一响,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向前扑了出去,不顾一切的挡在祁陌身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祁陌被敷的双手忽然挣脱,猛地抬起头来,叶禾暗叫糟糕,不是祁陌!闪身要躲,然而事发太过突然,距离太过靠近,他又显然早就为这一击做好准备,叶禾未能做出动作,那人已经单手反剪住将她双手,随即一只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

一棵靠近斜坡的大树,叶禾被紧紧反手绑在树干,麻绳打了死结,十分结实。

果然是个陷阱,叶禾早料到这是陷阱,只是当时还未还得及确认那被绑之人是否是祁陌,那耶苏王子就是利用了她这丝不确定,赌她不敢用祁陌的性命来冒险!是啊,关心则乱,她方才不能有半分的犹豫,哪怕明知那祁陌十之八九是假扮的,为了这十之一二她也不能看着他死,否则万一那真的是祁陌,她定会悔恨终身。

“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耶苏缓缓踱步上前,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眼神轻蔑,眸中带着几分邪气。

叶禾一阵鸡皮疙瘩,侧开脸避过他的抚摸,面色冷若冰霜,嘲讽的说道:“你就只会玩这种卑鄙的手段?”

耶苏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虽然卑鄙,但却最为有用,你现在不是落在我的手里了?”

叶禾不想跟他废话,径直说道:“祁陌呢?他在哪里?”

耶苏得意一笑:“现在暂时还没有抓到,但现在有了你,我想要他落网便易如反掌,不是吗?”

叶禾的心揪了起来,满是怒气的厉声喝道:“你想怎么样?”

“这沼泽林东西两面都是深谷,只有从南北两面才可以出去,这大祁九皇子倒是聪明,知道南面靠近祁国军营,援兵随时可能从那边进来,我不敢从南面逃出去,就带人在北面出口守着,欲不费一兵一卒将我困死在这片沼泽林里。我一会派人去通知他,想必他会来得很快。”耶苏不屑的笑着,声音中含了几分恨意:“前些日子,我还在大祁境内未能回国,他派人对我拦截追杀,丝毫不留余地,逼得本王子东躲西藏,几次险些丧命,最后扮作乞丐才得以蒙混过关,如此奇耻大辱,你说我该怎么报?”

祁陌原本对耶苏王子是没有杀心的,是因那次她被劫持,他是为了她才对耶苏王子赶尽杀绝。叶禾暗暗咬了咬下唇,是啊,祁陌那么聪明那么狡猾,只有他去算计别人,是不会轻易受制与人的,耶苏王子一行人数量少目标小,可躲在暗处,祁军数量多目标大只能在明处,想必他进入沼泽林后,确实因此而被偷袭吃了几次亏,却很快便摸清了地形,转为死守住北耶王子一行人唯一的出口。

“你想用我威胁祁陌束手就擒?”叶禾看着他,皱眉问道。

“看见这深谷了吗?”耶苏伸手一指,叶禾随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只看见一道倾斜的陡坡,坡面长满青苔,再往下看去便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还未明白他的意图,便听见他语调轻松的说道:“这是有名的恶狼谷,活人下去,必当争相食之。我们北耶以狼为尊,一会儿若将你们两人推下去,也算是对狼神的供奉了。”

叶禾闻言狠狠瞪他一眼,耶苏却是得意的仰头笑起来:“你马上就要死了,可有什么遗言?”

“有。”叶禾点了点头,随即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耶苏没听清楚,当即上前两步,好奇的问道。

“我刚才说。”叶禾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你们北耶以狼为尊,不如你将自己供奉给狼神,岂不是更有诚意?”

耶苏微微一愣,还未能反应过来,便见叶禾忽然扬起嘴角甜甜的笑起来,下一秒,叶禾便忽然伸出双手,使出全身力气将他往谷低推去,他们绑住她的绳子确实打了死结,但她曾经在警队受过专门的自救训练,要解这样的结不过是稍微费些功夫罢了,不停的跟耶苏王子说话也只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在猛然推向耶苏王子的瞬间,叶禾顿时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感,却不想,乐极生悲,那卑鄙王子在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瞬间,猛地一把攥住了叶禾的腰带,叶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便一同向山坡下面滚去。

“王子殿下!”伴随着耶苏王子属下高声惊呼,两人的身影在倾斜的坡面翻滚而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身体不停的向坡下滚去,坡面满是青苔,十分滑腻,根本可以没有借力的东西,叶禾暗暗焦急的想着解救自己的办法,伸手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的东西,然而耶苏王子显然不想她独自逃生,两只手紧紧将她抱住,使得她更难抓住攀附之物。

叶禾怒不可遏,翻滚之下抬起膝盖便向他腹部踢去,耶苏闷哼一声,却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于是在他的拖累之下,叶禾无计可施,只能认命的从斜坡往谷底滚去。

终于,两人滚到了一处平地,才缓缓停了下来,就在停下的瞬间,叶禾已经迅速坐起身来,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猛地抵在了耶苏的脖子上,却见他仍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眸色毒辣,勾起嘴角看着她的颈项,叶禾微微低下头,果然,他带着尖利铁刺的手指也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处。

见她神色微变,耶苏挑起一抹笑:“你聪明,我也不笨。”

叶禾冷声道:“你想同归于尽?”

“不想。”耶苏摇头,建议道:“不然我们先站起来,从一数到三,我们一起放手?”

叶禾瞪着他:“好!”

“一、二、三!”

三声数完,两人缓缓的松开了对对方的挟制,然而就在他们都放开了对方的时候,两人却又同时出手,欲抢过对方手中的利器,当然都未能如愿,便又无可避免的过起招来。

不同于上次在殿堂的比试,这次叶禾没有了顾及,在经过这么多事后也再不会心慈手软,使出都是能要他性命的杀招,耶苏早就想要取她性命,自然也是拼死相搏,两人仿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般,每一招都攻击向致命之处,招式狠辣毫不留情,急切的想要将对方置之死地。

“嗷……呜……”一阵长啸赫然响起,感受到周围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两人攻向对方的动作顿时僵住。

叶禾浑身紧崩,皱眉说道:“这里真是什么恶狼谷?”

“废话!”耶苏抹了抹嘴角方才被她一拳打出的血迹,不耐的说道:“是不是恶狼谷,你现在还看不出来?”

若不是他,她怎么会陷入此等境地?叶禾已然气急,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真想杀了你。”

“彼此,彼此。”耶苏斜她一眼,恨恨的说道:“但是现在,你最好先打消这个念头,你我的身手都不错,联起手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等着一同喂狼吧。”

叶禾微微犹豫,终是点了点头,没错,现在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她是个珍爱生命的人,况且她现在还有祁陌,有着不可割舍的牵挂,她一定不能死!

僵持了片刻,狼群才缓缓靠近,收紧了包围圈。所有的动物都怕火,狼群也不例外,很显然现在找柴生火已经来不及了,好在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包围他们的狼并不是很多,叶禾数了数,有六头。

但看着那背毛竖立,绿眼中流露出的凶戾,龇着森森白牙似乎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狼群,叶禾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握紧了掌心的匕首,随时准备迎敌。

“嗷……”随着一头体型较大的黑狼呼啸出声,几匹狼顿时带着嗜血的戾气狂奔过来,跳跃起来扑向两人。

第72章

绕指之柔

“嗷……”随着一头体型较大的黑狼呼啸出声,几匹狼顿时带着嗜血的戾气狂奔过来,跳跃起来扑向两人。

似乎作出了分配,三匹狼默契的攻向耶苏,另三匹则一致攻向叶禾,伴随着刺耳的嘶吼声,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它们攻击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一头野狼的血盆大口已近在眼前,叶禾连忙一个旋身险险躲开,刚稍稍松了口气,便又有一道黑影迎面扑来,手中的匕首毕竟是短兵器,必须要近身才可伤到它,然而狼的身形敏捷,若轻易靠近太过危险,叶禾无法进攻便只能躲闪,几次翻身闪避之下已是十分狼狈,见那些狼因她只守不攻气焰越发为嚣张起来,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叶禾眉头紧蹙目光飞快在四周扫过,当看到不远处一根废弃的木棍眼睛一亮,猛地翻身在地迅速滚过去,从地上捡起木棍,借着腰力弹起之时,一匹灰色野狼已扑了过来,叶禾扬起木棍便向它的头部狠狠挥去,只听一声惨嚎,那狼被击翻在地,然而却马上又翻身站起来,龇牙怒嚎着用绿眼恶狠狠的盯着她,似乎因为吃了苦头而一时间不敢上前,然而不等叶禾喘口气,便见另外两头狼同时扑了过来。

叶禾神经紧绷,拼尽全力挥动着木棒,木棍虽不容易致命,但也勉强可以应付这几匹狼的进攻,反观耶苏王子那边就没这么轻松了,不同于叶禾的游刃有余,他之前先是领兵作战,后战败而逃,一日一夜的打斗奔波显然已经疲倦不堪,且现在身上唯一的利器就是手指上的铁刺,这种适用于近身搏斗的武器在此时的状况下毫无用处,只见他几次险象环生从狼牙下躲开,为了可以灵活闪避,他脱去了身上厚重的铠甲,但也因此少了防护,手臂腰背上被锋利的狼爪抓出了几道血痕,内衫变得破破烂烂的,看上前狼狈不堪。

看着这样的情景,叶禾挥刀木棒躲闪之余,却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耶苏似乎察觉到她嘲讽的视线,带着一抹怒气的目光狠狠瞪过来,然而就怎么一瞬间的分神,最大的那头巨狼趁机猛然向他扑去,耶苏防备不及被有力的狼爪重重按倒在地,仿佛被捕获的猎物般动弹不得。这一刻,叶禾脸上的笑意却是凝固了,他不能死,他若死了她便要独自面对群狼围攻,必死无疑!叶禾猛地一跃而起扑在那匹巨狼身上,在那狼低头欲咬断他脖子的瞬间,手中匕首从那巨狼后颈狠狠扎下,横向拉扯!鲜血喷涌而出,那匹巨狼顿时脱力。然而此时叶禾背后的空门却是暴露无疑,另外五匹狼露着獠牙,张着满是腥气的血盆大口,后脚一蹬便齐齐扑来!叶禾俯趴着一时间未能察觉,仰躺在地的耶苏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当即抱住叶禾往一侧滚去,狼群扑了个空,稍稍停顿住,背毛力气,嘴里发出低低的嘶鸣,凶狠的盯着他们。两人趁着它们停顿的空当翻身站起,皆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露出的狠色,他们自顾自的与狼群周旋,再拖延下去只会消耗体力,沦为狼食,必须携手合作,速战速决!

经过了方才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急,两人再不敢有丝毫大意,配合起来全力对付狼群,耶苏似乎抱上了孤注一掷的心态,与狼群游移躲闪间,见到有落单的狼竟主动扑过去。方才被扑是防范不及,自然惊慌失措,这次却是有备而来,耶苏看准时机,在那狼低头欲咬的瞬间,手指上的铁刺狠狠扎如狼眼,只听见一声嘶吼,那狼在吃痛之下癫狂的乱舞着利爪,在耶苏身上抓出数道血痕,叶禾当即将匕首扔过去,只留木棍与其余几匹狼周旋,耶苏接住匕首对准狼脖刺入!

如此依样画葫芦,耶苏与单狼搏斗,叶禾与其他狼周旋拖延时间,挥动木棒将它们逼退,不让它们靠近搏斗中的一人一狼,以免群狼一拥而上,如此配合之下,耶苏接连斩杀四狼,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头。

然而此时,叶禾手臂松软,浑身乏力,耶苏亦遍体抓痕,狼狈不堪,眼看两人都是强弩之末,精疲力竭,却仍然还有一个危险未能除去。就在两人全神警戒,准备最后一搏时,却见那匹狼嗷呜一声,转身拔腿就跑。

两人都明白,让这匹狼落荒而逃,很可能会带来更多的狼群,然而此时他们都已经没有力气去追,即便追也当然追不上,索性随它去了。叶禾脚下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喘息着,却见身旁耶苏更为夸张,径直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挺起尸来。

叶禾皱着眉头,伸出脚在他身上踹了踹:“喂,起来!去捡些干柴生火!”

耶苏顿时炸毛,瞪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暴躁吼道:“你再踢一下试试!”

叶禾当即又是一脚:“我就踢你怎么了?”

“妈的。”耶苏懊恼的翻身坐起,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脚腕,恶狠狠说道:“你这泼妇,别以为我现在没力气收拾你!”

泼妇?叶禾顿时被他激怒,不甘示弱道:“来啊,你这卑鄙小人,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从没怕过我?”耶苏冷笑一声,竟出乎意料的一把脱了她的鞋子扯掉她的袜子,伸出手指便抓在了她的脚心上。叶禾没料到他会使出这种手段,顿时痒得钻心,当即难受得弯起腰连连蹬腿,然而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又是痛苦又是想笑,一时间眼泪都险些流出来了。

见她又哭又笑,耶苏低垂的眸中露出几分得意,将那张欠扁的脸凑拢几分:“现在可知道怕了?”

叶禾气得咬牙,无奈此时浑身乏力,而且匕首还在他那里,否则真想给他一刀!情急之下顾不得招数,叶禾一把攥住他的头发,使劲的拉扯,耶苏啊的一声痛叫,双眸冒火的怒视着她:“松手!”

“你先松!”

“好,还是老规矩,我们从一数到三,一起松。”

叶禾冷冷的看着他,点头应下,三声数完,两人一同松手,皆是跳离一尺,一脸防备的看着对方。叶禾有些懊悔,现在狼群随时可能再来发起攻击,他们两人原本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现在却成了唇亡齿寒的关系。

不同于沼泽林里的遮天蔽日,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天上的圆月,在地面洒下浅白色的光晕,四周传来高低短促的虫鸣,野草丛生一片葱郁,这个山谷若不是有凶猛的恶狼,倒也算是个清幽美好之地。

叶禾感叹着缓缓站起身来,耶苏懒洋洋的靠在一棵树下,顿时出声问道:“你去哪里?”

“捡柴生火。”叶禾头也不回的说道,却见耶苏忽然站了起来,语含命令的说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捡!”

叶禾顿时停住脚步,回过头皱眉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探究,这卑鄙小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什么看?”耶苏声音猛地提起,将她的匕首扔还给她,语气是一贯的妄自尊大不可一世:“爷饿了!你留在这里割些狼肉,等会烤来吃!”

原来是肚子饿了,而又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会弄东西吃。这个耶苏王子和祁陌同样都是帝王之子,从小养尊处优身娇肉贵,享尽荣华富贵不识人间烟火,但不同的是他是独子,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祁陌却要在众位兄弟的钩心斗角中生活,时时防范处处谨慎,不同于祁陌的心智和机敏,他更像一个被宠坏了的王子。

叶禾弯腰坐下,用匕首将一匹狼开膛破肚,把最好的狼肉割下,大致清理掉肉上的血,再将皮剥去。一番准备工作做好后,耶苏已经拾好一大堆干柴,他掏出火折子引燃,渐渐生起明亮的篝火。

叶禾将两块狼肉分别架好,凑拢火堆烤起来,嗞嗞作响。耶苏俨然已经饿极,闻着若有若无的肉香,时不时咽着口水。想到自己沦落于此全是托这卑鄙王子的福,叶禾故意只将其中一块狼肉烤熟,另外一块只烤到半生不熟,正想把没烤熟的狼肉递给耶苏,忽然想到黄蓉对付欧阳峰的情景,随即便将烤熟的那块递给了他:“吃吧。”

果然,耶苏察觉到她的不怀好意,微微思索后,自作聪明的抢过那快没烤熟的狼肉,说道:“我吃这一块。”

叶禾不可置否,拿起熟透的狼肉吃起来,却见耶苏一口咬下后便皱起剑眉,呸的一声吐了出来,怒指着叶禾叫道:“你这女人——”

“我怎么了?”叶禾冷冷白他一眼:“是你自己要吃那块的,怪不得我!”

“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耶苏抱怨着,将肉重新架在火上烤起来,然而没过多久,一股焦味便传了出来,狼肉乌漆抹黑仿若黑炭,与耶苏王子的脸色有一拼。

耶苏气急败坏之下,眼睛一转,看向了叶禾手中吃了一半的狼肉,伸手就要去抢,叶禾连忙躲开,皱眉叫道:“这是我吃过的!”

耶苏却是高傲道:“本王子不嫌弃。”

叶禾气得瞪眼:“你不嫌弃我嫌弃!”这上面有她的口水,在现代有种说法叫做间接接吻,她宁可扔了也不会给这卑鄙小人吃!

见耶苏势在必得的扑过来抢夺,叶禾连忙转身,不舍的狠狠咬下一大口后,将其余的抛进了燃得正旺的火堆里,使得耶苏扑了个空。

见耶苏一脸的怒色,叶禾忍不住心情畅快,有些得意的笑起来,然而就在这时,耶苏眸光一闪,竟俯下脸用嘴去叼叶禾口中的肉,双唇相触,叶禾整个人仿若雷击,直挺挺的瞪大了眼睛。

耶苏舌头灵巧的在叶禾嘴里一勾,她口中的肉便进了他的嘴里,耶苏津津有味的嚼着眼下,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叶禾,斜勾着嘴唇笑说道:“肉的味道不错,但你的嘴唇味道更好。”

叶禾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都已经顾不得,铁青着脸伸出双手便掐在了他的脖子:“我杀了你!”

发起怒来的叶禾仿佛什么都豁出去了,手上的力道毫不留情,耶苏躲闪不及被掐个正着,一时间脸红脖子粗,只能瞪大眼睛狼狈的怒视着她。

然而就在这时,熟悉的嗷呜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叶禾恍然回神,收回行凶的手,恨恨的看了一眼耶苏,才向四周看去。黑暗中闪现出两点绿光,四点绿光,八点绿光……

无数的绿光在黑暗中缓缓靠近,这一次,野狼的数量已经远远不止六头,叶禾一时之间数不清楚,但大概的估计一下,应该不下于五十头。

六头狼已经让他们两人难于应对,现在却一下子来了几十头,叶禾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但现在脑海中却在第一时间浮现出了三个字——死定了。

耶苏的背脊亦是紧绷起来,抚着被勒红的脖子说道:“现在怎么办?”

“把火烧旺一点。”叶禾深吸一口气,将木柴扔进火堆里,只希望狼群畏火而不敢靠近,否则他们便只能等死了。

过了一会儿,那些幽幽的绿光闪动着,缓慢的移过来,包围圈子渐渐缩小,原本只能看见一点点绿光,现在却能看见狼身的轮廓了,野兽的气息越发明显起来。

它们是太过饥饿,还是想要给先前的狼报仇?或者仗着数量多,竟然敢靠近火堆?看着那些凶恶的狼眼,叶禾觉得背上有冷汗渗透出来。

却见耶苏睁着一双晶亮如琥珀的深邃大眼,看着叶禾,神情颇为复杂的笑道:“父王曾经对我说,一个男人最难得的,便是遇见一个不能与你同生,却会与你共死女人,我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你。”

“少自以为是,谁想跟你一起死了?”叶禾气得脸色铁青,怒视他一眼,随即继续往火堆里添柴。

然而那些狼仿佛已经耗尽了耐性一般,更为大胆的向前靠拢过来,叶禾攥紧了匕首站起身,警惕凶狠的看着它们,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她也要拼一拼!不过她凶狠的目光显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听见一声狼嚎,四匹野狼率先靠近过来,齐齐扑了过来。叶禾显然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能力,在本就精疲力竭的情况下,根本就无法做出反抗,然而就在几匹狼一齐扑来的一瞬,耶苏却是下意识的忽然将她压倒护在身下。

叶禾心下一惊,抬起头来,却在火光下看见了耶苏视死如归的神情。“嗖”的一声带着强劲力道的破空之响,四匹野狼顿时翻倒在地,抽搐几下,很快便断了气。一只狼正倒在的叶禾脑袋边,侧脸看去,可以清楚看见那狼的脖子上,正紧紧插着一只白羽箭!叶禾眉间皱起的痕迹顿时施展开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起来,所有的担心害怕消失不见,四箭齐射,是他来了,祁陌来了!

与此同时,一阵密集如雨的利箭激射而来,射向狼群,只见远处的坡下突然涌现出无数身穿军服的士兵,排列得并不整齐,但皆是手持弓箭,拉弦响声接连不断,数不清的弓箭密集的插在四处乱窜狼群身上,见形势不妙,未中箭的狼纷纷撤退逃串,原本气势汹汹的狼群一时间作鸟兽散,不出片刻便跑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中箭的野狼尸体。

身上的重量被掀开,叶禾只觉身子一轻,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虽然微微泛着阴森的寒气,但那紧紧环住她的手臂却让她觉得无比温暖,忍不住将脸依偎在他的胸膛,贪婪享受着他的气息。

“对不起,我来晚了。”祁陌清俊的脸上带着说不出歉意,看着怀里狼狈不堪的女子,千般焦急百般怒意都化为绕指柔。

一名士兵步上前来,恭敬询问道:“将军,耶苏王子如何处置?”

祁陌眉心微蹙,乌玉般的黑眸闪过寒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道:“杀了。”

士兵领命而去,此时耶苏已是五花大绑,被强按着跪在地上,面上神情却依然高傲不屈,背脊挺得笔直,一名士兵走到他的身后,挥军刀便要将他的脑袋砍下。

“等等!”叶禾忽然出声,说着抬起头看着祁陌,轻声说道:“现在北耶兵临边境,若是杀了他,北耶和大祁的仇怨就再也无法化解了,相反我们若是留下他,却可凭此让北耶退兵。祁陌,你也能想到这层利害关系,我们现在没有理由杀他。”

祁陌面色清冷,微微垂下眼眸,黑瞳中的杀意却是丝毫不减:“他差点要你了的命,只此一个理由,就足够他死上一千遍!”

第73章

喜事突来

祁陌面色清冷,微微垂下眼眸,黑瞳中的杀意却是丝毫不减:“他差点要你了的命,只此一个理由,就足够他死上千万次!”

抬起头来,对上他不肯妥协的寒冽乌瞳,想到他杀了耶苏王子将会造成的后果,叶禾急了:“不要。祁陌,你现在杀了他,虽然可以解去一时之气,但却会从此带来无止境的战争。”说着指向周围风尘仆仆却站得笔直的祁军,“这些士兵,每一个都是鲜活的生命,每一个都有父母亲人要奉养,他们在战争上抛头颅洒热血,命悬一线九死一生,战争残酷,眼下既然可以避免,为什么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祁陌,你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不要为了我逞一时之气……啊……”

话未说完,腹部突如其来的传来一阵抽痛,叶禾忽然抑制不住的低呼出声,脸色霎白,额角更是冒出细密的汗珠。

耶苏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她,琥珀色的晶瞳一闪,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却立即被两侧的士兵用力按回地上。

祁陌脸色乍变,眼中的冰冷怒意顷刻消失不见,放柔的语气含了焦急:“禾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见她难过的皱着眉头,痛苦得咬紧牙关说不出话,目光却仍然焦急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耶苏,顿时妥协道:“好好,你先别急,我不杀他,我马上带你回营找军医。”

说着健实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正要大步而去,一名士兵忽然为难的请示道:“将军,那这北耶王子……”

“绑了带走,押回营地好生看管!”

“是。”

宽阔大气的帅帐内灯火明亮,叶禾躺在铺着兽皮的榻上,面色疲惫,纤白的手腕无力伸出,一旁年过半百的军医凝神号脉,时不时看看她的面色,似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祁陌衣袍上一身的尘土也顾不得换,守在一旁等得失了耐性,上前问道:“怎么样?可有大碍?”

老军医诊断完毕收回手来,立刻起身恭敬跪在地上说道:“恭喜殿下!恭喜皇妃!皇妃的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滚珠,正是喜脉无疑!”

“喜脉?!”原本镇定自若的神态瞬间击破,祁陌一个箭步冲上去,竟将什么身份架子都抛得一干二净,伸出双手亲自将他从地上扶起:“你说的是真的?她有喜了?”

军医似乎被吓得不清,连忙拱手道:“回殿下,老夫行医多年,这喜脉是决计不会看错的,皇妃已怀孕一月有余。”

叶禾亦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双手下意识的抚上肚子,她竟然怀孕了,而这一个月来,她不仅时常远途奔波,不久前还力斗群狼,若是稍有闪失,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叶禾越想越是后怕,幸好孩子没事,否则她这糊涂母亲真是罪不可恕!

忽然感到手被牢牢的抓住,叶禾回过神来,便迎上一双熠熠生辉的乌玉眸瞳,黑亮得好似暗夜里的明珠,带着喜悦的光华在眼底流动荡漾。

祁陌眼中溢出点点笑意,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包裹在掌心:“禾儿,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叶禾被他强烈的喜悦感染,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我听见了,这是我们两人的孩子。”

两人相视而笑,喜不自禁,却见军医面色为难的上前一步:“殿下,请恕老夫直言,皇妃体制不佳,脉象不稳,方才又动了胎气,眼下身心再不可有半点劳累,必须平心静养,且定时服用安胎药,否则恐怕……”

叶禾心头咯噔响起,祁陌脸上的笑意微滞,眉间有一丝凝重,挥了挥手沉声说道:“你下去开方子,使用最好的药材,以后每日按时前来诊脉,就算天塌下来,也务必要保证母子平安!”

“是,老夫先行退下。”老军医先是一愣,随即连忙郑重应道,躬身退出帐内。

叶禾倚坐在软榻,微皱着眉头,轻轻抚上小腹,脑海中回响起军医方才的话,止不住有些担忧。祁陌在榻侧坐下,带着无限怜惜,将她搂入怀中:“禾儿,你现在只需安心养胎,别的不用多想,便是倾尽所有,我也要保你们母子安康。”

将脸埋在他的坏里,叶禾满心感动,低低问道:“祁陌,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祁陌垂下眼眸,双瞳定定的凝视着她,含了丝不舍:“这里的气候环境都不宜养胎,明日我便派人护送你……”

“不!”叶禾抬起头来,将他的话打断,固执的说道:“我不要一个人走,除非你跟我一起。”

祁陌眉间带了丝无奈:“禾儿……”

“祁陌,利用耶苏,结束这场战事好吗?否则你即使将我送走,可我日日牵挂你,担忧你的安危,又怎么能平心静气的养胎?”叶禾伸出双臂环住他紧窄的腰身,语气平静如常,却是每一句话都倾注了她对他的感情:“祁陌,战场上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不想有你哪怕一丝的危险,在我看来,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我知道你生性要强不肯服输,但为了我跟孩子,放下所有的仇怨和不甘,结束这场战争吧。”

祁陌看着她,灯火映照在他脸上,闪烁明灭,沉默半晌,终是将她抱紧,怜惜的抚上她脑后的发丝:“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因孕体虚弱,叶禾不得不卧榻休养,为了腹中的胎儿着想,军医怎么嘱咐便怎么做,再苦的药也强忍着喝下,因为丝毫不能着凉,便时时裹着雪白的貂裘呆在榻上,军医里的伙食条件有限,叶禾现在又急需补充营养,祁陌竟派出擅射的弓箭手齐齐进入树林狩猎,许诺猎中便有重赏,托他的福,叶禾竟在这偏野之地吃上了各种山珍野味,鹿肉猪肉鸡肉,甚至连清炖熊掌都有,但因为她总是胃口不佳,都是吃一点便放下了,最多只能再灌下一碗汤。

祁陌自答应她之后,一心想快些带她离开这气候诡异的地方,这几日便派了人前去与敌营谈和,以俘虏的耶苏王子作为筹码,一番商讨之后,很快便签下了停战协议。

按照约定,明日便要将耶苏送回,午后祁陌按时端了安胎药进来,试了试温度后才递给她,叶禾本着长苦不如短苦,扬起头来一口喝尽,搁下碗时,祁陌已经俯下了身,轻轻贴在她平坦的腹上,似乎怕吓到孩子,脸上褪去了平时的冷冽气势,眉宇间尽是柔和,叶禾看了看他,觉得他心情不错,便犹豫着问道:“祁陌,耶苏王子现在何处?”

“关押在一处偏帐,让士兵看管着。”祁陌淡淡的随口答道,忽然有些奇怪的问:“你提他做什么?”

叶禾坦然的看着他,声音平静道:“你叫人带他过来可好?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不行!”祁陌想也不想便果断回绝,原本显得温润的眸色乍冷,蹙眉说道:“这人傲慢奸诈,几次三番害你,太过危险,我不能容忍他再靠近你。”

“他现在都已经是祁国的俘虏了,哪里还能做什么?”叶禾语气轻松的说道:“祁陌,我只是跟他说几句话,是关于明嘉长公主的死,说完就把他重新关回去,好不好?”

祁陌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转过清眸,将脸侧向一旁,没有说话。

叶禾拉住他的胳膊,左右摇了摇,柔柔的问:“孩子他爹,好不好?”

祁陌身子微僵,回过脸来,便看到她脸上的讨好,软下心来,终是有些郁闷的说道:“行了,对于你这笨女人,我哪次不是有求必应?”

叶禾顿时喜笑颜开,伸手将他抱住,吧唧一口亲在他白玉般润滑的脸上:“就知道你最好了。”

祁陌坦然接受了她的夸赞和香吻,扬了扬眉,却没有被软玉温香迷昏了头,正色说道:“带他过来可以,但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事你叫一声,我马上就进来。”

过了没多久,耶苏便被两名士兵押进了主帐,奇怪的是并没有作任何的捆绑。一名士兵看见她疑惑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按照将军的吩咐,我们已经喂他服下软骨散。”

原来是这样。叶禾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暖手炉,目光淡淡的打量着他,仍然是那晚的装饰,破烂的内衫,满是污泥,身上的道道伤口都没有经过处理,虽然已经结痂但仍然触目惊心,看上去狼狈不堪,唯有那脸上的神情,依旧高高在上般桀骜不驯,显然丝毫没有作为俘虏的自知。

两个士兵退了出去,耶苏有气无力的站在帐内,健硕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有些站不稳。

他倒是不客气,仿佛把这里当自家地盘一般,不等叶禾招呼,径直便寻了张椅子坐下,吃着桌上的干饼,端起茶壶给自己倒满一杯茶水,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

知道他目中无人惯了,叶禾也不介意,开门见山的说道:“耶苏王子,这次大祁北耶这场战争的源头是明嘉长公主,我看你也不是个愚笨的人,你真的觉得长公主之死,跟祁国皇帝有关?”

耶苏仍然喝着茶,问道:“你想说什么?”

叶禾顿了顿,继续说道:“明嘉公主执意嫁给八王爷,祁帝确实心有不满,但他若是有心杀明嘉公主,要一个人死得无迹可寻的方法不计其数,哪怕找个替死鬼也好上许多倍,又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在自己赐给她的东西里下毒?挑起这场战争对祁帝没有半点好处,他犯不着这样做。”

说完,叶禾静静等着他的反应,然而却见他一脸的坦然,说道:“我知道。”

叶禾皱起眉:“你知道?既然知道,还以此为由发动战争,攻打祁国?”

“为什么不打?”耶苏神色傲慢,语气中带了一丝轻蔑:“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壑寇王唯一的外孙,也就是你们大祁的八王爷,提出愿与我北耶联手攻打祁国,还书面承诺待到事成之后,他称帝第一件事,便是献上祁国三十坐城池,归于北耶。”

叶禾心下一凉:“这么说来,你也知道引起大祁与北耶的战争,最大的获益者是谁?更知道杀害明嘉长公主最大嫌疑人的谁?这样你还愿意与八王爷合作?”

“知道又如何?”耶苏面上毫无愧色,冷酷说道:“姑姑是父王唯一的妹妹,但比起三十坐城池来,她的死微不足道。”

三十坐城池,相当于祁国一般的城池,岂不是与瓜分祁国无异?原来是这样!对于北耶来说,明嘉公主不是继承人,只是皇室的一员而已,她的死可以成为发动战争的最好理由,相比之下,她真正的死因根本就不重要!这就是皇家的亲情……

脑海不由得浮起那总是一身素色青衣,面色温和的残腿之人,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叶禾微微有些失神,轻声说道:“八王爷,他以为与北耶联手,就能顺利坐上皇位了吗?”

耶苏竟是知无不言,缓缓说道:“他若贸然登基,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有祁国太子帮忙就大不相同了,里应外合,得到江山不是难事,太子昏愚,即便登基为帝也易于掌控,到时候八王爷让他退位让贤,也是无可厚非。”

里应外合?原来太子早就跟八王爷蛇鼠一窝了,忽然得知这么多,叶禾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定定的看着耶苏:“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耶苏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神色亦变得认真起来:“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此事一旦成了,你的夫君祁九皇子便在劫难逃,而若想要这件事成不了,除非我北耶临时倒戈向大祁。”

既然他自己提出来了,说明这件事并非没得商量,叶禾镇定的看着他,平静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耶苏一双眼睛闪着慑人光,单侧嘴角斜斜的勾起,带着桀骜之色固执的指着她,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仿佛被雷击中般愣了几秒,叶禾忍住将手中暖炉砸向他脑门的冲动,讽刺的看着他:“你疯了?就在几天前,你还一心想要杀了我!”

耶苏转动着茶杯,脸上带了一抹自嘲:“没错,我讨厌你,像你这样粗鲁彪悍的女人恐怕是世间少有,不温柔,不讲理,力气大,还一见面就对我拳打脚踢,害我在属下面前颜面尽失。”说着瞪她一眼:“你还是第一个敢打我的人!”

“我做梦都想杀你了一雪前耻。当然,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只不过你命大,每次都让你躲过了。”耶苏说着目光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就在那天晚上,你我一同掉入恶狼谷,一番患难与共之后,我却忽然觉得你这女人还不错。”

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叶禾冷笑一声:“所以你就爱上我了?”

耶苏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嘲笑,看着她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总之这几日不管睡着还是清醒,头脑里总浮现出你的样子……”

“不管是不是,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叶禾烦躁的将他打断,没心思再听他废话,语气冷淡的说道:“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忽然满脸痛苦,是为什么吗?”

耶苏皱起眉头,眼中竟带了一抹关心:“为什么?”

叶禾对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缓缓说道:“因为……我怀孕了!”

“咣当”一声脆响,耶苏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他脸上乌云密布,牢牢地望定叶禾,眼底竟有一抹痛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凸起的指节泛出白色。

显然听见了那声脆响,帐帘顿时被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闪进来,见叶禾安然无恙方才放松了神色,祁陌走到榻侧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怎么了?”

叶禾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没事,耶苏王子不小心打翻了茶水。”

祁陌抬眼看了看那低着头的僵硬身躯,眸光冷若冰刺,淡淡扬声说道:“来人,把他押下去。”

待到所有人都退下,祁陌看着脸色不佳,似乎心事重重的叶禾,不由得皱眉问道:“你们方才说了些什么?”

叶禾便将方才的谈话内容复述了一遍,只是为免祁陌现在就提着剑出去杀人,便将耶苏王子提出条件那一段隐去了。

祁陌听完,面色淡淡的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眸中却多了一丝凝重。叶禾皱眉看着他,带了一丝担忧:“太子要谋反,我们该怎么办?”

“别担心。”祁陌抬起修长的手,抚平她眉间的皱褶,安抚道:“你只需要安心养胎,其他的我自会处理。”

叶禾点了点头,想起那人人窥视的皇位,不由得有些感叹,抬头看着那身边男子清俊的轮廓,尊贵的气质,不怒而威的冷眸,竟有几分王者之气,叶禾忽然好奇的问道:“祁陌,你想做大祁的皇帝吗?”

祁陌垂眸,清澈的眼里清晰的映出她的脸,那乌润眼瞳中的深情荡漾开来,淡淡说道:“如果你想做皇后,那我便想。”

“我才不想做什么皇后。”

“那我也不想做什么皇帝。”

“假如我想做乞丐婆子呢?”

“那我就去做乞丐头子。”

“……”

在一侧的帐幕上,倒映出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脸,带着满满的珍视呵护,久久辗转缠绵……

第74章

秀少来访

照耶苏王子所言,北耶王亦是早就知道其妹明嘉长公主的真正死因,坚持以此为由发兵,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但眼下耶苏王子被俘,北耶王年事已高,他没有理由为此赔上独子。果然,停战书很快便签下来,北耶大军当日便鸣金退兵,并大肆公告天下,已查明长公主之死与祁国无关,承诺十年之内不会再攻打祁国。边疆战事停歇,祁陌需带兵回皇城复命,本欲先将叶禾送至洪通城修养,再自行去皇城复命,但叶禾许是因为怀孕后神经敏感,总感到心绪不宁,觉得祁陌这次回去将会发生很大的变故,执意要跟他一起,祁陌想必了解她倔强的性子,未免她之后放不下心偷偷跟来,便只好欣然同意。

途中一切与平常无异,祁陌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谈话笑闹也与往常相同,叶禾却能看出他眉宇间偶尔一闪而过的愁绪。她明白祁陌的难处,虽已经得知太子有谋反意图,然而这毕竟只是耶苏太子一面之词,眼下既无法确认真假,也没有任何证据可指证太子,况且他也身为大祁皇子,稍微处理得不好,恐怕会被反咬一口,安上个陷害太子,意图谋反篡位的罪名。因而此事不宜声张,为今之计只能小心应对,防范于未然。

叶禾不知道人家怀孕后究竟什么样子,反正她是时常感到精神不济,动不动就想睡觉,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吃饱后过不了多久就想眯眼,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便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为此,祁陌一开始还颇为紧张,问了随行的大夫,得知嗜睡是怀孕初期的正常反应才放下心来,至此祁陌便时常向大夫虚心讨教,例如有孕的女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禁忌什么,该如何进补等等,他本就极其聪慧,又是个好学之人,几日下来便化身为叶禾的专用看护,嘱咐起来她来井井有条,倒有了几分妇科医生的模样。

睡觉睡得多了,时间也就过得异常的快,祁陌也惯着她,每次都是让她一觉睡到自然醒,且醒来便有营养吃食可以享用,一路下来竟是半点苦都没有受,抵达大祁都城的时候,叶禾的腰身已经圆润了一整圈,不像是怀孕后大肚子,更像是单纯的发福长胖了。

此次祁陌是以统帅将军的身份回城,大部分士兵需驻留在城外扎营,小部分跟随祁陌入城,都城之内显然早就收到消息,百姓夹道欢迎,热闹非凡。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叶禾因为身体不便得以直接回府里休息,祁陌则在第一时间被召入了皇宫面圣。

承蒙圣恩,祁陌在都城的府邸可谓是富丽堂皇,丫鬟小厮护院一应俱全,这段时间府里虽然没有主子,但管家却是尽忠职守,将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叶禾进门的时候,内外两侧皆有丫鬟护院等站的整整齐齐,一致恭敬的鞠躬唤道:恭迎皇妃回府。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叶禾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叫他们不必多礼。

这里的卧房很大很豪华,上好乌檀木的刻花大床,崭新贵重的家具,做工精致的梳妆台,黑漆乌亮的书架,雕花镂空的香炉,紫檀描金的软椅,琉璃映画的风屏,光滑木质的地板,就连装饰摆设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极尽奢侈。

虽然这间屋子里不少东西都是贵重的珍品,但在叶禾眼里最为诱人的就是那张床了,宽大的床架,崭新的被褥,丝滑的锦面,淡淡的清香,直教人想上去大睡一场。如此想着,叶禾已经脱了鞋子准备躺下,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却没轻轻敲响,外面一名丫鬟声音清晰的恭声说道:“皇妃,有位公子前来拜访,正在外面等候。”

叶禾顿住脱鞋的动作,微微皱眉,她才刚刚回来,谁会这么快就来拜访?她在这里熟识的人并不多,想来想去,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

穿好鞋子,换了身衣裳,再把头发稍作整理后,叶禾披了件斗篷便出门往正厅走去,然而来到厅内时,却见里面空荡荡的,不由得微微皱眉,向身边的丫鬟问道:“不是说有人拜访吗?人呢?”

却见丫鬟一脸的哭笑不得,诺诺的指响院子后门外面的一角:“回皇妃的话,他……在那里,奴婢前去请了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进来”

叶禾随之望去,远远的,只能看见一大团毛茸茸的白球,正一动不动的在院子后门外面的空地上。叶禾微微一怔,随即迈步走了过去,渐渐走近后,可以看见那团毛茸茸的白球其实是个人,一个裹着厚实狐皮大裘蹲在后门外的人。

带着几分匪夷所思,叶禾走到他的面前,看着那张艳若桃李的阴俊脸颊,喊道:“秀少爷?”

听到她的声音,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一头玉扣束起的乌发被轻风吹得浮起几缕,狭长微弯如月牙儿的眼睛看着她,晶亮的眸子中却带了几分迷茫:“你是谁?”

叶禾顿时瞪眼看着他,这白痴又耍什么花样?见他依然满脸的问号,只好配合的回道:“我是叶禾。”

秀少钥顿时眼睛瞪得比她还大,不满的叫道:“开什么玩笑!禾禾身材那么窈窕,你这个粗腰小胖子怎么可能是禾禾?”

粗腰小胖子?叶禾深吸一口气,黑着脸说道:“那你去找那个身材窈窕的禾禾吧,我先走了!”

刚转过身,叶禾便感到腰身一紧,已经被人从后面揽住,随即便听见秀少钥告饶的声音传来:“好了,禾禾,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刚才只是想逗你开心。”

逗我开心?有你这么逗人开心的吗?叶禾郁闷的想着,考虑到他的思维本就独特,于是释然的转过身来,问道:“厅里有椅子有点心有茶水,你跑到这里蹲着做什么?”

却见秀少钥一本正经的摇头:“这里有厅里没有的东西。”

毕竟自己在这里算是女主人,本着待客之道,叶禾耐着性子问:“什么东西厅里没有我叫丫鬟去准备。”

说完,就见秀少钥重新蹲下,兴致勃勃的看着地上,叫道:“禾禾,你快来看看这些小东西。”

叶禾疑惑的在他身边蹲下,放眼望去,只见空地上有小黑点在缓缓移动,原来是一群蚂蚁在搬家,不由得无奈叹气,这果然是厅里没有的!

“禾禾。”秀少钥忽然轻声叫道。

“嗯。”叶禾随口应了一声。

“禾禾。”秀少钥开心的笑了,再次叫道。

“嗯?”叶禾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禾禾。”秀少钥仿佛魔障了一般,只是一遍遍的叫着。

“嗯。”叶禾应道,不解的问:“怎么了?”

秀少钥忽然扬脸一笑,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开心的说道:“这段日子,我就像这样叫着禾禾,叫了许多次,但每一次都没有人回应。现在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所以你打算一次性叫个够本是吧?叶禾郁闷的想着,但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至少知道了,无论她身处何方,都有一个朋友在牵挂着她。

抱着抱着,秀少钥忽然颇为满足的说道:“禾禾,你长成小胖子也好,抱起来软绵绵的。”

叶禾毕竟也是个爱美的女人,对于“小胖子”这个称呼实在接受不能,下意识辩解道:“我这不是长胖,我是怀孕了。”

秀少钥的身子猛然僵住,忽的将叶禾放开,一双桃花眼忽明忽暗,定定的看着她:“怀孕?你有了祁九的孩子?”

“是啊。”叶禾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了?”

“哈哈……禾禾,恭喜你!祁九那小子真是好福气!”秀少钥忽然展颜大笑,眼睛笑得微微弯起,一张年轻的俊脸明快而灿烂,然而他原本闪动着光华的晶亮瞳孔却仿佛蒙了一层灰,分明在笑,但好像又不是在笑。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叶禾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心想他们俩个这么蹲在后门外也不是办法,于是说道:“秀少爷,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去吧。”

“不进去。”

“为什么?”

“不想进去。”

叶禾为难的看着固执得像个孩子的秀少钥,若是以往,她陪他胡闹一下,留在这里吹吹风也无妨,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事事都须首先考虑到肚子里的小生命。

秀少钥显然明白她的顾虑,垂眸看了看她的肚子,忽然惨淡一笑:“禾禾,你自己进去吧。”

“那你呢?”叶禾微微皱眉,觉得他有些奇怪。

秀少钥潇洒的挥了挥手,语气轻松自然的说道:“我很忙,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该走了。”

这金贵少爷整天游手好闲的,能有什么事要忙?叶禾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满是不信,但也没有再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从后门走了进去。

后面轻轻的关上,将呼啸的冷风关在外面,叶禾的身影转眼便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下一片孤寂落寞。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门前,拢了拢厚厚的狐裘,却抵不住那一阵阵侵入的寒意。

禾禾,这是你跟祁九的家,是你们两人的家,这里会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所以,我不想进去……

第75章

轻声细语

回到正厅,叶禾微怔的看着地面。这次久别重逢,总觉得秀少钥似乎有什么心事,虽然一言一行依旧风格独特,面上也仍是总带着不正经的嬉笑,可眼眸中那层淡淡的阴影却是掩饰不了的,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一向属于乐天派的秀少钥忧愁?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叶禾只好作罢,抬头看了看外面,正好见厨房传出一缕炊烟,忽然就来了兴致。都说好女人要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自从嫁给祁陌,她还从来没有亲自下过厨呢!现在天色尚早,等她把饭菜做好,祁陌也该回来了。祁陌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会是怎样的欣喜赞叹?

如此想着,叶禾已经迈出步子走进了厨房,府里的厨房很大,里面负责膳食的丫鬟婆子等有十几人,但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步入厨房,叶禾一脸平静的环顾着四周,然而却吓坏了里面的丫鬟婆子,叶禾还未能走到灶台前,一名中年厨娘便已经匆匆迎上,焦急担忧的喊道:“皇妃,您怎么进来了?您是有身子的人,这儿哪是您该来的地方?九皇子要是怪罪下来……”

“行了。”受不了这么被约束,叶禾打断她的话:“是我自己想来的,不会连累你们。”

那厨娘抬起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叶禾一个不悦的目光扫过去,她便噤了声。扫除障碍,叶禾径直走向灶台,只见厨案上,新鲜蔬菜肉内等食材一应俱全,还摆满了大小刀具和各色各样的盛菜器血,叶禾满意的点了点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材料这么齐全,就算厨艺再怎么生疏,做出一桌子菜来也不是难事。

穿上围裙,挽好袖子,叶禾当即便动起手来,一伙丫鬟婆子们严阵以待,满脸紧张的围在她的身边,大气也不敢出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切菜的手法熟练,掌勺的动作也不是很生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瞅准空子便上前来帮忙打下手,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整个厨房忙活开来。

这一忙便将近一个时辰,临近傍晚,叶禾才将八道比较拿手的家常小菜做好,过程基本上还算顺利,只是煎鸡蛋的时候油溅到手背上,烫出了一个圆圆的小黑点。大功告成,还未能将一道道盖好的菜摆上餐桌,祁陌便已经回到了府上。

因为是进宫面圣,祁陌穿着一袭紫金银线绣缺月图纹的乌金长袍,腰缠紫绶碧玉腰带,后披极北渊地的雪貂大裘,更衬得面白如玉唇红似血,然而那俊美的脸上却无一丝神情,眼睑微微低垂,潦黑的乌眸内一片清冷寂静。

见他风尘仆仆的回来,叶禾满面微笑的迎上去:“回来了,饿了吧?”

祁陌抬起眼来,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感到手上传来的体温一片冰冷,叶禾微微皱眉看着他不太对劲的脸色,担忧问道:“祁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看了看她脸上透出的不安,只是摇了摇头,牵唇一笑:“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真的没事?”叶禾观察着他的神色,狐疑的看着他。

祁陌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打量着她,微微蹙眉问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啊!”叶禾看着身上的围裙低呼一声,忽然想起她忙活了半天的饭菜,如果再不吃就该凉了,连忙焦急的对一旁的丫鬟叫道:“快,快点去把菜端出来。”

“是。”

几个丫鬟赶紧转身而去,很快便把菜一道道的端上了桌,叶禾拉着祁陌在桌旁坐好,将盘子上的圆盖一一打开,眼含期待的把一双筷子递给他:“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祁陌看了看桌上与平日里的样式明显不同的菜,再看了看她手背上的小小黑点,修长的眉微蹙,清冷的语调染上怒意的问道:“谁让你做这些事的?”说着,似带阴风的目光在厅里众人身上扫过,厉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府里的规矩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

话音刚刚落下,一旁伺候的丫鬟已经齐齐跪倒,顿时只能看见一地恐慌垂起的头颅,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沉重。

“你这是发的什么火?”见他这样的反应,叶禾气不打一处来,原本的期待化为失望:“你以为我喜欢下厨吗?忙活了大半天还不都是为了你!”

祁陌眉峰凝起,语气冰冷:“我没有让你为我做些!”

“好,算是我自作多情了。”叶禾气得将筷子一把拍在桌上,冷冷的看着他自嘲道:“皇子殿下,您要罚他们,就先罚我好了!”说着,也不等他反应,转身便跑出了厅堂。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孕妇都这样,情绪特别容易激动,叶禾一口气跑回卧房,只觉得伤心委屈,祁陌到底怎么了?她不就是做了一顿饭,手上烫到的小黑点也根本算不上什么伤,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叶禾渐渐平静下来,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祁陌之所以这么生气,想必也是不想她受累,只要他追过来哄她两句,她便当什么事都没有了。

然而叶禾坐在房里等了许久,房门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人进来。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找她?叶禾心里闷闷的想着,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站起身来打开房门便往外面走去,只见前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人声,一片热闹,难道府里来客人了?叶禾纳闷的想着,拉住一个过路的丫鬟,问道:“这是怎么了?”

丫鬟看见她,脸色一变,有些为难的说道:“回皇妃的话,刚才刘公公送来两名域南国进贡的舞姬,说是……说是皇上赏赐给殿下的。”

只觉得一道响雷劈在头顶,叶禾脚下一晃竟有些站不稳,丫鬟连忙将她扶住,惊道:“皇妃,您怎么了?”

“我没事。”叶禾挥了挥手,轻轻推开丫鬟自己站稳脚步,面上神情一如平常,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心中就如灌了铅般沉重,难怪祁陌方才没有来找她,原来是忙着接见那两名御赐的美人!皇上为什么要赏赐舞姬给祁陌?因为她现在怀孕了不便行房,所以想让这几名舞姬代劳吗?祁陌今天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应该就提过这件事了吧?

悄无声息的,叶禾一步步走向前厅,却只是隐身站在外面的一颗大树后面。厅内的侧位上,坐着一名管事的公公,正在笑着说些什么,而正位上,丰神俊美的尊贵男子端身而坐,唇角含笑,风流倜傥。一名杏眼桃腮,长相可人的女子温柔的替他捏着肩,语笑嫣然,娇媚中透着一股叫人怜惜的清纯。还有一名女子正替他斟茶,削肩细腰,细眼秀眉,举止端庄有礼。一盏茶水递过去,男子却是淡淡的笑着,一把握住了她柔软丝滑的手,在掌心磨擦着,调笑着……

叶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的,只知道在坐上床榻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的躺倒在床上,便一动也不想再动了。

叶禾静静的看着头顶干净轻盈的纱帐,仿佛看得着了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只听见咯吱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修长疲惫的身影走了进来,叶禾皱了皱眉,侧过身去面向床内。

片刻后,一个冰冷的身体进入棉被,小心翼翼的靠拢伸手环住她,带了几丝伤感的唤道:“禾儿……”

现在该伤感的人是她吧?叶禾只觉得一阵烦躁,将他的坚实有力的手臂推开,翻身从床上坐起,冷声说道:“殿下应该去陪那两名域南的美女才是,到这里来做什么?”

祁陌亦是连忙坐了起来,有些着急的提起被子欲将她裹住:“当心着凉。”

“你走开!”然而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叶禾心头一堵,当下便是一个手拐向后击去,只听见一声闷哼,祁陌白玉般的面色上闪过痛楚,剧烈的咳嗽起来。月光照了进来,纱帐上朦胧的月影勾勒出他的身影,轮廓清癯落寞。

叶禾心下惊起,连忙转身将他扶住,急道:“你怎么样?怎么不躲开?是不是撞到以前的伤处了?”

不料祁陌却是一把将她的手握住,轻叹问道:“可是消气些了?”

叶禾瞪眼:“没有!”

祁陌挑眉,抬起她的手对准自己的胸口,不以为然的说道:“那就再来两下。”

叶禾顿时气结无语,他都以进为退了,她还能怎么样?忽然,祁陌双臂收拢,将她揽入怀中,脸眷恋的埋在她的颈窝,低低问道:“禾儿,你不相信我吗?”

叶禾顿时怔住,是啊,她看见那两个美貌舞姬,看见他跟她们调笑,便觉得心口像被针扎似的,想必所有的女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会如此吧。可是……祁陌是怎么样的人,她是很清楚的,他绝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叶禾冷静下来,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你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肩头蹙起,看了看她,那俊逸的脸庞稍稍侧过,半晌后,才终于缓缓说道:“太后懿旨,明日一早,你便要进宫了。”

叶禾一时间未能理解他的意思,问道:“你说什么?”

“太子妃同你一样,眼下正怀有身孕在后宫待产,她现在已是第三胎,太后称你初次生产经验不足,下旨令你入宫与她同住,也方便太医照看。”

叶禾怔住了,她没有生孩子的经验,而那位太子妃已经是第三胎,所以就要把她交给那太子妃,传授经验?没错,住在皇宫里待产,确实方便传召太医,皇宫里的珍贵药材也更为齐全,这一切听起来都那么的顺理成章,可是看祁陌眉宇间的凝重,此事真的那么简单吗?

“祁陌,太子妃跟太后是什么关系?”叶禾若有所思的轻声问道。

祁陌看着她,乌玉般的黑眸闪过赞赏,说道:“她是太后的亲侄女。”

果然!叶禾暗叹一声,这样说来,太后是站在太子祁赫那边的了,皇上对祁陌疼爱有加,此次又立下了战功,太子祁赫恐怕已经将他列为第一竞争对手了。现在借助太后的懿旨让叶禾入宫待产,与太子妃同住,只不过是想要以她来控制住祁陌吧?

“原来,你今晚都是故意的……”忽然,叶禾明白了祁陌的用意,现在,他越是表现得很爱她,她进宫后便越危险,难怪他方才会发火,会和那两名舞姬调笑,他总是这么一心为她着想,为她打算,心里分明很苦,却还要在那刘公公面前笑得毫无破绽,还要面对她的误会和怒气,轻声细语的来哄她……

“祁陌,对不起,我总是成为你的负担。”叶禾心中一片自责,祁陌虽然身份娇贵,但却绝不是没有心机的孱弱公子,以前的他虽然冰冷得不近人情,行事狠戾,但至少从来都没有什么把柄,不会被人按住死穴,可现在却因她而有了顾忌。

他却是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将她的手握住,十指相扣,声音褪去了一贯的清冷,带着少有的温柔:“傻丫头,我是你的丈夫,本来就应该保护你,让你处于危险的境地,只会让我觉得是我无能,不能将你保护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别担心,我已将一切打点好,不会让你受到委屈。这次召你进宫,他们只是想约束我,定然不敢伤害你,所以我可以忍。”祁陌淡淡的说着,语气一转,忽然变得冰冷:“但是,若真有人伤了你一分一毫,我必会让他十倍奉还!”

叶禾满心的暖意,不舍的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听着他左胸处的跳动,对于进宫,她一点也不担心不害怕……只是,男子不能进入后宫,这样说来,他们启不是要分开整整六个月?半年的时间啊……

第76章

原来如此

“皇妃,这是太医院方才送来的安胎药。”宫女小米端着金边的青花瓷碗,迈着小步走入房中。

叶禾懒洋洋的躺在贵妃软椅上,听到声音缓缓从小憩中醒来,想到又要喝那又苦又难闻的东西,不由得一阵反胃,挥了挥手随口说道:“先搁着吧。”

“是。”小米将药碗放在软椅边的小圆木几上,便稍稍弯下摇,微笑着说道:“奴婢帮您按按腿吧?”

“也好!”叶禾点头,因为大着肚子,身子变得沉重,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后,只觉得浑身酸软难受,行动不便之下又不好活动筋骨,好在小米的按摩手法不错,每次按完都会舒服很多。

见她点头,小米便在软椅边蹲下,熟练的按捏起来,叶禾深吸一口气,舒服得微微眯上了眼睛。

转眼间,进宫已经有五个月了,果然如祁陌所言,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同样有孕的太子妃,都对她客气有礼呵护备至,起先太后时常叫她坤宁宫聊聊天,但只从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走越发不便后,就没有再召她过去了,倒是太子妃,时不时便要来慰问几句,说一些孕妇的注意事项,送来些贵重的补品,后宫的宫女太监亦是唯命是从,这几个月来倒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受到委屈。小米是祁陌调过来照顾她的,长得其貌不扬,然而却别样的细心,对她的忠心亦是没话说,这些日子但凡是叶禾要吃的东西,要喝的茶水汤药,小米都先试过后才放心给她食用,日常用品也都反复检查,晚上叶禾睡在里间,她便在外间的榻上守着,晚上起夜或者渴了饿了,只需叫一声便能解决,晚上有时候脚会忽然抽筋,小米推拿几下便能好上许多,可算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无论生活的哪个方面,叶禾这五个月都过得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见不到孩子他爹,睡着了还好,睡醒无事的时候便总会忍不住想念,唯一的安慰便是,肚子一天天长大,腰身变得珠圆玉润,只要孩子生下来,他们便可以一家团圆了。如此想着,叶禾轻轻抚摸上圆滚滚的肚子,嘴角划出一抹浅笑。

“皇妃,今儿可要吩咐御膳房做您喜欢吃的红烧肉?”小米手上动作不停,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叶禾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了。”以前她并不是很喜欢吃油腻的红烧肉,但这些日子却忽然变得无肉不欢了,都说女子怀孕时口味会有所改变,果然不假。看了看一旁的药就快凉了,便端起来一口气喝下,顿时只觉整个口中都是苦的。

小米见她哭得脸皱成一团,笑着递过来一个甜枣,说道:“您今天不吃,可就要等上三日才能吃上了。”

叶禾拿起丝帕擦了擦嘴,一边嚼着甜枣,一边随口问道:“为什么?”

“您还不知道啊?明天便是前朝豫太子逝去四十年的祭日了,皇上怀念胞弟,吩咐从明儿个起,各宫内三日不许吃荤食。”

“前朝太子?”叶禾好奇问道:“皇上不久前才过了六十大寿,明日却是他胞弟的四十年祭日,那位豫太子岂不是十几岁就逝世了?”

“奴婢也不清楚,据说四十年前,豫太子是在一次皇家狩猎中,跟现在的皇上去追捕一只小鹿,结果不小心连人带马掉下悬崖的。”小米简单的小声说着,似乎不敢议论这类宫廷之事,一向话多的她只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叶禾也懒得对这些陈年旧事深究,懒懒的闭上眼睛享受按摩带来的舒适,没过多久,便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日,果然如同小米所说,无论早餐午膳还是晚饭,都是清一色的素菜素食,一点肉渣子都看不见,连续吃了两天的青菜豆腐,叶禾不由得有些想念那香滑可口的红烧肉了。

虽然如此,也只能干咽着口水忍住肚子里的馋虫,皇上说三日尽食荤食,便是定然不可违背的,对着一桌子的清汤素菜,叶禾暗暗安慰自己,只要再忍耐一天就好了……

可是叶禾没有想到,在一天之后,吃荤食的禁忌解除了,然而她却是再也没有吃红烧肉的胃口了。

***

这天一大早,皇上病危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后宫,一切都仿佛雷阵雨般那么迅猛突然,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沉重。听到这个消息,叶禾首先想到的便是祁陌,皇上自小对他疼爱有加,极尽维护,皇家的父子虽不似平常家庭,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定然不浅,祁陌得知皇上病危一定会很难过吧。

担忧了一整天,然而到了当天晚上,叶禾在床上转辗了许久后刚刚入睡,却又有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砸下来——九皇子祁陌大逆不道欲杀害皇上和太子,谋权篡位,已被禁卫军抓获打入天牢。

叶禾撑着笨重的身子从床上爬起,瞪大眼睛看着焦急进来通报的小米:“你刚才说什么?”

“据在皇上殿里伺候的太监说,今天晚上皇上召九皇子入乾坤宫,后来太子也来了,三人不知说了什么,太子忽然大喊救驾,禁卫军连忙冲进去,便见九皇子他……他手持长剑……当时太子手臂已经负了伤,皇上瞪大眼睛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禾的声音冷如寒霜:“于是太子就说,九皇子杀害他和皇上,谋权篡位?”

“太子是这样说的,禁卫军便把九皇子抓起来了。”小米的声音有些无措:“皇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叶禾深吸一口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九皇子认罪了吗?”

小米惶恐的摇头:“不,奴婢打听过了,九皇子说是太子害了皇上,还说皇上已写下诏书废黜太子,太子却毁了诏书,想谋权篡位……”

叶禾声音扬起,面上满是怒意:“既然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人,皇上又说不出话来,凭什么认定太子说的是真的,九皇子说的是假的,继而把他打入天牢?”

“乾坤宫的禁卫军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他们众口一词指证九皇子谋反,九皇子就是百口也难辨啊!”

对啊,祁赫可是嫡出的太子,祁陌只是皇子,要说谋权篡位,怎么都是祁陌的嫌疑更大,可叶禾知道,祁陌对皇位根本就没有野心,他绝对不会为争夺皇位而杀兄弑父!

小米面色慌张,泫然欲泣:“皇妃,我们该怎么办,太子下令三日后处斩……”

三日后处斩?呵……他那么急着除掉祁陌,是做贼心虚了吗?气愤之下,叶禾已经穿上鞋子披好外衣,一手撑着后腰挺着肚子便要走出房门。祁陌,你已经保护了我那么久,我应该为你做点事了。

“皇妃,您要去哪?”小米焦急的追上来,一脸慌张的将她扶住。叶禾快步之下有些吃力,脚步却是不停:“去天牢,我要去看他!”

小米面色一惊,连忙劝说:“不行的,现在皇宫被太子掌控,没有太子的手谕是去不了天牢的。”

“那我们就先去找太子!”叶禾冷声说道,迈出大门便往东宫走去。她相信祁陌,太子本就有谋反之心,很可能是见皇上要废黜他所以狗急跳墙,反咬祁陌一口,既然他现在扮演的是保护父皇,捉拿“谋反乱党”的忠孝角色,那么未免落人口实,他现在就不敢对她这怀有身孕的弟媳妄动杀念!

果然,叶禾在小米的搀扶下一路走来,直到步入太子居住的东宫,当真没有人为难她们,那些守卫的禁军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就连她大摇大摆的走向东宫正厅,他们都没有做任何阻拦。

叶禾微微蹙眉,难道太子知道她会来,早就吩咐过不要拦着她了?看这样子,似乎更像在等着她来!想到这里,叶禾带着疑虑,心里多了几分防备。

然而,当走进正厅,看到那静静坐在红木围椅上的青衫男子,看到那眉目平淡气质非凡的面孔,那温润平和的清淡眼眸,叶禾心中的疑惑顿时消散,了然而苦涩的笑起来,原来如此!太子并不是一个头脑精明的人,否则祁帝最宠爱最重视的皇子就不会是祁陌了,这次太子之所以能成功陷害祁陌,原来是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多么可笑啊,曾经为了报恩救下他一命,却从此为自己最爱的人埋下了祸根,若她当时没有为他挡箭,祁陌不会陷入今天这样的困境,偏偏她所以为的恩情,其实只不过是这个看似善良温和的男子对她的利用而已……

淡淡的月色合着烛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双温和清净的眸子,如同三月春风般温柔多情,那淡薄的嘴唇,似乎时常都在微笑般和善雅致,可是,谁又能看得出来,这副温雅面容下掩藏着的狠心和算计……

第77章

完结篇

富丽堂皇的东宫正殿,两人仅仅隔着几米的距离,静静的相视而望,只不过片刻的时光,以往的种种画面皆已在眼前无声闪过,仿若隔梦。

终于,叶禾撑着后腰站在正殿中心,轻轻挥了挥手,对身边的宫女说道:“小米,你先出去。”

“可是,您……”小米不放心的抬起头来,对上她严厉的眸光,连忙闭上嘴默默退了出去。

他的身形颀长消瘦,一动不动的坐着,素净的青衫,安然的眉眼,声音柔且轻,似怕惊破模糊的夜色:“禾儿,你来了。”

叶禾忍不住笑起来,他竟然还可以那么平静坦然的叫她的名字,仿佛从来没有欺骗利用过她,叶禾脸上笑着,声音却是冷得仿佛初遇时的那片冰天雪地:“八爷……哦,不对。再过不久就该称您为皇上了吧?”

太子祁赫有勇无谋且又生性残暴,扶持他登基后,不仅是一个可轻易掌控的傀儡皇帝,更是一个不会顾及百姓安康的昏君,到时候,以八爷的心机智慧权倾朝野不是难事,以昏庸无道的罪名逼祁赫退位让闲就更不难了。呵!这一切都多么的顺理成章。

八爷面上依然平静如水,眼中却有一抹痛苦闪过:“禾儿,你非要以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吗?”

“那我该怎么跟你说话?”叶禾冷笑一声,凌厉的声音带着几丝恨意:“我该像以前那样把你当作救命恩人,谢谢你利用了我,还是该谢谢你把祁陌打入天牢,三日后处斩?”

“没错,我是利用了你。”八爷缓缓闭上双眼一字一字的说着,声音满是无奈,似乎夹杂着悔意,说着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看着她:“禾儿,你知道吗?自从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被夺走,自从我被一心信任的皇兄追杀迫害,自从我为了生存亲手毁掉自己的腿,我便再不肯相信任何人!”

叶禾猛然愣住,眼中有一抹震惊,原来,他的腿竟是他自己废了的?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来说,终身残疾是多么的恐怖啊!她不能不惊讶于他亲手将自己变成残废时,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却也不能原谅他今日对祁陌所做的一切!

看着他眼含痛苦悔恨,那渴望原谅般的目光,叶禾嘲讽的皱起眉头:“你是想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你欺骗我伤害我利用我也都是理所当然吗?”

“不是这样的!”他忽然激动起来,手紧紧握住拐杖,吃力的站起身来,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有些急切的说道:“禾儿,与你相处的时光我真的开心过,只有你可以让我暂时忘却屈辱,让我发自内心的笑出来,虽然如此,但我始终没有真正信任你,也没放弃过利用你,可是自从出逃出城门那一刻我便后悔了,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会像你这般不惜用性命来维护我,也只有你才会为了我不顾一切。”

叶禾看着他艰难靠近,听着他肺腑般的倾诉,暗暗衡量着,一个孕妇,一个瘸子,谁比较占上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冷冷说道:“既然你后悔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勾结太子伤害祁陌,伤害我?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己,你最想要的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位!这也就罢了,可是你不该对祁陌下手……”

八爷定定的看着她,有些迫切的解释:“不是的,禾儿,我知你对他重视,本欲留他一命,却不想皇上病危之时,写下遗诏废黜太子,改为传位于他……”

听到这里,叶禾忽然就明白了,接道:“所以你怕了,怕祁陌登基后你不好掌控,所以让太子毁了诏书,所以你怎么急着陷害祁陌,想要置他于死地?”

“禾儿,你听我说……”八爷面上毫无血色,焦急的走上前,伸出手想要将她拉住。

就在他靠近到她触手可及的距离,叶禾目光一凛,在他肩侧猛然挪步旋身,别在后腰处的匕首已经赫然出鞘,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锋利的刀刃已经稳稳抵在他的脖子上。

八爷面色煞白,身形赫然僵住,转过目光满眼惊痛的看着她。

方才她一直将手撑在后腰,一来可随时抽出匕首,二来可假装身子笨重吃力消除他的戒备,就是等着这一击,叶禾清丽如雪的脸上一片森冷,再也不想跟他废话:“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的声音,你的样子,你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虚伪觉得恶心。若不是还需要用你去救祁陌,单凭你陷害祁陌入狱这一点,我就应该立即杀了你!”

八爷听着她无情的话语,看着她充满恨意的眼睛,忽然就笑了起来,那笑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叶禾没有看他,紧紧握着匕首,押着他便走出了正殿。她现在一刻也等不了了,皇上想要传位给祁陌,这对太子来说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只想除之而后快。虽然现在诏书已毁,皇上也已经病入膏肓,无法说话无法写字,但未免夜长梦多,他们一定不会让祁陌三日后处斩,而是会尽快取他的性命。她怕,怕祁陌现在在天牢里随时都可能出事,再被安上个畏罪自杀,那么一切便来不及挽回了!

夜晚的皇宫很安静,今夜更是显得沉闷无比,分挂着的宫灯发出淡淡的光晕,将人的影子拉的老长,叶禾拖着笨重的身子,动作谨慎的押着八爷,急切的往天牢方向走去,然而刚走出东宫不久,便有一队禁卫军抽出腰间佩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还真是步履维艰!叶禾暗暗苦笑着,更为祁陌的安危焦虑着,就在这时禁卫军中开出一条道,一名官阶明显较高的锦衣劲装男子走过来,侍卫们齐声叫道:“侍卫长!”

叶禾定睛望向来人,目光冷冽,然而当看到那熟悉的脸孔时,却是顿时愣住了。

那人亦在走近看清楚叶禾时脸色大变,洪亮的声音中含了几丝颤抖:“夏教官……”

随着他的一声称呼,禁卫里顿时有些骚动,十几名持着军刀的侍卫上前一步,有人激动叫道:“真的是夏教官!”

“罗修……”叶禾看着眼前健壮英挺的男子,再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语气不知是惊是喜:“你们……”

没错,他们就是在军机处北苑,叶禾亲手带出来的一队禁卫!时别多日,没想到竟让他们在今天重逢,可现在,她是挟持人质准备劫狱的叛逆,他们却是负责维护皇宫秩序的禁卫军。

众人纷纷收刀入鞘,罗修快步走上前来,看了看她挟持的八爷,问道:“教官,你这是……”

叶禾收回初见时的喜悦神情,平静的看着他坚定说道:“我现在要去天牢,救出祁陌。”

罗修脸色惊变:“不行,这太危险了!”

“你……”叶禾看了看罗修,再看了看那些她亲手带出来的禁卫,声音有些冷:“你们……想要拦我?”

“教官,你不要冲动,现在皇宫被太子的势力全权掌握,皇城禁卫也都被收买。”罗修说着看了看八爷,继续道:“并且还混入了大量办成禁卫的壑寇兵,想必都是八王爷的人,但凡是九皇子的人都已被清理干净,这分明是要逼宫谋反,现在宫里已成定局……”

原来祁陌在皇宫的势力都被“清理”了,他现在的处境是何等的危险啊,好在当初罗修没有归顺祁陌,否则恐怕现在也已经遭遇不测了吧?可当时罗修不归顺祁陌,理由是只愿效忠她一人,现在,他可还记得当初说的话?

叶禾摇头,面上神情并不多么的壮烈,却是带了不可动摇的坚定:“罗修,你不用劝了,不管再危险,即使是死,我也要去试试。若他有事,我就跟他一起死。”

感到被她挟持的八爷赫然僵住,叶禾侧过脸,便见他神色痛苦复杂的看着她,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罗修的脸色却是凝重起来,迟疑道:“教官,你现在就算去了天牢,也救不了九皇子……”

“为什么?”叶禾惊讶的看着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罗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们想要对祁陌做什么?”

罗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为难的不知道该不该说,就在叶禾满心焦急时,沉默着的八爷却忽然开了口,目光伤痛,语气轻缓:“禾儿,他说的对,你就算挟持我到天牢,也救不了祁陌。今夜太子便会让派人将他从带走,伪造出劫狱的假象,大祁有明例条文规定,带罪之人若是逃狱,无论是何身份,都需乱箭射死。”

他的话就像一把刀狠狠划在叶禾心上,叶禾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脚,对啊,他们若是在天牢杀了祁陌,即使用畏罪自杀掩饰,但只要有心人特意找仵作查看了尸体,难免有人会怀疑,但若是派人假装将祁陌带走,却可以用越狱的罪名,名正言顺的要了他的命!

叶禾看着八爷,眼中充斥着恨意和愤怒:“太子想不出这样的妙计,想必这也是你在出谋划策吧!”

八爷深深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对他恨到极致的目光,有些落魄的点了点头,带着几分绝望的说道:“没错,是我出的主意。”

叶禾的手剧烈抖动起来,使得锋利的匕首在他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想到现在祁陌的危险境地,她便恨不得杀了这个阴险算计祁陌的人!就在这时,一名禁卫忽然快步跑来,对罗修说道:“禀报侍卫长,方才传来消息,一伙乱党潜入天牢,杀害狱卒将九皇子劫走,正往城墙方向逃去!”

呵!这哪里是劫狱,根本是太子让人自编自演的戏!祁陌和那些所谓的劫狱人很容易便会被追上吧,追上后便只有死路一条!

乱箭射死,乱箭射死……叶禾脑海中就只剩下这几个字,当即押着八爷往城墙方向快步而去,方才罗修不是说宫里混入了大量办成禁卫的壑寇兵吗?既然现在宫里有八爷的势力,那么他现在便不是毫无用处。

也许,也许她能救得了祁陌,即使这种可能性是那么的小……

夜色如墨,寒气弥漫,暗色中流淌着一股肃杀之气,一簇簇高举的火把将城楼照得灯火通明,浓烟在半空行成厚厚的白雾,潮水涌动的兵缓缓前行,腰配军刀手持弓箭的禁卫将整个城楼团团包围,无数的禁军身躯挺得笔直,似乎只等着一声令下,便要齐齐搭箭上弦,射向那包围圈的中央。

远远的看着城墙上的一幕,叶禾的心便赫然提了起来,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她知道,那包围圈中的人是谁,那是她想要托付一生的男人,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也是她肚子里小生命的父亲!

“禾儿,你救不了他的,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轻柔的声音响起,八爷看着她,竟显出心慌和心痛的神情,声音更似带了一丝哀求。

叶禾恨恨的瞪他一眼:“你闭嘴!要不是你,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说着,她押着八爷便上了城楼,就在这时,一连串急促的步伐传来,竟是罗修带着那一队侍卫跟来,护在她的身边,罗修握着军刀站在她的身边,脸上带着铁汉的柔情,字字坚定的说道:“教官,我们誓死跟随你!”

“教官,我们誓死跟随你!”仿佛响应罗修的号召一般,一队齐声重复喝道。

叶禾微微咬住下唇,抿紧嘴角,尽量使得自己看起来比较镇定,然而想起当初在北苑的种种,眼睛还是忍不住湿润起来,她一字一顿的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谢谢,谢谢你们!”

叶禾挟持着八爷,一队禁卫护在她的周身,齐齐向城楼走去,排列整齐的包围圈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们便上前为她开路,理出一条过道来,当她手持利刃架着八爷进入到包围圈里,此时禁卫已将箭羽搭上弓,俨然只等着嗖然离弦,叶禾惊起一身冷汗,厉声喝道:“住手!”

那些穿着大祁禁军服装的赫寇兵看见她挟持的人,纷纷惊起,齐声呼喝道:“少主!”

“保护少主!”“大胆罪妇,还不快把少主放开!”“叛乱贼子,休得轻举妄动!”

嘈杂的喊叫示威声在人群中响起,叶禾却只当没有听见,太子祁赫正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站在禁军前方,她也懒得多看一眼,现在,她只能看见一个人,那个在这寒冷的夜晚,仅仅穿了一件白绸单衣,满身的伤痕血迹狼狈得让她心疼的男人。

将近半年不见,他还是那么清俊挺拔,面如白玉,唇若血染,可是却消瘦了不少,他的发丝凌乱,破烂的单衣狼狈不堪,然而那抿起的嘴角却仍然透着傲气,那浸墨染月般的乌润眼眸依旧清亮若星辰,看到他,叶禾两眼湿润,嘴角激动得勾起,然而他看到她,似乎一点都不高兴,那原本云淡风轻视死如归的眸光顿变,声音满是咬牙切齿的怒气,不顾怎么多人在场,毫无形象的发飙般喊道:“你这蠢女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美女来救英雄,虽然她现在挺着个圆溜溜的大肚子,实在称不上美,但英雄就算不感动,也不该这种态度吧!?

叶禾不悦的瞪他一眼,抽了抽有些酸的鼻子,说:“还能来做什么?当然是来救你,这里又高又冷,难不成还是来看月亮的?”

“谁要你救了!?”祁陌眉头紧紧皱起,怒道:“你给我滚,马上滚!”

叶禾含泪摇头:“我不走,我一走,他们就会杀了你!”

祁陌挑起眉梢,目光轻蔑的扫向太子,冷哼:“你以为你不走,他们就会放了我们?”

“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是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叶禾没好气的说完,孤注一掷的挟持着八爷,冷下脸来,冲包围着他们的人群喝道:“放下兵器,退后!不然我杀了他!”

说完,一半的禁卫连忙恐慌的放下刀箭,齐齐向后退去,然而另一半的人却是无动于衷站在原地,纷纷看向太子祁赫,显然是在等着他的号令。

是啊,早就料到了,现在宫里的势力掌握在太子和八爷两人手里,挟持了八爷并不代表可以全身而退,可她还是想要试一试,赌太子为了今后的长远打算,不敢不顾及八爷性命,从而得罪了赫寇,但凡是个聪明人,便不会冲动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了八爷的命,不但会失去壑寇的支持,还使得还未登基便跟壑寇结仇。

整个城楼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身穿金边华服的中年男子,只等着太子的一声令下。

然而,叶禾终究还是赌输了,这太子就是个榆木脑子,跟聪明人完全沾不上边,也想不到什么长远打算!恐怕他现在一心只顾着想除掉皇上欲传位的祁陌,当即挥手说道:“八王爷为捉拿叛逆乱党,维护大祁安康,英勇牺牲,实属可敬,放箭!”

话音落下,两侧的箭羽已破空而来,前后夹攻,叶禾身子笨重措防不及,电光火石的瞬间,清影四射,祁陌已撑着负伤的身体俯冲过来,挥刀替她挡箭,手中利刃横劈侧砍,寒芒如星,然而毕竟只挡得了一面,说时迟那时快,只觉手上一轻眼前一暗,原本被她挟持的人已从刀下挣开,然而却是在第一时间挡到了她的面前,大朵大朵的血花盛开出来,那清瘦的身躯上仿佛刺猬般插上了数支箭羽,整个人踉跄退后,却用拐杖撑着没倒下去。

就在叶禾为八爷的反应震惊不已的时,罗修已目嗤欲裂的冲上前,领着众人将他们团团护住,挥着军刀奋力挡箭。

箭发弩张,一片混乱,八爷似乎再也不负身上箭羽的重量,拐杖砰当落地,满是鲜血的身躯也随之软软倒下,叶禾下意识的伸手将他扶住,心情如翻江倒海般汹涌复杂。

鲜血大口大口的从他嘴里溢出来,将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染得面目全非,然而他却勾起了嘴角,仿佛第一次在雪地见面时那边,温和的笑了。叶禾看着他生命气息渐渐褪去的脸,心里有些难过,这是那个当初第一眼看去,便让她觉得比雪还干净清新的男子,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觉得他的五官虽然并不十分出众,然而细细品味起来,却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好看,他的神态很和善,浑身散发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息,虽身有残疾杵着拐杖,身姿却修长挺拔若芝兰玉树一般,赏心悦目。现在,他满脸沧桑,鬓角斑白,仿佛被这坎珂岁月里磨砺得不堪一击。

在他安静的缓缓闭上眼睛的瞬间,看着那清宁的眸中,回光返照般划过一抹人生最初的善良真诚时,叶禾忽然就不恨他了,一个从小便没有得到母爱的孩子,一个从小被父亲教育要心狠手辣的皇子,一个被剥夺了应有的身份地位,被剥夺了堂堂正正生存的权力,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骄子,变成一个被亲兄弟圈禁的残废,他只是一个被打入地狱的男子,她不是他,没有体会过为了生存,亲手毁掉自己腿的绝望,所以她也没有资格去怪他心机沉重,去怪他阴险狠辣不择手段。

抬起头来,四周一片喊杀声,叶禾的训练还是很有效的,保护他们的禁卫们身手矫健,勇猛异常,然而在密集的箭羽下,他们仍然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祁陌浑身浴血,肩胛处已中了一箭,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强撑着守在她的身边,机械般的挥舞着陌刀,巍然如山,坚定不移,叶禾两眼含泪心疼不已,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她现在挺着肚子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羽激射,看着鲜血飞溅,这种无力感使得叶禾心肺欲裂,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忽然觉得很无望。

就在这时,接二连三的哀嚎惨叫声传来,却不是出自于护在她身边所剩不多的禁卫,射来的箭羽由多变少,再由少变无,叶禾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见太子的禁卫们一个个哀嚎惨叫,纷纷倒下,不出片刻的功夫,已是尸横遍地血流成行。

仿佛潮水般涌来的铁甲兵将禁军团团围住,声势浩大宏伟壮观。弓箭齐齐发射而出,数量多了两倍不止,使得禁卫慌了神,丝毫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狼狈的四下逃窜开来。

这个转变实在太过突然,叶禾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方才还以猎杀者的姿态,准备将他们乱箭射死的禁卫们溃不成军,太子祁赫吓得脸色青白的趴到在地,贪生怕死的抱住头一动也不敢动,叶禾才回过神来——他们获救了。

叶禾吃力的挺着肚子站起身来,将一旁摇摇欲坠的祁陌扶住,看着他血染的衣衫,声音变得颤抖起来:“祁陌,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祁陌乌黑的眼眸有些失神,定定的看着她的脸,抬手吃力的抚上她的脸,眼眸分明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语气却是凶巴巴的带着心疼和责备:“下次,不许再挺着个大肚子到处乱跑,为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完,他眼睛一闭,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祁陌……祁陌!”叶禾脸色大变,焦急的喊着,看到他起伏的胸膛,才稍稍松了一口齐,他只是晕过去了。

整个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穿着黑色铁甲的士兵们一个个精神昂扬,松树般静静的站着,军人的刚毅在风中一点点地渗透。这一只强悍的军队,他们是谁的人?此时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目的?

当那些铁人般矗立着的士兵缓缓向两侧移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时,叶禾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八个大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直以来,叶禾都把他当成是一个性情风流,行事荒唐的二百五,却没有想到,其实他是眼睁睁看着鹤蚌相争,那个轻松得利的聪明渔翁。他对她那么好,好得她放下了对他的怀疑,把他当做值得信赖的朋友,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单纯起来。

没错,这个人,正是秀少钥。

虽然他方才在危急时刻救下了她,救下了祁陌,可是叶禾却无法再向以往那样对他笑着打招呼,她是真心将他当作了朋友,可是他,终究还是欺骗了她,辜负了她的信任……

秀少钥疾步而来,心上满是关切和焦虑,然而在对上那双冰冷如雪的眼睛时,他却是忽然停下了脚步,俊美的脸上染起了一抹苦涩,一抹愧疚,还有一抹难掩的伤痛。

“大胆!秀少钥,你一介平民,竟敢公然带兵进宫,你这是想要谋反吗!?就算你富可敌国,有千军万马,但你不是皇室子孙,名不正言不顺,就不怕大祁百姓不满,遗臭万年吗?”不知何时太子祁赫已经一身尘灰的站起身,整了整衣袍,理直气壮的厉声喝道!

“谁说他是一介平民?谁说他不是皇室子孙?”威严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名身穿官袍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缓缓巡视四周,声音洪亮的庄重说道:“现已经过多次证实,秀家葛侯爷便是前朝太子,秀少爷,乃是豫太子唯一的血脉!”

祁赫浑身一震,眼底闪过绝望和恐慌,然而却是不甘心的瞪大眼睛,扬声讽笑道:“孟老将军,你是何时跟这乱党勾结?你说他是豫太子的血脉?我不信,我不信!”

“信物在此,由不得你不信!”一抹通体碧绿的玉佩示出,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下,发出夺目璀璨的光芒,上面盘踞着五爪的龙形雕纹栩栩如生,引得万众瞩目。

叶禾同所有人一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现在这是什么状况?葛侯爷是流落民间的前朝太子,而秀少钥……是豫太子的血脉?忽然,叶禾想起了那次送行时,秀少钥莫名其妙的问话。

“假如哪天我跟祁九打起来了,你会帮谁?”

“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假如我和他为了争一样东西打起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秀少钥恐怕早就看出来,皇上对祁陌非同寻常,真正想要传位的人是祁陌吧?而他对那位置势在必得,祁陌便是他的头号对手,现在看来,他接近她,到底是何目的?

叶禾想着以往的种种,头脑之中一片混乱,忽然腹部传来针扎似的疼痛,忍不住“啊”的大叫出声来,叶禾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不是胎动,不会是宫缩吧?孩子,你什么时候出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凑热闹!

“禾禾!”秀少钥焦急的声音赫然响起,当即便要跑过来。

就在叶禾疼得咬牙的时候,忽然脖子一紧,她浑身无力的被人抓着隔壁从地上提了起来,绷紧大腿和臀部好不容易熬过这波疼痛,叶禾就发现了一件更痛苦的事,自己被祁赫像最后一根救命草似的抱在怀里,他的手正掐在她的脖子上,嘶声叫道:“所有人都不许动,不许过来!”

“你做什么!?放开她!”秀少钥赫然停住脚步,脸色冷冽如冰,全身都笼上一层叶禾从未见过的冰寒气势。

祁赫轻蔑的看着他,猖狂的笑着,将叶禾推到城墙边上,城墙便的石栏不高,仅到大腿,叶禾半个笨重的身子悬在外面,只要一松手便会掉下去,粉身碎骨,他看着秀少钥不屑的骂道:“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来历不明的野种,就凭你,也想跟我争夺皇位?”

秀少钥的脸上煞白,却是当即放下了姿态,近乎求饶的叫道:“对,我就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我是来历不明的野种,你放开她!你……你别乱来……”

“你这是在求我?”祁赫俨然得意起来,整个脸都变得生动,神情高高在上。

秀少钥褪去了以往的嬉皮笑脸,皱着清秀的眉头,有些慌张的说道:“是,是!我求你,你冲着我来,放开她……我不跟你争皇位……”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祁赫仿佛握住了最大的筹码,说道:“好,既然如此,你就从这里跳下去,你死了自然不会再和我抢,否则,我现在马上就松手,让她一尸两命!”

蠢货!叶禾在腹部的疼痛中暗暗骂道,这草包太子以为,秀少钥死了他就可以登基为帝?他现在大势已去,却还做着皇帝梦,这未免也太天真了!

“好!我跳,你拉她上来,你快把她拉上来!”

叶禾的臀部以上都悬在外面,听到秀少钥的话,不可置信的在半空中吃力的抬起头来。

在火光下,一身墨绿色俊袍的俊美男子,褪去了那中嬉笑的不正经,修长的身躯笔直的站着,静静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像月下一泓带雾的浅湾一样,清澈地忧伤。

“禾禾,你别怪我。”

“父亲被推下悬崖,惹来一身的病痛,忍辱负重在民间辛苦部署了四十年,为的就是今天。”

“我是父亲的独子,是他一雪前耻唯一的希望,这个皇位我不能不争。”

“禾禾,还记得那次在西郊,我们玩的那个笑话游戏吗?我现在也想说一个。”

叶禾心中百味交集,眼角湿润的点了点头,想起圆圆带着稚气的话来:“我们来玩讲故事。从前有一个傻子,他做了什么什么事,本来是想怎么怎么样,没想到结果怎么怎么样。总之,一定要突出他很傻。”

秀少钥勾起嘴角,不正经的笑着,带着几丝苦涩:“从前有一个傻子,他刻意接近一名女子,本来是想掌控住对手唯一的死穴,没想到后来那女子渐渐也成了他的死穴……禾禾,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对啊,他起先接近她的动机虽然不纯,或许本打算以她来控制祁陌,可是终究却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反倒总是保护她,她怎么可以怀疑他,怎么可以?

只不过微微失神的功夫,秀少钥已站在城墙边上,纵身便要跳下去,祁赫仰头发出胜利的大笑,叶禾瞳孔收紧,顾不得腹部的疼痛扯着嗓子大叫出声:“不要!”

叶禾喊出声的同时,脚下一个用力便狠狠踢到祁赫膝侧,他吃痛之下一个不稳向下倒去,两人便同时失去了平衡,齐齐掉下城墙,秀少钥凄厉的喊声:“禾禾!”

就在叶禾整个人悬在半空时,脚脖忽然一紧,险险收住了坠落的势头,背靠着壁面的挂在城墙边上,一个熟悉得让叶禾想哭的声音响起。

“你这白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虽然头朝地,脚朝天,肚子上还有一大块肉,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但叶禾听到那暴怒的,冰冷的,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祁陌!你真是醒得太及时了!

叶禾被七手八脚的提上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却也隐约可以看见祁陌那铁青的俊脸,对上那双几乎喷火的眸子,叶禾一时间有些怯意,以为他会狠狠的骂她,然而下一秒,她却被紧紧揽入了怀里。

祁陌拥着她,泛凉的身躯竟微微颤抖,清冷的语调掩饰不了他的后怕:“笨女人,你吓死我了,若非我刚才被你那声‘不要’惊醒,若我没能及时拉住你,若你真的掉下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是啊,现在想起来,叶禾也惊出一身冷汗,方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要不是祁陌昏迷了,使得祁赫没有注意到他,要不是她方才扯着嗓子大叫出声,他们便要天人永隔了。

叶禾强忍住眼底的酸涩,笑了笑,想要开口安慰一下他,却因他抱得越来越紧,肚子痛得低呼出声。

“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祁陌看到她痛苦的反应,连忙紧张的问道,叶禾吃力的点了点头,他便顿时变了脸色,仓皇的将叶禾搂起,浑身浴血,脸色却是惨白,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中凝聚着深沉的担忧和恐惧,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钱般,怒声呵斥道:“给我去传太医,传稳婆,快!”

***

终于,叶禾亲身体会到了,做一个女人不容易,做一个母亲更是不容易!

躺在宽阔柔软的大床上,叶禾面无血色满头大汗,时间艰难的过去,宫缩的频率明显加快,每一次都得咬紧牙关才能挺过去,阵痛强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痛。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只有漫无边际的疼痛,终于,渐渐的每隔几分钟便来一次,小腹下坠感越来越重,叶禾痛得几乎快叫哑了嗓子,唯一的安慰便是屋外一直传来祁陌的喊声,一声一声的充满心疼担忧的“禾儿”,让她知道有一个男人,一个将她放在心上来疼的男人正在外面苦苦守着她,不离不弃。

不知过了多久,叶禾已经痛得有些迷糊了,隐约中,听见稳婆在说什么“宫口全开了!”

叶禾别的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快要痛死了,身下暖暖的有股湿意,仿佛要裂开了一般,阵痛的频率变成一两分钟一次,每一次都痛得让她不想再生了,然而现在却是无法大退堂鼓,只能咬紧牙关,忍受着这非人的折磨。

耳边是稳婆千篇一律的声音:“吸气,呼气……用力,再用力,用力啊……”

叶禾确实在用力,却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正在流失,疼痛却在加剧,渐渐的牙关都咬得麻木了。

忽然稳婆发出一声惊呼,叶禾还未反应过来,手便被颤抖的紧紧握住,微微睁开眼睛看去,是祁陌,他的脸色不比她好,本来就身受重伤,却坚持守在这里提心吊胆,这几个时辰,他心里的痛恐怕不比她的阵痛轻微吧!

据说,女人生孩子,男人看到是不吉利的,他怎么还是进来了?

祁陌的声音是别样的轻柔,仿佛哄孩子一般,生怕惊到她,还带着深深的内疚和不忍:“禾儿,你坚持住,就这一次,以后我们再也不生了,再也不让你受这种痛了。”

叶禾虽然疼得脸部抽筋,却忍不住笑了,祁陌你这个就会疼老婆的傻男人,这个时代都讲究儿孙满堂,多子多福,可没有什么计划生育,哪个男人不想香火鼎盛?而他却因为不想她痛,宁愿不再要孩子……祁陌,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祁陌啊……

“孩子的头出来了,使点劲,再加把劲啊!”稳婆的声音响起,此时,叶禾已经痛到了极致,只觉嘴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本以为咬到了舌头,然而舌头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叶禾微微睁眼,才看原来是祁陌不知何时把手伸到了她的嘴边,已被咬出深深的血痕齿印。

眼泪缓缓流出,叶禾看着他,心里是满满的感动,欲将他的手推开。

“咬,用力的咬。”祁陌却坚持放在她的嘴边:“禾儿,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不该你一个人痛,我陪你一起痛。”

叶禾听着,鼻子酸涩无比,却是忽然涌起一股力量,在腹中又开始一轮痉挛的同时,深吸一口气,使出了全身力气将肚子里的东西排挤出去。

“生了!生了——”稳婆兴奋地大叫出声。

只听见“哇”的一声响亮啼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下离开,叶禾浑身一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虽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初为人母的喜悦。

“恭喜九殿下,贺喜九殿下,这是个小皇子!”稳婆充满喜气的声音响起,在整个屋子里回荡开来。

祁陌有些颤抖的伸手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动作十分生涩,谨慎而呵护的抱到床头,是别样的激动欣喜:“禾儿,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叶禾此时却是双眼迷糊,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孩子的样子,红彤彤的皱巴巴的小脸,小小一团的身子,和世界上大多的初生的孩子差不多,可是叶禾却看得湿润了眼眶,虽然早产了一个月,但这也是她怀胎八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啊。

“圣旨到,皇九子祁陌接旨——”屋外忽然想起一声高呼,拖拖拉拉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声音,叶禾并不陌生,是皇上身边的徐福公公。

祁陌顿时怔住,皱了皱眉头,轻轻将孩子交给稳婆,便起身迈步走出了房门。

外面隐约传来宣读圣旨的声音,叶禾撑着一抹神智听了个大概,内容列出了太子祁赫八宗罪,实乃大逆不道,宣布废黜太子,并在即日传位给九皇子。

随即,便听见外面徐福谄媚的声音说道:“恭贺九殿下双喜临门,这道圣旨,皇上写了一式两份,一份已被太子烧毁,这一份是皇上瘫痪前交给奴才,以防万一的。”

叶禾心头一堵,说不上怒,也说不上喜,只是想到祁陌要做一国之君,想到他从此便要日日为这个天下操劳,要事事为江山社稷着想,她便觉得心情沉重无比,当然,她还有私心,现在祁陌只是她的丈夫,然而一旦他做了皇帝,那他便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一名君主了。

如此胡思乱想着,房门被咯吱推开,叶禾无力的睁开眼睛,便见祁陌走到了床边,看了看他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圣旨而多么的喜悦。

“孩子呢?”叶禾虚弱的轻声问道。祁陌用毛巾温柔的擦拭着她额角的汗珠,笑了笑:“稳婆抱去洗澡了。”

“祁陌,你想做皇帝吗?”叶禾看着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眼含期待。

“还是那句话。”祁陌的神色清清淡淡,有些不以为然:“若你想做皇后,那我便做皇帝。”

叶禾的眼睛顿时便湿润起来,他知道的,他知道她不想!当初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一个许多人都争破脑袋的东西,在不一定能得到的时候说不想要,这并没有多么的难得,然而在这样东西触手可及的时候,他仍然说不要,她不得不为此感动!

想了想,叶禾又为难起来:“那么……这个皇位……”

祁陌拿着毛巾,眼也不抬便随口说道:“让给秀少钥来做便是。”

叶禾顿时愣住,这句关乎那至尊地位的话,他竟说得像“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松!想到今夜他的九死一生,叶禾轻声问道:“祁陌,你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今晚他带兵救了你吗?”

“不是。”祁陌却是摇头,定定的看着她,乌眸中带了一抹患得患失的脆弱:“是因为他舍身救你们母子。”

“原本,无论欠下他多大的人情,我都不会觉得值得用大祁江山来偿还……唯独这一个!”

叶禾鼻头酸涩,心里被感动填满,祁陌,你这个傻男人,我可以理解成,你把我和我们的孩子,看到比江山还要重要,是吗?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让我感动……

“傻丫头,哭什么?”温柔的唇瓣落在脸颊上,祁陌轻轻吻去她的眼泪。

叶禾当即吸了吸鼻子开怀一笑,轻轻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难道的矫情了一次:“祁陌,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嗯……”他的眼睛清亮如星辰,清俊白皙的脸颊缓缓压下,嘴唇相碰的时间,低低喃呢:“永远……”

永远有多远?远到我们十指紧扣,相互牵着对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直到走到世界的尽头……

需知,这个世界是圆的,无论走上几圈,都不会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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