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于楚国的强盛,各个省的省会基本都是国际大都市,而上海、北京之流更是全世界的经济中心。
此时此刻,在新疆的乌鲁木齐博物馆中,一只刚刚出土的碧箫正在出展,相传,这是大荣皇后当年贴身携带的宝物,现在已经是国宝级文物,一年前曾被一伙国际盗墓份子盗走,后来在西方秦皇室和楚国警方的通力合作下,才将这件国宝带回祖国的怀抱。
说起秦皇室,可能当代人知道的很好,他们国家不大,准确来说,只是一个规模极小的政权,占据着英国边境处一处很小的土地,但是正是这个小小的政权,却占有着全世界将近十分之一的财富。相传,这个国家的人民是当初秦始皇时期外出躲避战乱的秦人,于是自称秦皇室。也有人说,这个政权发起于南楚和大秦争斗其间,是不服于大楚接管大秦的秦国贵族所建。还有人说,这个政权刚刚成立没多久,是由一个极其富有的富商买地所建。后一种说法向来不为世人接受,毕竟,一个富商若是有钱到这种地步,那他就必须在股票疯狂飙升在状态下稳赚一千年才能达到这种水准。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世人怎样猜测,秦皇室仍旧是这世界上最有钱的一个国度,并且十分亲楚,前年的金融危机,正是因为有此国的秘密注资,才使楚国独力于整个亚洲大风暴之外,不受丝毫影响。是以,楚国政府对于秦皇室的态度,是少见的极端温和的。
然而,尽管两国邦交这样密切,还是没有人见过秦皇室的幕后掌权人物。相传,这个幕后人物还很年轻,因为曾经有不要命的狗仔潜伏在英格兰边境两年,模模糊糊拍到过此人的背影,于是,这个当今世界上最为多金的黄金单身汉,成为了无数少女的思春对象。
这天早上,来观看大荣皇后玉箫的游客还不是很多,整个展出大厅显得有几分冷落,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的行走着。
早上九点多的时候,人群开始多了起来,一名穿着一身休闲装的年轻人随着人群走进展厅,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展厅里转悠。玉箫的展台前站着很多人,他没有往里面挤,只是在外面站着,离得很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这人长相十分温和,面容俊逸,但是穿着打扮却很普通,也很随意,这样的打扮,在全是有钱人光顾的展览大厅里是很不起眼的。所以,一直也没有服务人员上前来推敲商品或是女服务员趁机搭讪。
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行走在大厅之中,穿着一身大厅服务员的衣服,手臂下夹着一只画架,在展览厅里四处的转悠着。突然,注意到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少女眼睛一亮,突然跑上前来,还没说话,脸就微微有些发红,鼓了好大的勇气,才上前小声的说道:“这位先生,我,我能不能给你画幅画?”
男子一愣,低下头来,只见少女个子不是很高,但却也不矮,一米六五左右,典型的东方女孩的身材。大眼睛,尖下巴,嘴唇红红的,很是青春漂亮。
男子眉梢一挑,扬声说道:“画画?”
“是啊,”少女脸蛋红红的,笑着说道:“我看你站着也不动,可不可以,让我画一下,我画画很快的。”
男子面容温和,可是不知为何,一双眼睛却好像是深海一般,拥有说不出的光泽和波涛。就像是饱经沧桑的老者,那般的睿智,透彻,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少女在这样的目光下,越发怯懦了,暗道真不该胡乱找人,正想夺路而逃,却见那名男子点了点头,说道:“你画吧。”
少女登时开心的笑了起来,摆好架势,拿出画笔,就开始画了起来。
男子转过头去,继续透着重重的人群,看向那只已经不再碧绿的长箫。
“先生,您离得这么远,能看清楚吗?”忍了好久,少女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
男子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缓缓说道:“我不看,我只是来感觉一下。”
“感觉一下?”少女嘟囔了一声:“真是个怪人。”
一会的功夫,画就画好了,不知为何,少女看着男人的表情,眼睛酸酸的,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心下也觉得有些纳闷,将画纸小心的折了起来,跑到男子身边,将画纸递给他,说道:“先生,我画好了,就把这幅画送给你,祝你玩的愉快。”
男子淡淡一笑,还没说话,突然从远处又跑来一名女孩,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叫道:“我的小祖宗,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带进来,你就这样四处找人画画?赶快工作啦,让经理看到铁定抄你鱿鱼。”
说罢,就拉着少女风风火火的离去,少女狼狈间回过头来,对着男子遥遥的招手,大声叫道:“再见,先生。”话音刚落,就被那名女孩一把捂住了嘴。
男子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画纸,摇头轻笑。随意的打开,然而,就在他的眼睛看到画纸的那一刻,他却整个人突然愣住,好似被惊雷劈中一般,脸上顿时失去了那种淡淡的色彩。
画纸上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看似十分随意,可是,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细腻的画笔,和那工整的笔锋,无处不在昭示着这张图画的熟悉性。
他有一幅一人多高的画卷,多年来已经看的几乎能闭着眼睛临摹出每一个细微的线条,可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所画的画,却和他的那副一模一样。
男子看向画纸下面的落款,只见一个娟秀小巧的“周”字,他再也等不了,向着后面的服务员休息室就大步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那个女孩子却突然跑了出来,十分莽撞的一头撞在他的肩上,女孩子呀了一声,揉着鼻子抬起头来,见是他,不禁眨巴着眼睛问道:“是你啊,你有什么事?”
男子还没回答,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依玛尔,你干什么去?待会经理要来查岗的!”
“知道啦知道啦!”
少女不耐烦的说道,然后转过头来,问道:“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男子愣愣的看着少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过了许久,他突然笑了,一张脸孔瞬间生出满满的光辉,少女一愣,没想到这男人笑起来竟是这般的好看。
“我姓秦,我叫秦之炎。”男人伸出手来,笑着说道:“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吃晚饭。”
一个细小的改变,会引发千百个不同的命运,强盛的大楚给了她一个美满幸福的童年,不再有东突分子,不再四处漂泊流浪,更不再有军情处特工组。
时空飘零,岁月安好,长达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
这一世爱你,木已成舟。
番外
千年孤独——秦之炎
生命,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百转千回,长河十曲,永无止息。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百年后,青木大殿中一切如昨,微风轻抚,林叶摇动,书卷幽香,兰草清幽。他缓缓的坐起身来,感觉就像是睡了一个午觉,窗外风景犹自很好,就连竹林前的几只白兔也仿佛是当年喂养的那几只,时间从不曾在这里流逝,落英纷飞,清风悠然,万物静谧。
商丘的后人们缓缓的退出房间,保持着他们世世代代的恭顺、谦卑、和忠心。
青布的鞋底,踏在岁月的年轮上,推开淡青的竹门,门前,是一溜青色的石砖小道,两旁开满了细碎的小黄花,迎风而展,恍若是孩子单纯的笑脸。竹叶滔滔作响,细微沙沙,他坐在石台旁的竹椅上,开始三百年来的第一餐饭。
清粥小菜,一壶浊酒,独饮自斟,指尖流逝的,却是三百年来安睡的光阴。
很多时候,他都以为,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就像是当年离开的那六年一样,只要他走出去,就可以见到那张心心念念的笑颜,然而,理智却也在不停的提醒着他,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无情的尘土早已覆盖住曾经的过往,就算他有勇气离去,所面对的,也不过是沧海桑田的辛酸。如果这样,莫不如就留在这里,继续织梦,酣然沉睡。就如梁先生那般,大梦一场,千年光阴。
清风拂面,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心头一惊,就转过头去。
高高的竹枝上,一串已经发黑的链子正高高的挂在上面,随风摇曳,声音叮咚。
仿佛是一记惊雷,猛地炸在心底,他不由自主的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树下,却发现,即便是伸出手,也够不到那链子的末梢。
岁月,原来竟是这般的无情,多年的岁月转瞬而过,竹节拔高,枝叶繁茂,昨日的人儿早已不在,未变的,只是你罢了。
那一刻,突然有了大醉一场的冲动,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坚强,只要动了心,就再也做不到云淡风轻,隐藏在淡漠之下的,都是那般浓浓的无能为力。
因为无法抓住,所以装作莫不在乎,可是谁知,那一个个黑暗低垂的夜晚,那一个个独饮自斟的酒盏,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怒己不争?
依玛尔,他的长生……
既然无法相守,莫若两两相忘,再一次沉睡之前,他只奢望,不要再一次陷入三百年的噩梦,一次次的看着她离别的背影,于滚滚黄沙中,泪落满襟。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商丘的族人告知他,他身上的毒素已清,梁先生百年前曾苏醒过一次,嘱托若是他想要离去,可以不必阻拦。
竟没有过多的惊喜,突然间,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他一生都在和这个病痛为伴,若不是它,可能早就已经死在六百年前,化作青灰,曾经是多么的憎恨这个身体,然而现在,却有淡淡的不舍盘踞心间,世事巨变,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呼啸而过,现在,就连这个病弱的身体,也已经不在了。
苍凉一笑,出去又当如何,他的双眼太过沧桑,沉淀的是千古的孤风古道,早已不适合去看外面的柳绿花红了。
时光转瞬逝去,沧海化作了桑田,沟壑里崛起了高山,还记得一天早晨,梁先生亲自叫醒了他,他告诉他,他就要远行了。
听到这句话,他突然知道,两千多年的岁月匆匆而过,这个惊才艳绝的男人,终于决定放弃这孤寂漫长的永生了。就连心底那个执念了千年的梦想,也不再坚持。历史巨变,大潮迭起,也许从他来到千年之前,改变了秦二世胡亥命运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他永远也回不去了,清鹏七部,一生受命于将历史拉回轨道,却最终只是一个荒谬的笑话,该改变的早已改变,世间早无汉唐,更何来明清?而这个心心念念思念还乡的异乡游子,也终于成为了时空的弃儿,他放弃了这样无始无终的沉睡,要离开了。
梁先生离去的那一天,皇陵大开,他站在古朴的甬道里,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鼻息间,突然嗅到了苍凉的味道。梁先生的样貌仍旧是那样年轻,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他的背脊有一些弯了。
偌大的皇陵里,就此只剩下一个他。等待了两千年的千古一帝梁思还,将会在几十年,或者十几年之后,死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机前。
三日之后,他继续陷入沉睡,这一次,将会是一个相对漫长的日子。
五百年之后的苏醒,或许,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商丘一族守护皇陵三千年,到了今日的这一代,终于无法再继续下去。物态飘零,人口零落,看着眼前这仅剩下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他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于自私了。
老人害怕自己死后,再无人照看他,将会使他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于是大胆的叫醒了他,而没有依照之前定下的时间。
于是,他终于做了和梁先生一样的决定,当天下午,离开了秦陵。
看到阳光的那一刻,他突然流泪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微仰着头,打湿了鬓角的头发。那一天,是他清醒的活在世间的第二十四年,但若是加上沉睡的时间,则正正好好是一千四百年了。
世间的改变,令他震惊,七部的后人在陵外等着他,他随着他们一路去了本部,接受了长达五个月的学习,然后,就独自一人踏上了旅程。
他并不是茫然没有计划的,他想要沿着她曾经走过的那条路,再走上一遍,就如同她曾经寻找他的那般。只是,曾经横在他们之间的,只是相隔的空间,而如今阻挡住他的脚步的,却是漫长的时间了。
沙漠的面积扩大了,昔日存在的绿洲也早已不见,在改了名的龙牙沙漠上,他终于见到了那座寿塔。它如今已经千疮百孔,但却成了一个很著名的旅游景点,上面雕刻着飞廉女将陆华阳的生平,这座塔也被称为是当年当地百姓感念华阳的宽厚而修建的,已经被政府修葺了很多次,有很多游人站在那里拍照。导游小姐在一遍又一遍的讲述着陆华阳的生平事迹,将她和西川昭南少将并称为当世双璧,是仅次于大荣皇后的绝代二姝。那些覆雨翻云的战绩在后人的眼里,只是一个精彩绝伦跌宕起伏的故事,一声声的赞叹声不断响起,像是轻柔的风,不合时宜的回荡在大漠的各个角落里。
他站在外围,看了很久,干燥的风吹在他的脸孔上,被太阳炙烤了上千年的沙土像是着了火的林子,散发着熊熊的热量,面色苍白的男人沉默着,任长风吹过他的风衣,吹过他洁白的衣领,穿过他乌黑的头发,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一辆一辆中巴车消失在沙漠的尽头,日落西斜,夕阳红透,他终于还是没有走过去,只是缓缓的转过身去,牵着骆驼,一步一步的渐渐远离。
时间那般急促,又那般漫长,他一路走去,形单影只,背影单薄。
一晃眼,五年的时间转瞬而去。江南水乡、南疆荒地、北地冰原、西荒沙漠,沿着丝绸之路从玉门关,一路到了喀什湖,只是,昔日繁华热闹的精绝古城已经消失不见了,烈性的警觉烈马也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曾经的大夏改名成了阿富汗,罗马的百姓们也不再动乱了。他去了波斯湾,去了印度河口,去了巴基斯坦,他走出大漠,乘风破浪的去了遥远的北欧、南非,还有曾经她口中的极北冰寒之地,见到了蓝眼睛的白种人,黑皮肤的非洲人,不怕冷的爱斯基摩人……
他见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秀丽的山河景致,那么多各异的风俗文化,然而,却终究再也见不到那张屡屡缠绕在脑海中的清秀脸孔。无情的时间在他们之间斩下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他过不去,她也回不来了。
那一天,在波斯湾口,他终于见到了大荣皇后亲自派兵修建的白塔,塔身高八十多米,全部由白石垒成,朴素无华,洁白干净。这座白塔除了有纪念价值,如今已被政府征用作为指引远航船只的灯塔,夜里,塔顶明灯高燃,亮若星子。
他站在塔下,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一名印度的老人蹒跚着走来,看到他很是热情的上来搭话,老人告诉他这座塔是当年大荣皇后率军攻打大夏后亲自督建的,取名为西罗嘉,是精绝语,翻译成维语是依玛尔,汉语则叫长生。
西罗白塔,守望长生。千古已失,白塔仍在,可是他的长生,却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他摘下背包,蹲在海浪无法波及的沙滩上,点起了一处篝火,将背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白纸,若是被懂行的考古学家看到,只一眼就会知道这是通过秘制的手法保存了上千年的珍贵文物。白纸上,满满的都是略显潦草的毛笔字,仔细看,还可以辨认上面书写的内容。
带着海浪腥气的海风迎面吹了过来,掠过他沧桑疲惫的眉眼上,有着令人心酸的味道。细密的沙子被他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它们似乎还记着,在很多年前,也是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单薄消瘦的女子万里来此,伏地大哭。
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抛不下过往,执着的活在回忆里面?千古的时光已过,依玛尔,你,可忘了我吗?
“之炎,今天是离开你的第六十九天,我终于有勇气写下你的名字,踏上寻找你的征程。我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多远,会耗费多少年的光阴,世界虽大,但没有双脚走不到的地方,我坚信,只要我想去找,就一定会有找到的那一天。你曾经说过,我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被打倒,我不会就这样认输,你也不可以。我一定会带着你,回到我们的家,你不要走太远,就站在原地,等着我吧。”
“之炎,今天是分别的第一百九十四天,我到了洞庭湖,现在正是秋天,这边的百姓都在忙着收麦子,这里的风景很好,山清水秀,静谧安详。湖山下的这位老丈人很好,他同意让我将信件留下,他会保存着,给过往的行人看,帮着寻找你。我昨天去城镇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只白色的小狗,样子很像大黄,也是一样的胖。大黄自从你走了之后就不愿意运动了,变得越来越胖,半个月前我经过彭阳城,进去看了看,没有回家,只是远远的瞅了两眼。我看到程筱抱着它去米店,回来的时候没抱着它,而是捧着一袋米。大黄很过分,它懒得宁肯咬着程筱的裙子吊在半空也不肯自己下来走。程筱还惯着它,若换了是我,一定狠狠的踢它两脚。之炎,你将来回来的话一定要好好的修理它,把它关在连舟的臭靴子里,熏死那个家伙。”
“之炎,我到了上京,枫叶红彤,落英缤纷,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里。我在天朗山的枫树上刻了很多字,我想也许有一天你经过这里,看到我刻的这些字,就会突然想起我,然后回家去看看我。上京城的于记老板答应帮我传信,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之炎,已经一年了,你在哪里?”
“之炎,我现在是在彭阳湖边的宅子里给你写信,已经两年了,关内我几乎走遍,却仍旧没有你的半点消息。那天在南疆的偏九寨,我突然觉得你也许会在彭阳等我,就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到家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我一瞬间真的以为是你回来了,结果却是程筱在打扫房子。之炎,我还是不够坚强,我又哭了,你走之后,除了第一天,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眼泪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有的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了它。”
“之炎,我决定离开关内,到西域去。程筱说我应该在这里等着你,也好过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奔波。可是总是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叫嚣,它说只要再往前一点,只要再坚持一点,也许就能见到你了。之炎,我要出关了,关外大漠茫茫,沙黄如海,你会在那边吗?”
“之炎,已经三年零两个月了,昨天经过喀什湖,我突然在头上发现了一缕白发,大漠的风沙很大,日头狠毒,我的脸被风吹的很粗糙,手指长满了茧子,上个月遇到了沙暴,我的骆驼和行李全都丢失了,若不是遇到了商队,我可能就再也不能写信给你了。之炎,你的依玛尔终究不能长生,她渐渐的老了,漫天的神佛都在注视着她的脚步,可是却无人能给她一点提示。之炎,前面就是皮山了,翻过那座山,会见到你吗?再往前,就是精绝城,你会在那里吗?再往前,就是大夏,就是罗马,就是波斯……之炎,你会在那里吗?”
“之炎,我很想你,我很想家,我想念那个和你一同生活过的宅子,我想念家里的床,想念东方的稻米,想念江南的泉水,想念胖的不像话的大黄。我不想再吃干瘪的囊,不想再喝带着沙子的水,不想睡在冰冷的沙地上。之炎,我终于到了印度河口,大海一片漆黑,海风冰冷,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大,真的有双脚无法走到的地方,我的力量原来只有那么小的一点。之炎,在白略沙漠上,我独自走了两个月,没有遇到一个人,今天见到一个老妇人,我想问她前往波斯湾口的路,却发现自己几乎不会说话了。之炎,我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皱纹了,我真的渐渐不再年轻了,到底还要多少年,还要走多少这样的路,我才能找到你,带你回家呢?”
“之炎,我终于决定回去了,前方的路太长,我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我侥幸的想,或许你早就已经回去了,现在正在彭阳湖边的宅子里,喝着清茶,坐在摇椅上,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等着我回去开门。或许,我一踏进彭阳城就可以看到你,你正在那家豆汁店里吃早点,见了我,会为我也要一碗豆浆。之炎,我好想你,昨天,在波斯湾口,我见到一个和你一样穿着青色长衫的汉人,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找到你了。我像是发疯一样的跑上前去,却发现只是认错了人,他叫陆成斯,也是从中原来的,他说他的妻子被匈奴人抢了去,他一路来寻找,一直走到了这里,还要继续的找下去。多好,他的妻子不见了,他还有一个目标可以去寻找,可是我,却不知道到底该去哪个方向。东南西北都是路,我又该选哪一条?之炎,我已经好久没哭过了,可是今天,我真的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疲累和失望,眼泪像是七月的雨,大滴大滴的落在波斯湾的海浪里,之炎,如果你看到我这么难过,看到我这样辛苦,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会不会有一点一滴的心疼?会不会就不再离开?会不会就守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面对生命将会来到的那些风雨?会不会?”
“之炎,我回到彭阳了,我见到了之翔,到家的那天,他坐在你平常靠着的躺椅上,喝着你喜欢的清茶,看着你常读的书,阳光从窗角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眉眼和你竟是那般的酷似,然而,他却终究不是你。之炎,我又要离开了,我想要扬帆出海,我想去找你,你别生气,别怪我任性。他们都说你已经不在了,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是不会死的,你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一定可以想出法子来保护自己。你一定是在某个地方,静静的等着我,等着我来找你,带着你回家,一定是这样的。之炎,你要等着我,等着我跟你说:秦之炎,我很想你,想要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想要被你照顾,被你宠,被你保护,有你在,我就不会受到风雨,不会受到欺负,不会难过、流泪、伤心,永远都可以幸福的笑,开心的生活。想要跟着你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致秀丽的地方结庐而居,想和你生一个漂亮的孩子,然后看着他慢慢长大。想要看看你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掉牙齿,什么时候生白发,想要躺在阳光底下,握着你的手,让你给我摇扇子。想要和你种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浇水,教你做糕点,每天早晨等着你叫我醒来,吃你亲手做的早点。想要和你相伴着走过一生,在老了的时候跟你说一句,这辈子和你在一起,真的没有后悔。”
大风呼啸而来,呼啦一声吹起了烧着了尾巴的纸张,他仰着头看着,眼神沉寂,带着千古的寂寞和无力的沧桑。所有的纸张上文字都是一样的,只是结尾的落款上略有不同,书写着一个个地名。有龟慈、大宛、高丽、乌孙、大夏、罗马、新罗……
没有人知道,那些个日日在生死间徘徊的日子他是怎样渡过的,那个残破不堪的身体将他束缚在皇陵的青木大殿之内,连走出竹屋都需要人来搀扶,他是怎样的自怨自艾,怒己不争?
上天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空有齐天之志,有惊世之才,却没有一个足以支撑他完成霸业的身体。最后,就连他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只是活着,都不能满足。在楚皇派出重兵远随她走遍天涯海角的时候,他也只能用尽全部的心力,来安排那些跟随远行的影子,静静的守望,远远的守护,将那些血泪字句,一点一滴的收集起来。来铸成自己在这些艰难的岁月里,唯一的信念和希望。
如果可以,依玛尔,我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即便一无所有,但至少可以拥有去争取去努力的立场和权利,不像这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伤心流泪,看着你满身伤痛,却伫立原地,无能为力。我一生所为,最幸运与自豪的就是我曾有勇气去争取你,而最为后悔与自责的,却也是这件事。世事变故太多,我曾以为可以做到的,最终化作水月镜花,独独害了你,凄凉半生,踏遍青山。
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下,微微扬起头来,闭上双眼,紧锁眉心,燃烧的纸灰像是黑色的蝴蝶,随着海风漫天飞舞,团团环绕着他,纷纷扬扬。巨大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拍击着崖岸,冰冷的巨石沉默了上千年,孤独的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和时光的流逝。连同那座静静矗立千年的白塔,一同为这片沧海桑田做了时间的证人。
别人的参商,却终究成就了他的永离。
如果可以,多想饮一口忘川的泉水,将这浮华的一世通通忘却,大梦一场,千年孤独。
番外
浮生
(1)
深夜,东郊军用机场,一辆墨绿色的军机静静的停在跑道上,四辆军用吉普迅速开来,直接停在跑道两侧,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八名年轻男女,他们都穿着墨黑色的短袖背心,墨绿色军裤,步伐急速,动作中透着干练的利落。
直升飞机的驾驶舱门打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摘下耳麦跳了下来向几人走去,边走边道:“对表。”
几人闻言抬起手腕,就听那女子说道:“现在是23点47分,十分钟后出发,老幺留守,负责拦截无线电子信息,血牙、阿K和我一起从港口潜入,干掉警戒人员,由排水管道接近目标建筑,潜伏到目标周围,江子占领仓库制高点,给我们火力掩护,阿泰守在前滨路和曙光路的交叉口,看守停车场并狙击增援部队,尖刀和夜枭配合阿泰建立防线,拦截增援部队。车程约为三十分钟,也就是说我们24点三十分开始行动,整个行动时间为半个小时,时间一到立刻按照原计划路线撤退,明白了吗?”
几人点头道:“明白了。”
“喂喂!我说头儿,大家都有任务了,那我干什么呀?”雀鼠急忙将备将匕首插回靴子里,皱着一双还算是帅气的眉毛,愁眉苦脸的追在一旁陪着小心:“我保证再也不给你捅娄子。”
黄敏锐也不拉车门,顺着敞开的车窗纵身一跳,跳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转头对血牙问:“谁把这家伙带来的?”
血牙是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人,上过战场的他总有一种一般特种兵所没有的铁血气质,他看了雀鼠一眼,耸了耸肩:“不是我,他没敢上我的车。”
“他是跟我来的。”阿泰愁眉苦脸的举起手:“我到了西郊才发现他,他把自己绑在车底盘上。”
雀鼠闻言嘿嘿一笑,凑到黄敏锐身边:“黄姐,给个机会吧。”
“我向来喜欢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黄敏锐眉梢一挑,嘴角拉开一抹笑,雀鼠顿时觉得脊背升起一丝凉意,就听黄敏锐笑吟吟的道:“你的任务就是掩护我们,保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西郊军事港。”
“通过?”雀鼠瞪大了眼睛:“你不打算偷偷潜入?打算开车过港?”
“本来是打算偷偷潜入的,不过既然你主动请缨,就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雀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怎么表现?”
“制造混乱。”
“什么混乱?”
“那是你的事。”众人纷纷上了车,汽车发动,引擎发出流畅的声响,黄敏锐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随便什么混乱,只要你觉得你事后能够摆得平。”
嗡的一声,两辆车同时发动,转瞬之间就已扬长而去,死寂一片的飞机场上只有雀鼠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陪着他的,还是一架崭新的HD90。
午夜24点05分,前理政部副部长家的小公子江哲开着一架HD90紧急降落在了西郊军用机场的内部紧急跑道上,却因为驾驶技术不佳而不幸滑出跑道,一头撞进了控制室,左机翼严重起火。好在江公子福大命大,西郊机场的工作人员也命不该绝,这起事故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当天晚上江部长家的电话还是热的像是春晚热线一样,气的江部长当晚开着车亲自来了西郊,并拿着拐杖狠狠的抽了江哲一顿。
将麻醉弹打进最后一名军事港守卫的胸口,黄敏锐看了一眼远处控制室内热火朝天的混乱局面,转过头来对众人道:“检查装备,准备出发,今晚一定要把那孙子给我干掉。”
两辆吉普悄无声息的驶出了西郊军事港,向着西南方的白云军事港急速而去。
激烈的枪声惊碎了白云军事港的寂静,目标大楼内灯火通明,血牙和阿K扣上钩锁,如两只黑色的猎豹般瞬间滑向中枢大楼,砰的一声,两扇窗户被踢开,一连串的枪击声响彻耳侧。
黄敏锐抱着PSG1狙击步枪,静静的潜伏在草丛里。
这老贼果然很小心,竟然将大楼周围五百米内的树木全部砍伐,让人无法躲藏,若不是今晚天公作美,连一丝月光也无,可能真的就让他给逃了。
“左后方五十米外哨岗已解决,南楼里有重机枪,北楼方向应该有缝隙可以穿插。”
耳机里响起阿江冷静的声音,敏锐拿起夜视镜,果然见北楼方向有五条人影从中枢大楼的走廊里跑了出来,他们迅速的跑到一片茂密的爬山虎围墙旁,拽下一片迷彩布,一辆军用悍马就显露了出来。
“果然来了。”
敏锐冷笑一声,端起枪装上消音器,在瞄准镜中寻找目标。
“头儿,五个人,哪个是?”
敏锐道:“不知道,全干掉。”
阿江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到敏锐的耳朵里,冷冰冰的一笑:“我打右边的两个。”
嗖嗖几声闷声,经过消音器处理的子弹在空气中无声的穿梭着,像是猎人的手一样死死的插进了敌人的心脏。几乎只是一个喘息之间,五个人就全部倒在了血泊里,黄敏锐冷静的道:“目标解决,收工。”
就在这时,一架探照灯笔直射来,对面南楼的重机枪手发现了敏锐的藏身处,重火力的机枪瞬间扫射过来,强劲的火力在夜幕中爆出无数朵火花,像是一朵盛放的大金菊,对着黄敏锐便开始疯狂的扫射!
“我操!”
阿江大骂一声,抱起狙击枪就开始射击,血牙和阿K也边骂边回击,G36C和阿江的狙击枪形成交叉火力,笼罩了整座南楼射击点。敏锐没有掩体,只得抛弃狙击枪俯身狂奔,敌方的重机枪手却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不顾阿江等人的火力,依旧狂扫。
“干你娘的!”
血牙单手拽住钩锁,猛的跳出窗外,单臂滑翔,另一手端着枪,对着南楼射击点就是一通扫射。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反而没了准头,但是南楼一整排的玻璃全部被击碎,碎片纷飞,暂时阻挡了那人的火力。黄敏锐滚进了草丛间,忽从夜视镜中看到北楼哨台一人端着狙击枪对准了仍在半空中的血牙,拔出腰间手枪抬手便是一枪,那人惨叫一声从高高的哨台上倒栽下来。
南楼重机枪手缓过神来,又是一通凶猛的火力,他似乎认定了敏锐,对完全暴露了的血牙阿江两人看也不看,只是紧跟着她。黄敏锐被追得瘪火,转身就想回击,就在这时,挂着浓烟尾巴的火箭弹轰的一声击上了南楼射击点,强劲的火力将整座南楼楼顶夷为平地,爆炸声如闷雷,将一切都炸得粉身碎骨。
“我靠!头儿,你带了火箭筒?”
阿江愣了半晌,才敬畏的说道,敏锐皱着眉,冷冷道:“马上按既定路线撤退!”
(2)
上京市的夜,一如既往的繁华,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红场大道上一排排酒吧林茨比肩,白月挂在天上,宛若一双冷眼,幽幽的注视着这妖魔化的歌舞升平。
黄敏锐穿着一件米黄色风衣,靠在一株梧桐树下,目光冷冷的,偶有路过的男人看到她想要上前来搭讪,可是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很有自知之明的离开了。
今晚的她,心情很不好。
一辆黑色的奔驰敞篷小跑停在身前,李阳披上大衣一路小跑着过来,上前便将一条深蓝色的围巾围在敏锐的脖子上,皱眉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穿这么点就跑出来?”
黄敏锐狭长的丹凤眼略略一扫,淡淡道:“换车了?”
“不是我的,是江哲的,他被他老子教训,躲到我家来了。”
“你胆子不小啊,敢收留他?”
李阳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将他打出去?他那个人有多麻烦你也知道。”
黄敏锐一笑,也不说话,李阳斜挑着眼睛打量她,默想了一会终于说道:“敏锐,你实话和我说,白云军事港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你少诬陷我。”
李阳急道:“那为什么江哲会大半夜的开飞机去撞西郊机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那小子开飞机比我走路都稳当,他会冲出跑道?还引燃机翼?”
“可能是他被女人甩了,丢人现眼喝大了。”
“你!”李阳瞪着眼睛,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住了,默想片刻沉声道:“不管是不是你,我希望你以后做事能小心一点、谨慎一点、想的仔细周到一点,不要让我替你担心。”
黄敏锐依旧笑着,身子微微探前,靠近李阳的身边,手指前倾,挑住他的下巴:“李阳,其实你可以不用担心的。”
李阳眉梢一挑,不解的望着她。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们分手了。”
她在他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呢喃道:“谢谢你的围巾,很暖和。”说罢拢紧风衣,转身就要走。
“黄敏锐!你站住!”
李阳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明白?我玩腻了,你这个人太没意思,不合我的口味,所以我单方面决定和你分手了。当然了,我也没想争得你的同意。”
李阳双眉紧锁,眸色漆黑,压低声音沉声说:“你说什么?玩?你说你在玩?”
他的表情十分僵硬,带着压不住的怒气,路上的行人见了都怕事的避开,敏锐却笑着仰起头来:“怎么?恼羞成怒?李阳,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不是楚乔,也不是小诗,更不是李猫儿那个嘴上叫得欢实际是个雏的白痴,这些年来我的男人也不少,你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环住了李阳的脖子,低声道:“李阳,别像个玩不起的小男生,让咱们好聚好散,以后无聊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出来喝杯酒。”
她轻轻的咬了一下李阳的耳朵,转身便上了车。
红场大道上依旧热闹,人来人往之中,只有李阳独自站在那,久久也没有动。
刚刚打开家门,敏锐便知道有人来过,打开灯,果然黄司令军装笔挺的站在窗前,头也没回的说:“李阳没送你回来,怎么,甩了他了?”
敏锐没有说话,径直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走到沙发前点了一支烟,缓缓的抽了一口。
黄司令微微皱起眉:“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黄敏锐笑眯眯的眨巴着眼睛:“黄司令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我是你父亲!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敏锐一笑,耸了耸肩,靠在沙发上静静抽烟。
“既然害怕会连累李阳,害怕会有危险,那为什么还要去做?”
柔和的白炽灯照在敏锐的额头上,欺霜赛雪的瓷白,她仰头看着她的父亲,挑眉道:“父亲大人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
敏锐笑道:“骗不了就骗不了吧,反正做也做了,父亲想怎么样?送我上军事法庭?”
黄司令走上前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半年来你追着这件事不放,早就已经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了,如今你竟然如此妄为,视法律为何物?”
“法律?”黄敏锐冷冷一笑:“我倒是想问问,父亲大人视法律为何物?陈秉承他出卖国家,散播M1N1病毒,残杀国之忠良,害死国民何止百千?监察厅明知他有罪却无作为,坐视功臣惨死,收受贿赂,渎职包庇,参议院前脚刚刚立案,后脚却对监察厅厅长金汝荆逃逸不闻不问,这是想做什么,难道真的要等他们逃到国外,换个国籍,再让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灯火通明,照在两人酷似的眉眼上,黄司令抿了抿威严的唇角,沉默半晌沉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拿着军部的薪水,就不能只当一个摆设。”
黄司令眉毛一挑,怒声道:“你该很清楚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哈哈,什么后果?”黄敏锐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父亲若是怕,不妨像对大哥那样将我逐出家门,与我断绝父女关系,也好过有朝一日受我连累。”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敏锐的脸上,黄老司令冷着眼,愤怒的望着她,他今年已经七十一了,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哪能不疼爱,他宦海沉浮了大半生,看惯了云高水低,看惯了风云起伏,自认为慧眼无双,没想到却独独看不穿这个女儿。
只是一刹那间,他便觉得有些疲惫,握着手杖的手不由得更用力些,沉声说道:“华司令的小儿子都未能幸免,更何况是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黄司令转身离去,他是军人出身,父亲和几位兄长都死在战场上,他本人虽然不曾亲历战争,这一生大大小小的政治恶战却也不曾缺席。他是帝国的司令,是八大军区唯一一位有着司令头衔却仍旧手握军权的军区首领,他政治地位显赫,家族势力庞大,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仍旧是怕了,仍旧是有心无力。敏锐看着她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出这间屋子,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像是一只思考的猫,她的半边脸肿的很高,她却并不觉得疼,她想,父亲是真的老了。
车子发动,车灯照亮了死寂的街道,沿着宽阔的路面一路向南驶去。
敏锐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珍藏已久的烈性伏特加,倒进透明的水晶杯里,冰块触碰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仰头一口喝下,只觉得嗓子滚过火一般,畅快淋漓。
手机响起,她按了接听键,江哲夸张的叫道:“黄姐,为了调阅这份资料,我差点就被档案处那个老处女给霸王硬上弓了!”
“少废话,查到是谁了吗?”
江哲又唉声叹气了一番,这才回答:“你猜的没错,对方是用的M202四管火箭筒,只是在发射器上做了改良,我们撤退时他的一发炮弹整个轰穿了美国M1A2主战坦克的正面装甲,很牛逼的改装手法。我认识的人当中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你我只能想到唐姐,连楚姐和猫儿都不行。”
黄敏锐目光越发犀利,她紧紧的拧着眉,沉声道:“查到对方的撤退路线了吗?”
“和以前一样,有人专门为他扫尾,手法很专业,背景很强大,我不敢明着去调查,所以得不到确切情报。”
“军情处的人难道也没发现?”
“情报3处的宋科长亲自追踪,一样无功而返,不过我却觉得他不是没有能力继续追查,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迫使他放弃追查。”
黄敏锐眉梢一挑:“这话怎么说?”
“我监听了情报3处昨晚的通话,虽然他们有内部联络暗语,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昨晚宋科长在追踪途中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他就放弃了追查,甚至亲自到档案处销毁了追踪资料。若不是那老女人做了备份,我也根本不可能看得到,给他打电话的,是情报2处的人。”
“海外情报2处?”黄敏锐的声音不由得拔高,手中的杯子微微一震,几滴酒水倾洒出来,洒在她的手背上。
江哲也知道这事事关重大,声音难得严肃了几分:“是,黄姐你该还记得,当初就是情报2处的人出面中断了唐姐的案子。”
黄敏锐没有说话,可是透过电话,江哲能清晰的听到她略显粗重的喘息声,过了许久,他低声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按兵不动,情报2处主管海外情报,直接隶属军部,早已不受我们军情处的管辖。这次他们能直接影响到情报3处,一定是有军部高层的首肯,而且那个人昨晚毕竟救了我一命,敌友难分,我们先静观其变。”
江哲闻言也放松下来,笑着说:“就是嘛,我看也不是敌人,没准是军部那边哪个将军爱慕黄姐你的美色,所以暗中施以援手呢,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
敏锐头脑有些乱,也不听他废话,直接收线。
夜幕漆黑,像是笼罩了一层迷雾,她微微一动,脖颈上的军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一把握住,握的死死的,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3)
早上刚一出门,便见李阳倚车站在门口,依旧是昨晚的那一身打扮。
敏锐的步子一顿,冲他笑了笑,便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的拉开车门,刚要发动,李阳噌的一下挡在车前。她无奈的摇下车窗,探头道:“李阳,大清早的别找我晦气,我还没吃早饭,心情不太好。”
“我也没吃早饭,心情也不太好。”
李阳走过来,一把拉开车门就要坐进来。敏锐拦住他,笑着仰头问:“你发什么神经?”
“是我发神经还是你发神经?”李阳瞪着眼睛:“你不负责任玩弄感情就算了,谁叫我不开眼的惹上你?这几年来你暗中使的那些小动作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天晚上白云港的事我没有证据这也便罢,可是你是发了什么疯,你竟然打起了情报2处的主意,你知不知道2处的幕后是谁?你知不知道身为军人有些东西你是不能刨根究底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你……”
“等等!”黄敏锐打断了李阳的话,皱着眉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打情报2处的主意?”
李阳道:“别装了,2处的同志昨晚刚从3处办公厅出来就失踪了,你敢说不是你下的手?”
黄敏锐皱眉不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2处的情报人员会失踪,现在是在国内,谁会对海外情报处的同志下手?陈秉承一派?因为情报2处阻止了军情3处对白云港一事的追查?可是金汝荆刚死,那么一大顶黑锅没人背,陈秉承这个时候不是该焦头烂额的寻找下一个代罪羔羊吗?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倒出手来追查这件事?而且就算他们要出手,也该是合法的拘捕、调查、问询,对于一个海外情报员来说,能被栽赃嫁祸的罪名何止千万,秘密逮捕、失踪,这完全不符合陈系一派的行事风格。
那么还会是谁,李阳不知道前晚刺杀金汝荆一事中还有别人插手,所以便认为是她在暗中操纵,可是她却知道,是情报2处出面掐断了李科长的追踪,放走了掩护那位火箭筒杀手逃走的背后势力。这么说来他们就该是一伙的,更没有掳劫的动机。
那么又会是谁?
“敏锐,就算是我们分手了,我也不能看着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你听我说,你必须……”
敏锐砰的一声关严车门,一个漂亮的甩尾就将车驶出了院子,李阳气急败坏的追在后面大声的说着什么,她却全都听不见了。她隐隐约约的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是却又总是抓不到头绪,银色的车身奔驰在宽阔的路面上,她随手打开广播,挑了几个台,却都在统一的播放着一个消息。
“此次的海底考察规模之大、耗资之巨堪称人类考古史上奇迹,我国高科院邓昌文博士有幸参与其中,据前方记者报道说秦皇室斥资四十六亿美元,光打捞船就有一百三十九艘,简直是一只海底舰队了。此次考古预计时长为五年,想想看,秦皇室要要维持这么大一只舰队进行为期五年的海底考古,如果不是对他们足够了解,我几乎要怀疑秦皇室打算建立自己的私人舰队了。”
广播里主持人正在风趣的调侃着,黄敏锐听了却不由得习惯性的挑了挑眉。
又是秦皇室?这段时间,他们倒真是够高调的了。
黄敏锐撇了撇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车开上了拂海路,这一段路是环山路,平时少有人行。
就在这时,三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奔驰从后面追了上来,敏锐看了一眼倒视镜,关掉广播,凤眼微眯。就在第一辆车马上就要追上来的时候,敏锐猛踩刹车,转动方向盘,砰的一声撞在那车的车头上。黑色奔驰来不及转头,冲过护栏,一头就扎进了山下。
敏锐摸出手枪,抬手就打在另一辆车的轮胎上,那车晃了一下,里面的人来不及瞄准,一道冰冻弹划着白线冲过来,没打中风挡玻璃,打在了车门上,车门瞬间变成了一片银白色。那人想也不想,换上高热能穿甲弹就是一枪,敏锐猛的甩头,还是被打中了,加固的军用悍马毕竟比不了坦克,整个车门都被打穿。两辆车上都是好手,顿时对准了悍马的缺口就是一轮扫射!
另一辆车横在悍马前,彻底阻住了她的去路,车里的人推开车门,持枪冲了上来。
眼看着缺口越来越大,黄敏锐心头起火,掀开副驾驶座位拿出一把G36C短突击步枪,又从装CD的盒子里拿出两颗闪爆弹,随手便扔了出去,抱着突击枪紧随其后的冲出悍马,对准黑色奔驰一侧的车窗猛烈射击,手按护栏,翻身就想跳海逃走。
震耳欲聋的枪响迎面而来,敏锐机警的伏低身子,就见三道人影从山下急冲上来,竟是刚刚被她撞下山那辆车里的人。
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敏锐也发了狠性,一排弹夹很快就打完了,她抛下G36C,拿着手枪对着那三人扣动扳机,几秒钟之后那三人纷纷中枪倒地,也不知是生是死,可是这时身后的几人却已经追近了。
敏锐的子弹已经打光了,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子弹打在地上掀起一片草屑。就在这时,只见四道拖着长尾巴浓烟的火箭弹远远冲来,轰的一声将其中一辆奔驰掀翻,敏锐也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推出老远。火光四溅之中,她眯着眼睛抬起头,就见一人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如狸猫般疾奔而来,抬手几枪就将离敏锐最近的几人击中,那人跑到她面前一把背起她,转身就朝着他的车跑。
其他人追在后面,那人头也不回的扔了颗烟雾弹,刺鼻的浓烟之中,只见一辆红色的敞篷小跑停在不远处,后车座上放着一只M202四管火箭筒。敏锐也不多问,一脚踩中油门扬长而去,那人则手脚并用的爬到后车座抱着火箭筒,又是轰的一声,最后一辆奔驰也燃烧着翻滚着冲下山坡。
(4)
光线昏暗的废弃仓库里,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摘了下黑色的面罩,秀气的双眉微微挑着,面色有些苍白,形容消瘦,略有病色,一双眼睛乌黑深邃,温柔的注视着她。
黄敏锐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嘴唇抿的紧紧的,脸色泛白,像是坟墓里爬出的鬼。她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满脸黑灰,激动的像个傻帽,这真是太不应该了,完全不符合她黄大小姐的气质与身份,她本该不屑的吹一声口哨,然后扬起下巴说一句“你还没死呢?”是的,就应该是这样,可是她还是没能忍住,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挥拳打在那人的胸口上,很用力,将对方打得一个踉跄,然后她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的一把抱住对方。
“混蛋!”
她强咽下喉间的那丝哽咽,低声的骂:“你这个混蛋!”
唐晓诗也抱住自己的朋友,她的性格向来是四个人中最软弱的,若是以往,也许她会是哭的最凶的那一个。可是现在她却并没有落下泪来,只是眼眶发红,微笑着抱紧黄敏锐说:“亲爱的,我真想你。”
黄敏锐擦干眼泪,这还是她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狼狈,她笑着抽了抽鼻子:“就知道你死不了。”
“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
小诗踢翻一只油桶,在上面踩了几脚,拉着敏锐过去坐下。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都有一种大梦一场的感觉。
“前天晚上在白云军事港救我的人是你?”
小诗点了点头:“是我,怎么样,我很酷吧。”
黄敏锐斜了她一眼,又问:“情报2处的人是你抓走的?”
小诗点头,敏锐皱眉道:“为什么?他们撤消了情报3处对你的追捕,不然的话掩护你的那些人就很可能会露出马脚。”
“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掩护我。”
黄敏锐闻言眉梢一扬,不太相信的说:“你是说,你不知道是谁在掩护你?”
“是的。”
黄敏锐沉默片刻方才沉声问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天在东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三年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军部说你已经死了,你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小诗深深吸了口气,眸色中有一抹雪亮飞掠而过,她面容清秀,眼眸若星,身材十分娇小,敏锐还记得她没有任务的时候喜欢打毛衣,喜欢编中国结,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此时此刻望着她,即便她只是静静的坐着,却有一股井渊般沉静的气质扑面而来,不是杀戮所能带来的森然,也不是权术所能带来莫测,而是一种历经岁月的豁达与沧桑。
“其实我这三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睡觉。”唐晓诗耸了耸肩,笑着说:“我是三个月前突然醒过来的,在瑞士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处庄园里。庄园里的女仆告诉我,我生了病,一直昏迷不醒,一年前被人安顿在那处庄园里,会有人经常来看我,至于对方是什么人,她们也并不知道。可是我在庄园里等了一个月,也没能等到经常来看我的那个人,我想他可能是知道我已经醒来,所以并不想再见我,于是我便离开瑞士回来了。”
黄敏锐紧蹙着眉,不可置信的说:“你昏迷了三年?”
“是的,当日我在东京完成任务之后,正准备撤离,在军情处为我准备的换乘车辆里发现了事先安装的C4炸药,我发现之后及时跳车,但还是被炸伤了,然后便遭遇袭击。当时我已经不具备行动能力了,所以我听到了他们用无线电与上级通话,他们应该是隶属于军部的人,从行动方式来看,可能是海军陆战队的队员。就在他们要杀死我的时候,有人出现把我救了,以后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
敏锐点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当时李阳被控制,陈秉承授意档案科谭惊泄露了你的出境消息,军情处为了保证任务的绝密性只能放弃你。事后追究责任,谭惊畏罪自杀,赵处长因此免职,其实这件事他们也是被人利用。”
小诗显然已经知道此事:“这两个月我回国后暗中调查,也知道了个大概,陈秉承参与了M1N1事件,我当时手里有证据,他自然是要除掉我。”
黄敏锐疑惑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你被人救走了,军部的人为什么说你已经死了,而军情处也接受了这个答案,他们还带回了你的尸体。显然这件事陈秉承是被蒙在鼓里,不然以他的性格,不会这样放过你。”
“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小诗皱起眉,缓缓说道:“就算是为了做样子,处里表面上也是要查查我的死因,做一下验尸报告的。我在处里有DNA样本,一旦化验,他们肯定知道那具尸体不是我,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上面也没有下达验尸的批文,就这么草草结了案。通过我这段日子的调查,我发现当初是海外情报2处的人出面了结了这个案子,而且档案科和卷宗室都对当初有人救我这件事一字未提,所以我认为,定是救我的那个人打通了情报2处的关系,他们才肯隐瞒下我还活着的消息。而这些事,军情处上层的几位领导,包括赵处长应该都是知道的。”
敏锐接着道:“而这次又是情报2处的人出面拦下3处的追踪人员,所以你觉得2处应该和救你的人有关联,你这才抓了他们,对吗?”
小诗叹了口气,懊恼的说:“是,只可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敏锐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说:“其实我觉得对方对你并没有恶意,他甚至能左右军部的决定,这一点连我父亲都办不到。他有这么大的能力,又会对你有什么图谋?也许他是什么时候欠了你的人情,想要还给你罢了,这件事牵扯太多,对方不便露面,这也是合理的。”
“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但是我就是想知道他是谁。”
黄敏锐闻言微微一愣,这样的唐晓诗是她所不熟悉的。她说的很合情合理,特工做的久了,每个人手里都多少有些人脉关系,也许是小诗什么时候帮了什么人,她落难之后这人又托关系给她布了条生路,这本就是犯禁掉脑袋的事情,对方不愿意露面也是人之常情,按理说她是不应该这样刨根问底的打听对方的身份,这对她不安全,对对方来说也同样不安全。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很不理智。”
小诗笑着叹了口气,说:“可是,我真的必须要找到他。我可以不报仇,可以放过陈秉承,我可以放下曾经的一切,但是惟独这件事,若是查不到真相,我死也不甘心。”
她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可是目光却十分坚韧。
“说起来有些好笑,可能你都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也常常觉得我是发了疯。可是我这次醒过来,总觉得好像不是过了两三年,而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总在做一个梦,梦里我被海军陆战队的人割了脑袋,我是真的死了一次,但是却又活了,我去了另一个地方,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好像活了很久,遇见了很多人,但是我记不起来了,什么也记不住。虽然听着像个笑话,但是我真的很想记起梦里的一切,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梦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我想要记起那一切,甚至,我想要回到梦里。”
见黄敏锐惊讶的看着她,她不由得苦笑一声:“你觉得我疯了吧,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起初我以为我是中了深度催眠,或是受了药物的控制,所以一离开瑞士,我就去美国做了最全面的检查,检查结果说我很正常,也没有服用药剂的迹象,所以现在我对这一切也很困惑。”
敏锐试探着说:“你觉得那个救你的人能为你解惑?”
“是的,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
“所以你回国来?”
“是的。”小诗狡猾的一笑,一双大眼睛眯起来,像是一弯月牙:“我总觉得,那个人一定不会让我有事,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救我,若是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也肯定会很懊恼的吧。所以只要我遇到危险,他就一定会出现,而对我来说,这天底下还有哪里比国内更危险呢?”
黄敏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着说:“不管这个救你的人是谁,我只能说,我对他致以最深刻的同情。”
(5)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面铁马金戈,战旗招招,她坐在马背上,脚下是浓烈如岩浆般的血稠,她看到地平线下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嘶吼着、推攘着、你践我踏的奔涌上前,手里握着刀枪剑戟,一步一步的向她奔来。黑压压的弓弩铺天盖地,好似要将她淹没了,到处都是喊杀声,那么刺耳,那么刺耳,刺得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然而,有一双手紧紧的握着她,很有力,很滚烫,像是刚出了熔炉的坚铁,她转过头去,是一具伟岸的身体,穿着乌黑的墨甲,带着森然的铁盔,腰间配着战刀,刀尖随着大地的震动而嗡嗡低鸣,像是渴望厮杀的猛虎。可是她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有一条平安结悬在他的腰间,鲜红的、醒目的、摇晃着。
一下、一下、一下……
战火熊熊的烧起,又化作一片黑灰,有些东西远去,有些东西走近了,天地间矗立起乌黑的王旗,上面绣着璀璨的金线。她依旧站在那个人的身边,望着他越走越高,坐上了那个金碧辉煌的位置。千千万万颗头颅潮水般的跪拜下去,她也随之跪倒,却仍旧是那一双手擎住了她,不让她的膝盖弯曲半分,就那么笔直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那金光璀璨的王冠,并肩对视着。
似乎是过了一生,那么久那么久,她回头去望那座王城,依旧雄伟,依旧庄严,熟悉的让她想要落泪。她于混沌中越飘越远,似乎终得解脱,天空瓦蓝,有一个身影隐没在云层里,青衫磊落,背影萧萧,像是一幅清淡的水墨。
然后场景一晃,又是东京的那个夜晚,她撑着被C4炸药炸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倔强的仰起头来。便见层层的人群中疾奔出一个人来,模糊的身形,模糊的面孔,唯有一双眼睛如此熟悉,熟悉的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她用尽全力的伸出手去,嘴边仿佛有一个压抑了太久的名字,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疼痛像是潮水般涌来,将她整个人吞没,她跌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鼻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可是她却不记得分毫。
她满头大汗,猛的从梦中惊醒,笔直的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又是这个梦。
她爬起来倒了酒,冰凉的液体沿着滚烫的腔子流进去,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望着这座映红闪烁的城市,只觉得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生了病,还是被人用了药,尽管化验结果都说她非常健康,她依旧有所怀疑。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握紧杯子,默默的皱起眉来。
离开三年,楚乔已经不在了,猫儿也失踪了,今天若是她晚到一步,敏锐恐怕也遭了不幸。
陈秉承?
她微微牵起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冷漠的笑来。
反正也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就让她陪他们好好玩玩吧。
她仰头将杯中酒饮尽,默默的冷笑一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阳的心渐渐生出一丝烦躁,腕上手表的指针指向凌晨两点,整整三个小时,他已经陪着面前这个老家伙喝了三个小时的茶了,尽管心下不耐,面上却仍旧端出一幅谦和认真的态度。
这是一家私人会所的桥牌室,不大,装修却颇为豪华,李蕴生手指轻轻敲击在法国水晶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梢微微一挑,巧妙的将话题转移过来:“说到政治,我还从没在公开场合听到你谈论政治,不知你对当前的时局怎么看?”
肉戏来了,李阳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很有礼貌的为对方添了水:“晚辈是军人,军人是国家的刀枪,天职便是服从命令,部长见过一把刀或是一杆枪有自己的政治倾向吗?”
李蕴生笑道:“你说的是普通军人,纵观历史,又有哪个名将不懂政治?”
“晚辈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岂敢当名将之称。”
李蕴生眼睛微微眯起,眼角皱纹重叠,扯出一抹冷静的笑意来。他看人向来很准,不同于军情处那几个老古板,李阳是个聪明人,只是他太过聪明了,反而让人摸不准他的真实意图。华司令倒台之后,李阳看似哪边也不靠,可他却觉得哪边也不靠就是一个明确的态度,不然的话以李阳的身份和背景,大可站到他们的对立面。
李蕴生觉得时机到了,食指越发急促的敲击着桌子,淡淡说道:“李阳,我与你父亲是至交,更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些话,我也就跟你直说了。”
李阳闻言眉头微微皱起,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李蕴生将身子微微探前,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越发显得幽深,金丝边眼镜反射着灯光,刺眼的亮。
“你还年轻,尽管你很聪明,但到底缺乏经验,眼睛看的不够远,心胸开的不够广。”
李蕴生很瘦,这个掌握了帝国大半条运输血脉,权柄不亚于议院会长的男人已经六十七岁了,但是看起来却依旧精明,便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狐,有着高度清晰的大脑。这段时间他频繁登上各大报纸的头条,几条主干线上相继发生的重大事故让他的负面新闻如雪花般纷飞不断,民间嘈杂一片,纷纷嚷着让其下台,但是这一切显然并没有影响到他。他的眼睛完全不曾关注那些无名小卒的生死,而是紧盯着更上一阶层的战斗,如若这一局他赌对了,那么那些声音将彻底的烟消云散,永远也不会影响到高高在上的他。
他便像是一只诱拐猎物的狼,紧紧的盯着李阳,脸上挂着温和善意的笑,谆谆善诱的说:“一个人的政治立场很重要,它能决定你是沉是浮,是顺是逆,甚至是生是死。”
有那么一刹那,李阳的神智出现了一丝恍惚,他以为是他眼花,只见一粒红色的光点闪烁在李蕴生的眉心,像是一枚血红的痔,微微的跳动着。可是下一秒他便陡然反应过来,他猛地跳起身来就要向李蕴生扑去,就在这一刻,窗子砰的一声被击的粉碎,一个血洞在李蕴生的眉心炸开,他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鲜血喷溅而出洒在茶水里,溅出来,落在土耳其纯羊毛地毯上,一滴一滴的汇成一道红痕!
下一秒,他砰的一声伏在了桌子上!
李阳转过头去,看向对面大厦的楼顶。高高的天台上空荡荡的,月亮隐在云层里,只有一道稀薄的光,那道窈窕的身影和他默默对视,片刻之后,背起狙击枪消失在夜色之中。
会所的服务人员冲进来,然后捂住嘴尖叫起来,经理颤抖着拨通了警局的电话,四周一片嘈杂。
李阳看着李蕴生的尸首,越发觉得他刚刚说的真是太对了。
一个人的政治立场很重要,它能决定你是沉是浮,是顺是逆,甚至是生是死。
(6)
夜风有些凉,撩起唐晓诗鬓角的头发,搔在她的耳畔处。她端着狙击枪站在马路中央,摩托车倒在地上,随意的横在那,她闭起左眼,右眼紧盯着瞄准镜,射程之内,一银灰色宝马远远开来。
这是一把改装过的全自动G3步枪,加了高准确度的狙击枪管,沉重的枪体能使它在连续发射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减少枪管的震动,从而保证连发狙击枪的精确度。唐晓诗知道,只要她扣动扳机,那辆车里的四个人就一个也活不了。
她很清楚,也很自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车越来越近了,透过夜视瞄准镜,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他们模样,他们的表情,很细微的看到他们每一个动作,鲜红的光点在他们的眉心依次闪过,他们却没有一点想要减速停车的意思。
“砰!”
清脆的枪鸣回荡在夜色里,子弹穿透左边的轮胎,宝马车猛地撞向左边的的护栏,就见里面的几人迅速的跳下车,翻身就跃下护栏,跑进路旁的荒地里。小诗跨上摩托,猛地加速,前轮倾起,顺势驶上宝马车顶,紧跟着冲出护栏,落在荒地上。
旷野的风很硬,荒草几乎有一人多高,那几人素质很强,逃跑路线选择的十分巧妙,加上地形限制,即便小诗有摩托代步,竟也一时间没能追上他们。野外空荡安静,远远的还能听到警车的鸣笛声,短短一个晚上,罗旗和李蕴生相继遇刺,整个帝都的警力人员倾巢出动,若是军部和军情处也派了人,那么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追到这里来。若是这样,自己和那三个人一个也跑不掉。
可是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难道就这样放他们走?等下一次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那个每次都为她收尾,为她扫除麻烦的人到底是谁,她将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哗哗的水声响起,三人想也不想的跳下河,迅速向河对岸游去。河水很深,小诗只得放弃摩托追进去,谁知刚游到河中央,就见一辆沙地越野车打着车灯驶过来,那三个人开门就上了车,车灯闪了两下,掉头就驶向空旷的野地。
小诗愤恨的一拳打在水面上,激起一片雪白的浪花。
回到酒店洗好了澡,小诗穿着一身棉白色的睡衣长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开手提电脑。毫不意外,尽管这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帝都的警察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但是各大媒体却同时对此事保持缄默,只是网络上有一些帝都百姓发了几个不起眼的帖子,有的说听到了枪声,还有的说警笛响了一夜,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是没有人会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帝国百姓也早已习惯了帝国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消息封锁之下所带来的虚假太平,没人会往血腥暴力的传奇色彩上联想,顶多是猜测一下是不是南浦大街又发生了抢包事件,或是哪里的犯人越狱了。
很熟悉的处理方法,定是军情8处的信息管理部和网络安全部的作品。
她随意的扫了眼各大网站的帖子,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打算关电脑,突然一行字闪入眼帘:是科学考古?还是军事示威?莉莎群岛要成为第二个白岛?
小诗眉心轻蹙,便点了进去,细看之下,不由得有几分失望。
陈秉承一直同白岛有秘密往来,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其实不止是他,如今两岸关系日趋复杂,军部、议院、军情处等等各大部门几乎都在白岛设有观察点。只是这件事,却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考古船舰,加上补给船、雷达艇,足有上百艘,简直是一只大型的军事舰队了,秦皇室说没有军用战舰,谁看见了,谁又能保证舰队里面没有军事武器?若只是一次科学考古,何以如此大张旗鼓,在白岛第二次党内大选混乱失败之后,在莉莎群岛南屯湾事件之后,在红日国军舰屡犯挑衅之后,我们如何能相信已在Y国扎根这么多年的秦皇室依旧对祖国抱有忠心?科学考古?秦公子是想干什么,寻找海底圣器穿越时空,还是前往失落中的大西洲?简直是一场笑话。”
不用多看,只是大概的扫一眼,就知道这是一篇军事门外汉外加热血青年所写的口水文,帝国允许秦皇室入境考古,就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事先的检查也一定是很严格的。而且据她所知,秦皇室也绝不是类似白岛政党的那种野心家,虽然他们的确是欧洲最大的军火供应商。
众所周知,秦皇室并非国家,也不是政权,只是一个历史比较古老的家族。有多古老呢,据他们自己说他们的祖先是秦始皇时期外出躲避战争的秦人,于是自称为秦皇室,这么看来起码也有几千年了。可是也有人说,他们是民国时期流亡海外的满清后裔,还有人说他们是大明王朝时跟随郑和船队下西洋的明朝商人。
当然这些都不可考证,大家唯一知道的是,这个家族目前居住在Y国西北部,有着庞大的私人土地,并掌握着富可敌国的可怕财富,他们表面上主要经营着一些酒店、餐饮类的生意,实际上却是一个极大的军火寡头,他们家族控制着欧洲市场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军火生意,并与很多国家的政权阶层都有秘密往来。
秦皇室这几年来人丁稀少,到了最近两代更是一脉单传。三年前,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秦皇室的私人飞机在撒哈拉沙漠上坠毁,上一代家主秦静渊的儿子、儿媳全部死于该场事故之中,比较耸人听闻的是,飞机从四千多米的高空坠下,连同乘务员、飞行员在内的一百多人全部遇难,却唯有一人活了下来。这个人,就是秦静渊的孙子秦逸。
秦静渊老年丧子,悲痛之下一病不起,没出半年就撒手人寰,大难不死的秦逸就此成了秦家的新一代家主,故事到此本该就结束了,可是这一代秦家的家主却不同于以往。虽然他精明能干,行事低调,市面上也甚少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但是他却似乎一夜之间多出一个爱好来,那就是考古。
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关于这位秦公子考古的消息几乎铺天盖地,他热衷考古,网罗了众多的历史学家,重金支助各种考古科研项目,甚至很多项目他都会亲自参与,他似乎关注一切伪科学的理论,哪怕哪里有传言说有人看到了外星人、有人瞬间消失、有人穿越时空,他都会派人去一一求证。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家族,哪怕他的领导人伤风感冒换了个医生,也会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更何况他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做这些事。可是各国的间谍密探们盯了几年,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只是纯粹的爱好而已,没有什么政治目的,没有什么商业目的,当然,就算是有,他们也没有发现。
那么如今,他又开始支持舰队进行海底探险?
正想着手机突然传来简讯,是黄敏锐发来的,内容也很简单:“云山会馆,山海苑,速来。”
小诗看了眼时间,轻轻挑了挑眉,这个号码只有敏锐一人知道,是她刚刚通过特殊渠道办的。这么晚了,黄敏锐不直接打电话,反而语焉不详的说这么一句,看来是有事发生。她迅速的穿好衣服,带好弹药枪械,开门便下了楼。
云山会馆离这里不近,大约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小诗也没去过,听说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大财团买下了整座山所建,能在帝都附近买山,这份背景实力可想而知。据说整个帝国能在那里面拥有会员卡的绝对不会超过五十个人,所接待的都是一些海外财阀,还有一些有特殊要求的外国政要。
驱车到了山脚下就被人拦了下来,小诗报了黄敏锐的名字,便有人开车上前专门接引。小诗上了对方的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所谓的山海苑。
这是一栋古老的中式建筑,上下三层,临湖而建,掩映在层峦叠翠之中,雕栏画栋极具古风,左右两侧各有楼阁三座,众星拱月般环绕着小楼。小诗下了车,跟着侍者进了右侧第二座,只见室内居香涂壁,典雅古朴,居中摆着一张长几,左手边放着一炉香,香气如雨珠,兜头兜脑的袭过来,让人心神不由得为之一缓。
一名女子坐在长几后,穿着一件白衬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样貌说不上多美,却清秀知性,手握着一杆狼嚎,神态专注,似乎正在练字。
刚到山脚下小诗就知道那条简讯绝不是敏锐发给她的,黄大小姐虽然装蛋自大爱显摆,但还不至于不分轻重的让她暴露身份。所以此刻见到这个女人她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松了一口气,还好,起码敏锐不会有危险。
走过去一看,果然字依旧难看,小诗微微一笑:“处长,三年没见了,你的字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被叫做处长的女人被人说到痛处,抬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继续认真的写了几个字,才放下毛笔,拿热毛巾擦了擦手,静静道:“亏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处长,活着回来了连面都不露一个,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唐晓诗一阵恶寒,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处长大人,我还活着这件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吧,当初若不是你放行,处里那些人会放弃追查?”
赵处长微微一笑,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透过镜片定在小诗身上,幽幽的打了个圈:“没见到你的人,总是会担心的嘛。”
唐晓诗继续无语。
赵处长是9处培训部的直属长官,又掌管着高级特工行动处,几乎是军情局的二把手,资历极深,就连李阳都要接受她的调遣。今天她亲自出面将小诗叫到这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调侃她的,小诗无奈的闭上嘴,静静的等待着。
看见她的表情,赵处长撩了一下鬓角的碎发,说:“好了,说说你这次回来的意图吧。你是个职业特工,应该知道当组织受到威胁时,放弃队员是一种很正常的行动手段,虽然我承认当初的确是我们内部出现问题,才会受人胁迫,致使你陷入险境。你如今回来有什么打算,报仇雪恨?为民除害?”
见小诗不说话,赵处长淡淡一笑:“小诗,这是一个法律社会,任何人犯了罪都必将承受法律的制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目前只是时机不到罢了。我承认很多时候我们的监管力度是还不够,但若是人人都像是你和敏锐一样,那我们的国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件事情处里一直在追查,不过如今的局势你多少也知道些,风高浪急,稍不留神就会鸡飞蛋打。”
小诗点头:“我明白,是处长带我入行的,你应该很了解我,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赵处长翻了个白眼,一幅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模样,突然抓狂的说:“你要找他你就自己去找去呀,你回来搞什么事?杀人放火的,搞得我这几天晚上觉都睡不好,你知不知道这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意味着什么,我皱纹都多了好几条。本来我们还想参加全球十大最适宜居住的安全城市评选呢,被你这么一搅合,恐怕都很难入围。”
唐晓诗彻底无语了,就算她不闹事,就凭他们这房价,这交通,这气候,怎么看怎么也不像适宜居住的样子吧,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自信。
“我找不到。”
“所以你就回来闹事,心想就算他不出面替你摆平,我也会因为受不了而为你牵线?”
唐晓诗面无表情的赞叹:“处长英明。”
赵处长火大的摆手道:“出去出去,见着人了赶紧滚到国外去。”
唐晓诗闻言一愣:“他在外面?”
“会有人带你去见他,不然我约你到这来见面干什么?大半夜的,我吃饱了撑的?连杯水也不给准备,还国王级的会馆呢。”
不理赵处长的抱怨,唐晓诗转身就想走,可是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停下来,转身说道:“处长,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再以我为原型在网络上乱写了。”
“什么乱写?”作品被侮辱,赵处长眉毛一挑:“我人气很好的,都已经出版了。”
“你这样做不怕网络安全部的人找你麻烦?”
赵处长不屑:“就8处那几个傻帽,能查到我算他们能耐。”想了想又不耐烦的说:“你快走吧,不是着急见人吗,瞎扯些什么,谁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写的是谁啊?”
唐晓诗彻底无语了,你用的是我的本名啊大姐!
(7)
小诗有些失望。
是的,是失望。
坐在面前的是一名年轻的男人,大约二十六七岁,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套头衫,下身是一条亚麻色休闲裤,可能是祖上有异国血统,他的长相实在是太英俊,以至于这么一身寻常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广告里走出来的模特一样。他就那么坐在那,漆黑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她,许久也不曾说一句话。
按照敏锐的说法,对方竟然有能力左右军部,财力势力之大自不必说,若是碰巧又是个年轻才俊,那她唐晓诗才真是赚到了,就算不能立刻以身相许也要死皮赖脸的缠住人家当人家的贴身保镖以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培养感情。
如果这样说,那她现在还真是心想事成了。财力雄厚,势力庞大,年纪轻轻,相貌英俊,并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施与援手,这份恩情还真不是当个贴身保镖就能还得清的。
可是她还是觉得失望,这种失望是没有来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可是她却不能压住这样的感觉,一直以来绷在心里的那根弦好像突然就断掉了,所有寻找的希望与动力在看到那张脸之后全部化为了泡影。
不该是这张脸,不该是这个人,有个声音反复的在心里叫嚣着,可是这话是如此的荒谬。不该是他,又该是谁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是一间画室,房间里密密麻麻的放满了画架,上面全部以白布盖着,看不见画上的内容。窗子微畅着,白色的窗帘微微飘起,自然风吹进来,散去这一室尴尬的沉默,小诗微微弓腰:“多谢先生屡次的救命之恩。”
对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似乎有一点恍惚。那目光好似在她身上,又好似穿过她看了好远,小诗微微皱眉,轻声道:“先生?”
那人回过神来,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对先生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我的一条命。”
男人闻言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句话很是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对他说过。不由得微微牵起嘴角,淡淡一笑。
这是小诗第一次见他笑,只觉得莫名的熟悉,紧绷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下来,温言道:“还不知道先生的名字。”
“秦逸。”
小诗一惊:“Y国秦皇室?”
秦逸点了点头,小诗左右看了一眼,只见这屋子陈设古朴,想起外面的传言,不由得信了几分,又问:“这个问题也许很冒昧,但是我却实在很好奇,不知道我和秦先生以前见过面吗?秦先生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对我出手相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我总觉得先生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曾见过。”
整栋小楼里都有熏香,惟独这一间屋子里没有,秦逸面前放的也不是茶,而是一盏水晶碗,里面是雪梨炖川贝,很是清香。小诗刚进来时就有人为她也盛了一碗,颇让她哭笑不得,没想到竟会有人拿这个招待客人,此刻整间屋子里都飘荡着雪梨和川贝的清香,闻起来让人心安。
秦逸闻言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探前,语气都有些急促的低声道:“你认识我?”
小诗不解:“不认识,只是觉得有点熟悉,人有相似,也许秦先生和我某位朋友长得有点像吧。”
秦逸淡淡一笑,食指和拇指轻轻触了下下巴,静静的说:“长得像吗?”
“秦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秦逸道:“我与赵处长相识,是她请我去救你的。”
尽管早就想到过这个答案,听到之后还是觉得有些失落,小诗点了点头,苦笑道:“不管怎么说,我的命是你救的,这几年也承蒙你照顾,这份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秦逸捏着勺子在碗里轻轻的搅着,勺子碰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用客气。”
见没什么好说的了,小诗便站起身来:“这几日打扰了。”
秦逸仰头看着她,摇了摇头,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既然是赵处长托他来救自己的,何以还管自己有什么打算?恩,可能是怕自己去报仇会连累到他吧。
“没什么打算,我这些年还有些积蓄,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就出去玩玩,也许走到哪喜欢了,就留下来多住一阵。反正是大难不死,那就抓紧时间多享受几日,秦先生放心,我不会再惹事了,再见,您请留步吧。”
秦逸也起身道:“我送你。”
两人正准备出门,一阵风突然吹进来,窗子砰的一声大敞,满屋的苫布大半飞起来,落在地上。小诗定睛一看,竟然所有的画都画着同一个人,全是一位女子,她穿着各色各样的古代宫装,有的巧笑嫣然,有的睡态可掬,明眉皓齿,容貌极美。
不知为何,就好像是有人在心头狠狠的扎了一针,小诗只觉得心口一痛,忍不住问道:“这是谁?”
秦逸拾起一张苫布,将最近的一副画盖住,淡淡的说:“是我妻子。”
秦逸结婚了吗?小诗立刻在心里搜索所有有关秦皇室的消息,再看他的表情,心道必是一段比较苦情的故事,便不再问。忽略掉心里那丝莫名的隐痛,低声道:“秦先生,我走了。”
有侍从从外面拉开门,秦逸跟着她一同走了出来,不知何时外面竟下起雨来,雨丝不大,斜斜的飘着。车子停在院外,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秦逸拿过一把伞,是一把古朴的青竹伞,撑起来,上面画着一幅水墨画,淡淡的几笔就勾勒出一座湖边的宅子,门前有一棵树,院门微畅着,依稀看去,还能看见门内站着的一对男女。男子青袍广袖,女子小巧玲珑,柳枝微飘着,将他们的身影遮的越发朦胧。
“走吧。”
他话不多,为小诗撑着伞,两人便一起走进雨中。小诗虽然觉得不妥,却也并没有拒绝。
夜里的雨有些冷,一丝丝的打在身上,秦逸将伞的大半边都遮在小诗的头顶,自己却大半边身子都露在雨中。他的步子迈的也不像一般男人那么快,照顾着小诗的步伐,慢慢的向前走,灯火掩映在树丛和石缝里,朦胧恍惚,在白色的地面上照出一个个昏黄的影子。
门口有一处回廊,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秦逸停下脚步,从侍者的手里接过一件亚麻色的披肩递给她,安静的说:“路上小心。”
小诗接过披肩,手指无意间刷到他修长的手指,只觉得有些凉,青色的石板路上落了一地的紫丁香,他站在那,整个人都好像要融进夜色中了,一抹说不清的哀伤不由自主的袭上心头,让小诗无端端的觉得痛。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她将披肩抓在手里,也不披上,低着头道:“我走了,再见。”
她转身便走进雨中,有侍者连忙为她撑起伞,月光稀薄,自云层间露出来,被雨水一打,潮湿的投在地上,鞋子踩上去,森森的凉,连着一颗心也冷了起来,如被秋霜裹住。脑子越发乱,很多画面潮水般的涌来,像是发疯的前兆。
好似在好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在背后默默的望着她。那是在一座墓室里,灯火辉煌,那人站在万人中央,臣属潮水般的簇拥左右,他的视线却被拉得很长。又是大婚的那日,他坐在马上,站在宫门前,笑望着她。又是在那座小城门前,她泪流满面的冲出城门,哭喊着一个名字,踉跄而去,他站在城楼上,气息奄奄,目光沉沉,将欲大去。
“依玛尔,我很爱你,想要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想要照顾你,宠着你,保护你,不让你遇到风雨,不让你受到欺负,不让你难过、流泪、伤心,让你永远都可以幸福的笑,开心的生活。想要带着你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致秀丽的地方结庐而居,想和你生一个漂亮的孩子,然后看着他慢慢长大。想要看看你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掉牙齿,什么时候生白发,想要躺在阳光底下,握着你的手,为你摇扇子。想要和你种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浇水,学会做糕点,每天早晨看着你醒来,吃我亲手做的早点。想要和你相伴着走过一生,在你老了的时候听你说一句,这辈子和我在一起,真的没有后悔。”
是谁?是谁在和她说话?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手指也止不住的颤抖,指尖冰冷,死死的按在车门上。侍者想要拉开车门,奇怪的看着她,轻声叫:“小姐?小姐?”
“依玛儿,能遇到你,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事。”
她猛地转过身去,却见秦逸已经转身走了,有丝丝雨雾遮住了他的影子,只剩下稀薄的一条。
树影横斜,枝叶交错,便似这不可言说的一生。
唐晓诗开了口,仿若记起什么,又仿若只是幻想,声音穿破了夜色,像是一柄刀子般止住了秦逸远去的脚步。
“请问,你认的秦之炎吗?”
眼泪突兀的落下来,稀疏的风掠过,花叶落尽,唐晓诗上前一步。
“请问,你记得吗?”
极远处,有人回过头,遥遥的伸出手。
“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