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醒来的时候,凌悠扬已经乖乖回到他所在的那个牢房,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两个牢房的锁又重新被扣上,弦歌抱着被子,专心致志地欣赏凌悠扬睡着时的模样,边看边笑。
“皇上驾到。”
弦歌立即向大门望去,看见杨啸带着几个官兵走了进来。无视弦歌冰冷的目光,杨啸规规矩矩地唤道:“太傅,昨晚睡得还好吗?”
“跟府邸里的床自然是不能比的,太好的东西微臣也强求不来。”弦歌的态度很随和,“劳皇上挂心,微臣万死难辞。”
杨啸来之前就猜到会被弦歌讽刺,心里难受,可脸上倒没太大反应,“太傅若是有其他需要尽可吩咐狱卒,他们都会一一照办。”
凌悠扬此时缓缓睁开眼睛,看上去似乎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皇上若是有心让弦歌在这里过得舒服一些,就应该把这个空洞的牢房好好装扮一番。比如说,先叫人好好打扫,然后拿些精致的地毯铺上,把床啊、幔帘啊、桌子啊、书架啊全部都搬来,最好再添些装饰品……把牢房装点得像宫殿,这样弦歌住的久舒服多了。”
虽然凌悠扬说得真心诚意,不过杨啸却是把这话当成嘲讽来听。他站在凌悠扬的牢房前,浅浅一笑,“太傅跟朕说你是玄昭帝的时候,朕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的确是大名鼎鼎的玄昭帝。”
凌悠扬眉一挑,漫不经心道:“你的年纪不大吧,老婆还没娶孩子还没生,怎么就虚伪的像个老头子?”他说话的口吻丝毫没有帝王该有的高傲尊贵,却会让闻者心底生寒,“杨啸,不用在我面前玩把戏,你虽然没见过我,可是昨晚之前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凌悠扬的黑眸深不见底,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怔了怔,复又笑道,“难道凌楠没有告诉你我是谁?”
杨啸面不改色,“不要在朕面前自以为是,无论你被抓进来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是朕的阶下囚。”
凌悠扬莫名其妙地笑出声,“小皇帝莫非打算杀了我?那恐怕会为你带来不小的麻烦。”
“如果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只要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那又有谁会知道你的死因呢?”杨啸也笑了,脸上挂着小小的酒窝,“如果朕把你放出去,那才是麻烦多多。依着玄昭帝的脾性,不报复就出奇了。”
凌悠扬逗趣道:“弦歌也是知情者,你会把她也杀了?”
杨啸脸上笑容一僵,狠狠瞪凌悠扬一眼,“太傅的脾气朕最清楚不过,她也许会怨恨在心,可等你真正死了,她断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而为难朕,反而会拼命帮朕遮掩。”
凌悠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这样吗?”眼神一溜,他朝着对面的弦歌笑道,“弦歌,若杨啸在这里杀了我,你会怎么样?”
“昨晚不是说过了吗?”弦歌笑眯眯的,眼底暗藏杀意,“如果你死了我回过怎样的生活,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
凌悠扬瑟缩一下,摇头叹气。气氛越来越沉重,他两手一摊,无奈道:“杨啸你也说了,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如果你真要杀我,你以为我能怎么样?”
“哼,朕现在还没有杀了你的打算。”杨啸的神情忠厚坦诚,看他的模样,几乎都能看见他身后的佛光,可嘴里出口的言语却很是绝情,“但是,据朕所知,当年太傅罗在你手里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你当年怎么对她的,今日朕就当为师报仇,一一还到你身上。”
“皇上,”弦歌的语调云淡风轻,黑眸一瞬不瞬,“你确定你是在替微臣报仇?”
杨啸站在原地不动,身体僵硬,他不敢转身去看弦歌,“来人,把凌悠扬给拉出来!”
“杨啸,被鞭打一顿也不算什么,我也不是没被打过。”凌悠扬看上去很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不过,你是弦歌的弟子,我也可以算是你的长辈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小孩子不要太自以为是,否则哪天砸了自己的脚还不知道呢。”
杨啸恼羞成怒,最恨别人说他还是小孩子。不久前他架空弦歌手中权力的时候,遇到的最大阻力,除了弦歌本身在朝中的威信之外,还有就是他的年龄。很多朝臣嘴上不说,可他知道,他们就觉得他尚且年幼,不该这么早就执掌朝政。十多年来,雀南国在弦歌摄政的情况下,繁荣昌盛了许多,官员们都已经习惯这一套管理模式了。杨啸一意孤行,执意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势,朝廷重臣都担心朝廷将来发展不妙,坦白地说,就是不够信任杨啸。
后来,一切可以顺利发展全靠弦歌的大力支持,朝臣们看到连摄政王都干脆地放手了,也就纷纷配合杨啸。虽然官员的信心不可能一下子就凝聚在杨啸身上,但凡事都会第一个找皇帝商量了。本来,现在这段时间是杨啸的重要时期,他根本不该把弦歌关在牢里。弦歌在雀南国朝政的影响不可谓不小,即使她什么也不做,光是在朝堂上这么一站也可以给朝臣们诸多信心。只要她还待在杨啸身边,朝臣就会信心满满。
凌悠扬一语中的,瞬间就把杨啸的脾气惹上来了。
“凌悠扬,朕也教你一件事。”他眯眼盯着凌悠扬,“在身为阶下囚的时候,千万不要大放厥词,那只会给你自己添麻烦。”
凌悠扬笑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是小孩子脾气,我说一句你就非得回一句。”
杨啸不愿意牺牲形象大发脾气,只能忍耐着沉声道:“给朕狠狠地鞭打!”
“皇上,您要做什么微臣无语置评。”弦歌冷眼旁观,“微臣无法阻止你,可是,等您发泄完以后,微臣恳请您派个御医进来。”
杨啸半晌都没说话,看到弦歌诚挚的眼神,他根本拒绝不了。在他心里本就对弦歌充满亏欠,把她关进来也实非他所愿,最终,他颔首,“朕就遂了太傅的心愿。”
“谢皇上。”
被弦歌这么一说,杨啸顿时冷静许多,刚才的火气也一下子都消散了。他心里也清楚,雀南国和极东国应该继续保持和平友好的关系,他本来也没打算对极东国对凌悠扬做什么的,凌楠根本没和他做什么交易,凌楠只不过提醒他“符弦歌大概会离开”,然后说有人会来带走她,让他注意。前两天,凌楠派人秘密传信给他,给了他具体的时间,说是那人已经到达符弦歌的府邸,这才有了之前搜府的那一幕。
他的确没有想到,抓的人竟是凌悠扬!在讨厌的情绪之下,杨啸对他还是存有一分佩服的。堂堂极东国的皇帝居然屈尊跑到邻国,只是为了太傅。当然,在杨啸心里,符弦歌无所不能,这天下没有配得上他的英雄,但是,对方既然是凌悠扬,虽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也可以勉强凑合。
凌楠是个怎样的人,杨啸还是知道的。凌楠的话能不能信,杨啸心里也是清楚的。现在,他把凌楠的刻毒用心放在一旁,究竟能不能放走凌悠扬,在杨啸心里的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即使他最后因为弦歌妥协,答应饶凌悠扬一命,也绝不会放他离开地牢。这样的人,放出去太危险。
眼前的鞭子一上一下,狠厉的劲道几乎要把空气都划破。粗长的鞭子甩到凌悠扬赤裸的上半身,斑驳的红印一道又一道,鼻子里可以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凌悠扬神色淡然,只是偶尔皱一下眉。
相较之下,弦歌的反应更令杨啸心惊。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五指用力抓住铁栅栏,面色苍白的几乎随时都会倒下,面无表情,死寂般沉默着。
杨啸害怕了,害怕这样的弦歌会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住手。”他喝止狱卒,长叹一口气,“够了,把他关回牢里。现在出去叫个太医进来。”
“是。”
“太傅。”杨啸不敢正视弦歌的眼睛,“朕先走了,朕会吩咐御厨做些你喜欢吃的送进来。”
弦歌撇他一眼,没说话。
杨啸鼓足勇气,再度开口道:“朕很快就会放你出来的。”
这次,弦歌笑了一下,冷冽地几乎可冻死人的笑容,“需要微臣叩谢圣恩吗?”
杨啸摇头,“当然……”话说到一半,匆忙抬头间迎上弦歌的目光,他心中一凉,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离开地牢。
凌悠扬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太医看过以后给他配了些外敷的伤药,让他有力气以后自己敷上去。凌悠扬气色虚弱,可那双眼珠子还在不老实地骨碌骨碌地转。
弦歌站在他对面,心急如焚,可惜就是过不去,“悠扬,怎么样?”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凌悠扬唉声叹气,“痛啊,痛啊,痛得我想扒了那小皇帝的皮。”顿了顿,他望向弦歌,“你不会阻止我吧?”
弦歌皱眉,不理他的无聊言语,“你先看看你能不能自已敷药,你现在的身体不能走来走去,我不会撬锁,走不过去,你只能自己敷药,做得到吗?”
凌悠扬郁闷地叹气,“敷不敷药倒不重要,我比较喜欢你把我的伤口都舔一舔,这样恢复的会比较快。”
弦歌一脸黑线,这男人的嘴巴怎么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自己舔。”
凌悠扬想了会儿,努力低头尝试,叹了口气,用看白痴的眼神望向弦歌,“自己怎么可能舔得到?算了,算了,我天生命苦,只能等伤口自己痊愈。”
看着他令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弦歌恨不得上去咬两口。她现在急切地想到他牢房里,然后把被子也带过去,这样的话有仰躺着也会舒服一点儿。好不容易让太医来检查过,居然没办法涂药!该死的!弦歌好声好气地道:“悠扬,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到身体稍微轻松一点儿的时候自己试着涂药看看。”
凌悠扬收起嬉笑的表情,黑眸定定地望着她,开口道:“那一次没有问过你,今天我想问一问你,弦歌,你在军营里挨打的那次,是不是很痛?”
弦歌一怔,温暖地微笑道:“笨蛋,早就忘掉了。”
凌悠扬也笑了,“其实被打一顿也好,这样我心里也会舒服一点儿。虽然当初是冷立打你的,可毕竟也在我的管辖之内,呵呵,我和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你上次不是说是‘一见钟情’吗?”弦歌调笑,看他还有说话的力气,上的应该不重才对。
“而且,你上次在极东国皇宫里也被杖责过一次,这样算起来,我还欠你一次,等出去以后是不是应该再被你打一次?”
“不算吧?上回那次是杖责,我说的是鞭打的次数。”凌悠扬回忆道,“上一回我更可怜,一个人躺在牢里,发烧了也没人管,今天至少还有你陪着。”
弦歌叹道:“我比较希望走过去陪你,可惜过不去。”
凌悠扬笑笑,伸手去拿伤药,吃力地坐起来,再涂得到的位置上都涂上药膏。
“弦歌,说实话,你没有把杨啸教好,不是说做帝王的能力,而是心态。就拿凌楠和他相比较,皇位对凌楠来说是一种享受,对杨啸来说却是一种责任。凌楠会过得很享受,杨啸却会过的很压抑。”
弦歌默认,“我疏忽了,等我发现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这样了。”她目光无奈,“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和凌楠那样,过的那样肆意张狂。啸儿会有今日的习性,责任都在我身上,对我来说,生活就是这样的。”弦歌突然笑道,“悠扬,说不定我会喜欢你也有这个原因。碰到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恩,至少在某些地方完全相反。”
凌悠扬嗤笑道:“找什么借口,你明明是爱上我的绝代风华,爱上我的脸,爱上我的身体,嗯,顺便还带着敬仰我、羡慕我、崇拜我的心态,不是吗?”
弦歌怔了怔,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悠扬,你说这些话如同信手拈来,你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
“要不你来摸摸?”凌悠扬坏笑,“不过,可惜,符弦歌从小过惯乖孩子的生活,不会撬锁,走不过来。算了,算了,我行行好,还是我过去吧。”他撑起无力的身躯,沿着墙壁一路走来,身体刚挪到牢门,铁栏上已经隐约可见暗红血渍。凌悠扬脸色越发苍白,刚才的调笑神色全部消失,额头上渗出汗珠,手指不停地颤抖,铁丝怎么也插不进锁眼。
弦歌看得心急如焚,正要出口让他不要再动,躺着休息就好。凌悠扬身体一软,滑到了地上,不停地喘气,苦涩一笑,“对不起,好像走不过去。”他埋下头,蜷缩的身子微微颤抖,拼命想要抑制,可身子还是不住地发颤。
弦歌心痛如刀割,想说些什么分分他的心,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悠扬……”
“什么事?”凌悠扬倏然抬头,疼痛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不见,他充满兴味地笑笑。“刚才骗你玩的。”
弦歌倏然瞪大眼睛,狠狠地道:“你……你……”
凌悠扬的嘴角翘得老高老高,“不装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担心我?”
“担心个屁!”
凌悠扬玩味地笑了笑,“太无聊了嘛,所以就当玩个游戏。”
“你的游戏更无聊!”
凌悠扬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额头上冷汗不断,“也不全是装的,疼当然很疼,只不过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他仔细把铁丝插进去,三两下躭打开锁,然后又慢悠悠地打开弦歌的牢门。一开门,他就直接扑到弦歌身上,嘴巴笑得弯弯的,“唔,还是抱着舒服。”
胸前的伤口触目惊心,弦歌先用茶水请理一遍,然后轻柔地把药膏涂在他伤口上,均勾地抹开。凌悠扬舒服的闭上眼睛,嘴巴还是不老实,“上回你受伤的时候,是我亲自服侍你的。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我享福了。”
弦歌道:“这我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你假借疗伤之名,实则占尽便宜,还好意思说服侍?”
凌悠扬抬眸对她笑笑,“如果你也想占我便宜的话,我不会拒绝的。”说着,他手臂摊开,一副任你蹂躏任你糟蹋的模样,“来吧,不过我现在是伤患,千万记得温柔一点!”
弦歌恨得牙痒痒的,怎么会有这么欠扁的人?
“我懒得占你便宜。”
凌悠扬惊讶地瞅着她,“不会吧?弦歌,你对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兴趣了?”
弦歌忍耐地闭眼,“我耍把药膏抹开,而且顺带按摩,这样药膏的效果会好一点儿。”
“这样啊,技术不错嘛。”凌悠扬的脑袋搁在她膝盖上,不规矩地动来动去,“这样好了,等我伤好了以后,即使你不给我抹药了,也要天天铪我按摩。”
弦歌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乱动,“是,是,是,大爷。”
凌悠扬眉梢一挑,“来,大爷唱个曲。”
弦歌手下一用力,引得凌悠扬一阵号叫,“唱曲我不会,我只会按摩,要来不来随你便。”
“善变的女人。”凌悠扬挑衅地看着她,“明明是你无论如何都想给我涂药,我这才忍痛跑过来,怎么马上就变了口气?”
要在这男人嘴上讨得便宜,实在是个太过艰巨的任务,弦歌重重地叹气。
“我怕你无聊才勉强提起兴致陪你聊聊的,别人跟我说话我还不理呢。”凌悠扬斜她一眼,“你这人太不知道好歹了。”
她弯下腰,黑发垂落在他身上,“悠扬,累吗?”
“还好”凌悠扬的声音软绵绵的,“弦歌,我们离开这里吧。”
“什么?”弦歌道,“你有办法出去?”
凌悠扬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商开雀南国以后,你不用回极东国了,我也不回去了,凌楠想要皇位的话就给他吧,反正我做皇帝也做腻了。我这人不是做皇帝的料,比起执掌江山,我更喜欢看美人,更喜欢看你的一颦一笑,所以,我们离开吧。”
弦歌闭上眼,亲吻他的手指,他手指上还缠绕着她的发丝,滑滑的,凉凉的,“好,一首为定。”
“不过,即使要离开,也得先从这里出去吧?”弦歌又想到这个问题。
“嗯,我有安排,只是时间还没到,等时间到了,就可以顺利逃出出去。”凌悠扬泄露道,“今天这顿打算是便宜杨啸那小子了,再过个几天,哪里还轮得到他在我面前耍威风?”
弦歌放下心,脑子一转,“你早就有办法出去,为什么现在才说?”
“……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模样。”
如此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弦歌笑得很危险,“那怎么不继续看下去?”
凌悠扬执起她的柔荑,眼波传情,“同样的,我不忍心看你继续着急的模样。”
弦歌正想暗地使劲的手就这样收回来,盯住他,忍不住笑出来。
就这样养了几天伤,凌悠扬的身体逐渐恢复。狱卒毎天送来的膳食也不错,一点儿也不像犯人该吃的东西。以凌悠扬刁钻挑剔的口味竟也能达到满意。
日子过得很平静,两人都以为杨啸暂时把他们放在脑后了。只等着再过几天,时机一到就可以离开地牢。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天下午,杨啸再次来到地牢,脸色严肃,但目光深处有一丝喜悦,“太傅,朕亲自迎接你出牢。”
弦歌心思千转百折,狐疑道:“放我出去?”
“朕之前就说过,把太傅关进来本就不是朕的意愿。”杨啸面带微笑,“朕一直在找个好的时机放太傅出去。”
弦歌也不跟他废活,直接道:“那悠扬呢?”
杨啸笑意不减,“他自然是要继续关着了。”
“那么,我不出去。”弦歌道,“等皇上!那一天打算把悠扬放走了,再把微臣放出去吧。”她对杨啸微微一笑,“在牢里住得也挺舒坦的,皇上不必介怀。”
“太傅,如果你继续留在牢里,那你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去。时间过得越久,朕就越没有放你们出去的欲望。”杨啸不紧不慢地解释,“可是,如果你现在出去,你就有机会有办法把玄昭帝弄出去,不是吗?”
多好的口才!多棒的说服力!弦歌真想为她这位弟子喝彩,如果不是悠扬已经有办法,她说不准真会照杨啸那样做。
“皇上,您的意思微臣大致可以猜出来。一旦等微臣随你出去,你绝对不会再放微臣进地牢来探视悠扬,对不对?”
“呵呵,即使联不准许,太傅应该也会想其他的办法。”杨啸看着弦歌一成不变的神色,知道她还是没有跟他出去的意思,只能动之以情,“太傅,联为了找个理由带你出去,为了不让其他人说闲话,这其中的艰辛你知道码?”
“这可是个大笑话了。”凌悠扬终于忍不住开口,“杨啸,我敢保证,你根本没把我的事情传出去,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把我和弦歌关起来。艰辛?我看你是忙着找借口,解释为什么弦歌失踪才对!”
杨啸脸上发紫,谎言被识破的尴尬只在脸上停留片刻,马上又是一副不动如山的神情,“太傅,符家也有人来了,你真的不出去?”
这么—说,弦歌终于想起,从她被关进来开始,她还没和任何人联系过。
“符家有谁到京都来找我了?”
“符雪迟。”杨啸微笑,“不是他找你,是朕召他进京的。”
弦歌一怔,看看凌悠扬又看看杨啸,问道:“不知皇上召雪迟进京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杨啸诱惑道,“等太傅随朕出狱,朕马上告诉你。”
弦歌道:“在这里不能说吗?”
杨啸眼角的余光鳖了凌悠扬一跟,狡黠—笑,“这件事朕不单你说,还要跟符雪迟说,还要跟其他很多人说……所以,只要太傅随朕出去,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弦歌微笑道:“如果我还是不出去呢?”
“那朕就立刻杀了凌悠扬。”杨啸淡淡道,“只要能够很好地善后,只要能不被人知道,其实杀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傅,你说呢?当然,还有其他很多方法,把太傅打晕也能带出去,只不过朕不想用这么粗鲁的方法对待太傅。”
“看来,皇上今天是非把微臣带出去不可了?”弦歌站起身,站定在牢门前几不可见一地叹息一声,“那么,请皇上把牢门打开。”
杨啸喜不自禁,“来人,把牢门打开。”
锁打开后,弦歌并未跨出去,“皇上,微臣今天同你出去,还请您答应微臣一个要求。”“说来听听。”
“出去以后,当微臣想来探望悠扬的时候,随时筹可进来。”弦歌讨价还价。“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要求。”
“不行。”杨啸拒绝。“这不是小小的要求,如果朕同意了你,凭太傅的能耐,凌悠扬肯定会被你救出去。”
弦歌看着他,低声叹息:“当我大权在握的时候,雀南国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斗转星移,时至今日,我竟连一个地牢都来不了。”
“太傅不用如此攻心。”杨啸也不和她兜圈子,“这样吧,如果太傅真想来探望凌悠扬,可以喝朕打声招呼,朕陪太傅一起来。”
精明的小鬼!凌悠扬嘴角一勾,这样才好玩,凌楠,你后半辈子都要和这精明小鬼斗来斗去,呵呵,为父就不找你算账了,有这种人精嘛你玩足够你麻烦了。
弦歌叹息,“……也好。”
杨啸这几日一直在等符雪迟的到来,从他把弦歌和凌悠扬关进牢里,他就琢磨着究竟该怎么解决这件事,终于,他想到了符雪迟。
御书房内,当杨啸带弦歌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
除了符雪迟外,还有白潜和其他几位官员也在场。符雪迟一身风尘,看上去是才刚刚赶到京都的样子。
“众位卿家都已经在了。”杨啸心惰愉悦地往里走,“今天朕特地把符将军请来,主要是想跟诸位宣布一件事情。”
几位官员都恭顺地低下头,看到弦歌进来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诧异的。弦歌没了踪影好些日子,大部分人都不好开口,当然也有官员去问过皇上,但都被皇上挡了回去。
“朕要指婚符弦歌和符雪迟。”
声调平静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人震惊不已。符雪迟脸上还流着汗,一路马途奔波,他甚至没有休息一下洗个澡,衣冠都没好好整理就匆忙进宫。好不容易等到皇上来了,听到的居然是这件事情!
符雪迟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弦歌的态度,却见弦歌也是一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符雪迟叹息一声,道:“皇上,这件事情太突然了。”
杨啸信任地看着他,目光在书房内巡回一圈,道:“这件事,朕不是找你们商量,而是圣旨,不容反驳。婚礼的准备联已经吩咐人在办了,再过三天就举行。”
“皇上,”弦歌牢牢盯着他看,“为什么?”
“太傅为了雀南国辛若这么久,朕不忍心者你一直孤身一人,太傅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符将军与太傅青梅竹马,很多人都看好你们,朕的指婚也不会辱没了你们。”杨啸的笑容平静而客气,“朕在太傅身边这么久也看得出来,太傅应该喜欢符将军的吧?”
“只是朋友的喜欢。”弦歌婉拒。
“呵呵,喜欢就好,即使只是朋友,亲人的喜欢,在婚后也是可以培养感情的。更何况任何一对夫妻走到最后也只是亲情而已,太傅和符将军这么般配,必成一段佳话。”
杨啸的声音很柔和,语气却是异常坚定,“而且,太傅单身拿么久没有找人,符将军也一直洁身自好,你们心底也是在等待彼此的,不是吗?”
“符家最出色的两个人成婚,对雀南国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白潜附和地笑道,“皇上英明。”
杨啸微笑道:“白大人也这么认为实在太好了。”
弦歌狠狠地瞪了白潜一眼。
“不过,这么重大的事情却举行得这么匆忙,这样不太好吧?”白潜话锋一转,笑道,“摄政王也好,符将军也好,都是大人物。这么短的时间准备不了什么,不如延期两个月,让微臣来主办,保证让皇上满意。”
等到白潜的这句话,弦歌眼睛一亮。“不,朕等不了那么久。”杨啸果断拒绝,“夜长梦多,这样的好事应该及时进行,朕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而且,早点儿办好婚礼,太傅也能早日上朝。”此话一出,顿时看到众位官员吃惊的表情,杨啸笑着解释,“太傅乃治国良才,虽然朕已经亲政,可有太傅这样的人才在身边辅佐也是好的,对国家大有帮助,众卿家以为呢?”
弦歌缓缓抬眸,意味深长地望向杨啸,“皇上,微臣继续留在朝廷也许会给你麻烦。”
半是威胁半是陈述的—句话,杨啸听来也不发火,淡笑道:“此话怎讲?”
“雀南国的朝廷被微臣把持这么多年,如今皇上亲政,朝中官员好不容易熟悉这种改变,皇上若是再次让微臣出现在官场上,唯恐会影响皇上的威信。”
杨啸毫不让歩,“太傅不信任朕的能力吗?”
弦歌低垂目光,好一会儿,她扬眸轻笑,“一切都由皇上说了算,微臣无话可说,不过,婚事另当别论,皇上,您在指婚之前,是不是忘了询问微臣的意见?”
这句话带着淡淡的火药味,白潜他们已经心生回避之意,可皇上不让他们吿退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白潜还好些,装模作样已成习惯,勉强还能保持微笑。其他几位官员早把脑袋垂得老低老低,不发一言。
“朕辨才已经说过,这是圣旨,而不是找你们商量。太傅莫非没有到?”
杨啸目光如炬,声音铿锵有力,“太傅只管做好准备嫁人,其他的,就不必你操心了。”
弦歌沉默,神情收敛得看不出一丝痕迹,“皇上自己都还没有立后,居然先来担心微臣的终身大事?微臣但担不起。”
杨啸踱步到她面前。“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傅不必多虑。”转身对其他人道,“一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都通下吧。”
“皇上,且慢。”符雪迟在思想斗争很久以后道,杨啸闻言转身望向他,神情无波无澜,等着符雪迟继续把话说下去,“娶妻的事情,微臣从没考虑……”
杨啸没有耐心听他继续废话,目光悠然转冷,“那么,符将军是希望朕把太傅指婚给其他人了?”
一室安静。
“全给朕退下。三日之后举行大婚。”
弦歌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静静的坐了很久,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没有回头,只听见白潜的声音:“发什么呆呢?”
“你怎么还不回去?”弦歌的手指在池塘里画圈圈,涟漪一阵一阵地荡漾,“据说,白大人毎天都会乖乖的回去陪伴娇妻,朝中都谣传你‘畏妻’,今天居然有时间到处荡游?”
“你说话非得带着刺吗?”白潜无奈道,“我刚才也尝试着帮你,可是你也看到了,没用啊,皇上根本就不予理会。”
弦歌不说话,捡起身边小石子,扔进池塘打水漂。
“听说,前些日子你被皇上关起来了?”
“听谁说的?”弦歌又扔了一颗石子,“白潜,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种事情你若到处宣扬,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一旦被皇上知道你知情,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白潜若无其事地笑笑,“只要你不告诉皇上就行了,我又不是那种自找麻烦的人。”
“皇上现在很信任你吧?符家称霸朝廷这么多年,也该换换人了。白老爷子最近很高兴吧?我本以为白老头话不了多久了,这么一乐,大概又要延寿了。”“喂喂,我还站在这里呢,你说话好歹有点儿顾忌吧?”白潜一脸黑线。
弦歌笑了两声,“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如果我说是无意碰到的,你信不信?”
“我信或不信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弦歌道,“如果有话要说就快点儿说,如果没有的话就快点儿走。”
白潜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冷脸,自说自话在她身旁坐下,“皇上把你关起来是为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百官中皇上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们之间有争吵吗?如果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不合,你还是抽个时间和皇上好好谈谈吧,你们之间不和,会波及周围其他人的。”
弦歌淡淡道:“我和皇上能吵什么?皇上已经长大成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哪里还敢吵?”自嘲地一笑。“那可是九五之尊,不是我当年抱在手里的那个小娃娃。”
白潜哀叹道:“你在心里闷着,皇上也在心里闷着,苦了我们旁边―群人。
符弦歌,你也不是小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
“你觉得我和他计较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你觉得我在计较什么?”弦歌站起身来,狠狠地把小石子砸进水里,恨恨地站了一会几,复又坐下身来,轻叹,“可是,这件事我可以不计较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跟他计较,唯有此事,皇上的确是过分了。”
“符雪迟哪里不好?我是个男人都觉得符雪迟很好,你还有哪里不满意?”话说回来,女人这种动物太不可捉摸,脑子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一直待在歧阳城,也许你早就嫁给他了。”
“心心念念只想着杨丽凝的男人没有资格说我!”弦歌反驳,轻叹一声,“雪迟很好,他当然很好,只是,偏偏就不是他……”
白潜也不说话,随手折―片叶子,放在嘴边吹,可惜只吹出几个奇怪的音调,他讪笑两声,摆出一副正经的险色,“据说,你不是一个人被皇上关起来的。”顿了顿,他向弦歌取证,“是不是?”
弦歌的面色沉重起来,笑容冷冷的,“白潜,看来你真的嫌自己命太长了,连能不能说都分不清楚。”她无意理会,正要甩袖离开,却又听白潜道:“你是为了那个人才不愿嫁吧?”
弦歌沉默。
“啧啧,这可麻烦了。”白潜笑道:“皇上绝对不会同意这事的,我有预感,你和皇上十多年的师徒情义会因为这件事反目成仇!”
“他还当我是师傅吗?”弦歌跨出步子,越走越远,毫不回头,“这件事,白潜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白潜一个人坐在池塘边,张嘴吹奏那片叶子,依旧不成曲调,他垂头丧气,把玩着那片叶子,“就不能停歇一会儿吗?我可不想和符弦歌做敌人,太麻烦了……要不,这段时间何若装病在家休养?”他苦着一张脸,随手把那片叶子扔到池塘里。
白潜仰望蓝天,稍微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凌悠扬这个人……还真不像个皇帝。”白潜苦笑一声,这种风流秉性他怎么学也学不来,“风流天下吗?”
弦歌一个人在皇宫里晃荡了老半天,只要提神就可以发现身后一直有人暗中跟着,应该是杨啸派来的人。她也不甚在意,监视就监视,她现在也没打算跑。弦歌出宫以后就回到符家的府邸,摊开大门后直直走向符迟雪的房间。
符迟雪刚洗完澡,随便穿件衣服就坐在椅子上看书,听到脚步声一看,果然是她。
“我就想,你也应该来找我了。”他双手一合,把书合上放在桌上,“随便坐吧。”
弦歌面色静如止水,坐在他身旁,“你打算怎么办?”
他好笑地看着弦歌,“你希望我怎么办?”
弦歌呼吸一滞。
“现在不是我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的情况吧?”符雪迟反问她,“皇上明显已经做了决定了,都拿圣旨来压人了,我还能怎么办?”
弦歌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打算接受吗?”
“呵呵,我一直都不在乎功名利禄,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无论旁人给我什么,我都不放在眼里。”符雪迟低笑,一双眼睛黑得无边无际,却一闪一闪地洋溢着异样的光芒,“可是,这一次。”他抬头盯着弦歌看,双眸仿佛旋涡般吸人,“皇上给的诱惑让我无法柜绝。”顿了顿,“也不想拒绝。”
“你……打算接受?”弦歌静静的望着他。
“皇上急召我进京,你又有一段时间失去消息,我还在想是不是出事了,匆匆忙忙跑来,居然是婚事!呵呵,意外的惊喜!”符雪迟没有正面回答她,意态懒散,“弦歌,你前段时间出什么事了?怎么全无音信?”
“你打算接受指婚?”
符雪迟微微一笑,“你现在的神态模样跟我上次见你时有点儿不一样,弦歌,是因为那个人来了吗?”
弦歌的目光带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淡泊,“你说的‘那个人’是指谁?”
符雷迟不再追问,神情中多出一份笃定,笑道:“那家伙真让人出乎意料!他居然真的敢来?我以为他只会在远远的皇宫里等着你去找他!”他望着弦歌,“那么,你也已经做出决定了?”
弦歌骤生一股无力感,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里,对方不痛不痒。弦歌无力强行转换话题,看符雪迟一眼,低下头叹气,“雪迟,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了吧。等你说够了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想说什么。”符雪迟的头发湿漉漉的,映衬着他雕刻般的五官,散发看微微的诱惑之意,“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眼前这个人是她少年时期最喜欢的人,年少时,她春心萌动的对象。她一直拒绝他一直想着凌悠扬,对雪迟来说是不是太绝情了?弦歌垂下眼眸,的确,他们的确需要好好聊聊,“那么,你想聊什么?”
“没想过。”符雪迟单手托着脑袋,心情霎时转好,“随便,我只想和你说说话。”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以后,也许就没机会了。”
弦歌猛然抬头,苦笑一声,“你猜到什么了?”
“虽然我不春欢凌悠扬,可他铁了心要做的事一般都能做成。”符雪迟抹了抹额头上的水渍,“我不够了解他,可是,弦歌,我足够了解你。你现在的眼神,说明你去意已决。”
弦歌低笑,伸手做了个遮掩的动作,“看来,为了防止你偷窥我的秘密,我不应该让你看我的眼睛。”
“那不行。”符雪迟也笑了,倾身把她的手拉下来,深深注视,“如果看不见你的眼睛,我的眼睛长着也没什么用了。”
弦歌呆呆地望着他,距离这么近,符雪迟头发上的水滴都滴落在她身上了。
“不要这么没有防备地看我。”符雪迟主动遮住她的眼睛,苦笑不堪,“你在考验我的意志力吗?”
“雪迟,如果真的这么难受,你可以试着忘了我。”弦歌轻启双唇,“如果我已经变成你的负担,那么,你就把负担卸下来,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地生活。”
符雪迟不说话,缓缓坐下身来,侧过脑袋用手撑着,“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呢?”他的目光一片清明,“弦歌,你在嫁给凌悠扬之前,确实是喜欢着我的吧?如果那个时候皇上给你我指婚,你会拒绝吗?”
弦歌沉默,想了想,摇头,“不会。”
“呵呵,看来是我太温吞了,是我亲手放弃了大好的机会。”符雪迟自嘲道,“这件事情足够我后悔一辈子。”
弦歌轻声道:“雪迟,这次的指婚,你会拒绝吗?”
“呵呵,你让我怎么拒绝?难道要我跟皇上说‘不’,要我跟别人说不想迎娶符弦歌?”符雪迟的声音像利器摩擦,纠葛难耐,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天知道,我梦想这件事想得都快发疯了,你却要我亲口拒绝?”
弦歌道:“你不拒绝,那就由我去。”
“看皇上的态度,无论你怎么说他也不会答应的,今天在御书房的时候你的意思表示得已经够明显了,皇上还是一意孤行。”符雪迟道,“弦歌,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满足我一个愿望把。”
弦歌盯住他,“什么?”
“我想看你穿着嫁衣的模样。”上一次看到,是她出嫁极东国的时候,好看,很好看,却好看得让他心疼,“我想看你为我而穿嫁衣的模样。”
符雪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抬眸,眸中光芒大盛。
弦歌回视他,张嘴,无法说一个“不”字。
杨啸一人在寝宫批阅奏折,他交代下去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门外传来声响,太监似乎在阻拦什么人进来,杨啸抬头,这个时候回来的人只有一个。
“进来吧。”
弦歌跨步而入,风姿卓越,“参见皇上。”
“太傅来找朕是为了什么?”杨啸淡淡道。
“皇上说过,如果微臣想去地牢见悠扬,就要让皇上陪着一起去。”弦歌的声音生疏而礼貌,“微臣现在就想见他。”
“哦?”杨啸挑高音调,“这么晚了还见?”
弦歌沉默不语,可态度很坚决。
“朕记得你今天刚从牢里出来,马上就要去见?太傅,你们有这么分不开吗?”
弦歌抬眸,“如果微臣说是,皇上会再把微臣关回去吗?”
“呵呵,怎么会?朕还等着喝太傅的喜酒恩。”杨啸笑着站起来,“太傅是想去牢里喝凌悠扬分享即将大婚的喜悦吧?好,朕就随你走一趟。”
弦歌低头,“多谢皇上。”
一走进地牢,就感觉道阴暗压抑,牢门打开的时候,一阵阴风从身边穿过,除了稀薄的月光,牢房里几乎没有光亮。弦歌跟在杨啸身后,后面还有两个狱卒拿着火把跟从。弦歌走了以后,送进来的膳食就差劲很多,按照凌悠扬挑剔的味觉,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凌悠扬宁可饿死也不吃这样的食物,当然,也许等到真正快饿死的时候他就不这么想了,午膳晚膳都没吃的结果,就是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看到有人进来也仅仅是无精打采地翻番眼皮,继续睡自己的。
杨啸没有说话,笑眯眯地俯视凌悠扬,脑袋稍微向后一侧,“太傅,有什么要说的就快点说,朕还想早点儿回去批阅奏折呢。”
弦歌上前一步,轻唤:“悠扬。”
“你白天刚出去吧?”凌悠扬睁开一只眼睛,嘴角勾起,“有这么想我吗?”
看来还是很有精神的嘛,弦歌笑笑,转头对狱卒道:“来人,端点儿好吃的上来,即使我不在,膳食也要喝以前一样水准。”然后探寻地看杨啸一眼,“皇上,这点儿小小的要求应该没有问题吧?”
杨啸笑道:“就按太傅的意思办吧。”
弦歌沉默了很久,杨啸终于等的不耐烦了,“太傅,你不说什么吗?”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儿也沉不住气,凌悠扬油饭翻眼皮,看杨啸得意万分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今天是来打击他的,哼哼,明明知道对方的意图他若还是上当,就真是辜负自己的智慧了。
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都送上来了,凌悠扬拿起筷子,总算有看得上眼的食物了,筷子上夹着一口菜,还没送进嘴里,却听到弦歌的声音:“悠扬,皇上将我指婚给雪迟。”
凌悠扬的动作就这么停下来了,眼前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他眼里顿时如同垃圾一般,很好,姓杨的小鬼,算你狠!
“弦歌,你好歹等我吃完饭再说吧。”他抬眸,“你存心让我吃不下饭吗?”
“三天后的婚礼,我只是进来告诉你。”弦歌扫他一眼,“悠扬,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凌悠扬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来惹他的,他偏偏还是跳下坑,心情顿时一片黑暗,三天后,不知道三天后他安排的救援莱布来得及。脑中所有的神经都加速运动,凌悠扬忽然展颜一笑,“三天?”
弦歌也跟着笑了,“恩,有问题吗?”
凌悠扬心情很好地夹着菜肴往嘴里送,顺便挑衅地看了杨啸一眼,然后对弦歌承诺道:“等我!”
“等你从这里逃出去?”杨啸看他的笑容极不顺眼。
“杨家小子,你觉得我能从这里出去吗?”凌悠扬反问,还好心道:“你身为这个国家的皇帝,多少得对自己的监狱有点儿信心,不是吗?”
杨啸捏紧拳头,脸上还是不动神色。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是不对的,我说我能逃出去,你立刻就慌神戒备,啧啧,这样一点儿也没有皇上的气度。”凌悠扬继续火上浇油,“也许我只是在刷你玩呢?”
“哼!”杨啸不屑地瞪他一眼,“朕懒得在这里喝阶下囚废话,太傅,走了。”
弦歌对凌悠扬笑笑,然后跟着杨啸走出去,跨出两步,由听到凌悠扬的声音:“别忘了,等我。”
弦歌掩嘴而笑,回眸眨眼,“知道了。”
杨啸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他本来向看看凌悠扬焦急痛苦的模样,竟然反而被那个阶下囚嘲笑,在看看太傅和他的互动,更让杨啸觉得心情低落。
符雪迟永远也无法忘记,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子面带羞涩地问他:“雪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面颊微红,双手被在身后扭捏来扭捏去,大眼睛眨啊眨,“告诉我好不好?”
很可爱,很漂亮。符雪迟当年就这么觉得了,弦歌同他一起学武,他时常认为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儿,可是,看到这样的弦歌,符雪迟心头怦然一动,顿时就生了逗弄的念头,故作老成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被你知道还得了?”符雪迟心头雀跃,脸上却故作老成,“何况,大丈夫事业未成,怎能轻言情爱?”
弦歌笑脸一沉,“你以为你多大啊?小心以后变成三伯那样的老光棍!”
符雪迟斥道:“弦歌,你怎么能这么说义父?”
“那里说错了?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老光棍!老光棍!”弦歌双手在嘴巴旁边做出喇叭状,大声道:“雪迟这个笨蛋!以后也娶不到老婆!”
符雪迟当时年少脸皮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不要乱说话。”她嘴唇红红软软的,手心一阵炙热的感觉,符雪迟低头看见她微红的面庞,明亮的眼睛,双手顿时像碰到火一样松开。
正是少年多情的年纪,他隐约知道青楼女人之类的事情,心中浮想联翩,却绝对不敢将心里所想说出来,符雪迟尴尬道:“不要乱说话。”
弦歌脸上少了他手掌上的温度,嘴唇碰到符雪迟手心的茧子,正让她心跳加速,那个笨蛋却马上把手拿开。她目光惋惜,嘴硬道:“我哪里乱说话了?”
符雪迟皱眉道:“你刚才明明会说了。”
“我说什么了?”凉他也没有重复一遍的勇气,弦歌大摇大摆地问他,眉头一挑,“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符雪迟欲言又止,他知道弦歌在想什么,眯眼道:“你说我以后将孤身一人。”
“哈哈,我有这么说吗?迟雪你的耳朵出问题了。”弦歌耍赖,“我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差不多”符雪迟恍然不觉,一不小心踏入她的陷阱,“你说我以后娶不到老婆。”
“哈哈,雪迟你才几岁啊,已经开始想女人的事了?”弦歌不客气地嘲笑,“还说什么‘大丈夫事业未成,怎能轻言情爱’。骗鬼去吧!”她学着他的语气道。
符雪迟站在原地盯着她看,慢慢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弦歌看来又有点儿于心不忍,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试探地靠近,“喂喂,生气了?”
雪迟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直接朝弦歌脸上仍去。趁她眯眼的时候,又迅速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剑士平扫,攻向弦歌。弦歌的眼睛一时之间虽然看不太清楚,可双脚一蹬,一个漂亮的翻滚跃到符雪迟身后,厚着脸皮笑眯眯地缠住他的手臂,“哟,恼羞成怒了?行了,我跟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符雪迟愤愤不平,“每次都跟我道歉,你以为道歉我就不会生气了?”
弦歌还是笑眯眯的,脑袋在他手臂上蹭啊蹭,“道歉总比不道歉好吧?”
符雪迟不说话,别开脑袋。
“雪迟,”弦歌又轻轻唤他一声,黑色玻璃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符雪迟脚步一滞,耳朵也红了,再次迈开步子的时候速度加快了许多,直直往前走,“练武去了,义父都在叫我们了。”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
岐阳尝城的城主符昌霖刚刚故去,下葬的时候弦歌只去匆匆看一眼,淡淡的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无论身后有什么人在叫也无动于衷。
符雪迟跑遍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她,基本上把符家的宅邸都翻遍依旧一无所获,他想了一会儿,转身向边关城墙跑去,踏着积雪向上走,一步一步地阶梯,走到顶上,看见那个熟悉地身影站在风雪之中,黑色长发随风飘扬,她的眼神如死水一般。
“大家都在找你。”符雪迟缓缓靠近她,“现在还能见最后一面,你真的不去看看?过了今天,过了现在,你就永远见不到了。”
弦歌一言不发,瘦弱地身躯微微颤抖。
符雪迟把手搭在她肩上,劝道:“现在不去,你会后悔地。”
“现在去地话,我会懦弱的。”弦歌地声线很冷很冷,像是要拼命抑制什么。
“对所有人来说,也许我死了会更好吧?祁阳城需要的是爹,雀南国需要的是爹,百姓也好,官员也罢,他们需要的全是爹。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替爹去死的,至少我死了的话,就没有这么多人难过了。雪迟,如果没有我,爹就不会这么早死。”
符雪迟搭在她肩上的手僵了僵,“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弦歌,你去休息一下……”
“稀奇古怪?”弦歌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很多人都这么想,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罢了。他们都在笑我,身上流的明明不是符家人的血,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自称符弦歌。”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铺直叙,可符雪迟却听得胆战心惊,“你这样的想法,时想罢身边地每个人都假想成敌人吗?”
弦歌突然沉默下来,“我……”她垂眸,睫毛一颤一颤的,“我只是在害怕。爹死了,符家没有人会维护我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多少人想要这个位置,却让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女孩继任城主一职,也许那一天,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符雪迟闭上眼,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收紧,“有我在。”
弦歌笑了笑,笑得很古怪。她转过身,凝视他的眼眸,“雪迟,你告诉我,我以后是不是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有整个祁阳城,这里所有的百姓都在陪伴你。”符雪迟一字一顿,“还有我。”
弦歌转身俯视全城,如此富饶如此美丽的一个城池,为什么要交到她手上?爹,你真的认为我可以做好吗?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么倾尽全力我也会做给你看!她抬头仰望无边无际的苍穹,白色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漫天飘落。
“雪迟,等人都走光了,我想在好好看爹一眼。”弦歌深深望着他,“你陪我一起去。”
“好”
苦涩在弦歌嘴角划开,浓的让人心痛。她努力地微笑,伸出手,“以后要叫我符城主。”
“符城主这个称呼,以后多的是人叫你。”符雪迟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其上,紧紧握住,“我还是叫你弦歌。”
符雪迟站起身,脑中下定了什么决定,匆匆忙忙向外走去。脑中想清楚了,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刚走出后院,就看到弦歌推门出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弦歌的手臂,“我们出去一趟。”
“啊?”弦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出去干嘛?”
“出去逛街,吃饭。”符雪迟回头,脸上丝毫没有玩笑之色,“现在出去。”
弦歌地眼睛徒然瞪大,忍不住伸出手摸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雪迟要去逛街?老天要下红雨了吗?
符雪迟停下脚步,又拉着她向马厩走去,“好,我们一人骑一匹”
京都夜市喧嚣拥挤,可不会令人生厌。四周是星星点点地灯火,还有各处可见的商贩弦歌和符雪迟站得远远的,有不少百姓出来逛夜市,他们一个骑一匹马,这样走过去实在惹人注目。
符雪迟僵立着,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弦歌牵着爱马雷霆,斜视他一眼,“还逛不逛?”
“当然。”符雪迟深深呼吸,“我可没有打道回府的打算。”
这家伙今晚的兴致怎么这么高?喝酒了吗?可看上去又不像。
“牵着马进去吗?还是先把马匹放在一边?”问到这里,弦歌又起疑,“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骑马出来?逛夜市不需要骑马吧?”
“待会儿我想带你去其他地方。”符雪迟牵着马往前走,“我们牵马往前走吧,找个宽敞地方停一下。”
京都寸土寸金,哪里会有宽敞的地方?弦歌唉声叹气,牵着兴奋不已地雷霆往前走,正好看到前面有个小面摊,摊子上面的白布蓬已被熏得发黑,摊主是个年过花甲地老头子。她拉着符雪迟就往那里走,“我们就在这里吃面吧。”
“这里?”符雪迟疑惑道。“你不是一向对吃很讲究的吗?”
“呵呵,偶尔也要尝试一下。悠扬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吃面,所以,我得抓紧时间……”说到这里,弦歌骤然只住声音,回眸向符雪迟望去,她兴奋地神色暗藏着慌张,“我……我……”
符雪迟静静的望着她,微微一笑,跨步向那面摊走去,“好,我们就在这里吃,我陪你一起吃。”他拉着她往前走,手上越捏越紧,“他不陪你,就由我来陪你。”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
摊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吃得热火朝天。那老头烧面速度很快,马上就端来两碗牛肉面。弦歌和符雪迟牵着马进来,两匹马一看就是名种。寻常百姓或许没有足够的眼力,可光看这两人气宇不凡,衣着光鲜,也知道他们来头不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弦歌从刚才说错话开始就沉默着,直到老板把牛肉面端上来,她也没有说一句话。符雪迟大口大口地吃面,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碗,他转头去看弦歌,问道:“你不吃吗?”
弦歌将面条缠绕在筷子上,吃得很慢,“吃不下。”
“是你说要来吃面地吧?”符雪迟皱眉,“怎么吃这么少?”
弦歌抬眸怔怔地看着他。雪迟……她低下头,再次抬头的时候突然一笑,脸上表情鲜活了许多,“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吃不下去。”
果真,四周的客人都在看看他两。
“算了算了,谁让我长得漂亮,被人看也是无奈。”弦歌嬉皮笑脸的,一下子来了精神,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一口气吃了精光。吃完擦擦嘴,她扭头看看符雪迟目瞪口呆的模样,扑哧一笑,“走了”
符雪迟扔下几个铜板,拉着弦歌向外走去。两人穿过大街小巷,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黑黝黝的一片,符雪迟翻身上马,“走,我们往郊外去。”
两匹骏马扬起一地尘埃,以他们二人的骑术,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郊外。月光波澜起伏,淡淡的银色洒在一片绿色之上,折射出旖旎的风光。四周树木不多,偶尔的几颗全是百年老树,其他是一地的杂草,半人高的杂草,像海洋一样连绵不绝。
“你在京城的样子和在祁阳城的样子很不一样。”符雪迟伸了一个懒腰,仰望星空,“我还记得上一回陪你在祁阳城闲逛的情景,就是你来京都的前一晚,你下定决心要除掉陆务惜。那个时候,你在祁阳城快活多了。”
“嗯。”弦歌傻笑,“祁阳城就是我的家,在家里的时候自然放松。”
“你在祁阳城的大道上走,连寻常百姓都认识你。”符雪迟凝视她,“可是在京都却决然不同。”
“呵呵,在祁阳城吃饭我可以赖账,在京都就不行了。”弦歌耸耸肩,目光中流露出怀念的情绪,“以城之主和聂政王还是不一样的。祁阳城的城主可以混吃混喝,城里的人都会纵容我。可是在京都,我是聂政王,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国家,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吧?”
“说得也有道理,苦了你了。”符雪迟嬉笑着拍拍她,“依着你散漫的性子还要装出严肃的样子,装得不累吗?”
弦歌苦笑,摸摸鼻子,“我有像你说的那么散漫吗?”
符雪迟淡淡一笑,像是微风在湖面吹出的涟漪,淡淡的一圈一圈,然后就散开了,看不见摸不着。
“不过,自从你从极冬国回来,自从凌悠扬废后,你的确变得不快乐了。摄政王的庄严不全是伪装,弦歌,你的的确确笑不出来了,是不是?”
弦歌笑容一僵,抬眸向他望去,几不可见地点头,“那段时间,我的确是快乐不起来,活得很压抑。”
符雪迟一脸了然的表情,“现在,他回来了?”他仔仔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弦歌没说话,侧身而立,对着他微笑。
“弦歌,你在等他吗?”符雪迟神色自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弦歌沉默,想了想,点头。
“还有三天,他赶得及吗?”
“不论赶不赶得及都是这样。”弦歌道,“他既然让我等,总是会来的吧。”
“如果不来呢?”符雪迟刨根问底,“不来的话,你就不走了?”
弦歌凝视他,然后摇头,“雪迟,你也不想有一个逃婚的妻子吧?所以,你还是拒绝吧。雀南国第一将军的颜面,你真的不要了吗?这件事情会在你以后的人生里挥之不去,甚至成为大家的笑柄。”
符雪迟不在意她的话,自顾自问下去:“你有办法逃出皇上的层层守卫吗?”
弦歌望着他,也不再多说。
“需要我帮你吗?”轻轻的一句话,仿如雷鸣般震响在她耳旁。弦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然后悲哀地笑了,“雪迟,你这性子该改一改了,否则以后真的会孤寡一生了。”
“嗯,反正你以前就这样说过我。”符雪迟苦笑,一脸认命的模样。他长长吐一口气,这样的夜色,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和她一起观看了,真可惜,“弦歌,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是你当年出嫁的那句话——”他笑了,轻轻地,“你一定要幸福。”
弦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可惜,只道是年少。
大红灯笼高高挂,雕栏玉砌,高贵奢华。皇宫中是一片喜庆气氛。
这一桩婚事是惠诚帝亲自指婚,女方是雀难国赫赫有名的摄政王,男方是驰骋沙场的名将符雪迟,这样的婚姻怎能不令人激动?
时辰还没到,客人就已经纷纷入场。杨啸坐在上座,满脸笑容。所有人都静候那对佳人入场。
黑亮的长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朝阳五凤挂珠钗顿添几分殊丽,峨眉淡扫,樱唇轻点,仿若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朦胧红晕。烟霞般的大红嫁衣底衬上绣着翩然欲飞的展翅凤凰,目若秋波,笑如春晓。
胭脂满目美人醉,今宵魂梦知何处。
符雪迟睁大眼睛,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移动。如此装束是为他而穿,死亦无憾。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看到弦歌为他穿起嫁衣的模样。这幅画面,足以让他回味终生。
“现在要去大堂吗?”符雪迟定定地望着她,轻声说话,生怕惊动这一番美丽,“或者,你打算现在逃跑?”
“现在走的话会给你和符家添麻烦的,至少要到皇上面前说清楚。”而且,凌某人说要她等他,她若是独自跑了就不好了,弦歌苦笑一声,“虽然以后走也会给你添上不少的麻烦……”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无需你挂心。”符雪迟微笑着伸出手,“弦歌,我们去大堂吧。”
弦歌把手搭上,娇媚一笑,“新郎亲自迎接新娘,史无前例。”
“这一段路,我想牵着你的手走一遍。”符雪迟牵住她向外走去,手上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劲儿,“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走的路。”
弦歌心头微微一疼,跟随他的身影,“雪迟,还有红盖头……”
符雪迟脚步一滞,闭上眼,“不用。”他回头抬头,轻轻掬起她的下颌,指腹在她面前轻轻一划,“盖上盖头我就看不到你了,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弦歌沉默点头,一步一步向大堂走去。
没有红盖头没有长辈的婚礼,新浪直接就牵着新娘走进来,这样的一桩婚礼倒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四周座无虚席,在看到弦歌和符雪迟入场之后,顿时站起身致敬。很多人感到吃惊,可皇上在场,当事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因此没有一人敢私下议论。杨啸坐在最上位,面带笑容看着一切,两人行礼道:“皇上。”
“免礼。今日是太傅和符将军的大好日子,两位不必拘礼。”杨啸难掩兴奋,“你们才是今天的主角,朕不过是来凑凑热闹。”
参加婚礼的人纷纷鼓掌,掌声回荡,缭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多么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符雪迟心中的防线在此刻坍塌。如果他可以自私一点儿,如果他现在强行和弦歌拜堂,是不是将会是另一番结果?
“雪迟……”弦歌牵着他的手稍稍一松,眼角余光望着他,明显是有话要说。
符雪迟苦笑,心中一片清明,终归只能是想想罢了。
周围的宾客恍然不觉,依旧在不断地鼓掌。距离他们最近的杨啸却暗暗差距这其中的暗涌,可惜,不等他开口,就有人喧宾夺主了。
“这么多人鼓掌,是在欢迎我吗?”凌悠扬穿着一身落魄的衣服,在此之前他曾偷溜进好几个宫殿想找件衬景的衣服。在这场表演上总得穿得风度翩翩才是吧?最好是瞬间就能把新郎的风采给压下去!可惜,皇宫里没什么男人衣服,只有太监衣服和小皇帝的衣服,不论哪一种他都不能穿。于是,凌悠扬只能非常郁闷地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勉强找了个地方洗澡,这才差强人意地赶到现场。
凌悠扬安排的救援还没到,可他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弦歌嫁给别人!在婚礼上强走新郎倒是蛮有趣的,凌悠扬等着这一天戒备最松懈的时候溜出地牢。其实,以他撬锁的能力早就能从那鬼地方出来了,不过,再大的麻烦是怎么逃出皇宫。
凌悠扬逃出来后伺机埋伏在角落里,一直等待最能出风头的那一刻。
果然,此言一出,全场震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悠扬身上,顿时一片骚乱。
“凌——悠——扬!”杨啸咬牙切齿,立即下令,“来人,把他拿下!”
“咦?极冬国和雀南国不是友邦关系吗?”凌悠扬装成天真无知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向弦歌,“把我抓起来,惠诚帝是想破坏彼此的友好?”
见鬼的友好!杨啸怒目,看到身边的侍卫居然真的停下动作,顿时更为恼恨,“朕的命令没听到吗?还不快拿下!”
“住手!”弦歌扯下凤冠霞帔,一个闪身就站在凌悠扬身旁。此时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衣,黑色长发在夜风中飘扬,“所有人都不许对他动手!”
凌悠扬笑容灿烂,受伤变戏法一样出现一件普通衣服,和他身上那件极为相似,温柔体贴地披在弦歌身上,“娘子,别着凉了。”
杨啸冷哼,“朕若是没有记错,你早就休了太傅吧?如今还称什么娘子!”
凌悠扬笑道:“再娶一次不就得了?”
“你以为雀南国的摄政王是你想娶就娶想休就休的?”杨啸的瞳孔之中毫无感情可言,再次下令,“侍卫!给朕拿下!”
弦歌苦笑,以只有两人可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悠扬,你所谓的等你就是指这样?”
“我以前就说了,在婚礼上抢新娘很对我胃口。”凌悠扬在她耳旁轻声道,“而且,难道你能违逆杨啸的意思?你以为你可以做什么?”
“那你现在又可以做什么?”
“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杨啸会收敛点儿。”
收敛?弦歌好笑道:“他不照样派人拿下你?”
“众目睽睽,他拿下之后也不敢做什么。”凌悠扬仍在嘴硬。
弦歌无力道,“挺你的意思,是打算再到地牢里走一遭了?”
“当然不!自然可以逃出去!你就好好看为夫的表现吧。”凌悠扬脸上显现出自信,侧过脑袋在弦歌脸颊上偷香一口,“对了,刚才就想对你说了,你今天很漂亮!”
看着凌悠扬旁若无人的姿态,杨啸恼火得脸都红了,侍卫已经逼近他们两人。可一个是雀南国的摄政王,侍卫是肯定不敢下手的;另一个是极冬国的皇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符雪迟静静在旁看着,目光追随着弦歌的一举一动,闹钟的思绪漫天乱飞。终于,他从身边侍卫受伤随便抢过来一把剑,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弦歌和凌悠扬走去。弦歌,让我送你最后一份大礼!
“退下!让我来!”符雪迟一身大红衣衫,红得触目惊心。他手上拿着剑,直直地指向凌悠扬,嘴里的话却是向杨啸说的:“皇上,这件事情请让臣亲自来办。”
“……好吧”杨啸应诺。
凌悠扬挑眉,手上的长剑绕着手腕转几圈,笑道:“符雪迟,说起来,我还没有和你交过手。”
符雪迟的笑容冷冷的,“那你今天就有机会了。”
剑气激荡,震得周围的人都离得远远的。符雪迟的攻势迅猛有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实打实的。凌悠扬则不同,狡诈奸猾的个性在他的剑招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符雪迟欺身上前,靠近距离后将声音压低成一条线,密密实实地传到凌悠扬耳朵里:“你快点儿往后退,和弦歌一起往外退。”
凌悠扬缓缓抬眸,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待会儿我会放松攻势,你们趁机向外走,我会尽量拦住皇上。”
凌悠扬倏然一笑,“不用。”他将弦歌拉至身边,两人瞬间后退几米,与他和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凌悠扬先是朝着符雪迟笑了笑,好意他心领,不过,他若在此承了符雪迟的情,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弦歌不急不躁地道:“接下来怎么办?”
“本来我是想手下留情的,能顺利从这里出去不伤害任何人当然最好,不过,现在有点儿麻烦。”凌悠扬在她眼前摊开手掌,掌心出现一颗圆圆的黑黑的东西。
弦歌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凌悠扬神色散漫,将那颗圆圆的黑黑的东西高举头顶,“我那个不肖儿子其他姑且不论,他研制出来的这种火药倒是惹了不少麻烦。”顿了顿,他刻意而恶毒地微笑:“诸位,你们都听说这件事了吧?”
杨啸倏然瞪大眼,所有人齐齐后退一步。
“弦歌不喜欢我伤害这里的人,我也无意杀人。”凌悠扬拿着那颗小丸子似的东西在手上抛了接,接了抛,这种火药跟以往的不同,稳定性极强,可以长途运输。“诸位,想要命的话就往后退,我数十下。”
杨啸的牙齿都快咬断了。信还是不信?他不敢不信!
“十,九,八,七,六……”凌悠扬得意扬扬地数着数,拉着弦歌向外走去,态度嚣张得无法无天。
“一”字一出口,他手中的火药往后一扔,火光满天,毁掉了整座御花园。
凌悠扬也诧异地挑眉,不错嘛,他还故意挑了最小的一颗,居然就有这种效果!
第九十七章
正文完
硝烟过去,一地荒芜,有不少宾客受伤,杨啸狠狠一拍,桌案顿时裂成两半,“给朕找出来,翻遍整个京都也要找出来!”
天色还是漆黑漆黑的。
凌悠扬拉着弦歌往外跑,打晕了门口的守卫,光明正大地跑出皇宫。跑出好一段距离,他仰天哈哈大笑,“太爽快了!”
弦歌跑得很急,呼吸急促。
“自从登上皇位以后就没这么爽快过了!”凌悠扬笑得合不拢嘴,“看着那帮人的反应,简直让我欲罢不能!”
“太久没人让你耍着玩了?”弦歌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日子过得很无聊吧?”
凌悠扬委屈地点头,“是啊,本来以为有个儿子就可以好好玩玩,但凌楠那小子只会玩人不会被人玩,一开始对他说话是对牛弹琴,等到后来就发现制不了那小子了。”
弦歌勾唇一笑,突然想到什么,她又开口道:“说起那个火药,绝对是危险物品。”考虑半晌,开口道,“若是凌楠登上皇位,他会利用这种火药大肆进行战争吗?”
凌悠扬似笑非笑,“你以为凌楠耗费大量钱财研制这种火药是为了什么?放烟花?摆着好看?”
弦歌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他早有开战的意思?”
“呵呵,”凌悠扬笑道,“他迫不及待地从我手上抢皇位,当然是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弦歌越走越快,然后猛地停下,“悠扬,你不打算回去了?”这样的话,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制住凌楠?
“放心,”凌悠扬哄道,“我自有办法让他无可奈何。”
两人继续匆忙逃亡,皇宫里应该一时半会儿忙不完,所以凌悠扬的心情相当轻松,他还拉着弦歌往闹市里走,反正段时间里没有官兵,人多的地方逃起来也方便。不知不觉,弦歌就跟他走到那天和符雪迟逛过的夜市,甚至经过同一家面摊。
弦歌突然沉默下来,脚步也稍稍放缓,凌悠扬立刻察觉到,轻声问了句:“怎么了?想吃面?肚子饿了?”
弦歌道:“不是,只是想起雪迟了。”
凌悠扬额头上青筋一爆,脸上笑得很温柔,“突然感到愧疚了?”
弦歌许久不语,看着那个面摊,缓缓道:“上次刚和雪迟来吃过……”她突自一笑,继续往前走,“没什么,我们继续找躲避的地方。”
凌悠扬笑容越发灿烂,“今天是你的婚宴,你应该什么都没吃过,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吃碗面。”脏啊,这么脏的地方也能吃东西?换在以前,凌悠扬连瞟都不会瞟一眼的,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拉着弦歌就往面摊走去。
肚子的确有点儿饿了,可是……弦歌狐疑地看着他,“你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吧?”
“不喜欢归不喜欢,吃不吃又是另外一回事。”凌悠扬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拖着弦歌走到面摊,“只要我们吃了这顿,以后你走过面摊的时候想起的就会使我,”他把弦歌按在座位上,“而不是他。”
弦歌怔了怔,忍俊不禁,反正肚子饿了,难得他愿意吃这种地摊玩意儿,说不定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他抬头,笑道:“老板,来两碗牛肉面!”
皇宫里的爆炸事件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略微处理好,至少那条路可以让人进出,不存在堵塞的问题。杨啸对此事勃然大怒,让官兵们拿着弦歌和凌悠扬的画像,挨家挨户地查询,宁可逮错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一时间,京都之内人人自危,很多百姓闭门不出,生怕惹上麻烦。这是杨啸继位以后做的第一件扰民的事情,朝廷官员都劝皇上息怒,找不找得到那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可惜,杨啸充耳不闻,坚持要把整个京都反过来,京都的城门检查严格,除非紧急万分的时候,否则一律不放人。
此时,弦歌和凌悠扬躲在一家无人居住的民宅。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们若存心躲避,也不是避不开,可是,这样的情形弦歌并不乐见。如果他们继续躲在京都,只会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杨啸耗不下去,一无所获地浪费这段时间,平白添了扰民的名声。
京都这场闹剧,若不及早结束,智慧影响雀南国的经济发展。而且,杨啸在找不到人的结果下,如果仍不死心,也许会迁怒符家,甚至会一直秘密派人寻找下去。弦歌更不愿意这样,她还想好好享受自由的感觉。
“悠扬,我有一个办法。”弦歌双目直直地望着他,“你身边还有火药吗?”
凌悠扬挑眉,掏出一颗最大的,“当然还有,你有什么用,怎么,不打算和小皇帝耗下去了?”
“要从京都出去不一定要从城门出去,还有另一条秘道,一条只有我知道的秘道。”弦歌道,“只不过,我们若要到那条秘道所在的地方去,就肯定会被杨啸发现行踪。”
凌悠扬抬眸,“一条直通城外的秘道?”
弦歌点头,“嗯。”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嗯。”弦歌点头道,“不过,若我们消失在那个地方,杨啸彻查的话还是可以查出秘道的。”说到这里,她把目光聚焦在凌悠扬手上的火药上。凌悠扬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火药,会心一笑,“所以你想炸了那里?”
弦歌微笑,“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在那里,然后让所有人看着那里爆炸。”
“啧啧,从此我们就是死者的身份?”凌悠扬的黑眸放出异彩,嘴角轻轻勾起,“听起来很有趣,那么,那条秘道在哪里?”
弦歌露出些苦恼的神色,侧过眼眸望向窗外,“雀南国历代皇帝的衣冠冢。”
凌悠扬的眼睛顿时更亮了,不错,要炸就得炸那种地方才有价值。他在杨啸手里受了不少气,光是在皇宫点燃火药根本不解恨,如果把皇帝的衣冠冢给烧掉了,哈哈,想想就是件高兴的事情。
“这种事怎么会只有你知道?我还以为这应该是只属于皇家的秘密。”
“这是历代皇帝和符家家主之间的秘密。符家历代掌握雀南国的大部分兵权,在衣冠冢里埋下通往城外的秘道,是在战争发生时为皇帝准备的。皇帝逃出去以后马上会有符家的人前来营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皇帝和符家的兵力还在,不愁夺不回江山。”弦歌道,“而这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啸儿。”
凌悠扬笑得像狐狸一样,“这种重大秘密告诉我没关系吗?”
“反正那里马上就要被炸掉了。而且,你以后也不是极冬国的皇帝了,”弦歌微笑,“告诉你又何妨?”
凌悠扬黑眸一转,一想到要炸皇家衣冠冢就来了兴致,“那么,快点儿带路,我们去那边看看。”
杨氏皇家的衣冠冢就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口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侍卫,这边一般也没人打扰,派驻几个侍卫也是门面而已。弦歌马上就能脱身,所以打斗的时候对那几个侍卫手下留情,令他诧异的是,凌悠扬这种心肠恶毒的人居然也放了活口。
注意到弦歌奇怪的眼神,凌悠扬马上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得别有深意,“放了他们才能把小皇帝引来,否则由谁去通风报信?”
穿过一个一个的祠堂,弦歌很快就找到了秘道,她本来无意去见杨啸和其他人,就想等着有人来的时候点燃火药,在爆炸中离开这里。可凌悠扬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待会儿等人来了以后,我们还是去露个面吧?”
“为什么?”
凌悠扬兴奋地扔了一个包裹给她,“穿上这个,我们出去。”
弦歌看他一眼,低头利索地打开包裹,那是两件火红的喜服,一件是男式的,一件是女式的。她之前就在想凌悠扬究竟在准备什么包裹,他们已经把需要的钱财换了个名头存在银铺里,那些钱财都足够埋下几个城池了,凌悠扬这种懒人还准备什么包裹?
如今一看,真相大白,弦歌想笑,既觉得有趣又觉得开心,伸手拿起那件嫁衣,“干什么?”
“哪天杨啸的话倒提醒了我。”凌悠扬拿起那件男式喜服,丝毫没有扭捏地就开始换衣服,“以前废后那件是天下皆知,现在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符弦歌仍是我凌悠扬的妻子!”
小哥笑出了声,“我们都快‘死’了,你还在意这个?”
“死不死都在意!以后旁人提起你的夫君,我要所有人都只想到凌悠扬,而不是符雪迟。”凌悠扬对她坏坏一笑,拿起那件嫁衣,“换不换?难道要我帮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弦歌的脸皮也厚了,“有人伺候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来了,给本王换衣。”
凌悠扬满脸堆笑,宫颈垂首道:“谨遵摄政王旨意。”脑筋一转,等把弦歌的喜服穿好以后,凌悠扬又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已经穿好的喜服给脱下来,摆出大爷的嘴脸,“来,替朕把衣服换上。”
弦歌忍俊不禁,直接把那件衣服甩在他脸上,“爱穿不穿,坚持要再办婚礼的人是你不是我,摆什么大爷架子?”
凌悠扬苦着一张脸,那他刚才的伺候不是亏了?
“你就一点儿也不期待?”
弦歌不说话,自顾自地向外走去,回眸一笑,“时间有限,你再不换好,待会儿人都来了看你怎么办!”
杨啸亲自带人到衣冠冢的地方,虽然高兴又了那两人的行踪,可他也在疑惑那两人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行踪。密密麻麻的军队将杨氏衣冠冢围得水泄不通,朝廷重臣也来了好几位,符雪迟、白潜都在其中。
所有人都是来抓他们的。可是,凌悠扬无限嚣张地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上牵着穿着大红嫁衣的弦歌,目的一目了然。
杨啸的脸色很难看。
凌悠扬遥遥一笑,用尽所有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出去:“感谢诸位前来见证我和弦歌的婚礼,虽然没有喜糖喜酒,不过可以见到我们也算是一种殊荣。”他高深莫测地一笑,一语双关:“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天空湛蓝,云朵纯白。一群飞鸟从上空飞过,鸣叫声清脆喜悦。
“一拜天地!”
“二拜……”弦歌的动作停了停,抬头去看凌悠扬。凌悠扬笑望她一眼,随便地甩甩手,“不拜了,没有高堂。”
“夫妻对拜!”
两人拜完立刻消失在众人眼前,进入衣冠冢之内。先祖长眠的地方,杨啸不敢胡乱造次,正要先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进去搜查,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轰鸣。杨啸怔怔地转过脑袋,眼前火光一片,衣冠冢倒塌大半,剩下的都在火焰中燃烧。
全场都很安静,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一声尖叫,把杨啸喊回神,杨啸脸色连连变化,神色惊恐地大叫道:“来人,灭火!”
符雪迟的脸色连续几度变化,静静地看着窜起的火焰,自嘲地摇头笑笑,转身离开,不顾这里的阵阵喧闹。弦歌会死?他自然是不相信的。他在街道上缓缓步行,长叹一声。两次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她嫁人了。当年在岐阳城失手被掳,害得弦歌和他一起被极东郭抓获,符雪迟觉得自己会为这件事情后悔一辈子,后悔自己保护不力,后悔自己掉以轻心……可是,等到后来,他最后悔的却是弦歌认识了凌悠扬。
突然撞到一人,符雪迟抬眼望去,突然觉得眼熟,“你……”
一张天下绝色的脸庞,皇甫荣匆匆抬头,看见是符雪迟也吃了一惊,“符雪迟!”
符雪迟道“你来京都做什么?”
“找陛下。”皇甫荣坦白回答,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他正要向衣冠冢那边赶去,马上就向符雪迟询问,“那边怎么了?陛下在那边吗?”
符雪迟淡淡地扫他一眼,沉默片刻,摇头道:“陛下不会自杀,陛下也不会死!”
符雪迟淡淡一笑,“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说罢,他继续向前走去,不再理会此人。
皇甫荣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沉寂,遥望那片火光,思绪翻腾。他是奉凌楠之令赶来的。看着凌悠扬久久没有消息所以想来帮忙,可是,看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陛下……还有,符弦歌。
杨氏衣冠冢的大火最后自然是灭了,里面什么都毁了,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两具尸体,可已经不成人形,什么都辨认不出来。
皇甫荣没精打采地游荡,找不到凌悠扬他们,他也只有回去如此复命。结果,在他踏出京都后没几天,他正在客栈用膳是,门外突然有个小乞丐跑进来,小心翼翼地交给他一个包裹。皇甫荣惊诧地打开,包裹里是一道密旨。
一看到明黄色的颜色,皇甫荣立刻就呆了,下意识地就冲出去找人。跑了没几步又停下来,他紧紧捏住那道密旨,整个人都沉默下来。找?怎么找?陛下不想被人找到,就永远不会被人找到。而且,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极东国皇宫。
凌楠看着皇甫荣拿回来的密旨自然高兴,父皇没有死而且也没有回来,这就意味着皇位以后肯定是他的了。管他密旨里交代了什么,他爱遵守不遵守,大不了不把密旨公布于世,那就照样什么也限制不了他。
凌楠兴高采烈地打开密旨一看,第一眼,他笑得很开心,可惜从第二眼开始,他的脸就越来越黑,一会儿功夫他就看完了,气得直接把密旨甩在地上,“混帐!”
皇甫荣垂手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该死的父皇!走了还有摆本太子一道!”凌楠气呼呼地看着地上的密旨。密旨很短,凌悠扬的措辞也很客气。密旨主要是一封传位诏书,对凌楠来说自然是大大有好处的,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可惜,凌悠扬后面还添了几句,大致意思是,一旦凌楠继位,决不准主动向其他国家开战。
凌楠若要公布传位诏书就势必要公布这件事,他当然不乐意。而且,他那混帐父皇还威胁性地添了句——
“你也不想朕死后还魂再出面吧?”
翌年元月,凌楠继位,世人称之为玄光帝。
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
番外一
皇甫容
那个大笑于天下、明媚而俏丽的女子嘴角一挑,笑着对他说:“皇甫,如果你出生于青楼,肯定是天下第一名妓。”她没心没肺地拍拍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住他的脸庞,“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消静静地站在一边,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狂蜂浪蝶。”
摸着方才被她触碰过的肩膀,上面没有她的温度。皇甫容很想反问一句:“你也是狂蜂浪蝶中的一位?”但是,终究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拥有的,只是放在心里思虑不已的自由。
他没有立场,他没有资格,他没有能力去靠近那个女人。符弦歌不属于他,对他来说,符弦歌是凌悠扬的。他只要每天看到她,已经心满意足。
皇甫容遇到凌悠扬的时候,是他一生之中最落魄的时候,曾经大草原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已经流落在异邦,成为极东国中最卑贱的一粒尘该,任谁都可以在他身上踩一脚。虽然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但皇甫容很庆幸他那张脸依然保持着绝色姿容,所以才能成功地吸引住凌悠扬的目光。
那一天,当他伤痕累累地被一个小军官在地面上拖着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咦?那是什么?”然后一个面目精致的少年公子站在他面前,眼神中流露出惊艳的色彩,现在回忆起来,那种眼神和符弦歌第一次看见他时的目光很像。
凌悠扬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好几个好事军营里的将领。一棒子人急忙解释道:“七殿下,这是低贱的俘虏。”一个将领立马对拖着他的人命令道:“还不快拉下去,平白在这里污了七殿下的眼!”
七殿下?凌悠扬?
这个人的名字,即使是整日关在军营中的皇甫容也听说过。如果要报仇,那么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眸中放出一道异彩,对凌悠扬微微一笑,不言不语。
凌悠扬兴味地挑眉,“且慢。”他无视尊卑地蹲下身子,全然不顾身后的惊呼,伸手挑起他的下颌,“军妓?”
“不是。”站在凌悠扬身后的将领立刻凑上来解释,他自然不敢站着跟蹲着的凌悠扬说话,蹲下来跟凌悠扬平视也不合规矩,只有当众跪下来,“启禀七殿下,他不是女子。”
“哦,不是军妓?”凌悠扬脸上显现出诧异的神采来,不过是昙花一现,他马上更有兴趣地笑,“佛非这人是男的?”
“不……”将领目光迟疑,唯唯诺诺道,“是阉割过的男子。”
凌悠扬恍然大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站起身,俯视皇甫容的容颜,随意地挥挥手,“把他送到我帐里去,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人了。”
“……遵命。”
皇甫容心中是雀跃的,他至少可以脱离最低层的生活。在他的人生里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快乐,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就是仇恨,恨到不想死,恨到想要把那帮人拉着一起陪葬。他不喜欢凌悠扬,这个人性凌,是灭他一族的人,他从心底恨他;可是,凌悠扬是让他摆脱一切的人,凌悠扬可以让他报仇。
皇甫容将自己梳洗干净以后,穿上整齐的衣服,站在角落中等待凌悠扬的归来。差不多的年纪,对方甚至还要比他小上几岁,为什么凌悠扬可以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而他却卑贱地苟延残喘?他恨,他恨,他恨!
看到凌悠扬回来,皇甫容立即跪下,“拜见七殿下。”
凌悠扬走近他,“抬起头来。”
皇甫容柔顺地抬头,他知道,容貌是他唯一的武器。
“你若是一个女子,也许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嘴上虽然这样说,凌悠扬脸上却丝毫没有惋惜之色,他抬抬下巴,“站起来。”
皇甫容乖乖站起身。
凌悠扬已经坐在椅子上,跷着腿,支着下巴,傲气十足,“转个身看看。”
皇甫容顺从地转身。
凌悠扬露齿一笑,“身段也不错,这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实在可惜。这样吧,从今日开始,你就以女子身份跟在我身边,每日都穿上女装。”他自得地打个响指,“比起你现在不明不白的身份,换个漂亮女人留在我身边比较不会落人话柄。”
皇甫容展颜一笑,笑容仿似白莲徐徐盛开,低头道:“是。”
“你叫什么?”
“皇甫容。”
凌悠扬是个不错的主人,不会苟责下属。皇甫容谨守本分,比起在军营中猪狗不如的生活,在凌悠扬身边他要安逸稳定得多,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凌悠扬待他比其他仆从要好多了,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事情,只需每天陪伴在他身边。旁人只道这位凌氏七皇子年少风流,宠溺美人。
皇甫容不知道凌悠扬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凌悠扬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安分守己地待在七王府,不敢沾惹任何事情,因此生活得相当舒坦。安逸之中总会抹去人的棱角,皇甫容也不例外,他已经懂得思考,究竟什么时机出手才好。
一日,皇甫容在服侍凌悠扬早起更衣。凌悠扬穿好衣物后没像以往一样离开府邸,而是坐在床沿上,目光含笑,揪着皇甫容上下打量。
皇甫容心中有些恐慌,垂首站在一旁任他大量。
“皇甫,你以前在草原上是过游牧生活的吧?”凌悠扬状似无心地问道。
“是。”
“大草原上各个明祖都被极东国统一了,所有的皇族都已经被诛杀才对,你为什么还活着?”凌悠扬戏谑地看着他,看间皇甫容一脸惊慌,他笑意更盛,只是笑意之中隐藏着一份冷峻,“五哥这次做得不够彻底,虽然你已无法延续后代,不过留下你终是祸害!”
皇甫容扑通一声跪下,道:“七殿下饶命。”
凌悠扬漫不经心地流露出杀气,“我为什么要饶了你?”他弯下身,抬起皇甫容的下颌,“这张脸看久了也是会看腻的,你对我而言已没什么新奇。”
死和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皇甫容这时还不够了解凌悠扬的恶趣味,不过,为了能逃过这一劫,他缓缓道:“七殿下,你早该知道树下的身份才对。”
凌悠扬眨眼,丝毫不否认,“的确。”
“那么,为什么今日才想到要杀了属下?”皇甫容大胆地反问。
凌悠扬笑眯眯地盯着他,“前段时间记性不好。”
皇甫容犹豫片刻,冷静道:“那么,七殿下的记性怎么突然又变好了?”这种语气跟皇子说话,有些不敬的意味在其中。
凌悠扬也不恼怒,笑吟吟地问道:“皇甫,那你说说,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军营和七殿下身边,这么简单的选择,答案自然不言而喻——在七殿下身边舒适多了。”
“啧啧,说话真不老实,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伺机报仇吧?”凌悠扬依旧是一副灿烂笑容,看见皇甫容尽力掩饰的惊恐,他哈哈大笑,仿佛一个顽劣的孩童终于恶作剧成功,“你想杀了五哥吗?”
皇甫容沉默,凌悠扬嘴里虽称凌远禄为五哥,可皇甫容却没听出一丝尊敬之意,甚至连亲情的意味都没有,思来想去,他不敢随意回答,只得轻轻点头。
“有点儿勇气嘛……”凌悠扬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我早就看出你的意图了。这段日子以来我让你吃好穿好,本以为可以磨平你的仇恨,想不到,你还有几分骨气。”他又笑道,“不错,我喜欢有骨气的人。”
很久以后,皇甫容在了解凌悠扬的为人以后,当他再次回想这件事情时,他明白凌悠扬本意是想拿他当个玩具而已。看他满心仇恨,凌悠扬就偏偏磨去他的仇恨,等到他不想死不想报仇的时候,凌悠扬理所当然会把他当个废物一样地抛弃,再大肆嘲笑一番。
“谢七殿下夸奖。”
凌悠扬侧靠在床柱上,“虽说五哥才是罪魁祸首,不过,终是极东国灭了你们。可是凌氏害你至此,你就没想过要趁机杀了我吗?”
“七殿下对属下有恩。”皇甫容坦白道,“即使凌氏全灭,属下也记得自己欠七殿下一命。”
“胆子真是不小。”竟然说凌氏全灭?凌悠扬兴味地看着他,“凌”这个姓氏他也不甚在意,等他登上帝位以后换个名字也无妨,不过,那样恐怕会惹来不少儒酸的谴责。
“皇甫,你现在说话不够硬气,很大的原因就是你自身实力不够,你有想过提升自己的实力吗?”
皇甫容如闻天籁,惊喜地抬头,道:“望七殿下指一条明路。”
凌悠扬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一本破旧的书籍,直接诶扔到皇甫容身上,道:“喏,拿去练练,我是练不来,只有阉割后的男子能练。”早就想找个忠心的宦官当心腹,这武功连他看得都眼馋,可惜,他当然不会为了秘籍而跑去自宫,恰巧皇甫容撞到他面前,也算是机缘巧合。既然需要一个宦官当心腹,这心腹是每天都要在他眼前晃荡的,能够长得如此美丽自然再好不过。
皇甫容感动地俯下身子,道:“多谢七殿下。”
“谢倒是不必了,这种话我听多了。”凌悠扬慢悠悠地站起身,一双黑瞳让人瞧之生寒,“不过,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欠我一条命。”
皇甫容猛然抬头,眼眸之中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放心,耐心地在我身边等待,等到最后,我会把凌远禄交给你,任你处置。”
皇甫容的武功突飞猛进,旁门左道的功夫总是容易走捷径。凌悠扬每次外出都会将他带在身边,有此,认识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凌悠扬从来没有跟皇甫容说过他要干什么,他每次只会下很具体的命令,而皇甫容都是一一照办。其实也不用说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皇甫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对他要做的事情自然了然于心。跟在凌悠扬身边以后,他对凌氏皇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多了。他臣服于凌悠扬,一是因为凌悠扬有恩于他,二是因为他相信凌悠扬有实力称霸天下。
皇甫容一直很佩服凌悠扬的隐忍与伪装,凌氏七皇子浪荡不羁风流天下。虽然他看见凌悠扬每次都很享受地依偎在美女身边,日日笙歌纵情欢乐。可是,透过凌悠扬的眸子他就知道,那一双漆黑的漩涡般的绝色瞳孔里面,什么也没有,那是一片终日不见阳光的迷雾。
皇甫容替他暗杀各类仇敌,帮他派人联系雀南国的陆务惜,帮他笼络各方势力。皇甫容从来不多问一句多说一句,多年主仆已经养成足够的默契。
大雪纷飞,白色的雪花飘舞在边关。
冷立要偷偷溜到岐阳城的外围,来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袭。凌悠扬厚着脸皮跟去,身边的人除了皇甫容之外,还把唐礼和张奎也带去了。果不其然,在长时间埋伏之后,终于等来了岐阳城里出来巡逻的一队人马。
在此之前,皇甫容根本没怎么听说过符弦歌的名字,或许在其他人嘴里说过,但跟他的生活无关,所以他从未放在心上。
看到为首的一男一女,冷立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挥手下令,立刻让士兵上去围剿,他们的数量远远多于岐阳城一方的士兵数量,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仗。凌悠扬没什么兴趣,骑马走在最后面,皇甫容紧紧跟随在他身旁。
“有个女人呢,这样看过去,好像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凌悠扬懒懒地开口,“看冷立那样子,那女人应该也是个人物。”
皇甫容顺着凌悠扬的目光望去,的确,很少在军队中看到女子的身影。
“嗯……让我猜猜会是谁?”凌悠扬的一双眼睛看似有情却无情,淡淡看着眼前的好戏,“该不会是岐阳城那位少女城主符弦歌……”
话没说完,弦歌的目光已经遥遥往来,嘴角似乎噙着浅浅的笑意。胯下白马威风凛凛,黑发混杂在雪花中飘扬,雕翎戎装,她一手挽弓一手拉弦,风姿清冷绝俗。
凌悠扬忽然一动不动,那抹笑容看得并不细致,女子的容貌也不甚清楚,可是那样的画面让他脑子里一瞬间变得空白。
只是一瞬,嗖的一声,箭已冲到他的眼前。
“七殿下,小心!”皇甫容也有片刻的恍惚,开口时已经迟了,他只来得及碰到凌悠扬的身体,让他避开心脏处最致命的攻击。
匆忙中凌悠扬只来得及低下头,一箭风雪穿肩,他只看到箭的前端,整支箭已有半支没入身体。他抬首遥望,符弦歌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很好。”他气喘吁吁,这个女人他记住了,倒下之前只说了一句,“皇甫,带我回营。”
皇甫容衣带不解地照看在凌悠扬身边,军营中没有高明的大夫,治疗环境不够好,药材也不够名贵,凌悠扬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冷立已经把岐阳城异邦人悉数抓获,自然也包括符弦歌在内。
凌悠扬醒来的时候眨眨眼,问的第一句话是:“那个女人是不是符弦歌?”
皇甫容道:“根据属下听到的消息,确实是符弦歌。”
“呵呵,”凌悠扬笑得很畅快,“冷立应该都把他们抓来了吧?那女人在冷立手上几天了?”
冷立刑囚过的人很少会有完整的人,这点皇甫容也知道,他想了想,道:“有两天了。”
“嗯,但愿那女人还没缺胳膊少腿。”凌悠扬幸灾乐祸道,“皇甫,把那女人带过来。”
皇甫容是应命去找符弦歌的,他也对当天大雪中那挽弓的女子印象深刻,走到监牢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她也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和路上的登徒子有几分相似。
这个女人是殿下想要的女人,皇甫容是这样想的,可怜的女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爱上殿下。他跟在凌悠扬身边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女人见得多了,凌悠扬喜欢美人确有其事,可是,也就只是像喜欢消遣一样的喜欢。
皇甫容在心中是有几分同情的,这样英姿飒爽的一个女人将没有未来,失身又失心……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逾越了,回神想想自己,多少有些相似之感,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下,总而言之,此事与他无关,他只要奉命行事就好。
对符弦歌这个女人,他是对她动过杀意的,她窥见他最不想让世人知道的秘密。也是在真正动了杀意以后,他才开始认真关注这个女人。杀之不成便罢了,即是七殿下的命令,他终归是要遵守的。七殿下有七殿下的算计,他真正的仇人,真正想杀的那个人并不是符弦歌,对于这一点,皇甫容还是清楚的。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皇甫容就站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距离,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女人。
他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一个人,看得多了,倒真的发现了她的不同。七殿下还是以一种玩乐的心态与她周旋,套句殿下曾说过的话:“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只会让游戏更加有趣,尤其对手还是一个美人,呵呵,陪她多玩一会儿也无妨。”
七殿下那时候恐怕并未料到,不知不觉中,这短短的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生一世。
他脸上常挂着无所谓的笑容,看上去像是没什么脾气,可每每遇到七殿下就会咬牙切齿脸颊通红通红,像是一层淡淡的晚霞。
她每次看到自己都会目不转睛地看一会儿,脸上不自觉显现出赞叹之色。两只手还不规矩地想模上来,可她偷偷看一眼站她身旁的七殿下后又会莫名叹气,不敢轻举妄动。
她说她这辈子算计来算计去、妥协来妥协去累都累死了,本以为老年生活才会悠闲轻松,想不到被凌悠扬俘虏也可以享受人生。
皇甫容记得自己当时忍俊不禁,看着这个女人一副将凌悠扬除之而后快的痛快神色、偏偏又无可奈何的郁闷神情。天空的色彩淡淡的,他忽然觉得心情很轻松。
后来,她被符雪迟救回歧阳城了;再后来,他也随着七殿下回到了极东国。然后他发现,有一些东西在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悄悄改变了。七殿下依然肆意放纵,流连花丛,该布局的布局、该享受的享受,可是,七殿下会不知不宽在其他女人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彩子。
皇甫容不知道食己是怎么发现的,也许他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四处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他发现了,凌悠扬却没有发现。他没有吿诉七殿下——殿下既然不以为意,那应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殿下您不是喜欢她吗?”终于有—天,皇甫容忍不住这样问凌悠扬。殿下口声声说了为了其他事情才独自赶到京都,可是您一来马上找到了她。您的确喜欢美人,可是,当您看着她时,您眼眸中流露出来的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说明了—切。
殿下光明正大地说想娶杨丽凝,可是您却会在说过这句话后以挑衅的目光望着弦歌。您以无所的态度问她嫁不嫁,半似笑半认真,符雪迟后来的介入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可当您说出那句“我要弦歌”的时候,您脸上的面具溃然崩落。
冥冥之中,沉沦俗世,究竟是谁在宿命里搅乱那一池春水?
她终究是嫁给七殿下了。这桩婚事也算是皇甫容乐于见成的。斗转星移,春去秋来,皇甫容不断询问自己,他到底是因为觉得他们相配才促成他们还是因为看透殿下心底的意愿才撮合他们?更或者,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离她更近一点儿?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结果就是这样。
他待在她身边,他保护她,他陪伴她,而且还有―个很充分的理由:这是七殿下的命令,不得不从。
一颦一笑,世上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光论脸蛋,他就胜上她几筹。说温柔她称不上,说体贴她也够不着边,说聪明她满肚子鬼主意。七殿下常常咬牙切齿地说:“这女人有什么好?我究竟喜欢她什么?”
可是,为什么他的目光就是转不开?看到她微笑,他的心情也会不自觉地转好,看得她伤心,他也无法克制地心痛难受。他一遍又一遍地吿诉自己,这女人没什么好,这女人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可是,想得越多,她的影子就隽刻得越深。
为什么?他想,他是无可救药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他这样告诉自己,也许殿下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命他守在她身边,他可以更加尽心尽力地保护她。
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更加不想让地知道自己的心思,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会不动声色地疏远自己。皇甫容在艳的绝色的面容上戴上了一个天下间最坚固最冰冷的面具,他只看着她就好,只需看着。
其他的,他无能为力。
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一切。
在她边的时候,是他一生之中活得最像人的时候。她常常会忘记他的性别,他的难堪,她不记得了,皇甫容觉得自己也开始慢慢忘记,最让他感到自卑的事情、最让他悲痛的事情,就在她云淡风轻的态度里渐渐消失。然后,他开始习惯于穿男装。
“我穿着女装的样子太多人认识,不方便。而且,穿着女装打斗起来也很麻烦。”当她问起时,随便一句话都可以是理由,这些理由的确也是事实,只不过,真正的愿因他却是不敢探究。
在他心里,存在了一些奢侈的念头,不敢说出口的奢侈念头。
皇甫容一直站在离她最远亦最近的地方,在情海旋涡中翻滚的两个人看不清楚,他却在旁边看得心痛。他什么都无法做,至少可以为她默默祝福。
他知道,她会为殿下而吃醋,她心中在默默为符家担心。他知道,殿下千万百计地试探她,殿下已经对她动心,在皇甫容心中,他们两个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郎才女貌,多好,这样他也可以一辈子看着她幸福的模样。
连环计的最后一环,太子凌靳朔被殿下诱得逼宫,大功吿成,皇甫容紧握双拳,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凌远禄,大仇得报,从此以后,他的幸福就是守在她的身边。
一盏香茗,茶香袅袅。
皇甫容正在弦歌面前表演剑术,一个转身,一个突刺,每一个动作都尽量做到完美。听得她夸奖的一瞬间,他开心得好像得到了整个世界。
她在对他微笑,皇甫容不自觉地避开自己的眼眸,半是因为不好意思,半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眼眸会泄露出什么不该泄露的情绪。
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安逸的生活没有磨灭他的仇恨,可是,在她身边呆久了,他的心里眼里都是她的身影,不知不觉,仇恨也设有以前那么浓烈。
凌远禄进来的,一瞬间,皇甫容脑中的记忆骤然回到大草原上血腥杀戮的一幕幕。
“高兴吧?仇人亲自送到你眼前,任你处置。”她轻柔含笑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皇甫容身体一僵,紧接着就听到凌远禄用令他憎恶的声音喊道:“给我活捉符弦歌!”
活捉她,你连她的一根手指也碰不到。
“好大的口气!”弦歌笑得张扬,跨前一步,“皇甫容,天塌下来由我担着,放手去做。”
天下有纵千般美色,也不及她此时的一笑一言。皇甫容一剑致命,一剑穿胸。看到仇人死在自己手里的快感,竟然比不上事后的一句赞叹:“漂亮,近乎神技。”
“多谢王妃。”
“谢谢。”
“谢谢。”
在他连续三遍道谢以后,他只看见她的嘴角一勾,摄魂夺魄,伸出纤纤玉手抹抹过他的面颊。他一动都不能动,以为自己身处幻境,全身僵硬。
“这么漂亮脸,用来哭泣太可惜了。”魂牵梦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皇甫容怔怔地望着她,避开令他留恋的温度,说话添上一份苦涩:“这句话,七殿下也说过。”他们两个,果然是天生—对。
殿下以为,他可以给她想要的—切;殿下以为,拥有这个天下就可以永远拥有她。符弦歌是个怎样的女人,殿下比我更请楚。可是,殿下仍然要做令她伤心难过的事情。他想阻止的,他想让她幸福快乐,可殿下以为,只要她不知道,就不会有事。
符弦歌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他没有办法骗她,他没办法违抗她。在殿下和她之间做选择,他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一边,她要他说,他就全部说出来。她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她想知道什么,他就说什么。
皇甫容知道,她不忍心离开殿下和凌楠,所以,她在反击之前尝试和殿下沟通。可带来的结果却是被幽禁。她什么也不说可是他知道她伤心了。殿下不愿意妥协,她也不会愿意妥协的。
“皇甫,帮我准备一些药。”
不问她用来做什么,既然她开口了,既然她要了,那么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把东西给她。
“皇甫,帮我联系一下凌陌忧。如果要离开极东国,我需要他的帮助,麻烦你替我跑这一趟。”弦歌握住他的双手,一字一句:“拜托你。”
皇甫容沉默,他自是不愿意看她离去,可是他不帮她不代表她不会离去。她开口的要求他不忍拒绝。来到凌陌忧那里传递她的要求时,一切都很顺利。那时候,凌陌忧的笑容满含深意,似乎一眼看透他的想法,“你这样做值得吗?你跟在皇上身边那么该知道皇上的性子,你这样做会惹怒凌悠扬的。”
皇甫容垂首,不卑不亢,道:“奉命行事而已。”
事后,皇上只是将他关起来。皇甫容没有任何反抗,关起来也是好的,他不用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每一分毎一秒,时间的蔓延就像折磨一样,思念就像毒药一样侵裘脑海,四肢五骸,在神经上颤抖出情伤。
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她要走了……他想见她一面,疯了一样地想。门外的守卫跟本挡不住皇甫容,他知道她的愿望,他知道她舍不下凌楠,所以他抱着她的孩子站在路上默默等候。真好,最后的时候还能看到她对自己笑,他本以为这已经是极致的幸福了,然后他听见她说——
“皇甫,你想和我一起回雀南国吗?”
她心里有他的位直吗?她是在担心他吗?在这天大的诱惑之前,他没想到自己会柜绝。他留在极东国,他替她保护凌楠,只因她的一句话,他就保凌楠—世平安。
他以他的生命起誓。
不用她道歉,不用她同情,不用她恳求。只要是她做的,只要是她想只要是她要的。她的一句话,决定他一生的宿命。
皇甫容就此留在凌楠身边,朝夕陪伴。凌悠扬对此也不多发一言,似乎心中已能猜到事情始末。皇甫容曾以为他至少会被皇上责罚一番,可事情的发展意外地平静,皇上从此治理他的万里江山,而皇甫容则守护在幼小的太子身边。
当放不下的那个人走了,似水流年,连他也不知道时间可以这样过去。
在这幽深皇宫之中,皇甫容深觉自己可以了解臬上的思虑念想。
皇上恢复了以前的放浪形骸,别人都是这样以为的,可他知道,毕竟是不一样的。以前的七殿下把凡事都当成消遣,美人如花,花折则弃。如今的皇上,却是在繁花璀璨中迷醉,不是不爱那个女人,他只想证明,他已经不爱那个女人了。
深夜,繁星。
在凌楠熟睡之后,皇甫容一人坐在御花园中安静地甩念,她走了,给他留下一杯思念的苦水。忽然,耳中听闻阵阵娇笑,皇甫容怔了怔,下意识地向发声处行去。
醇酒美人,皇上坐在软榻上,膝上卧着一个美人,身旁靠着一个美人,两位美人极尽挑逗,皇上噙着淡淡的冷冷的笑,遥望苍穹,“下去吧。”
两位美人知情识趣,恭敬的告退。
冰凉的夜,皇甫容鬼使神差地就出现在凌悠扬面前,“皇上。”凌悠扬鳖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凌楠睡着了?”
“是”
“唉……”凌悠扬叹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派你守在她身边,若是没有你的帮助,那没心没肺的女人也许就走不了。”
皇甫容下跪道:“任凭皇上责罚。”
“罚了你又能怎样?”凌悠扬笑容冷峻如冰,“罚了你那女人就有心有肺了?”
“……皇上如今也活得很快活。”说这句话时,皇甫容是有一点儿违心的。
“快活吗?整个天下都跪伏在朕的脚下,的确应该快活才对。”凌悠扬用力地深呼吸一下,笑声从喉腔里蔓延出来,“很快活啊,日日夜夜美人相伴。一开始,朕不过是睡不着,所以想找人陪着睡觉,既然要找人陪,自然要找美人。可惜啊可惜,搂在怀里,每一个感觉都不对,然后,就越发睡不着了。”
皇甫容不敢搭腔,只是默然地站立在一旁。
“那个女人如果知道了,肯定很得意。”凌悠扬仰头霣天,“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朕原本是想忘了她的,朕忘了她却不准她忘了朕,然后让她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如今看来,却是朕走不出来。”
凌悠扬慢悠悠地站起身,懒散地鳖皇甫容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朕还是抱着凌楠睡觉安稳些。”说罢,就移步向太子寝宫走去。
“皇上,”皇甫容忍不住喊住他,说活的内容虽有些不敬,可他还是无畏地提醒道,“今晚睡觉的时候您小心—点儿,不要再压着太子殿下了。”
凌悠扬低笑一声,挥挥手就走了。
凌楠的眉目是有几分像符弦歌的,不过气质迥然。
番外二
符雪迟
符雪迟迟疑片刻,开口道:“我没和女孩子做过朋友。”
弦歌眼睛一亮,又咯咯笑出声。她也把双手撑在身后,小小的身躯晃啊晃的,轻启双唇道:“对不起。”
符雪迟一怔,缓缓转头去,看到她充满歉意的表情,“其实……”
“我是无心的。”弦歌继续说道,“我说的话伤到你了,对不起!我是真的不喜欢三伯,可他毕竟是我三伯,我更应该顾虑周围人的心情,对不起!请你原谅。”
符雪迟的表情更加怔忡,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不好意思道:“你也没那么过分的……”
弦歌笑了笑,道:“而且,你说对了,我真的想学武,是我自己嘴巴不老实,不愿意把自己心里想的好好说出来。雪迟,我想跟你一起学武。”
符雪迟突然对弦歌产生了几分好感,他站起身拍拍衣衫,站在弦歌面前向她伸出手,友好地微笑道:“我背你回去吧。”
弦歌展颜一笑,拉住他的手,“谢谢。”
尽释前嫌之后,符雪迟发现符弦歌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两人的感情一下子亲密了许多。他陪着弦歌一起去找义父,请求义父教她习武。
符霜霖板着脸盯住弦歌看,一声不吭。
弦歌站在符霜霖面前,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开口又会吵架。她的目光在符霜霖脸上转来转去,可表情确实不服管教的。
“不教!”符霜霖恶狠狠地瞪住她,“女孩子学什么功夫!”
“义父,”符雪迟开口求情,“弦歌想学,您就教教她吧。”
“雪迟的亲生母亲也会武功,三伯你说这话算是在指桑骂槐吗?”弦歌还是忍不住开口,“而且,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学功夫?”
符霜霖看了符雪迟一眼,然后走到弦歌面前,“女孩子是可以学,不过是我不想教你。”
弦歌生气地看着他。
两人想吃不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叹息,符昌霖无奈地道:“霜霖,你跟小孩子闹什么别扭?”
弦歌脸上立即笑开了花,欢呼一声,向后奔去,瞬间调到符昌霖怀里,撒娇道:“爹,三伯欺负我。”
符霜霖看看他大哥,又看看符雪迟恳求的目光,最后瞪了弦歌一眼,妥协道:“好,我教。不过,若我教得严厉了,你可别哭!”弦歌的眼睛骨碌碌一转,道:“可以啊,你怎么教雪迟的就怎么教我,只要你不会公报私仇就好。”
符霜霖笑道:“当然不会。”
符雪迟的少年生活是在弦歌的陪伴之下成长的,进出同门,练武同习。小时候不拘泥于男女性别的时候,他们偶尔还会睡在一起。外出游玩他们齐头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练武骑射时互相比较,自然都是符雪迟略占上风。
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的目光会四处搜寻她的所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分离的一天。周围的人也很看好他们这一对,都说大小姐在遇到符雪迟后乖巧懂事了许多。
他以为,终有一天,她会穿上大红嫁衣投入他的怀抱。
他曾经问过她:“弦歌,你这么勤奋地练武又怎样,难道还想上战场?”
“我希望自己至少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保护你就可以了。”
她眨眨眼,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娇羞,“好吧,我的确是想上战场。”
那个时候,她拉住他的手臂,摇来晃去,充满激情道:“我想跟着你一道上战场,到时候就女扮男装。雪迟,有我跟在你身边,你不觉得如虎添翼吗?”
老实说,脑子里想象着她身穿战衣陪伴在旁的画面,他的确有几分期待。符雪迟还想到自己的父母,爹和娘不就是结伴上战场的吗?不过,他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人永远不知道人生会有多少意外出现,把古湘玲带回符家的时候,符雪迟并没有想到,她会成为阻隔自己和弦歌的人。他知道弦歌喜欢他,却没想到弦歌喜欢得这么浅。就如弦歌所说的那样:“不管是什么理由,我终究拒绝了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不够爱你。”
他不是死缠不休的人,他有他的骄傲。既然弦歌有意相让,他也不会强人所难。然后有一天清晨,符雪迟骤然从床上蹦起来,面红如血,神情尴尬,脑中回忆起刚才的绮梦,想象到那副男女身体交缠的画面。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女人的长相,不就是,不就是……回头一看,符雪迟在床上看到羞人的痕迹,急急忙忙扯下床单,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去面对弦歌。
那个时候的他太自信,当初以为,只要他不喜欢湘玲,弦歌身边也不出现其他人,那么,他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他以为只有一个古湘玲,却没有料想到后来会出现一个凌悠扬。
火红的枫林之中,他在百年古木前埋下盔甲,把儿女情长暂抛脑后,他首先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和父母的遗愿,他以为只是抛弃一时,却偏偏错过一生。看到湘玲把红盖头埋下的时候,看到湘玲羞涩地撇来的目光,符雪迟心中嗟叹,如果,如果是弦歌这样做他又当如何?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命运的发展从来没有遵照他的意思,从弦歌担任岐阳城城主一职开始,符雪迟隐隐发现,她几乎断绝自己所有的小女儿情怀。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他可以等待,他以为自己是最适合她的人。
但是,在被极东国俘虏的时候,在弦歌被用刑的时候,符雪迟发现他原来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无能的男人。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力阻止,他甚至还要弦歌反过来安慰他鼓励他。一个男人做到这份儿上,尤其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对符雪迟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其惨烈的打击。
看着她走向凌悠扬派来的皇甫容的时候,他绝望得几乎要答应了冷立。可也只是几乎。对符雪迟来说,理智永远凌驾于情感,他能做的只有在她离去的时候哑然说一句:“无论如何,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看到她和冷立对战的时候,他竟然在她倒下以后策马奔腾,迅速离开极东国的军营。符雪迟啊符雪迟,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不断地责问自己,你竟然把她留在那种鬼地方,她是一个女孩子啊!
回到岐阳城以后,他不顾周围人的劝阻,立即聚集兵力攻打过去。义父气得脸色发青,他视若无睹,脑中心心念念想的全是弦歌。打不了被剥夺兵权,打不了是一死,可是,至少要在救出她以后!
符雪迟曾以为这件事是一次很好的契机,因祸得福,弦歌或许会因此靠近他。他甚至都打算做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了!他跟她一起进京,他跟她一起面对朝廷波澜,得知她仍是完璧之身后,符雪迟心中的大男人心思得到极大鼓舞,雀跃不已。
然后,他吻了她。
情到深处不能自已,难以自禁。
她说:“知我者,非雪迟莫属。”
看到她强颜欢笑的神色令他心痛,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从小到大,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那个时候,他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到角落里,看着她把血滴在碗里。距离太远,他没有看清碗里究竟是什么,可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看到她无力地滑倒在地,喃喃自语:“果然,我果然不是……”
符雪迟紧紧捏住双拳,他那时候多想直接冲过去抱住她。可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知道,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那么,他就装作不知道。
凌悠扬在京都出现的时候,符雪迟刚开始并没料到他会娶弦歌,弦歌给了他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被说服了,他默许她的行动。所以,当意外来临的时候,他也就格外受打击。弦歌微笑着说会让凌悠扬娶她的时候,符雪迟只觉得一道闪电迎面劈来,然后就是天崩地裂。
他知道,他若再不做点儿什么他就要永远失去弦歌了。
弦歌,弦歌,弦歌,弦歌,弦歌……我爱你。
她微笑着,点住他的穴道:“对不起。”
他费尽功力冲破穴道,反而刺激了凌悠扬,把事情推向越来越糟糕的境地。凌悠扬一字一句地说出他要符弦歌。凌悠扬的话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弦歌的言语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他无法带她远走高飞,他甚至都快被她所谓的理由说服。
她说,他是她的骄傲。符雪迟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弦歌,你又何尝不是我的骄傲?
祝你幸福。
只有你幸福了,我才能彻底死心,我才能说服自己不要打扰你。
从她远嫁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濡染有一天,岐阳城收到了她寄来的信函。二话不说,他立即亲自带兵赶去,无论她要做什么,既然她需要帮助,他就一定要出现在她面前。
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他还是忍不住询问,他想知道凌悠扬对她怎么样。可是,他心里面很清楚,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即使得到否定的答案,他能带她走吗?他做不到。更何况,她还怀上了凌悠扬的孩子。
弦歌,你知道吗?当问你是否真的爱上凌悠扬的时候,连符雪迟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看到她点头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死了一样。
她爱上凌悠扬了,她爱上凌悠扬了,她爱上凌悠扬了……那么,他呢?
符雪迟知道,他早就该死心了,在她出嫁的时候就该死心。可是,每一次见到她,他已如死水般的内心就会荡起涟漪。
他想过的,他或许会孤老一生。凌悠扬废后的时候,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喜悦不受控制地在心中蔓延。可是,他只等到她决然的拒绝。一次一次地希望,一次一次地失望。
她是雀南国的摄政王,十一年间,他和她不是没有见过面,只是每一次的见面都会让他死心,死心又死心,渐渐地,也就绝望了。
他知道,她一辈子都会念着凌悠扬,她一辈子都在思念凌楠。
那么,他就陪她一辈子吧。
出使越觅国,被冷立激怒实非他所愿。他原本都做好静静陪伴她的准备,可听到冷立的挑衅时,他发狂一般地抱她吻她……听到他冰冷的声调时,他骤然清醒了。在溺毙之前,他尝试着抓住最后的稻草,他想再问她一次。
可是,结果一如当初。
“雪迟,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增加了你的感情。雪迟,你只是把我美化了。”
“真的,没什么放不下的。”
弦歌,你说的对,没什么放不下的。
放下吧,放下吧,早就该放下了。
皇上赐婚的时候,他已经不生什么希望。正如弦歌所说:“知我者,非雪迟莫属。”他知道她去意已绝。他只想完成自己年少时的另一个梦想,他想看她为他穿大红嫁衣的模样。
娥眉淡扫,樱唇轻点,自若秋波,笑如春晓。
真美,太美了。
他满足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可以了。
“弦歌,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是你当年出嫁的那句话。你一定要幸福。”
你走吧,你和那个男人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岁月在指缝中悄然流逝,这么多年,符雪迟在没有听到有关她的一丝音信,他不去打听,消息也没传到他耳朵里。刚开始义父还催他成婚,催得久了也不再言语,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每每说起他的婚姻大事,义父都会摇头叹息。
符雪迟不觉得自己过得苦,每天都会去军营里走一圈,他有很多很好的兄弟。闲时无聊就去酒馆喝一杯,再点上几碟小菜。夜深人静时,他若真的感到孤寂,脑子里也有很多很多的回忆,足以让他想着入梦。
街道上热闹非凡,符雪迟正从军营回来,突然前面围了一堆人,好奇之下他也走近观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面前有一具男尸,头上盖着一块白布。小女孩长的粉雕玉琢,可以想见长大之后定是一个美人。
周围一大群围观的人溢满惋惜之声,“可怜了,小小年纪就变成了孤儿。”
小女孩的眼圈红红的,地上有一张白纸,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卖身葬父”。岐阳城民风淳朴,大家都直接把铅笔扔在小女孩面前,还关心她以后的去处。
符雪迟静静地看着,本来他也打算伸出援助之手的,可是一细看,突然发现那具“尸体”似乎还有气息。
小女孩面前堆积了越来越多的钱,她低着头不断抽噎。
符雪迟好整以暇地躲在一旁,打算一探究竟。时间缓缓地过去,小女孩看看周围的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是擦擦眼泪,其实也没什么眼泪可让她擦。小女孩光明正大地揭掉“尸体”上的白布,随意伸手一点,“尸体”的穴道就解开了。
“尸体”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突然发觉自己能动了,立即以惊恐的眼神望着小女孩,不等她说什么,立刻扭头跑掉。周围没什么人看见这怪异的一幕,唯一目睹的是附近的几个小乞丐。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数着手上的钱才,仿佛没有注意到其他乞丐的靠近。被遮住光线时,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三个乞丐,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把钱才塞进衣襟里。小女孩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转身打算走人。
“等一等!”
小女孩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
“教你等一等没听到吗?”一个乞丐揪住她,这个小乞丐大概也就十来岁,说话凶凶的,“刚才你在骗人!”
小女孩黑眸仿佛琉璃,笑了笑,道:“骗人又怎么样?”
“把钱交出来我们就放你一马!”
“哦?”小女孩严重溢出兴味,“放我一马?你们说反了吧?要放也该是我放你们一马!”
三个小乞丐还没动手,胸前已被点住穴道。发现自己不能以后,他们才发现自己惹上高手了,立即讨饶。
小女孩马上又点住他们的哑穴,动作一气呵成。
“吵死了!我不想引人注意!”她眨眨眼,“我可以解开你们的穴道,只要你们不惹事。”
三个小乞丐连连眨眼,表示自己不会再惹麻烦。穴道被解开以后,三个小乞丐立刻跪倒在地,连声道:“拜托你,只要分我们一点儿钱财就好,我们有个兄弟生病了,请不起大夫。”
“不要。”小女孩清脆地拒绝,“自己要钱就自己想办法去赚,与我无关。”
“可是……”
“如果继续纠缠我,我就再点你们一次穴道。”小女孩恐吓他们,刚伸出手就把他们吓跑了,她笑眯眯地转身,刚走几步就撞上一个人。她揉揉鼻子,“完了,撞扁的话以后会变丑的,捏回来,捏回来。”
符雪迟好笑又好气,“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抬眸看他,挑眉反问:“你在干什么?”
“你刚才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骗人,恐吓人。”符雪迟叹气,“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个小女孩的确有些功夫,而且功夫还不错。以她的年纪来说算是很好的底子了。如此武功再加上她的容貌气质,绝不可能是个乞丐。
“你认识我爹娘?”小女孩笑得很可爱。
符雪迟一怔,摇头,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你问什么?”小女孩一脸“你很笨”的表情,不想搭理他,“我说了我是哪家的你也不知道,你还问什么问?”
符雪迟语噎,再叹气,“我可以送你回去,难道你打算仗着自己的小功夫和小聪明一直在外行骗?你爹娘会担心的。”
“我没有家,我爹娘也不在岐阳城,你能把我送哪儿去?”小女孩一脸嘲弄的神色。
符雪迟意外道:“你一个人来岐阳城的?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当然是一个人来的。你听了是不是很佩服?我在这里孤苦无依,骗人赚点儿钱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小女孩理直气壮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佩服?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就给我一点儿钱,这样才像做大人的样子嘛!”
符雪迟哭笑不得,“你骗人还有理了?”
“如果我有钱的话,我当然不会骗人。”小女孩抬头挺胸,“我没钱嘛,没办法!”
符雪迟仰天长叹,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她父母是怎么教她的?能教出这种性子也算是难得了。
“你真的不是离家出走的?”
“不是。我和我弟弟出门的时候,我爹差点儿没放烟火庆祝。”小女孩坦白道,“我想来岐阳城就到这里来了,我弟弟想去极东国看看,所以就往东边走了。”
“你弟弟?你弟弟的年纪应该比你还小吧?”符雪迟惊诧道。这孩子的父母怎么放心让孩子独立出行?
“你有听过弟弟的年纪比姐姐大的吗?”小女孩的眼神越发鄙夷。
符雪迟叹气道:“你在岐阳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小女孩道,“饿了就吃东西,困了就睡觉,否则还能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认真地看着他,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符雪迟无力道:“我看着像是人贩子吗?”
“看着倒是不像,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和我爹完全不一样。嗯,若是光论外表,我比较喜欢你这样的,我爹那种娘娘腔,真不知道娘是怎么看上他的。”小女孩装着老成地摸摸下巴,“我叫晨烟。”
符雪迟有点儿同情她的父母,“你在岐阳城也没地方住,要不要我帮你?”平时他也没这么爱管闲事,唉,就当他今天善心大发吧。
晨烟皱眉,神态更为怀疑,“你真的不是人贩子?”
符雪迟一脸黑线,“不是。”
晨烟点点头,“好,那你帮我安排个舒服点儿的地方。”
“那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符雪迟道,“我还有点儿事要办,不适合带小孩子同行。一刻钟后我到这里来找你,你不要乱跑。”
晨烟乖乖地点头,遇到好人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符雪迟。”
晨烟怔怔地站在原地,可惜符雪迟已经转身离去,看不见她复杂的表情。
一刻钟后,符雪迟如约前来,可是原地没有看到晨烟的行踪。他周围,目光向四处望去,骤然看见旁边的天香楼聚满人。天香楼是岐阳城生意最好的酒馆,每天都有人排队,这也不是稀奇事。不过,集团年排队的那些人似乎在叫价,吵吵嚷嚷的。
符雪迟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过去看,果然,晨烟坐在最靠近大门的一桌,小小的一人占着整张桌子,桌上剩下两个吃完的胖子。她眼睛亮亮的,大声道:“现在已经叫到十文钱了,还有再高点儿的价格吗?没有的话,我这个位子就让给那个穿蓝衣服的叔叔了。”
将自己的席位拍卖?
符雪迟目光一阵恍惚,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某个女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正坐在她身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晨烟拿到十文钱以后,蹦蹦跳跳地跑到符雪迟面前,“雪迟,我们出发吧。”
她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兴奋,走路不稳,直接一头栽在符雪迟怀里。
符雪迟一把扶住她,手指无意中划过她的额头,顿时一惊,又仔细试了下她的体温,“你发烧了?”
晨烟一脸纳闷,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有吗?我怎么觉不出来?”
符雪迟打横抱起她,“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符雪迟把它抱回符家以后,又请了大幅来。大幅说只是风寒而已,说这个小女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于劳累再加上晚上睡觉时着凉才会发烧的。
“原来如此。”晨烟躺在床上,“为了到岐阳城来,我一直风餐露宿,发烧也是合乎情理的。”
符雪迟叹气,他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一个女儿?如果养孩子就是这种感觉,那他真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否则头都大了。
“你好好睡一觉。”
晨烟点头,甜甜一笑,道:“谢谢你。”一声道谢弄得符雪迟措手不及,在他的脑子里这个女孩机器古怪,他根本没指望她会感谢。他望过去,只见那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看着女孩甜美的睡颜,他心里一片柔软。这样看来养个女儿也没那么坏。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晨烟醒来时看见符雪迟就坐在她身边,“醒了?”她点点头,揉揉眼睛,“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符雪迟端起桌子上的汤药,“等你醒来吃药。”
晨烟已经开始脱乳牙了,笑得厉害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她空缺的牙床,“你喂我吃好不好?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很冷的。”
符雪迟认命地端起药碗喂她,除了弦歌之外,他还是第一次喂人吃药。
虽然有点儿苦,可晨烟都乖乖咽下去了。“雪迟,我告诉你哦,我第一次这么听话地吃药,以前无论是爹喂我还是娘喂我,我都不肯吃的。”
符雪迟笑道:“那我应该感谢你赏脸给面子吗?”
晨烟的目光又转到符雪迟脸上去了。她又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的目光每次都能让符雪迟感觉熟悉。
“雪迟,你几岁了?”
符雪迟叹气,“你不应该直呼我名字,至少要叫一声雪迟叔叔吧?”
晨烟对他的言语毫不理会,继续道:“如果你再年轻十岁,说不定我会考虑嫁给你。”说着,她伸手去摸符雪迟表情惊恐的脸庞,“说实话,我很喜欢你的长相。”
符雪迟吓得药碗都快掉到地上了,身体僵硬地一动不动,居然没能及时拨开她的小手。
“可惜啊可惜。”晨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再等个几年我就长大了,但那时候你已经老了,如果娘早生我几年就好了。”
符雪迟咽下一口口水,他已经有好几年没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了。这边厢,晨烟却自顾自地穿起义父,从床上跳下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这里就是符家吧?”
符雪迟点头,脑子还处在震惊状态中。他刚才,是不是被一个牙齿都没长齐的小鬼调戏了?
晨烟向屋外走去。符雪迟霎时回过神,跟着她往外走,“你要去哪里?”
“据说符家有一片很漂亮的枫林,我想去看看。”
符雪迟意外道:“符家的枫林有这么有名吗?”
“嗯。”晨烟笑嘻嘻地拉着他,“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满目枫林红似火,正值晚秋,晚霞映衬着枫叶,风一吹,便荡漾出烈火的波浪。
此情此景,符雪迟不禁想到从前。
晨烟已经站在一棵百年古木下,蹲下身子,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她使劲地挖啊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符雪迟震惊的神色。一会儿功夫,她就挖出一套盔甲、一块红盖头,还有一个褪了色的锦囊。
“你……”符雪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
晨烟笑眯眯地拿起那个锦囊,“我想看看娘当年究竟埋了什么。啧啧,真没新意。”她向他眨眼一笑,“我的确是叫晨烟,不过还没告诉你,我姓凌,凌晨烟。”
符雪迟怔怔地望着她,轻声道:“你是弦歌的……”
凌晨烟干脆地点头,好不扭捏做作,“常听到爹娘提起你,我来岐阳城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看看你。看了以后就觉得奇怪,娘当初怎么就没选你呢?如果我是娘,我一定选你!”
符雪迟笑不出来,目光安静悠远。
“对了,凌晨烟这个名字是娘取的。”她展颜一笑,“我还有一个名字是爹取的,叫凌女。”
又是一年红枫满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