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云破日出(一)
“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但没死毕竟是好事,你用不着这么沮丧吧?”罗睺蹲下去,戳戳神色恍惚的明夕玦。
明夕玦被深深的自我厌弃包围,压根就没理会罗睺。
纵然入魔,他也没办法舍弃心中最后一丝良知,所以他耗尽源力,让自己没有任何退路,就是想与鸿钧,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如果我也死掉的话,就不会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背负毁灭世界的罪孽,饱受心理折磨了吧?
他几乎是以一种迫切的心情迎接死亡的到来,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够在洪荒终结,却偏偏连求死都不能。
明夕玦渴望真正的自由,而不是这样牵线木偶般的人生,但主神太过强大,已经不单单是资质好、心境优外加努力修行就能超越的,随着岁月的推移,他们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永远没有尽头。何况他先前不管不顾,堕入魔道,从今往后想要晋升哪怕一小步都难如登天,更不可能拥有与主神对等谈话的资格,从而脱离主神的掌控。
这样黯然无光的未来给他带来深沉的绝望与黑暗,如果再这样得到又失去,什么都留不住,还不如现在死了好。
罗睺知道明夕玦有秘密,这个秘密才是他情绪不稳的最大因素,否则他既非三千神魔,又没有别的机缘,怎么可能在世界归于混沌,圣人都灰飞烟灭的情况下活下来?但他有秘密,自己又何尝没有?所以罗睺笑了笑,对明夕玦说:“你要死也得找别的地方,别死在这里。”
明夕玦不经意抬起头,不由怔住,随即又露出一丝苦涩。
天地归于混沌后,世界自然要重组,是以混沌之气不住往中间收拢、压缩。可以想象,到了最后,整个世界定是形成一个鸡蛋的形状,将孕育出来的生命全部包裹其中。眼下空间尚未闭合,自己当然能随意离开这个世界,换而言之,毁灭世界,也是一种意义上的超脱空间。
尽管意外达成了从前的目标,让他略加振作起来,明夕玦的脸上却依旧不见任何喜色,他想起罗睺话里的古怪之处,不由出言询问:“你不和我一起离开么?”
罗睺微微一笑,收敛了曾经的桀骜狂狷,反问:“我为什么要走?”
没等明夕玦说什么,他又问:“我花了数万年的时间观察月缘,自信无论是他的言行举止还是思维方式,我都能将之模仿得天衣无缝。就算月缘本尊前来,都会在我的模仿下质疑自己是否是真实的,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呢?”
明夕玦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却一时间想不到关键,便坦然相告:“就算你再怎么不重视巫族,也不可能会将有关盘古的事情告诉月缘,因为月缘不够资格。”
“果然,我也猜到失误是在这里,但这个秘密压在我心中太久了,总要谁来帮我分担一下痛苦。”罗睺的神色有些怅然,“事实上,我当初不仅进了祖巫殿的最深处,还得知了一个足以颠覆我整个世界的秘密。”
说到这里,罗睺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低声道:“祖巫殿供奉的不过是盘古一缕执念的残留,盘古真正的灵魂分身……是我。”
明夕玦被这个事实震住,下意识地问:“盘古知道么?”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罗睺是盘古分裂的灵魂,盘古怎么可能不清楚?
果然,罗睺脸上的酸涩怎么都无法掩住:“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为三千神魔中唯一全身而退的存在,完全仰仗无双的智慧与机谋。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我才明白,我之所以活下来,完全是因为盘古不杀我。”
我是他刻意分出的一部分灵魂,他希望我代他去看着这个世界,又怎会杀我?
明夕玦还是觉得此事太过不可思议,不由追问:“你既是盘古分裂的灵魂,‘道’为何与他截然相反,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因为我灵魂不全。”罗睺平静地诉说残酷的事实,“这个世界永远重复着开辟——完善——毁灭——开辟的过程,但能够完成开天辟地这一使命的只有盘古,他不能一次就死去,必须循环往复,不停地为这个世界付出。所以我的宿命就是妄图灭世,然后被囚禁在混沌最深处,日复一日吸纳世界本源,修补破碎的灵魂,待世界毁灭后,活下来的我拥有了足够强大的灵魂,回归天地的万物也会渐渐变成我的身体……”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抬了抬头,似是想获得一丝阳光来温暖自己,却终究无果。
“活下来的我,就成了另一个盘古。”
“这……”明夕玦不住说什么好,他下意识地反驳,“但你与盘古的性格,根本就南……”
“我什么都体验过,唯独不知晓魂飞魄散,躯体不存的感觉。”罗睺打断明夕玦的话,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如盘古一般期待新世界的诞生,并心甘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呢?”
明夕玦发现罗睺不是开玩笑,便沉默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说:“你不想去外面看看么?看看源世界的样子……”
“原来那片比天更高,深于混沌的地方叫做源世界?”罗睺眼中不自觉地流露一丝向往,却又轻轻摇头,对明夕玦说,“你走吧!”
“罗睺,你真的……”
罗睺抚摸葬月枪,沉默了很久,方道:“倘若未来的某一天,你有幸来到我塑造的新世界,就去我脊梁所化的高山之巅静坐一时半会,倾倒一壶薄酒,算是对我的祭奠。”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将力量消耗殆尽的明夕玦推出圈外,自己则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我从不相信宿命,一心只想与天争,证明自己的道才是正确的。后来才明白,我的灭世之道与盘古的开天之道,实际上是一个完美的圈,组成了洪荒的诞生与毁灭。
我原先嗤笑盘古的善良,为新世界的诞生牺牲了自己还无怨无悔,唯余不甘,现在却发现,原来心愿已了,觉得前路茫茫,不知应该做什么的我,也是愿意这样做的。
我这一生,曾轰轰烈烈地与天下为敌,也从始至终贯彻自己的理想,最终还达成了愿望,已经没什么舍不得了,那么,就这样吧!
盘古也好,罗睺也罢,不过是轮回的始与终。纵然我是你的灵魂分身,我存在是你放水的结果,我也能以实际行动告诉你,我不比你胆小,不比你自私,更不比你差。
想到这里,罗睺笑了笑,神色却有些怅然。
原来,无论沧海桑田如何变幻,铭刻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永远是天地未开辟时的记忆……这个环,是让它继续下去的时候了。
明夕玦静静站在圈外,望着混沌之气慢慢合拢,将这个世界包裹起来。
直到最后一刻,那一袭红影都不曾出现。
明夕玦不再犹豫,利落转身。
洪荒的毁灭是他的罪,他必须背着这些无法原谅的罪孽走下去,纵然一生一世被心魔纠缠,也是他选择的道路。
不过,在此之前……
“你堵我堵得真及时啊!”冷冷撇着仿佛没骨头一样随意站着,毫无形象的宿尘弦,明夕玦语带不善。
宿尘弦的笑容很是纯洁无辜:“这不是……怕你找不到路么!”
明夕玦扫了一眼远处若隐若现的宫殿,对宿尘弦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比敬佩。
来到洪荒后,他屡屡回想过去,便发现宿尘弦与雷纳德根本不是一路,这货从头到尾都在伪装,最后关头还不忘坑雷纳德一把,自己完美地饰演了一个卑劣的反派,让明夕玦将火力全部集中在雷纳德身上。所以对宿尘弦专门在洪荒世界外蹲点堵他的原因,明夕玦可是相当好奇。
“呐呐呐,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纯洁无辜的我。”宿尘弦摊了摊手,状似无奈道,“纵然变态的结界消失,但这片区域已经被无数年的阵法折腾得不成样子,没人带路的话,你随时会坠落到某个世界,又得想尽办法,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对于用非正常手段上来,严格来说还不算是掌控者的你来说,这些地方可是相当危险的。”
明夕玦略加思考,便问:“你接受了主神的命令?”
宿尘弦挠挠头发,似是相当苦恼:“也不算是……其实我蛮同情你的,以前我还不信蓝说得话,谁知见了那位大人一次后,我就不想再看到他第二次……”
对于宿尘弦这等拙劣绕开话题的方式,明夕玦不置可否,便单刀直入:“这样说好了,宿尘弦,你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说我只是单纯地好奇,你相信么?”宿尘弦懒洋洋地说。
如果能看到此生最盛大的一场烟火,纵然下一秒就死去,我也会面带微笑,因为此生无憾。
明夕玦轻轻点头,倒让宿尘弦吓了一跳,心想我这个捅过你一刀的人说得话,你还真相信了?
不得不说,这还真……
明夕玦跟随宿尘弦七拐八饶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宫殿正门,宿尘弦一脸抑郁:“真是差别待遇,我可没见正门开过……”
“我不认识路,怎么办?”明夕玦很认真地问。
“就算我跟你进去,结果也只会是我们两个都迷路好不好?”宿尘弦反射性地吐槽,然后摆摆手,漫不经心道,“放心放心,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怎么可能会让你迷路?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明夕玦抬头望着难以形容其壮阔的玉石大门,微微勾起唇角。
好运……么?
到了这种时候,他索性什么都不想,径直走入辉煌的殿堂。一切也正如他所料,明明只是迈出一步,却好似跨越偌大的空间,转眼就穿越一处又一处,不久就达到他曾经见过的台阶。
明夕玦神色平静地走着,缓缓登上似乎永无止尽的阶梯,一切禁制都被解除,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与压力,这就是主神赋予他的特殊待遇。
阶梯虽长,终有走完的一天,终于,他步入主殿,只见一位白衣人端坐宝座之上,见到他便轻轻举起手中晶莹剔透的酒杯,面带微笑,语气轻松:“要不要尝尝?”
见到主神的这一刻,明夕玦终于明白,为何主神要以光球的形式出现。
越靠近本源的存在,容貌就越是美丽,光辉也越发耀眼,倘若最初的自己骤然看见主神……如今见多了美人,主神这等容貌风华纵然让他极度震撼,却不会带来太过巨大的影响。
当然,他也知道为何宿尘弦说不愿意再见主神第二次,不仅因为主神强大的气场,更因为主神的眼睛,明明一点都不冷酷,更不带任何杀意,却无端让你浑身冰凉。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可以说是阶位差异带来的战栗,却更像强者对弱者俯视的极致。蓝说见过主神的眼睛后,就能确定主神不会爱上别人,宿尘弦也是同样,因为神不会爱上一粒尘沙,仅此而已。
“我堕入魔道,从今往后寸步难行,极容易被法则钻空子,时时会有殒命的危险。”明夕玦很快就平复自己的心情,与主神直视,没有一丝畏惧与退缩,“面对这样的我,你是否会兑现曾经的承诺,释放穿越者们的灵魂?”
“不用这么冷淡,坐。”主神微微抬起眼睛,随意放下酒杯,他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每一处微小的轮廓都透着惊人的魅力,完美到可以让任何生灵窒息。哪怕是最苛刻的贵族都无法拥有他这样浑然天成地高贵与优雅,因为这是长久浸透在世界法则中,举手投足不知不觉符合法则的韵律才能达到的,美的极致。
见明夕玦很自然地坐下,主神这才侧过头来,微笑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认为,法则会对你动手?”
“你……”明夕玦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手脚冰凉。
“看起来,入魔并未磨去你的敏锐与智慧,这样很好!”主神漫不经心地以右手撑着头,万分优雅且从容,“不错,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才是法则全力要清剿的不稳定因素,而你……”
他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快意:“是法则培养出来,专门对付我的……主角。”
结局
云破日出(二)
事到如今,明夕玦反而镇定下来,他仔细回想,便发现之前有诸多痕迹昭示这一事实。
法则疯狂攻击他,无非就在综漫那一世,可笑他还以为之前主神挡下死劫,这次不过是为了考验他。谁料是综漫世界的法则太弱,奈何不了雷纳德与宿尘弦,唯有用这种方式将他逼走……
不过,明夕玦不得不承认,主神的手段虽然卑鄙,却非常有效果。至少明夕玦现在最反感的就是“天意”“天命”“天道”等词汇,条件反射般就想与它们对着干。
纵然心中惊涛万千,明夕玦依旧神色自若:“主神,你的想法很好,却用错了手段。事实上,很多反派的悲剧不来源于外力,只在于他们自己欲壑难填。如果你让我当主角,比如漩涡鸣人,比如哈利波特,我说不定就走上愤世嫉俗的不归路,这样岂不是更好。”
“唯有对法则了解不深的你,才会说出这种话。”主神唇角的弧度依旧完美,声音平缓,却有一种异样的控制力与张力,“当然,我承认这里面也有我的私心,天道培养为我培养的对手,怎能被蝼蚁欺辱?但我也不能任由你成长,太自信的话,可是会输掉这一局的哦!”
“输?强大如你,也害怕法则?”明夕玦挑眉。
面对这略带挑衅的话语,主神的神情堪称柔和,却不能减缓一丝一毫的冷意,只见他轻笑着问:“你认为,主角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明夕玦第一反应就是“不死定律”“主角光环”,却又立刻否定这些答案。还不等他想明白,主神就缓缓道:“感情永远大于理智,内心被上苍赋予温柔、善良与坚强,纵然处于最深的黑暗,也能给旁人带来光明。背负旁人的鲜血,一路披荆斩棘,带来无上荣光……你可以嘲笑他的天真幼稚不合时宜,却不能否认身临其境时,他给你带来的温暖与感动,这,就是主角。”
明夕玦努力想勾起一个笑容,证明他不在乎主神说得这些话,却发现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勉强。
内心被上苍赋予温柔与善良……换句话来说,他就像任何一款游戏里的主角,性格早早被设定好,坚信世间还是光明美好占据大多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手染血腥。或许在长久的力量后,能够面无表情地杀人,但内心却会被深深的负罪感压着,这份痛苦日夜相伴,能将他们折磨得几欲窒息。
多可笑是不是?他从出生到性格,都是一出被设定好的游戏;他一切的痛苦挣扎,不过是主神与法则的斗法;他最终的宿命就是牺牲自己,毁灭主神,这是天道钦定的结局。
主神想将他往黑暗的道路上引,法则却让他坚定走光明的路,他就这样走在悬崖的铁索上,被天下最强的两大存在拉来拉去,每一步都无比艰辛,痛不欲生。
“按你的说法,我最后的宿命就是杀了你……不,应该是我与你同归于尽?”明夕玦沉默片刻,才以一种万分笃定的语气说。
主神的存在是BUG,想摧毁他,必须创造另一个BUG。为了世界的平衡,他们两个必须同归于尽,这也是法则为何屡屡影响他抉择的原因。
如果不保留光明的内心,如何在明知结局的情况下慷慨赴死?
主神微微侧了侧头,笑意变深,却让人难以揣测:“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不过,千万别妄自菲薄,想着什么就算你死了,法则还能给我弄出一个对手的事情。”
对于主神这句话,明夕玦不发表任何看法。
他不会愚蠢地认为,以主神的心性会产生“孤独、寂寞、厌世”等负面情绪,但同样,他也不会认为主神有什么道德观,说谎对主神来说再正常不过,就算不说谎,避重就轻对主神来说也轻车熟路,真的全盘信他才是傻瓜。
“我不知自己为何诞生,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处在‘源’的正中心,并懂得如何使用‘源’的力量。你可以认为我是‘源’的化身,从某方面来说,也没有多少错误。”主神讲述这些秘辛的时候,神情极为自然,甚至带了一丝漫不经心。
因为他觉得明夕玦有资格知道,所以他就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没有一丝遮掩,反正这对他来说,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事。
“世界由‘源’构成,法则是一部分‘源’的汇聚,也是‘源’的守护者,察觉到我诞生的那一刻,它便果断出手,想要抹杀我这个不该出现的存在。只可惜,我与它同出一源,我没办法摧毁它,它也没办法杀死我,所以我只是陷入了沉睡,等待下一次的醒来。”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一开始的时候,我真是弱小啊!无论苏醒多少次,我都无法接过法则一秒的攻击……”
听见主神的叙述,明夕玦突然觉得浑身冰凉。
从主神的口气里,明夕玦能听出来,一开始主神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不知道被法则逼着沉睡了多少次。但这种类似于“死亡”的修养,都需要耗费极多的时间,仅仅一个轮回,能发生这么多事情么?
“你猜得没错。”主神没有道德观,对窥探心灵自然也不会有负罪感,所以他大大方方地说,“源世界重组时,我的实力会降到几近于无,法则却也会暂时消失。所以我趁此机会,拼命汲取脑海中的知识,寻思如何避过法则的攻击。只可惜,得到休息的时间太少,少到我日后面对法则的攻击时,只是从一秒延长到一秒五而已。”
明夕玦心知自己所想的一切都瞒不过主神,干脆直接问:“我想知道,你到底活了多久。”
主神漫不经心道:“这种事情,谁会记得呢?”
就算主神不说,但想到主神从一开始的弱小,成长到能逼着法则专门创造自己出来对付他……
主神似是觉得追忆过去挺有意思,语气便带了一丝玩味:“如果单纯算我见证过多少次世界重组,倒是容易一些,光是我与法则的战斗,就曾经灭世了大概几万次,就不知道有没有破六位数。”
“一开始的时候,它利用我感情的漏洞,不知封印了我多少次。但我克服了这些,变得没有弱点后,就开始反败为胜,并一次比一次强。”主神轻笑道,“所以在大约三千个轮回之前,法则开始在每个轮回时默默储存能量,这股力量汇聚起来,能让世界颠覆几十次,却只能构成你的灵魂。本来你这个轮回末才会诞生,不过我使了一些小手段……如果法则有感情,一定会很苦恼吧?”
说到最后,他唇角上扬了几分,明明白白书写他的愉悦。
“你不仅让我提前诞生,让我厌恶天道,也毁了我杀死你的可能。”明夕玦联系前因后果,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便淡淡道,“当我修炼源力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法则的失败。”
法则用这种极端的手法孕育他的灵魂,也不肯从“源”中抽取力量,无非是机会同源存在无法杀死对方的定律,谁料主神让明夕玦修炼源力,将他渐渐同化,也失去了彻底杀死主神的可能。
光从这一点上来说,法则已是彻头彻尾地失败者,不过明夕玦知道,法则肯定不止这一招,就像自己在洪荒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能突破世界一样。
果然,主神轻轻拍了拍手,宫殿的场景霎时变幻,纯净、浓厚,同样也浓稠无比的本源之气铺天盖地,明夕玦顿时就站立不稳,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
亿万世界的本源之地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如果不是主神布下结界,他在踏入外围的第一时刻就会被绞杀……主神好整以暇道:“法则储备了源力,我又何尝没有?这些力量被我炼化过一次,在我的帮助下,你能够相当快且顺利地驯服他们。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会拥有什么能力,说不定,你还有杀我的机会呢?”
明夕玦微微挑眉,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主神所说的力量旁,缓缓伸出右手,触摸真正属于本源的力量。
不要妄图去揣测主神的心思,否则你只会被他绕进去,自己先前就是想得太多,才会被主神刻意误导。顺着自己的想法做,不需要瞻前顾后,某些时候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过,他可没有忘记,这些力量是被炼化过的,也就是说,自己得到这股力量的同时,也将相当于彻底被主神控制。
“源世界的法则,你会帮助我吧?”明夕玦微微敛眸,在心中默念,随即毫不犹豫地走入灵气中心。
他敢赌,赌法则一定会帮助他!
无数个世界毁灭崩塌,无数个世界诞生成长,纷乱的源世界东方各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轮回,逐渐成为最初有序的模样。不知过了多少年,久到连宿尘弦都不再期盼烟花时,明夕玦突兀出现在主殿。
此时他才发现,主神竟将宫殿直接建在世界本源外,彻底藏住了最深的秘密。
随着明夕玦的到来,他身旁一切的事物都开始风化,靠得近一点的索性直接消失,不留任何痕迹。下一刻,天花板与地面也开始崩塌,却在要触及明夕玦的时候,奇特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无法自如收发力量就是糟糕……”主神轻轻抬眸,一句话之间,宫殿已经恢复原样,“你想拆了这儿?”
明夕玦周围的一切物品渐渐稀薄,却在要消失的前一刻,生生被主神的力量护持住,恢复从前的样子。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照理说应该会惊天动地,谁料这两股力量竟在接触的一瞬间冰消雪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短短一瞬功夫,主神已经判断出明夕玦的能力是什么。
将“源”的力量无效化,简单来说就是……虚无。
明夕玦平静道:“纵然法则助我切断那些力量与你的联系,让我彻底掌控它们,但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让你彻底丧失力量百分之一秒。”
主神微微挑眉,笑意越发浓重:“对法则来说,这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么?”
“我知道。”明夕玦轻轻点头,回答却出乎主神的意料,“踏入本源之地后,我莫名地知道了许多事情,所以我仔细考虑过,倘若在我能力发动的这一瞬,法则不顾一切攻击你,从而导致天地紊乱,世界重组,我们或许才有同归于尽的可能。”
“我不怕死,也不在乎这条命,对我来说,活着是痛苦与折磨,并未给我带来多少快乐。”
“但是,没有谁能肆意剥夺旁人生存的权力。”
亿万世界,无数生命,都在努力地活下去。偏偏你们的争斗让世界不知提前重组了多少次。我知道,就算世界重组,你都不会有任何动容,法则更是如此,更别说其中的世界,世界中的生灵。但对我来说,每一个生命都拥有活下去的权力,我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
知道真相后,我不会再感激你给予了我力量,改变了我的人生,天上地下,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与能力对付你。我恨你随意摆弄我的人生,主宰我的命运,让我一直活在痛苦与绝望之中,所以我与你终有一战,纵然与法则联手,纵然要赔上性命,也要终结这段恩怨,但绝不是现在。
这个世界还年轻,拥有无限的生机与活力,不该因为你们之间的争斗,就让它化为飞灰。
“果然,你还是主……”
“不要对我提那两个字。”明夕玦利落打断主神的话,又道,“主神,我不是法则,没有灵智,从而猜不到某些事情。事实上,你早就察觉到‘虚无’这个能力的存在,却不敢尝试去修炼,毕竟与法则争斗,最差也不过是沉睡,强行掌控‘虚无’,却可能让你不存于天地。你刻意让我得到这个能力,在你意料之中,你不过是借我观察这个能力,看看自己能不能得到,如果不能,我也不必野心勃勃的别人,对你危害程度不那么小,仅此而已。”
主神微微一笑,依旧优雅从容,高不可攀:“区区一个轮回的时间,我还等得起。”
明夕玦点点头,收敛方才不住的力量,倒让主神有一瞬的惊诧,立刻猜到明夕玦方才为什么要装作控制不了这一能力的原因。
别忘了,正统主角的第一条——感情大过理智,也就是说,明夕玦看主神不爽已经很久了,方才不过在苦苦压抑与主神同归于尽的想法而已,如果主神回答得不合他意,说不定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明夕玦大步朝宫外走去,却又想到什么事情,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主神:“有酒么?送我一壶。”
主神随意取出一壶酒,扔给明夕玦:“这么多年过去,你能确定你找到的洪荒,还是你认识的罗睺所化么?”
明夕玦接过酒,利落地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压根就不回答主神的问题。
不是罗睺所化又如何?从今往后,他会在各个世界旅行,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走走停停,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安宁,前提是,不见到主神的脸。因为只要见到主神,就会让他想到压抑的过去,从而产生“别顾及苍生,先灭了这厮”的冲动,为这么一个祸害赔上亿万世界,一点都不值得。
主神又取出一瓶酒,为自己斟了半杯,他轻轻摇晃杯子,似是醉倒在那柔和的水波中,轻声道:“主神之名,不过是你的臆想,很多年前,我给自己起过名字。”
此时,明夕玦已经走到门口,听见主神这样说,他脚步一滞,却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迈了出去,脚步也加快了很多。
纵然如此,他也无比清晰地听见了主神的最后一句话。
“吾名……云倦初。”
番外
剑胆琴心(一)
东胜神州,九黎部落。
蚩尤怒气冲冲地踢开房门,便看见长琴双手按在凤来的琴弦上,神色悠然闲适,似是陶醉在方才美妙的旋律中,压根就没往这边看一眼,不由更加恼怒。由于忌惮长琴的实力,蚩尤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音量却怎么也克制不住:“长琴,看看你干的好事!”
早在他踏入这片清净之所时,长琴的弹奏便戛然而止,杏黄色衣衫的青年微微侧过脸,随意问:“怎么了?”
“你口口声声互利互惠,却暗中陷害于我!”蚩尤见长琴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不由更加恼火。
长琴轻笑:“我派巫妖二族强者相助于你,让你大获全胜,何来陷害之说?”
蚩尤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牙齿不由咯咯作响,怒道:“六位圣人皆靠人族成圣,将人族看得无比重要,你却带这么一帮强者来,昭示巫妖二族尚有余力……你想死就罢了,为何累及我与九黎部落?”
巫妖大战时,人类也受到波及,几乎死绝,女娲又重新用息壤造了一批人类,资质比起第一代人类却略有不足,无论三皇还是五帝,都属于这一支。九黎之地的人们却是侥幸在巫妖大战中活下来的存在,也是第二批诞生的人类口中的“遗民”。他们混杂了少许巫族的血,拥有迥异于人类的强大力量,形貌也怪于常人,不被纯正的人类所接纳。拥有元神的蚩尤带记忆转生成九黎之民,凭借前世的记忆以及强大的武力一统九黎,征战四方,希望成为大地之主。但黄帝背后站着整个天庭与人阐截三教,单凭蚩尤的力量根本斗不过黄帝的无限开怪,正当蚩尤快落败的时候,长琴出现在他面前。
不要说蚩尤已经转世,体内巫族的血脉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就算他还是大巫,都不可能是长琴的对手。长琴是祖巫祝融之子,天生对巫族拥有极强的等级压制,否则残余的巫族为何会听他的?长琴的话,蚩尤不停也得听,好在长琴说得很明白,他想杀死姬轩辕,夺回屠巫剑。但他身份特殊,被大能们所忌,一旦他出手,圣人都可能出动。为求万无一失,他愿助蚩尤一臂之力,条件便是蚩尤要杀死黄帝,夺回屠巫剑。
这等互利互惠的买卖,蚩尤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他没有想到,长琴竟然早早地整合完巫妖二族残余势力,并命其倾巢而出,蚩尤的脸当场就绿了。
巫妖二族应该顺应天命退出历史舞台,将天地交给人族接管,天道与鸿钧能容纳拥有巫族血脉的九黎之民与人类争锋已经是极限,长琴,你是嫌动静闹得不够大,还是自己死得不够快?
听见“伏羲”二字,长琴眼中划过一道冷芒,他双手按在琴弦上,随时都能置蚩尤于死地,却久久没动静,只是冷冷道:“我为何不敢?”
“你——”蚩尤气结。
他也深爱巫族,希望巫族强盛,但敌人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一味蛮干只会让连巫族最后的血脉都保不住。他不希望九黎之民在黄帝的统治下苟延残喘,无论何时何地,二等公民都……想到这里,他冷冷地瞥着长琴,发现对方无动于衷后更加恼火,索性摔门而去。
祝融之子又如何?对长琴来说,只要杀死姬轩辕,夺回屠巫剑,洗刷妖族受到的耻辱就行,九黎之民会不会被灭绝,根本不在他眼中吧?
蚩尤走后,长琴收起凤来,也走出了大门。
抚琴的雅兴被打扰,房间中也污浊不堪,还是先去散散步吧!
他才刚走没多远,就看见莲雪郁闷地画圈圈,嘴里不住嘟哝:“黄帝的部队太过分了,竟然骑熊猫打仗,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国宝熊猫,他们竟然恨得下心……”
“等等,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夜月额头流下冷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长得很像熊猫的坐骑叫做貘,战斗力相当凶残,人类本来驯养不了他们,但它们以梦境为食,人类的梦又是最美味的。所以黄帝与貘一族定下契约,允许他们吸食族人的梦境,条件是貘必须助战。”
貘这种生物,连洪荒异种都算不上,莲雪自然不会关注,她仅存的印象就是自己曾经玩过的游戏,所以她略带不高兴地说:“你骗我吧?仙四里的梦貘明明长得不好看,更不可爱……”
夜月以手抚额,无语凝噎。
长琴见到这副场景,不由流露一丝笑意,心中的阴霾也去了许多。
他清楚,纵然他以血脉的威压统领了巫族,以强横的实力镇压了妖族,却因为他的身世,导致他永远不可能得到一众强者真正的心悦诚服,唯有这两个朋友才会真心为他好。
“长琴,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种族,帮助可憎的妖族?”
“长琴,你是祝融祖巫的儿子,唯有回到巫族,你才能得到无上的荣光与地位,你认为妖族真会接纳你么?你在妖族眼里,不过是一个流着仇人之血的杂种而已!”
“长琴,你到底被灌了什么迷药,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巫妖大战时,巫族族人的呼喊、责骂、诅咒时不时会在耳畔响起,再也无法忘记。
巫族才是你的家,才会真正接纳你,蚩尤生于妖族,长于妖族,都冒着死亡的代价回到陌生的巫族,你明明拥有足够的实力,为何不回来?
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静静地弹着曲子,坐看巫族大军灰飞烟灭。
“我这一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需向任何人辩解,也不需要得到你们自以为是的怜悯与体谅。”
“长琴,你心情不好么?”就在他神思略有一瞬恍惚的时候,莲雪与夜月已经注意到了他,便走过来,莲雪关切地问,“难道是战况不利?不对啊!我觉得我们今天表现得很英勇,黄帝的部队节节败退,连伪天庭的那些家伙都被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呢!”
说到最后,莲雪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之色,显然对昊天与瑶池建立的天庭各种不待见。
夜月心思细密一点,便问:“长琴,莫非蚩尤不满你的作为?”
“原本他是九黎之主,说一不二,结果我带来一干强者,个个都不听他的命令,还可能引得圣人出手,这种情况,他如何高兴得起来?”长琴轻描淡写地回答夜月的问题,“他没说出我是巫族叛徒,压根不配统领巫族,都是看在我血脉威压的份上了。”
莲雪闭口不语,生怕说错话,夜月沉吟片刻,方道:“长琴,巫妖二族仇恨不共戴天,又被天地所忌,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蚩尤想一统天下,却想不付出代价,天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就算我不出手,他以为九黎就真能保住?我所要做的,无非是诛杀姬轩辕,夺回屠巫剑罢了!”长琴的神情不复温和,唯余冰冷与杀意。
昊天与瑶池占据天庭,抹杀妖族存在的痕迹,但他们有鸿钧撑腰,所以他忍了;伏羲以河图洛书证道,原属于妖皇帝俊之物就这样落入他的手中,帝俊残余的两块灵魂碎片也定是不存,但伏羲有女娲为后盾,他也忍了;姬轩辕区区人类,何等何能,竟敢将屠巫剑改名为轩辕剑,未来还会以之为证道法器?
夜月原想劝长琴,白泽、飞廉将妖族强者悉数带到三千鸿蒙世界中的隐蔽空间后,便开始默默发展妖族,并寻找已经转世的十二月女神,除了那些世界灵气不足外,生活都比洪荒好很多,也安逸许多,你为何去了又回来?公然抢夺未来人皇的证道法器,这种事情根本就……
长琴猜到夜月所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夜月不清楚,这个任务是他与白泽、飞廉争了七天七夜,最后抬出自己的特殊身份,才抢下来的。为替妖族洗刷耻辱,就算将自己的伤疤生生撕开,统领不忿的巫族又有何妨?他始终记得,母亲带自己逃跑时,自己满身的煞气根本就掩不住,东皇太一第一眼就看出他是巫妖混血,却还是在治疗母亲的时候顺便救活他;后来更在知道他身世之后,仍旧耗费力量为他治疗;还在觉得他手段太过阴狠毒辣之后,带着他在大地上行走,希望他内心不那么阴暗,性格不那么敏感多疑,多想想世间美好的一面,不要太过睚眦必报。
巫族期待的不过是“祝融之子”而已,真正看见长琴的,是东皇太一,是莲雪、夜月,为此,我愿意留在妖族,与巫族为敌!
想起昔日的一幕幕,长琴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失去了温度。
姬轩辕,你的好日子,也应该到头了!
巫妖二族强者如林,战力剽悍;长琴谋略惊人,隐于幕后,奇招迭出;蚩尤又是天生的大将,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以九黎之民占尽优势,打得黄帝节节败退。
六位圣人都能推算出此事由长琴主导,却更加头疼,毕竟这不是天地大劫,他们没有插手的道理,但派弟子下界……举个例子,通天教主的首席嫡传弟子多宝道人强吧?他后来投奔西方教,法号释迦牟尼,也就是如来佛祖,与昊天瑶池平起平坐。但在妖族统治天地的时候,多宝鼠不过是最末流的洪荒异种,大事上能捞个凳子旁听就不错了,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打得过长琴?你说圣人出手?还是那句话,这不是天地大劫,圣人不能乱来,尤其不能对长琴这种应天命而生的乱来,否则因果气运全堆你身上,圣人也吃不消啊!当然,鸿钧是不怕这些的,但这种小事都要他插手,一种大能的脸往哪里搁?
无论是六位圣人还是昊天瑶池,都被长琴这种打擦边球的做法深深地郁闷到了,鸿钧面上不显,心中却隐隐觉得昊天与瑶池太没用,准提敏锐地察觉到鸿钧的情绪,便有了决断。
所以当长琴夺得屠巫剑,琴弦也勒住黄帝脖子的那一刻,七宝妙树枝的清光划过。
番外
剑胆琴心(二)
白色的光芒对内柔和如水波,静静护住狼狈的他们,对外有如最锋利的宝剑,以锐不可挡之势划破空间,降往不可预知的世界。
降落在未知世界的第一刻,长琴、莲雪与夜月站都站不稳,头昏目眩,眼前发黑不说,胃里还不住泛酸水,连最基本的咒术都用不了。但在恢复清醒后,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露出真心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快乐。
原来,长琴见姬轩辕身上有神光庇佑,还坐拥轩辕剑与崆峒印,蚩尤压根杀不死他,便决定亲自出手。他告诉蚩尤,自己能将巫族与九黎之民转移到当年妖族耗费全族之力修建,在三千鸿蒙世界夹缝中游荡,还拥有十几条通往下级世界的隐秘空间中,以此保存巫族的血脉,原本激烈反对的蚩尤二话不说,直接同意。
长琴猜到自己出手必会招致圣人的攻击,所以长琴问莲雪与夜月,愿不愿意随他书写一个辉煌的间幕。尽管心中忐忑不安,莲雪与夜月还是毅然点头。
莲雪是青鸾与百灵的混血,天赋是精神控制,夜月是天生的刺客,黑暗中的王者。长琴不会自大到认为圣人发现不了他们,却笃定圣人不会在意这两个太乙金仙都不是的家伙,是以在被七宝妙树枝制住的时候,长琴镇定自若道:“东胜神州的事情,何时轮到西方教插手?”
洪荒生灵看重“天命”,什么都要顺应天意来,长琴是天定的乐神,属于不能轻易杀死那一类。就算他话语带刺,相当不中听,准提也不能轻易对他动手,长琴也就是看重这一点,才一有机会就给圣人找不自在。
准提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自制力自然非同凡响,这位西方教的二教主语气相当真挚,让人觉得非常温暖:“姬轩辕成为人皇乃是天命,长琴,你率巫妖二族残部倒行逆施,让大地一片血海……实在不智。”
“谁当人皇与我并无关系。”长琴冷冷瞥着被琴弦勒住的黄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但是,屠巫剑乃妖族重宝,理当归妖族所有,姬轩辕竟妄图将之炼化为本命法器,还擅自为屠巫剑改名……此等行径,我实在无法容忍!”
准提一听,顿觉大好,屠巫剑是谁给黄帝的?黄帝的师父广成子啊!再往上追溯,可不就牵扯到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了么?西方乃金属之地,本来就不如别处繁华,罗睺葬月之劫一出,又将西方毁了大半。巫妖大战打得洪荒破碎,分出来的西牛贺州就更加荒芜冷寂,也不适宜人族居住,在人族气运占据主流的如今,这种情况无疑对西方教很不利,也让准提心中暗暗不平。
凭什么三清永远能占据最好的东西,我们师兄弟就必须陪下脸面,赔上自尊,千般算计百般谋划,才能夺得少得可怜的资源?准提自己都没发现,他潜意识里偏向妖族,对三清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准提就好像辛辛苦苦打拼到高管位置的寒门子弟,却遇上空降来掌握公司的三清,内心既羡慕又嫉妒,还隐隐有着不平衡,偏偏遇见的时候不得不陪着笑脸。如果长琴能给三清添乱,准提倒非常支持。
准提这边盘算如何放长琴一马,让他对上三清,莲雪与夜月的准备却悉数到位,所以下一刻,长琴以保命绝招挣开七宝妙树枝的束缚,轻轻勾动手指,琴弦就飞快地嵌入姬轩辕的皮肉。
准提面色一愣,再度制住长琴,飞快抢救姬轩辕。谁料这个长琴竟是莲雪制作的幻象,准提一招落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琴、莲雪、夜月三个被玉简传送走,不由觉得颜面大失。
“长琴,你有没有杀死姬轩辕?”夜月突然问。
长琴缓缓抚摸屠巫剑,神色怅然。这柄妖族耗费无数心血制造,曾经血气与杀意冲天的魔器已经不复当时的样子,它被鸿钧重新炼化一次,作为人皇证道的法器,金光闪闪正气凛然自不必说。它的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俨然成为一柄圣道之剑。
或许,屠巫剑之名,真的不适合它了。
长琴收起心中思绪,淡淡道:“没有毁灭他的灵魂,又怎能算得上杀了他?”
夜月心中松了一口气,唇边却露出苦涩的微笑。
前世的烙印太深,终究没有彻底拔除,被喊了这么多年的炎黄子孙……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趁此机会绕着外面转了一圈的莲雪轻巧落地,将夜月拉到一边,嘀嘀咕咕比划着什么。长琴微微挑眉,笑容温和优雅,却隐隐带了一丝危险的意味:“你们俩在讨论什么呢?”
“没,没什么!”莲雪死命摇头,内心却郁闷得无以复加。
长琴就是与他们开开玩笑,本不欲追究,却突然一怔。
他先前已经确定,这不过是一个灵气远远低于洪荒,总体实力也比洪荒差多了,也小得可怜的世界。不要说他,就算莲雪与夜月在这里横着走都没问题,是以长琴根本懒得探查周围环境。谁料他此时稍微注意一下四周,就察觉天地间隐隐有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到近乎诡异的气息。
长琴放出神识,将之覆盖小半个世界,片刻后收回。然后,他笑容甚是柔和地走向莲雪,气度之优雅,神态之从容,实在让人心折,与他自小熟识的莲雪与夜月却心生不妙之感。
果然,长琴第一句话就是:“我刚才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这个世界拥有一个极为弱小,却真真切切与我同出一源的灵魂。这个灵魂还被分成两部分,命魂与四魄在一个名叫百里屠苏的少年体内,而剩下的二魂三魄名叫……欧阳少恭。”
莲雪低头,努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夜月抚额,心想这次我也救不了你了。
“莲雪,我记得很早以前,你喜欢叫我‘欧阳老板’来着。”欧阳少恭继续微笑,语气温柔到可以滴出水来,身后仿佛绽开大片大片圣洁的百合,“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明明就在你襁褓时叫过几次,为什么你记忆好成这样?莲雪在心中泪流满面,最后,她猛地抬头,以视死如归地架势取出自己的记忆。
长琴将古剑奇谭的剧情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若有所思道:“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莲雪见长琴没有生气的意思,心头大石落下一半,便点点头:“不是有七柄凶剑么?应该要出七部吧?长琴,你不生气?”
长琴奇道:“我为何要生气?”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太子长琴太悲催了啊!明明是神,却被贬为凡人,永去仙籍,亲缘孤寡,世世永寂。后来还魂魄不全,各种悲催,一世世忘记曾经,得到的全都失去……
“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不是么?”长琴微微一笑,宁静到不可思议,“我是十二祖巫之一的祝融与妖族大罗金仙瑶草之子,妖族的伏羲惧怕我的力量,证道后的天皇伏羲亦不敢正面与我交锋,这个世界呢?弱小不弱小我姑且不提,但是,就连被称为‘神’的祝融,也不过是变异神树之果的产物,更别说由凤来琴幻化的太子长琴……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个世界长琴的遭遇,会牵动我的心湖?”
啊啊啊?
“再说了,沦落到这种地步,难道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么?”长琴大概是嫌莲雪被打击得不够,又加了一句,“既然成神,就应该尽好自己的本分,为一己私心,导致不周山天柱倾塌,苍生遭难,没有魂飞魄散已经是不错了吧?共工什么结局,你们没看到么?”
“啊?”虽然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好像太过分了吧?
作为中立阵营的夜月沉默片刻,开口说了句公道话:“不管这个世界的太子长琴曾经做错什么,我觉得,欧阳少恭受得折磨也够多了,长琴,你……”
说了一半,他默默败退。
这是什么和什么啊!感觉好别扭!
“我方才已经放出信号,等待白泽找过来。”长琴转移话题,“在此之前,我们先在这个世界转转吧!”
长琴嘴上说着不在意,内心对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还是有些好奇,他先赶去衡山青玉坛,观察了欧阳少恭几个月,期间种种吐槽自不必说,什么“魂魄不全竟妄想永生”,什么“做事考虑不周全,让自己倒霉”,什么……莲雪低头,心想长琴你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么?
在青玉坛附近住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三个又跑去天墉城附近居住,莲雪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竟是仙剑与古剑的综合,并从琼华仍旧存在,而且风光无限,天下第一修仙门派依旧的事实以及一些传言中,推断出了让世界产生变动的穿越者的身份,然后,他们两个心里就一个念头。
“穿成玄霄什么,真是太悲剧太悲剧太悲剧不解释!当然,也超帅就对了!”
确定慕容紫英就是紫胤真人后,莲雪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便拉着夜月去了青鸾峰,却发现青鸾峰顶的墓碑变成三个,其中两个属于韩菱纱与柳梦璃。他们这才知道,剧情百年之后,等待幻瞑界恢复过来,彻底完成自己职责的柳梦璃还是选择了云天河。梦貘一族不允许王族血统外流,所以柳梦璃动用禁术将自己转化为人类,陪云天河走过五十年光阴后离世。
她们都没有留下孩子,青鸾峰上依旧孤清冷寂,唯余云天河一人。若非慕容紫英时不时前来探望,这里还会更加萧索,不过,历尽千帆后,云天河依旧如当年一般。
外界对他来说太复杂,他宁愿呆在青鸾峰,日复一日重复单调的生活,也不想再离开了。
永生的诅咒,就是擅闯鬼界的代价。
他们三个走遍这片大地,默默地看着剧情上演,穿越者们争相斗法,努力保住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的性命,突然觉得无趣。也就是这个时候,白泽顺着标记找到了他们,长琴便问:“可有进展?”
“东皇陛下做得太过稳妥,我们找出了几千个灵魂,只能确定十二位公主在他们之中,却无法继续下去。”白泽的神情既失落又骄傲,却很快恢复过来,“不过,我已与飞廉商量好,将这数千个灵魂都印下标记,通过种种手段引导,终有一天能让他们转生在同一个下层空间。然后,我们会以游戏的形式在那个世界制造一个第二空间,重现这个世界的一切。”
洪荒世界的悲欢离合刻入灵魂,谁都无法轻易忘记,我相信,只要这一切在她们眼前重现,她们一定能醒来。
夜月与莲雪脑中同时蹦出“全息网游”四个字,不由面面相觑,长琴轻轻点头:“这个主意很好,我也加入吧!”
说罢,他缓缓走向传送阵,看上去一点都不留恋这个世界,莲雪却偷偷对夜月咬耳朵:“我看见长琴打了一道符咒到欧阳少恭体内……他其实是嘴硬心软吧?一定是吧?”
“这种事情知道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夜月小声回答。
长琴侧过身,笑容温和到近乎圣洁:“你们在说什么?”
莲雪立刻摇头,夜月很淡定地说:“我们讨论,第二世界太过玄幻,大概不会被那个空间的人们接受,不如将之做成游戏如何?”
白泽见他们的互动,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他略加思索,联想到妖族试炼的幻境,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既然如此,你们也加入到这个世界的创造中来吧!”
听见他这样说,莲雪与夜月用力点头。
只要不留在洪荒,无论身处哪里,妖族都能生活得很好很好。妖皇与东皇两位陛下给他们安排了稳妥、安逸而幸福的未来,所以大家的愿望都是找回流落的十二月女神,实现真正的团圆。
逝者已矣,生者珍重。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