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河南大安国寺。
晨7时43分。
两辆警车排成八字形,堵在寺庙下的阶梯口。几个身穿土黄色僧袍的年轻沙弥围在警车四周,一边对着寺庙的大门指指点点,一边生怕别人看见似的窃窃私语。
在微微暖暖的晨曦下,寺庙显出一副肃穆的朦胧,薄薄的雾笼罩在树梢和黄砖红瓦之上,宛若普照的佛光,在平常的日子里,只是静静地沐浴其中,便会有种莫名的安详。
但是今天,在这乳白色的光晕之中,却隐隐含着一股煞气。〕
一天后,河南大安国寺。
晨7时43分。
两辆警车排成八字形,堵在寺庙下的阶梯口。几个身穿土黄色僧袍的年轻沙弥围在警车四周,一边对着寺庙的大门指指点点,一边生怕别人看见似的窃窃私语。
在微微暖暖的晨曦下,寺庙显出一副肃穆的朦胧,薄薄的雾笼罩在树梢和黄砖红瓦之上,宛若普照的佛光,在平常的日子里,只是静静地沐浴其中,便会有种莫名的安详。
但是今天,在这乳白色的光晕之中,却隐隐含着一股煞气。
其中一辆警车的引擎盖上,平铺着一张类似于“建筑蓝图”的大纸卷,周智探长和他的副手,站在这张图前交头接耳,目光却始终不离百米开外的寺院大门。
案件并不是今天才发生,早在一个月前,大安国寺里就出现了第一位受害者。一位刚刚剃度不到半年的小和尚被发现死在了古井旁边——血溅七尺,头颅不翼而飞,身上完全找不到其他伤口,也看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周智从警三十年来,第一次遇到如此离奇而血腥的谋杀,勘察现场的人花了整整四天时间,没有找到一个嫌疑犯的脚印,没有找到一片可以称之为线索的指纹。
毫无头绪——犯罪动机不明,犯罪手法不明,整个案件仿佛深埋在晨雾中的佛塔,只能看到玲珑的角,却无缘窥其全貌。
“井里有水妖”的古老传说在人群中口耳相传,惊惧与惶恐笼罩着整个寺院,把这个本该清净的佛门重地变成了人人自危的修罗道场。
最后,将这种恐惧推向顶点的,是一天前大雄宝殿上的六具尸体——同样的作案手段,同样的扑朔迷离,同样不翼而飞的六颗头颅。
探长一筹莫展——手头上的人力、设备和资源在这个事件面前显得如此无力,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把案情记录原封不动地交到上级手里,然后封锁整个大安国寺。
很快,周探长得到了一个让他信心百倍的答复——“八月六日上午七时四十五分,特派专员将会抵达你处并接手本案。”
毫无疑问,一个特侦组——周探长心中暗想,从措词来看,今天到现场来的肯定是一支集高科技与破案经验于一身的大队人马,他们装备精良,分工明确,说不准还带着德牧和冲锋枪,就和电影里的那些S.W.A.T特警一样——凶悍、专业,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凶手给揪出来。
而这些人的领袖,多半也是个冷静沉稳,聪慧机敏的老江湖,他年富力强,破案无数,只消看上一眼,就能让普通的罪犯心惊胆战,原形毕露。
正在寻思对方会是何方神圣的当儿,涡轮马达的喧嚣突然撕破了古刹的清净,顺着蜿蜒的山道一路绕了过来,将整片整片的鸟儿惊得上下翻飞。
所有警员都调过头,盯着这辆来势汹汹的白色跑车——这辆像极了法拉利的奇瑞YY跑车,它加速、点刹、漂移,风驰电掣,不仅展现出了车子的卓绝性能,更让人叹服驾驶者的胆大心细——这里路面崎岖,视野狭窄,发卡弯密布在山林之间,普通车辆仅仅是上山就必须小心翼翼,连方向都不敢多打出一丁点。
在一个漂亮的甩尾之后,跑车在路面拖曳出两道潇洒的轮胎印,车屁股擦中了一棵粗壮的松树,右尾灯立马“啪啦”一声碎成了好几块,散在地上。
车门外开,走下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人,他身形单薄,个头也不算高,蓄着略显凌乱的微卷长发,一根马尾别在脑后,俨然是一副富二代公子哥的模样。
周探长和助手面面相觑了几秒,用警惕而诧异的目光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歪着身子,在车尾旁转悠了半圈,显出一脸懊恼,然后收起钥匙,朝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一个警员见状连忙迎上前去:
“对不起,先生,今天这里不营业。”
“佛门净地,怎么能叫‘营业’?”对方一脸严肃地反问道:“就算是,你也不应该说出来。”
凭借多年奔走在办案现场的经验,周探长觉得这小子绝对不是偶然路过,于是大步走到他身前。
“大清早就来烧香拜佛,朋友你心很诚嘛……”
对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周探长几眼:“大清早就来庙门口堵人,朋友你们多半是来办案的咯。”
周探长看了看腕表——7点45分,于是会心一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也是来办案的特派员吧?”
年轻人张开双臂:“你看我像是来烧香的吗?”
“周智,”探长友好地伸出了右手:“本案的负责人。”
对方毫不拘谨地握住老周的手,轻轻摇了两摇:“林飞羽,”他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本案的新负责人。”
“林……飞……羽,”周智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些疑惑的神情浮上眉梢:“您的……您的队伍呢?”
“队伍?”林飞羽愣了愣:“什么队伍?”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片刻,探长这才恍然大悟:“莫非就你一个人?”
“一个人还不够?”林飞羽耸耸肩:“难道这案子很复杂吗?”
“复杂?”周探长松开握着林飞羽的右手:“我干这行三十年了,就没见过这么离奇的案子。”
“唔,”林飞羽撅起嘴,看起来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说来听听?”
“你……”周智额前渗出了几颗冷汗,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某个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公子哥给耍了。
仿佛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林飞羽一边把手伸进风衣的内兜,一边微微笑道:
“需要看我的证件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探长连忙摆摆手:“我只是以为……你已经看过本案的报告了。”
“如果我说我没有呢?”
虽然周智一向以“积极配合上级工作”著称,但无论如何,这次他是有些无能为力了。这位老警察强压下胸中的恼怒,把持住平静的语态:
“遇害者一共是八人,七位是寺内的僧侣,还有一人是游客,死因均为……”
“颈部遭利器切割断裂,没有其他伤口与打斗痕迹,”林飞羽顿了顿:“根据血迹分布初步推断,陈尸现场就是第一现场,但遇害者头颅全部不翼而飞,至今下落不明——让我猜猜,案情是这样的对吗?”
周智略显不满地点了点头:“你看过报告了……”
林飞羽沉默了几秒,突然收起笑容:
“两点,”他伸出左手,摆出一个“V”字形的手势,然后一步上前,几乎是脸贴着脸耳语道:“第一,动机是佛塔下的舍利子;第二,犯人现在还在庙里。”
周智吃了一惊,连忙向后一步小退: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干这行只有五年时间……”林飞羽顿了顿:“但很凑巧,正好遇到过一模一样的案子。”
“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这不是孤立事件?”
周探长突然明白了,原来有人曾经查办过类似的案子——这就是为什么上级在看到案情报告之后,几乎是立刻便有了回复,并派出了所谓的“专业人员”——也就是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林飞羽。
“你听说过‘赤练’吗?”
“赤练?”周智摇摇头:“一种……蛇?”
“不,一个邪教团体,成立于1646年的7月17日或1647年的3月17日,最初打出的旗号是‘匡扶正法,反清复明’。”林飞羽的表情异常之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他们曾使用过‘血滴子’进行暗杀,并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了一整套严密的组织体系,1754年被清政府剿灭之后,赤练很快销声匿迹,直到辛亥革命开始后才又卷土重来。传说他们发现了舍利子的奥秘,并学会了用它来制作名为‘梵天’的秘药——据说是一种可以让人超越本界的超自然粉末。”他摆了摆手:“当然,如果那东西如果真实存在的话。”
“这……”
周探长咽了咽喉咙,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这说的是……哪部电影里的情节吗?”
“不,探长,”林飞羽指了指脚下,压低声音:“这就是正在我们面前发生的情节,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它画上句号。”
刚接触到这奇案的时候,周智便已经隐隐感觉在它背后,一定有个非常不同寻常的真相。而现在看来,这个案子不仅仅够“震撼”,还远远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
“那么……林先生,我们也不要拐弯抹角了,”老周扭头看了一眼周围的警员:“现在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多么熟悉的问题啊!“现在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在国内的几乎每一次任务中,林飞羽总会被各行各业的“好心人”问上个几遍。他虽然很希望真的有人能够来助他一臂之力,但对于那些连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说,还是想办法让他们远远躲开为好。
无论用什么方式,无论对方喜不喜欢。
“现在?现在你带着你的人回局里,等明天早上九点再过来,看看案子有没有进展。”
“你……”看着正从面前缓步走过,踱向庙门的林飞羽,周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叫我们都回去?”
已经走上台阶的林飞羽微微侧头,斜了他一眼:“怎么?是不是你们还发现了什么新线索没写在报告里?”
“不,没有,”老周顿了顿:“上级指示我们不要进现场。”
“那就是咯,”林飞羽转身挥挥手道:“那你们还不回去?在庙门前堵着口子算什么事呢?”
周智冷冷地与他对视了几秒:“好吧!”然后像是有些赌气似的大声一喝:“我们撤!”
警员们面面相觑,连副手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周队,现在就撤?”
周探长看着林飞羽那落寂而决绝的背影,有些不屑地小声回道:“就让他一个人破案好了,看他能怎么个牛逼法。”
林飞羽有意把步伐控制得很慢,直到两辆警车绝尘而去,才走到台阶的半程。
“调查一下周智的底细,”他面无表情,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道:“还有他手下所有参与本案侦破的警员,‘赤练’的人从不单干,一定有内鬼。”
由于长发的遮挡,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藏在林飞羽耳窝里的微型扬声器。
“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一个温婉的女音在这个扬声器里回道:“都是老江湖,最年轻的也有三年警龄,如果我是你,羽,就不会把他们都赶走。”
“所以你不是我,裴佩。”林飞羽在寺院的正门前停下脚步,用右手罩住嘴:“我相信我的直觉,马上监控周智一行人的移动通讯,电话、短信、电子邮件……无论是什么,那个内鬼一定会设法与寺庙内的‘赤练’取得联系,商量对策。”
“明白,已经把算号器发给监听组了。”
“预约‘天眼’和‘龙王’的使用权限,使用时间大致是晚间九点到明天凌晨一点,或者其他在线的军用遥感卫星,随便哪颗都行。”
“明白,正在检索今天的卫星任务列表,”女声顿了两秒:“‘龙王’在晚间10点至12点可以调度,需要我发出预约吗?”
“做吧……另外,通知最近的武警,作好封山的准备,还要带上狼狗,我最迟在明天凌晨四点前给他们是否要开始行动的命令。”
“明白。”
“对方可能备好了车,最近的陆军航空队部署在哪里?”
“48公里外的7303机场,不过一辆车的话,用不着调动武装直升机吧……”
“让一架武直11待命……不,两架。”
“等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呢?”
“两架武直11,明白……还有什么吗?”
“还有最后一句非常重要的话我必须告诉你,裴佩……”
“呃……嗯?”
林飞羽一边推开寺院的木门,一边轻声笑道:
“能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好的其实是监听组、间谍卫星和武装直升机吧?”
“哦,你忘了说大狼狗。”
“对,还有大狼狗……”
毫无疑问,林飞羽更喜欢在国内执行任务。虽然和在裴吉特时一样,他依旧是赤手空拳、孤身一人,但不同的是,在背后站着的,已经不是那位异国的小妖精阿斯朗,而是一整个中华人民共和国。
对于接下来在大安国寺里发生的较量,幸存的僧侣们如此口耳相传:
“寺院大门被推开,那个年轻的施主迎着朝阳走进庭院,他来到血迹斑斑的正殿之前,轻轻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双目微启,口中念念有词,似是祈祷,似是许愿,然后缓缓起身,在功德箱中投下十元纸币,向守在旁边的沙弥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头了。
跋:爱国者的独角戏
〔女人明显是感觉到了这个话题的敏感性,连声音都有些微微打颤:“你的祖国在通缉你,你的同胞在唾弃你,你原来的朋友在憎恨你,就这,你还不能算做是一个‘叛国者’吗?”
“知晓了真相的我,早有背负着痛苦和骂名苟且偷生的觉悟,”仿佛是被说到了痛处,冷冰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反倒是那些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过得怡然自得,在茶余饭后对默默守护他们的英雄指手画脚,诅咒、唾弃、憎恨——我本来以为我能够淡定地接受这些冤屈,但现在发现,这比我想象中要难很多,尤其是面对面的时候,‘叛国者’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实在太过刺耳……所以,阿尔托蕾,请你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辞。”
……〕
马耳它,瓦莱塔城堡,地下105米,圣殿骑士团密室。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世界上会存在这样一个自相矛盾的房间。它如此简陋陈旧,却又如此高贵神圣,它拥挤得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行走,却又博大到装下了整个人类的历史——尤其是那些没有被写进历史书的部分。
接触过这个房间的人,戏谑地称她为“黑屋子”,就像是康斯坦丁大帝的寝宫,她装满了半真半假的传说和价值连城的秘宝。无数野心勃勃的探险家、消息灵通的盗墓者、帝王将相的狗腿子们,仅仅是为了证明她的存在,便耗去了毕生的精力,而到最后,往往却只能收获一个又一个无解的谜题,或者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冷冰并不是这些疯狂追逐者中的一员,事实上,他从没听过“黑屋子”的传说——即便听过,恐怕也不会产生任何兴趣。
他不喜欢冒险,不喜欢传说,不喜欢任何没有把握、或者没有证据的事情。
但命运偏偏就是个调皮而执拗的美貌少女,将狂热的追求者拒之门外,却接纳了冷冰这样一个无心无意的访客。
上一次他出现在黑屋子时,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物是人非,总是令旁观者唏嘘不已。那时的冷冰,如此意气风发,如此成竹在胸,如此不可一世,就好像从未失败过的巍巍天神,屹立在每一个敢于和骑士团对抗的邪徒面前。
而现在,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败得如此惨烈。裴吉特岛一战,纳达少校的雇佣兵团全军覆没,试验型生物电脑“索菲亚”不知去向,冷冰自己损失了两名心腹,还丢掉了一条胳膊。最为关键的是,在付出了如此之多“不可接受”的代价之后,圣殿骑士团却一无所获,只得到一些不痛不痒的“研究数据”——而离开了原石样本,这些信息本身根本就毫无意义。
经历了所有这一切的冷冰,却平静如初——目光、表情、神态,无不像半月前那般坦然而淡定,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命运在裴吉特岛无情地嘲弄了他,他却不慌不忙,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嘲弄了命运。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黑屋子”的一角,被堆积如山的古籍经典和奇珍异宝簇拥在中间,只是随便抬一抬手,就能碰到一两件他叫不出名字、却足以让半个地球考古学家精神错乱的“好东西”——苏美尔人的祭祀面具、罗马帝国的荣誉雕纹长枪、中世纪的宗教圣物、特斯拉的工作日志……诸如此类,这些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传颂之物就近在咫尺,却勾不起冷冰心头的半点欲念,也没法将他的视线从眼前的书页上引开分毫。
这是一本老书——青色封皮,麻线订装,黑色的墨迹,在微黄的纸上划下一列列龙飞凤舞的汉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的历史显然都不会太短——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是一千年。
尽管是母语,冷冰却很难读懂书上的内容——他知道这是谁写的书,因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读通全文,只需要在这晦涩的文言文迷宫中找到一些只言片语——一些能够让他接近谜底的只言片语,便已足够。
他单手捧着书,巧妙地只用两根手指翻过一页,然后又是一页,他翻得很慢很柔,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件极脆弱珍贵的艺术品,那手法不比任何一个专业的文物鉴赏家逊色。他默默地读着每一个汉字的音,试图将它们背后的寓意串联在一起,找出关于“那个谜”的蛛丝马迹。
寂静无声的密室里,一切都好像已经停止,只有心跳还在“噗通噗通”地提醒着自己,时间和生命,依然在无情地流逝着。
他总是这样专注,正如过去在第七特勤处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样,当冷冰认定了一件事并将注意力集中于此时,上司的命令也好,同事的劝告也好,都无法阻止他的一意孤行——即便是要与全世界对抗,他也会微微一笑,义无反顾。
执拗得,就像是叛逆了天道的修罗。
在刚刚翻过来的这一片书页上,出现了寥寥数行不甚和谐的蓝色汉字,从颜色和字体来看,这显然是用钢笔书写的痕迹,亦即是说,这本书早已被某个同胞研究过,还留下了碍眼的“读书笔记”。
难掩的失望爬上了冷冰冷峻威严而棱角分明的脸,他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将目光又一次聚焦在书页之上:
“‘这不是一心居士的真迹,因此可以断定,在那之后,“业火”至少又轮回了一次……’”他用中文小声读着:“‘最后的出现地点已经不可考证,这本赝品也就没有了价值,无论是谁在和我一起读这本书,我只能对若干年后的你说一声抱歉,重头再来吧。’”
在这一刹那,原作者、抄写者、笔录者和阅读者超越了千年的阻隔,被一条微妙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要从这本书上得到什么,也都互有默契似的,让下一位访客失望而归。
“你没有参加嘉琳和米娜的葬礼,”突然,一个温弱的女声打破了“黑屋子”里的寂静:“也没有参加礼拜日早上的弥撒。”
“我不信上帝,”冷冰头也不回地道:“用不着每次都装得那么虔诚。”
“在这间被三个圣徒祝福过的圣所里,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穿着华丽银袍的蒙面女子慢慢踱出阴影,在书架旁停下脚步:“除了上帝本人,恐怕也只有你这等妖魔了。”
冷冰又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不言片语。
“我知道自从加入圣殿骑士团之后,你就一直在利用我们……”女人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古书,随意翻了两下之后又轻轻放了回去:“我知道你在利用骑士团的情报网和资源,在指派我们的人去做这做那——而且还都跟任务无关。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一步向前:
“我知道你在找某样东西——而我也知道你在找什么。”
冷冰背过身,好像有些抗拒似的遮住手里的读物:
“你不必遮遮掩掩,大十字军战士冷冰……”也不管冷冰有没有看见,女人伸手朝文件夹指了指:“你手里的那东西,我已经看过了。虽然我不会中文,但骑士团里能读懂它的可大有人在啊。”
“嗯,听起来,你今天来这里不是要陪我读书啊。”
“一个解释,冷冰,我想要得到一个解释……仅此而已。”
冷冰沉默了几秒,突然“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古书:“首先,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没有必要对谁有个交代,也就谈不上什么遮遮掩掩。”他转过身,仅仅是用一个凌厉的眼神,便将女人逼得向后退出半步:“其次……阿尔托蕾,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招人厌。”
“我必须得搞清楚,在加入了圣殿骑士团之后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有谁命令你这样做吗?是总团长本人?还是哪个无聊的老骑士?”
“不,只是单纯的……个人兴趣。”
冷冰嘴角微扬,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得清楚自己的处境,小姑娘,即使我是真的需要被调查,骑士团也绝对不会派你来。”
“这我明白。”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搞清楚’了什么?”冷冰稍稍昂起下巴:“你刚才说‘你知道我在找某样东西’?”
“我猜,”对方顿了顿:“它叫‘业火’,对吧?”
不得不承认,冷冰确实是吃了一惊:
“你知道什么是‘业火’?”
“你知道什么是‘业火’?”对方立即用原话反问。
冷冰仔细地权衡了几秒:“不,但是,快了。”
他当然知道“业火”是什么,他知道在过去四千年的文明史中,“业火”扮演了何种令人惊惧的角色,又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与毁灭;但是同时他也明白,即便是在这个以恪守信义为著称的圣殿骑士团里,也没有一个可以分享“业火”秘密的同伴。
“等解开了这个谜,你就会离开圣殿骑士团了吧?”
“你希望我走?”
“请回答我的问题,冷冰。”
就算是看不到表情,冷冰还是从这个女人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诚恳。
“那就要看我得花多久才能解开这个谜了……”他轻叹了口气,将古书塞回书架:“至于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不会离开这里,阿尔托蕾,正好像我会不会背叛骑士团一样,并不是你所需要担心的问题。”
“你也必须清楚自己的处境,冷冰,你是一个叛国者,而你在裴吉特岛的失败令人生疑……”女人摇摇头:“我只是从朋友的角度提醒你,无论总团长有多么器重你,其他人也不会总是对你的独断专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努力保持着克制,冷冰的右眼还是轻轻跳了一下:
“我记得我告诫过你,阿尔托蕾,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有资格当着我的面叫我‘叛国者’,其中一个是林飞羽,而另一个……很遗憾,不是你。”
女人明显是感觉到了这个话题的敏感性,连声音都有些微微打颤:“你的祖国在通缉你,你的同胞在唾弃你,你原来的朋友在憎恨你,就这,你还不能算做是一个‘叛国者’吗?”
“知晓了真相的我,早有背负着痛苦和骂名苟且偷生的觉悟,”仿佛是被说到了痛处,冷冰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反倒是那些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过得怡然自得,在茶余饭后对默默守护他们的英雄指手画脚,诅咒、唾弃、憎恨——我本来以为我能够淡定地接受这些冤屈,但现在发现,这比我想象中要难很多,尤其是面对面的时候,‘叛国者’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实在太过刺耳……所以,阿尔托蕾,请你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辞。”
女人点了点头:
“那你又为什么特地给‘林飞羽’这个人网开一面呢?”
“因为我确实背叛了他……”似是苦涩,似是自嘲,冷冰不太自然地笑道:“而且我相信终有一天,当他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之后,当他了解到‘业火’的真正意义之后,必定会原谅我所犯下的罪孽,然后继承我的事业与理想,为了拯救一个十四亿人口的国家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即使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不会看错。”
说着说着,冷冰忽然显得有些激动起来——这让阿尔托蕾感到颇为迷惑,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冷冰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敌人身上,更不能理解他要靠什么办法才能把林飞羽拉到自己的立场上——也许是圣殿骑士团这边。
“他真的就如此重要?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他既然通过了最后的测试……”冷冰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嗯,‘值得’……现在的我,已经走上了不归路,除了相信他‘值得’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最后的……测试?”
“我需要确定他的忠诚在任何时候、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不会动摇……我了解他,毕竟,他的精神并不健全……”冷冰摇摇头:“如果我当真能靠说几句话就把他带回骑士团,那么等知晓了‘业火’的真相,他肯定会更加不堪一击。”
“那么现在,你要怎样才能让他知晓‘业火’呢?打电话告诉他?还是写封匿名的电子邮件?”
“用不着……除了他之外,我已经杀光了第七特勤处的所有人,”冷冰平声静气地道:“‘业火’开始的时候,自然会找上他。”
“所以你就在这里干等着‘业火’的开始?嗯?然后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比你小10岁的毛头小伙身上?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像是被问住了似的,冷冰突然愣了一下,那自始自终高傲冰冷的目光里,突然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变化”:
“不,阿尔托蕾,你错了,我没有干等着‘业火’的开始……”
极为罕见的惧色,慢慢爬上了这个无所畏惧者的眉梢:
“它已经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