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年末,杜敬璋忽然说要安排姚海棠去云泾河,还道他稍后就来。姚海棠不能信他,浑以为是他又要整什么事,但是杜敬璋就是有能耐说服她。
眼下杜敬璋掌着她理解中的议会,就算这新婚、年节里也没安安生生过一天,皇帝没登基一应事务都由议政院代为管理。而杜敬玱这时候得去给先帝守陵,在继位前他屁事儿都不能过问,这也是规矩。
登上去云泾河的船,姚海棠看着杜敬璋配置在她身边的人就有点儿欲哭无泪:“杜敬璋,你把言行云扔来和我一道去云泾河算什么事!”
只见杜敬璋一摊手说:“不是我让他和你一块儿去的。”
站在姚海棠旁边的言行云则很欠揍的露出笑脸儿来,特公子如玉地说道:“海棠啊,你总不能有了夫君就抛弃朋友吧!”
这哪儿跟哪儿,姚海棠狠狠瞪言行云一眼道:“这跟抛弃朋友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为什么你要跟我一块儿去云泾河。”
“我只是搭着你一船一块去归隐,听说云泾河的天然居里有很多当年你制的食器,而且那儿的菜最正宗,有美食、有好友、有故交,你想想那是个多么适合隐居的地方啊!”言行云如是答道。
“行了,你就拿小言当一摆设。”杜敬璋笑道。
“他能蹦能跳能说能闹,还能大半夜往船头一站高唱‘我欲随长风’,我怎么拿他当一摆设。”姚海棠说完就觉得自己精辟了,人人都拿言行云当才子、佳公子,但其实言行云骨子里就是这么个疯癫的。
她这么一说船上船下的人都跟着一块儿笑出声来,便是脸皮厚如言行云也禁不住面皮上有些红,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脑袋去,这一撇脑袋就正好瞧着了乔致安:“公子,致安来了……”
其实乔致安早就来了,杜敬璋和姚海棠都知道,这两人的感官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加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既不过来,便由他吧。”
“我不干……”说着言行云就蹦下船去,他功夫是不怎么滴,可要把一个大家都知道在这儿的人揪出来还是足够的,当然前提是乔致安不动愿意让他揪。
当言行云和乔致安一道自甲板上走来时,杜敬璋便站在船舷上看着他这两个一路走来的属下,说是属下,更多是朋友与兄弟之情:“瞧瞧,致安也有犹疑不定,心神不安的时候!”
本来预备看点儿好戏的言行云没想到,杜敬璋居然就能这么大方地调侃,他难道一点儿不介意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惦记着姚海棠。于是言行云侧脸去看姚海棠,只见姚海棠也是神色如常,言行云就咂咂嘴觉得这一对夫妻都是强悍无敌的人!
“公子,海棠姑娘,行云……”乔致安也是神色平静地一一招呼。
“别这么看着我,羡慕吧,妒忌吧,要不要一块儿走呢?”言行云问道。
对这问题,乔致安只是摇头说道:“我还有事要做,不能走。”
说起来,言行云最看不得乔致安这副鬼脾气,他一甩手说:“得学学我,瞧瞧我,拍拍手一转身就飘然而去,像海棠说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这句诗刚才姚海棠上船时候说过,言行云倒学得快!真是,他怎么就不学那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她刚才明明也念过。
“人人要是都和你一样,芸芸众生谁来安?”乔致安说道。
他话音一落,便听言行云一击掌道:“乔致安,就冲你这名字,这事儿也该交给你!”
“好了,总是在言语上挤兑致安,小心他跟你翻脸,立马把你绑给言相。”杜敬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而言行云一听到“言相”俩字儿就没了声响,要知道他爹对他远离庙堂虽然不反对,但也不支持,如果这时候有人把他绑了送回相府,他爹绝对不会轻易放开他。
至船开时,杜敬璋和乔致安并肩立在码头上,直到船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杜敬璋才侧脸看了眼乔致安:“致安。”
“公子。”
“让我们携手并肩最后干一场漂亮的,让那些人永远也不能再打咱们的主意。”杜敬璋说道。
其实乔致安想说,已经没人会再乱打主意,但是杜敬璋说携手并肩最后干一场漂亮的,乔致安却没有半点儿理由拒绝:“是,不求以史记,但求以人记,历二三世而消,便足矣。”
“我活着时,不愿活于任何人之掌中,我若死后,不愿存于世人之口舌。”这是很多年前他们就说过的话,如今再说杜敬璋颇多感慨。
“公子,致安誓死追随。”不是效忠,只是追随。
摆摆手,杜敬璋说:“不要说死,好好活着,致安,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很多年后,我们都会有子女,我们还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后儿孙绕膝。等到我们老了,不能动弹时再说死这个字,那之前我们都应该好好活着。为自己,也为这天下所有依附于我们而活着的人。”
“是。”
姚海棠不知道她走后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太平院如果不愿意通给她消息,她在云泾河屁事都不会知道,连带着言行云也一样。她问言行云就不担心言相爷会出事,言行云狠狠“呸”了她两句说:“别胡说,我爹的宰相任上都死了俩皇帝了,就算皇上不重用他拿他当摆设,也不能伤他。我爹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三朝重臣,过几年就该退职入阁了,这皇上为难他就是为难自己,没这必要。”
“那倒也是,这时候最能把朝局稳住的也只有言相爷,虽然那是你爹,可我不得不说一句,你爹和先帝一样都是老狐狸。”姚海棠其实最担心的还是杜敬璋,杜敬玱出了正月登基为帝,改年号庆元,今年便是庆元元年。
“这话我同意,能当三朝宰相的人,要不是老狐狸那才不可能呢。”言行云自从来了云泾河,除了吃就是玩,置下几栋宅子后居然开始调戏起良家妇女来了。
当然,这也只是他所谓的调戏,就言行云这样生平没干过什么出格事的贵公子,还不如乡间闺女们放得开,有好几回言行云都被姑娘们吓了回来,最后只得老实改了这爱好。
他也不想想,就他这长相这规矩,怎么可能会一直调戏人而不被调戏。
“小言啊,我怎么听说有人满世界追你呢?”
……
“没有,没有这回事……”
三月初的某一天,小言被追着他满世界的人弄得不知躲哪儿去了,姚海棠就天天蹦天然居鼓捣新菜色,天然居的掌柜那眼儿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今年以来,天然居的生意越来越好,好得让掌柜们薪水又加了二成,搁谁也得笑没了眼睛。
这天天晚了,姚海棠把东西收好后说道:“掌柜的,我的东西都放那儿别动,明儿我再来。”
掌柜的应声后姚海棠自出门去,在云泾河出入都不用带侍卫,比京城自由方便上太多,虽然暗处那些个黑衣人肯定猫在哪儿,但只要看不着她就省心。
手里捧着食盒,里边是今天晚上的晚饭,姚海棠一边往寻径园走,一边心里嘀咕:“今天老听着喜鹊叫,人说喜上眉梢,难道今天有什么好事儿?可是都这么晚了也没遇上,看来这城里的喜鹊多得可以吃了!”
回寻径园里关上门,整个院儿里就她一个,她拴好门准备做饭,正围着围裙的时候忽然听着敲门声,姚海棠只以为是左邻右舍做饭时缺点蒜啊姜啊什么的,遂赶紧去开门。
门一打开姚海棠先是愣了愣,然后也不管围裙没系好,一把扑上去叫道:“杜敬璋,你总算来了……”
“海棠,我饿……”杜敬璋说道。
“好好好,正好做饭呢。”姚海棠连忙把杜敬璋让进来,以为他是没了自己又没吃好饭呢。
她往厨房去时杜敬璋跟了过来,姚海棠遂说:“唉呀,你坐着吧,还过来做什么,你是会洗菜还是会切菜、生火。”
“我烧火!”
“你会吗?”杜和倒是会,杜敬璋烧火也够呛好不好,她倒是让杜敬璋给烧过一次火,没想到压根不像他失忆时那样。
她这么问,杜敬璋也不答,只管往柴垛那边去,姚海棠一笑也不管他,然后就进厨房里准备。等到要用火时,姚海棠忽然发现这火烧得几乎没什么烟,刚才杜敬璋问她第一道菜做什么,她答完也没多在意,这时回头看才知道,正是做那道菜的火候。
姚海棠忽然间把锅铲一扔,从灶前跑到柴垛边上,只见杜敬璋蹲在那儿正伸着柴,见她来还疑惑地问道:“怎么了,火候不对吗?”
“你想起来了?”
“嗯。”
“怎么会忽然想起来了?”姚海棠有点儿不可置信。
“一到云泾河就想起来了,海棠,以后我都不会再忘记。”其实杜敬璋是拿迷尘剑往自己身上拉了个口子,迷尘剑只第一次有效,如果伤好后再次使用,就会像杜敬璋现在一样,全记起来。
其实杜敬璋也只是在冒险一试,没想到真能记起来。
“啊……”姚海棠大叫一声,也不管杜敬璋在往里加柴就扑进他怀里。
末了,她犹疑不定地喊了声:“杜和。”
“嗯,海棠。”
“那你以后是杜和还是杜敬璋啊……”好纠结!
“一直就跟你说都是我,你却总是要分开来。”杜敬璋知道姚海棠这脾气,虽然不说,但其实心底还是很执着于那段记忆。
“那你来了,京城怎么办?”
“虽不在,但不远。”杜敬璋这么答道。
姚海棠反正没明白,杜敬璋末了只得笑着又说道:“我掌管着议政院对朝廷来说,或者说对皇上来说压力太大、影响太大,我在京城他们才不安。反倒是在云泾河,他们才更安心一些,但是我对议政院的掌控力还在。只要我掌管议政院一天,我就算不远京城,也离朝堂不远。”
“还是不懂,算了……做饭。”
天塌下来了也得吃饭穿衣睡觉,她不懂没关系,只要有杜敬璋就好了。
朝局稳定,天下太平,夫妻团聚,以后的生活还能按照自己想要的去过。
喜欢的人常见,不喜欢的人不见,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饿了吃、困了睡,有你有我,人生如此,如何能不满足。
从此开始,致永生!
番外一
乔致安——最温暖的时光
最初的时候,温暖二字大约是和父母一起……
那之后,父母远去,温暖二字便是和公子一起,为着明天,为着理想与希望而并肩同行。
后来还有个言行云,那个皮相上温文尔雅,骨子里张狂无获的小言。
三个人相知以交,如兄弟手足一般,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便可以互相交托一切。
再后来呢,再后来是那个眉眼弯弯,永远如月牙儿一般笑着的姑娘,名字和花儿一般,她叫海棠。
最初有印象,最初从她身上感觉到温暖二字时,他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只记得肯定有阳光,肯定有笑,肯定她一定还叫着她:“乔院长。”
她总是爱说“谢谢”这天底下她是第一个对他道谢的,公子从不说谢字,只会承心以记,小言也不会说谢字,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人说谢字。
如果小言说“谢谢”,那他心里一定在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
公子如果说“谢谢”,那他一定是微笑著的,然后在谢字说完后转身就把对方打落深渊。
如果他说了“谢谢”,大概他一说完“谢”这个字,对方当即就得拿根绳吊死自己。
但只有她,说“谢谢”时令人觉得满目生辉,从此便有了暖意。
自从她和公子远离京城到云泾河后,他便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在太平院这间暗房里想著一些事,关于她,也关于公子,或者偶尔还有小言有关。
朝堂上的事,自然会有人处理,他所要做的只是一些重要决定。太平院也在这些年里渐渐收手,把人员都放出去。
他原本担心有人不愿离开这名利场,毕竟太平院虽令人俱,却一直风光并高高在上。好在都是他和公子教出来的,对于能功成身退,几乎都抱著坦然乐见的态度。
“院长。”
“什么事。”
“三组全部人员,除我和陈荣之外都已经散去。”
“很好,从今天起你们俩就跟著我吧,直到有一天我们再没有人可差使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散去了。”只是这一天,不会来得太早,太平院共有九组,眼下散去的只是向来在明处的三组。
太平院有能撤的,也有不能撤的,如八组,八组审批著很多东西一直也是在明处,八组需并入文澜阁,以后主掌审时文小说话本一类。
“院长。”
“还有事吗?”
“言相退职入阁,皇上正在为宰辅之选而费神,您看咱们是不是应该出面给些建议。”
“不必,宰相做到言相这般并不容易,历来宰相实则掌管一半天下,虚则无非是个摆设。院里这回必需保持沉默,看皇上是需要一个梁柱之臣还是需要一个摆设,皇上的需要决定院里怎么处置以后的事。”
每到这时候,他就忍不住想,如果皇位上的是公子他怎么会这般小心翼翼,早已经入宫与公子商议此事去了。
可惜不是公子,更可惜的是皇上没有公子那样的手段及眼光,很多时候,皇上的眼界太过局限在一国一朝,远不如公子想得多看得远。
“院长,云泾河那边传了信儿来,说公子和姚姑娘今年刚从海上归来。小郡主下个月办周岁,您看院儿里是不是该去个人?”下属的意思自然是让他去。
院儿里的这些下属们倒也有趣,按公子的话说大概应该是“有趣得很”个个都知道他的心思,虽不说透不多言,却总是忍不住创造些机会。
只是创造了这机会又不由得想起,那可是公子的正室王妃,这让他这些下属每每都感到为难。甚至有人还找了和海棠差不多的姑娘来,但是他们找来的哪一个都没有她身还那种温暖安宁之感。
“既然是你提起,那你去吧,以后就待在云泾河不要再回京师。”陈荣与公子、海棠都较为熟悉,陈荣若去云泾河,想必他们不会如见自己一般尬然无语吧。
其实这尬然无语的“他们”无非只有他自己而已,他一直在想,那两个人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坦然得让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坦然得让他觉得自己如此阴暗。
“院长让我去我自然愿意,小郡主玉雪可爱,我与公子、海棠姑娘也经年未见。只是院长,您确定您不亲自去一趟么,公子应当会发信儿给您。”几年下来的江湖生活,让杜敬璋骨子里的变态愈发明显,而且趣味愈发低级起来。
比如调侃他这旧属下就属于相当低级的趣味,按姚海棠的话说:“杜敬璋,你要不要这么家长里短、三姑六婆。”
每每想起姚海棠说这句话时,乔致安就分外想笑,然后想亲口对他们说上一句:“公子若不是家长里短,三姑六婆,怎么会有八组。”
最终他还是没能压下见一面的冲动,也是这些年朝局渐平,而皇上又选了一位极有名望与能耐的老臣为相,终是没拿宰相做摆设。老臣自是持重,在朝局上多不偏颇,其实眼下真正需要这样一位老臣重臣的不是杜敬璋,也不是太平院与议政院,而是今上自己。
公子与海棠的女儿叫杜宜歌,这一辈排宜字,儿子叫宜醉女儿叫宜歌,看来公子是当直喜欢江湖里且醉且歌的日子。
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桩事,没人管杜宜歌叫小歌或者小宜,这孩子的名字真是占足便宜,这也像是公子爱干的事。
周岁宴上,他终于见著那夫妻二人,一个牵著儿子,一个抱著女儿,一家四口看起来那般温暖美好。公子抱著女儿时,那脸上溢著满足的笑容,便是宜醉出生时也没这么合不拢过。
只见公子逢人就抱著宜歌说:“看,这是我女儿,漂亮吧。”
谁敢说不漂亮,众人自是纷纷应漂亮,再说宜歌多像公子,自小便是白玉一般,蔫能不漂亮。要知道,当年京里多少王亲都说没见过像公子那般漂亮的孩子。
等公子发现他时,越过人群抱著女儿过来,照样凑近了说:“致安,我有女儿了,看看,漂亮吧。”
笑著应声道:“漂亮,恭喜公子。”
“别尽恭喜我,自己找个地儿吃饭,吃喝好再来找我。这孩子的奶妈哪儿去,再吸下去我这手指都得吮出血来,致安啊,你坐著我把宜歌抱给奶妈再来跟你说话。”说著公子就转身去寻女儿的口粮,留下他在原地看著,忽地会心一笑,公子终也过上了他想要的日子。
柴米油盐、平淡庸碌,公子甘于这样的生活,并且热衷于这样的生活。就像公子自己说的一样,在最高的云端看够了风景,凡俗尘世才愈发珍贵可爱起来。
这样就很好……
能看著公子过所求所愿的人生,他便也能死而无憾,何况公子怎么会看著他死呢!
“乔院长。”叫他的自然还是那个眉眼弯弯如月牙,笑起来灿烂温暖的姑娘。
“海棠姑娘。”
他话音一落下,就有个小鬼扑到了他脚边,抱紧了他的袍子不撒手:“叔叔,你要救我……”
……
便是再稳重冷静的人遇著这么一出了也得愣神,他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宜醉:“怎么了。”
“娘欺负人!”这石破天惊来一句,惹来周围好一些人的注目。
“我欺负你……啊,对,我不欺负你欺负谁。敢说我欺负你,我今天非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欺负不可。来人啊,把这小鬼给我抓起来,关柴房饿三天再说。”
姚海棠这么一说,宜醉愈发不撒手了,眼下就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宜醉是死也不会放开的:“我不要……”
说完宜醉还抬头冲救命稻草特灿烂特真诚地笑著道:“叔叔,你最好了,你会帮我对不对。”
宜醉多聪明,先夸一句,然后再让人帮忙,最好的叔叔当然不应该拒绝他的求助。
这孩子笑起来多么像眼前的姑娘,一样的温暖灿烂,只不过……
“你无耻起来倒有几分公子当年的风范。”这话大概也就他敢说。
“胡说,我可不会随便抱人大腿求人帮忙。”公子自他身后来,这般说道。
“公子只会一手拿剑,一手揪著人衣襟问人帮不帮忙,从这上来说却是殊途同归。只是公子以理以力,宜醉以情以心。”
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孩子彻底教坏了。说罢,公子就盯著依旧没撤手的宜醉。
宜醉似乎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对话对他不利,眼珠子一转,撒手转投向公子怀里,依旧还是顶著那张笑脸,或许他也知道自己那样笑有很大的杀伤力。
“爹,你最好了!”
顿时间众人皆笑,公子拍了宜醉一巴掌,笑骂道:“猴孩子,尽给爹丢人,来人,赶紧把他带下去,好好整理整理,瞧这脏的。”
宜醉满以为躲过一劫,却不了才露出笑脸来,就又听到一句话:“既然娘说三天不许吃饭,那就三天不吃饭,吃稞子面、杂粮包吧,也不能饿著你。”
顿时间宜醉的脸就垮下来,苦著脸说:“我不要,你们大人最爱欺负小朋友了!”
满室哄然……
其实,公子年幼时也是这般天真爽朗,只是最后消磨在了宫廷朝堂之中,而如今又拾回了,他应该替公子高兴。
或者说,他应该为他们高兴……
番外二
乔致安——最温暖的回忆
入夜时分,他一人独坐在小院中,耳畔有浅浅笑语随风时来,当他为此会心而笑时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来。
“致安呐,我还当这辈子你不会主动来相见,没想到最后没忍住的还是你。说起来,我们俩都不如他们洒脱,总是牵绊得多,舍弃得少。”
他看着小言,忽然觉得时光渐渐地把他们雕刻出寂寞来,岁月一笔一划落在身上时他们都沉默无语,由此便从寂静里生出寂寞来。
“大舍大得,我们难得顿悟,哪如公子。”
“啧啧啧,这话儿真酸,致安,来陪我吧!天天看着他们温馨圆满,有时候让我觉得无地自容,他们俩这圆满灿烂得让我觉得害怕,害怕自己的不圆满会成为他们的缺失。”小言说这些话并不显得落寞,依旧是京中人常道的公子如玉、温润圆融。
“我还有事要做。”
很多年前他就是说完这句话后只身留在京城,偌大的担子一肩扛着风雨无阻地前行。久了……竟不再觉得累,想来已成习惯。
“有什么好做,京城没你照样转,太平院没你,皇上说不定正高兴呐。那样的一支力量……不过皇上用来肯定不如你得心应手,处处受掣肘,到时候也得散。唉,这些破事儿,你慢慢折腾吧。”
小终不得不承认,这京城眼下确实不能没有他,如果没有他,太平院的儿郎们如何安然退出。既然公子先走了,在太平院的人没有退尽时,他必需一直在,纵是站成一尊石像也不能后退半步。
“萧姑娘怎么样了。”
一说萧姑娘三个字,小言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没怎么样,别把萧玉槿跟我扯一块儿。”
“我只说萧姑娘,也没说是萧候爷府上的姑娘。”
他这么一说就见小言怒指着他道:“乔致安,你这混帐东西跟谁学坏的,明明公子在云泾河,你居然还能跟着外人学坏!”
……
“杜敬璋,你还说他们俩之间是清白的,压根、绝对、不可能清白得了!”
“你这满脑子胡思乱想跟谁学的,莫非也是跟外人学的!那你当初怎么不把小言、致安跟我想到一块儿去,这多复杂多曲折。”
“我是愿意这么想来着,你看,小言谁都喜欢,乔院长喜欢你,你谁都不喜欢,不过这两个人一直跟着你,就像左右手一样,舍是舍不得的,所以你也只有将就了。相比起来,你更喜欢乔院长……”
这话没说完,一边趴着的人就被拍没声了。
院中坐着,不管是小言还是他都听到了,俩人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拉开点距离,然后他便心想:“是该拍。”
小言则是一句话脱口而出:“公子,你们家那姚海棠该收拾收拾了,简直胡扯。小爷我虽然没合眼的姑娘,但小爷我喜欢的是姑娘,不是爷们。”
小言话音一落下,便听得不远处海棠喊道:“我也只是说说嘛,干嘛拍我,疼……”
接着便听见好一通安抚之声,还有小孩儿不屑与同情兼而有之的轻哼声:“爹好可怜呀。”
一边的小言也是直摇头:“唉,家门不幸啊!”
他在旁只是会心而笑,只是笑到一半笑容便顿时间僵住……
半晌后小言才发现他不对劲:“致安,你这怎么了?”
小言的惊呼声把公子一家子招了过来,公子手搭在他脉门上细细查看一番后说道:“肺腑里有余毒,致安,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世上没人比公子了解他,只要他愿意,这余毒如何能入得肺腑。但他却没有回答,多年前那三帖清除余毒的药他并没有服用,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日一日发作时才知道,每当余毒发作时,他便有理由想起那笑容温暖的姑娘。
只有余毒发作的时候,他才有理由去想,否则纵便如此刻近在眼前,多想一分也是不被允许的,也是奢侈的!
“好了,小言你扶致安下去歇着,回头我开几剂汤药你服下,以后能好点。致安,你这毒发作下去虽然要不了命,但损中气、耗元气,是要拿命来烧的,回头我得盯着你把药喝下去,你这不喝药的毛病可不是从我这学的啊!”
他从厌烦喝药,喝药会让他想起父母,儿时他身体不好,常年服药。每每都是母亲亲自煎好汤药哄着他喝下,后来母亲去了,他便是能不服药便不服,却不想公子竟然还记得。
“公子,不碍事。”
“还不碍事呢,公子,多给致安开几帖药,我最爱看别人干不爱干的事。”小言嘿嘿然说道。
夜里他躺在床榻上,自然难以安睡,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阵阵刺痛感,如细细毫针一般扎着,余毒已深,想来就是公子也除不干净。
“拿命来烧又如何,一切安定之后,对于我这样在阴暗里生活久了的人而言,活着也很奢侈。”
当初他没有服那三帖清余毒的药,如今想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回忆起来时,竟觉得那些时光都是温暖而宁和的。一路走来有荆棘有风雨,也感觉到了温暖,哪怕那些都已成回忆,也都是好的。
小言说的没错,他愈发酸了……
只是这世上的人与事永远由不得你决定,上天总会在意想不到之处,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安排。
宜歌的周岁宴过后,他特地一个人自陆路缓缓而行,不管是用以缅怀一些人一些事也好,或者是用以排遣自己胸臆间的种种情绪也罢,他只身上路,一人一马,倒也感觉洒脱。
“轻裘肥马仗剑江湖,应该就是这么番境界吧!”他知道这句话,是姚海棠说过的,先帝曾经念叨过一阵子。
他念叨完这句话,便听得旁边响起一个颇为欢快地声音:“轻裘肥马仗剑江湖?那得先做个富贵闲人,要不然既没轻裘,也没肥马,说不定连剑都没有,余下的那江湖就也不相干了。”
“舍妹鲁莽,公子勿怪。”
他回头往后看一眼,只见一行人正在后边打马而行,凭着良好的记忆,他知道眼前这一行人的身份:“不碍事。”
“唉,又是块冰,好冷啊!老天爷呀,今年春天已经够冷了,为什么还要摆这么多冰块儿呢,会冻死人的!”说话的是云一朵,江湖上有名的天湖庄云家嫡出兄妹俩,哥哥叫云一山。
只见那云一山狠狠瞪着云一朵,示意她别说话,遂又回过头来看着他说道:“公子见笑了,舍妹自来顽劣,且不懂规矩,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好了好了,我错了错了,公子有礼,小女子才疏学浅,还请公子请多见谅。”规矩还是有的,只是不免跳脱了些,总让人觉得是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鹿,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时刻准备着一蹦就入林深处。
“不碍。”
“喂,我叫云一朵,你呢!”
“朵朵,你怎么一出门就半点规矩也没有,你再这样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原来小名叫朵朵,这倒真是个性子顽劣的小姑娘,和海棠倒是一点儿不像。他有限的人生里,接触过很多女子,从高在云端的后妃、公主们到寻常市井妇人,乃至是秦楼楚馆中的伶人。
没有一个像海棠那样温暖,倒是见过很多像云一朵这样的小姑娘,娇养着没规矩又跳脱无拘束。
“乔致安。”
“乔致安,这名字真俗,俗不可耐!”
顿时间他看着云一朵出神……这句话公子也说过,连说话时的语气都似乎差不多。
旁边的云一山也跟着念了一遍:“乔致安……太平院?”
“是。”
他一声“是”过后,云一山赶紧把云一朵拽死,然后陪着满脸笑说道:“不知是乔院长,失敬,舍妹实在没规矩,您多担待。”
“太平院……”
云一朵念完后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大家都和他一样以为她也惧于太平院的名声时,她开口道:“就是那个审话本的太平院,太好了,终于找着你们了,《千山记》下卷为什么不让出,我等着看,可是写《千山记》的人说是你们不给审核条陈,所以不能出。为什么啊,《千山记》可好看了,你既然是院长,能不能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给《千山记》下审核条陈好不好。”
八组每天要审核很多时文、小说、话本之类的东西,他并不过问,所以云一朵说的《千山记》他并不知道,当然也就没话可答她。
好在那云一朵只说这么一遍,他没搭理她,她就自然而然没了声响,只是再看他的时候未免有些幽怨。
到秦关驿时,接应他的正是八组负责人,也许是被云一朵那幽怨的眼神一路盯得有些反应,他便随口问了一句:“《千山记》为何没有审核通过?”
八组的负责人似乎对他问起这个很意外,想了想才答道:“影射时政,对先帝施政似乎颇有微辞。”
“嗯。”他也只是问了一句,并没有多想什么,自然也不预备多做什么。
只是人生啊太难琢磨……
番外三
乔致安——最温暖的姑娘
在他问出《千山记》为何不能审核通过的次日,云一朵随着她的哥哥飘然而去。后来每当他想起此刻的时候,总会问自己为何要用“飘然”二字,却总也没有结果,这世间的问题不是每一个都有答案,他早已经习惯如此。
“院长,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启程吧。”
正当他们要启程归京时,店家忽然送来一张字条儿,条儿上写着“乔院长,能否请您督促您的属下审核《千山记》,我真的很喜欢看这出戏。这是娘亲离开前带我去看的,娘亲看完后跟我说可惜没有结局,我想看结局然后告诉娘亲。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不妥,但请您多多包涵,人说一面一会也是缘份,我相信这是娘亲冥冥中所作的安排,请您成全。”
虽然话是大白话,但字却很漂亮,他看完后随手递给了同行的八组负责人。
八组的负责人接过看完后几乎有些汗流夹背,不是因为觉得这事儿没做好,而是居然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上司的绯闻。一看这字体就知道出自女子之手,而且看语气是个即可爱又孝顺的姑娘,应该还……笑得很灿烂吧。
“别在心里瞎寻思。”他的属下他清楚,到底是八组的眼珠子一转脑子里肯定涌出各种无聊八卦来。
“是,那院长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事办了?”八组的负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该有的不能有,督促他改,一片孝心总该成全。”云一朵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生时自己并不能理解他们的疼爱之心,现在便是后悔又到哪里去尽孝。
“是。”
几个月后《千山记》在各地书斋收摊出现,不久之后他便在京城看到了云一朵。那日里他正出衙署,几个属下正与他一道,属下们大抵是觉得他太过孤寂,却是要拉他去天然居饮酒。
走到门口时便看见云一朵站在那儿,他的属下是些脑子何其好使的,眼前站的是什么人蔫能不清楚。他们便是只消看一眼,就能把人的身家背景、祖宗八辈相互交流得一清二楚。
“乔院长,谢谢。”云一朵当然也清楚太平院的黑衣人一个照面就能把她认出来,她谢完又当即向众人笑著微微施礼,然后便告辞退走。
留下他的一干下属在那儿纷纷侧目看著他,就算不是八组,眼下也肯定在构思著一些八卦的故事:“还喝酒吗,不喝我回府了。”
“喝喝喝喝……当然喝,走吧。不过刚才是我们要请院长,现在属下觉得应该是院长请我们。”一时间一片应和之声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说道:“公子下个月会回京一趟,会带上宜醉和宜歌,想看的趁早占位置去。”
“真的,虽然见过画像,但还是得亲眼看一看,小公子和小郡主想必都可爱得很。”这些属下们无非是对公子心怀亲近,所以一直想见见孩子们,他们大概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孩子们的叔叔,一个个总以叔叔自居。
公子回京是因为宜醉和宜歌要上族谱,这两孩子既然应了字辈儿,那就必须得按规矩来,就算是公子也得守规矩,何况公子历来就是个遵守规矩的人。
仲秋时入京,公子受到了很多人的欢迎,自然也有不欢迎的,那些倒可以掠过不计。
一时间,他的那些属下们纷纷交谈著,话里话外全是宜醉和宜歌:“小郡主太像公子了,女儿肖父啊!诶,你们说得亏公子早有远见,生得一副天人之姿,要是跟咱们这些大老粗似的,那小郡主长大还不得哭。”
“小公子像姚姑娘,这个也好,总算以后不必再有姑娘看著小公子的容貌自惭,害得胭脂铺小都没生意,多可悲呀!”
听著属们的议论他不由失笑,公子若听到不知道会不会跳著脚骂这群人“无趣”。
“咳……竟敢背著排遣我,一个个都长能耐了,致安,你教得好啊!”公子站在路口凉凉地看著众人说著,眼底溢满了笑意。
“哟,公子。”众纷纷施礼。
虽然早已封王,但众人还是习惯于称公子,公子等著大家伙儿说道:“不是要喝酒吗,走吧,我请。”
“公子的酒,得喝得喝,小群主的满月宴咱们没赶上,这回可不能错过了,赶紧去叫人,反正公子是天然居的……应该怎么说来著。”
“东婿……”有人提出一个词来,顿时间大家皆嘿然而笑。
反观公子极是坦然,说:“不瞒你们说,我去天然居吃饭也得签单,虽说不用给银钱。但是我记得有几个月,我请来不少剑师一道切磋剑术,吃住在天然居,我也没在意,顺手就把单签了,结果……”
“姚姑娘几天没让公子进房?”
“不对不对,姚姑娘得比这狠!”
“几个月……”
“咳……公子忍耐不得这么久。”
“想哪儿去了,按海棠的说法,你们这叫一个个思想不纯洁。结果我就成了天然居的总账房,专管每年每季会账,还没薪俸,海棠说是以工抵资。”公子说话时既是摇头无奈,又满是笑意。
“哟,让议政王做账房,姚姑娘果然狠嘞!”
这时已经到天然居门口,姚海棠就站在台阶上看著众人,眯眯一笑说:“有这么狠?”
“见过姚姑娘。”
姚海棠把众人让进去,又吩咐后准备酒菜,公子则顺手从她怀里抱过了宜歌:“来来来,都看看我的女儿,想抱的抱会儿,至于儿子在那儿蹦著跳著,等他折腾累了自己会过来。你们也别天天趴墙头上看,小心被海棠当成刺客给射成马蜂窝。”
先抱的自然是他,属下们也没跟他抢这先,再说他坐离公子最近。一岁半的小姑娘,刚刚会走路,这时并不太老实,大概也是个爱满世界跑不消停的,扭著就想下地:“公子,确实像您,从小就不爱待著,只想著四处行走。”
接下来众人一一抱了抱,都挺激动的,他们激动的原因是:“唉,终于体会到当年为什么皇亲贵戚们争相抱公子玩了,多漂亮呀!”
这话让姚海棠捂了嘴在一边笑,公子则瞪直了眼,颇有些愤愤然地说道:“把女儿还给我,好不容易舍得给你们抱,居然还挤兑我。你们果然是长能耐了,都敢挤兑我了!”
一时间满室笑声,正在这时外边传来一阵童言童语:“姐姐,你帮了我的忙,我请您吃饭好不好。”
这话大概是公子经常说,于是宜醉也有样学样。
“应该叫姨,我都十九了。”听了这声音,属下们一块儿看著他,这声音一听他们就听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云一朵。
“娘说年轻的漂亮姐姐都应该叫姐姐。”
……
不知道为什么,属下们都在看公子,包括他……
“哪家的孩子嘴这么甜,爱笑爱说,真乖巧。”
“杜家的。”
“杜敬璋,你儿子都学会讨女孩子了!”姚海棠频频侧目看著外面。
公子一笑说:“我去把宜醉领进来,顺便给他安排请人姑娘吃个饭,既然说了总不能食言。”
帘子一掀开,公子在一声轻呼后脸就黑了……
“好漂亮,姐姐,你也是女扮男装吗!”
片刻过后,由姚海棠带头,满室哄然。
好在公子很快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宜醉。”
“爹。”宜醉下意识地回一声。
“你叫爹……”闹明白迥来后云一朵连连道歉。
“公子,您进去坐著,这里我来安排。”本不该他来,但是这时他的这些属下们居然敢仗著姚海棠在这,一个个纷纷坐著动也不动,齐齐看著他。
“云姑娘,这边请。”
往前走的云一朵还忍不住问了句:“乔院长,刚才那个真的是……”
“那是议政王,和你一起上来的是宜醉子公子。”
“议政王……”云一朵顿时间沉默,她虽是江湖儿女,但京中传闻倒也熟悉。
“云姑娘坐这间吧,景色正好。”
“好,谢谢乔院长,对了,我能不能请您看戏,何家班儿的《千山记》刚刚排好,明天就上演。既然承您的情,我便请您看戏道谢。”
他刚想答,几个属下走过来把他推走了,还替他答应道:“云姑娘,明天黄昏时分,白山戏院不见不散。”
这有属下议论:“这就是那句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吧。”
“得是得是。”
甚至还有属下问著云一朵:“云姑娘,你爱吃什么,晚上我们替你和院长准备。”
本来还是黄昏,到这儿都成晚上了,这群属下果然没一个靠谱的,又在给他制造什么机会了。
这便罢了,还说给公子和姚海棠听,这俩听得兴味盎然得很:“致安,那云姑娘我倒见过,只是没想到她还对你的眼!”
“公子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惯见风就是雨。”
谁也没想到,这时宜醉认真地只趴到桌上说:“娘刚才说,那也得有风才能见风就是雨呀!”
姚海棠赶紧捂了宜醉的嘴,嘿嘿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嘿嘿,你们别听他的,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众人皆乐,然后便看著他!
番外四
言行云——那些人那些事
自从慧思走后,言行云莫明地开始觉得岁月在以最漫长的方式行进着,因为姚海棠总是喊着时间太快,岁月太过匆忙,所以他一路跟随着她到云泾河。希望在姚海棠身边时,时间可以过快一点,他可以快一些苍老,可以快一些到下一生。
下一生他们约定好了,谁也不生在帝王家,谁也不于世家大族出身,只在尘世中寻常地相遇,寻常地相见,或者有缘再寻常地相知,寻常地相爱,直至最后寻常相守到白发苍苍。
那天黄昏,当半推半送把乔致安送到白山戏院去后,他听见姚海棠站在公子身边轻轻地哼着一首歌,歌词很露骨且很大胆,但是真的很好。
他记得其中一句:“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还有另一句则觉深刻,只是要挨过来说:“就算全世界都可以放弃你,至少还有我会去珍惜。如果全世界你都可以放弃,至少还有我期待你的消息。”
他不知道乔致安和云一朵会不会有将来,但他肯定地知道,自己和萧玉槿无非一场纠结,并无其他。一直被感动,但从没有爱过,是公子把他们教得如此长情,如果公子失去海棠大概也会像他们一样,宁终生不忘,也不愿就这样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走到白头。
这样的行为,实在太不符合杜氏美学——海棠的原话。
当然,有一句话他更加同意,姚海棠说他们都是精神上存在洁癖的人,这样的人既可称为圣人,也可称为榆木疙瘩。
“行云。”
“父亲。”
“江湖如何?”
“很好,谢谢父亲。”
“要谢就谢海棠那丫头,不是她我不会放你走,云泾河可好?”
“很好,做阁老的感觉如何?”
“不太好,我正准备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待着,想看看你们这群小子折腾到我死的那天会不会消停下来。”言相夫人其实一直在催言行云成婚,萧玉槿真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但奈何言行云不论如何犹自在那儿巍然不动。不过,言相爷倒是从来没劝过,哪怕一句话也没说过。
“父亲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直到我咽气那天,您也不会老不会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好人,怎么能活得过父亲这样曾经祸过国殃过民的老狐狸。”言行云这些年一直这么跟言相爷说话,言相爷也受得,每每总是乐呵呵的听着。
有时候,言行云会忍不住想,当初就算他没学好,成了京中一恶霸,大大的地痞流氓,他这位父亲也不会引以为耻,反而会依然像现在一样,永远像父亲对待长不大的儿子,像老师对待天份优秀却荒废学业的学生。
“父亲,很高兴这辈子能做您的儿子,如果有来生,还是别生我让您操心。”
“好,如果真有来生,你来做父亲还报这一世你折腾过我的所有日子。”
“父亲,您为什么从来不劝我,我是指在婚事上。”
言相回身拍拍言行云的肩说道:“因为你是我儿子,从那么点看着你长大,只要留心,这世上谁能比我更了解你。你的骄傲你的卑微,你的爱你的怨,你所有的痛苦和欢笑我都看在眼里。你活得这么辛苦,就算我是你父亲,也不应该以任何名义在你肩上添加什么,人生苦短,按照自己喜欢的去活吧。”
“父亲,您今天很煽情。”
送走言相之后,言行云就独坐在天然居里自斟自饮,从黄昏喝到第二天清晨,因为喝得很缓,也因为常年喝着天然居的酒,他没有醉反而愈发清醒。
第二天清早,姚海棠和杜敬璋带着儿女来天然居吃早饭,刚进门儿掌柜就迎上来指着楼上的雅间儿说:“公子,姑娘,言公子在楼上饮酒,从昨夜到现在酒没断过。”
“啊……昨天没出什么事呀,既不是慧思的忌日,萧玉槿也不在京城,还有什么事吗?难道小言真的在为乔致安去陪云一朵看戏而不快!”这结论可歪了!
“言相来过,你带着宜醉、宜歌去用早饭,我去看看。”杜敬璋说着就举步上楼。
杜敬璋才刚进雅间,言行云见是他也没起身,只默默地添了一盏酒递过去,两人对饮好几盏酒后,言行云才说道:“公子,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儿子,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安排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考虑过父母的感受。父亲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可恨,那么好的父亲,那混蛋的儿子……”
“要说到言相和你,父亲和儿子,我记得多年前海棠说过一番话,大概内容已经忘了,只记得她说过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父亲。说言相给你最好的礼物,就是让你成为一个现在这样的人。这句话应该是从另一句话来的,上天让好孩子成为好孩子,就是对好孩子最大的奖赏,海棠经常对对宜醉这么说。反这我觉得也一样,你成为现这样的人,对于言相来说,也同样是最好的奖赏。”至少言相爷可以安然高枕地去睡,也可以不惊不忧地醒,更可以问心无愧地活。
“言相这一辈子,于国乃梁柱,于君乃忠臣,于晚辈乃以身作则,虽不言万世千秋之功,却亦是顶天立地之英雄。”这算是杜敬璋对言相爷的评价。
“公子这般称赞,父亲听到会很高兴。”
“嗯,好。现在来说说你为什么喝一夜酒,喝就喝了,还一个人喝。”
“觉得自己太过不孝,以为喝酒能醉,醉了就可以当只是幻觉。但是为什么我会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条理清晰,道理分明!”言行云郁闷地晃着手里的酒壶。
其实在杜敬璋看来,言行云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致安来了。”
“咦,这才来,昨天晚上莫不是有什么动静……”言行云听到这个一甩膀子,立马就更加精神了。
“云一朵已经启程回家去了。”这就是冷面乔致安唯一的一句话,然后接下来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就算杜敬璋和言行云费神儿盯着他,他也全当没看见,侧个脸就把视线避开了。
“多好的姑娘,致安,你怎么就不珍惜呢!这世上能不怕被你这冰块冻坏的姑娘真的不多了,你怎么就不懂得把握机会啊!”言行云也是个有热闹看,就能忘了自己也身在热闹之中的。
“萧姑娘今天上午归京,你先把握给我看,我会认真学习。”
……
杜敬璋忽然很头疼啊,一个惦记自己的妹子,本来没什么,妹子不就是给别人惦记的,可这妹子不让人省心就算了,还自己不省心,这也算了,关键是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另一个呢,心里揣着自己家那小海棠,虽然一直以来都很让人省心,可这个却让人操心。
这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太平主儿,杜敬璋心想:“我怎么就捞着这么俩,冤孽!”
番外五
言行云——情到深时反淡然
萧玉槿再敢爱敢恨,敢大胆追求,终也不是个泥捏的人,自然也有脾气,也会失望,也会转身。
她问言行云:“既然用情深到这样的程度,为什么不生死相随呢。你不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很苍凉吗,既然情深无极,为什么不双生双死?”
而言行云的一番话却让萧玉槿再无言语,他说:“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执着,我不相信来生,所以执意今生。今生我爱过,而且轰轰烈烈地爱过,大老爷们的痛快过这一场足够了。大鱼大肉后粗茶淡饭可以甘之如饴,大风大浪过后风平浪静可以安然恬静,但大情大爱过后小情小爱只索然无味。”
其实言行云只是在想,萧玉槿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回到她自己的生活里去,而不是在这里和自己一直纠缠下去,这样没有止境不可能有结果的纠缠只是在浪费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
他不是圣人,若是动得一点心他也不会把萧玉槿拒于千里之外,但恰恰是少了这一点动心,他不能向前一步。
萧玉槿最终还是走了,半年之后出嫁,夫婿是一名武将。
这之后言行云更敢开玩笑了,他甚至能从容淡定地跟乔致安说一些肯定会被揍的话:“小乔,不如咱们俩凑合凑合将就过吧!”
通常这样的时候,姚海棠一定在旁边满眼放光,杜敬璋则摇头叹气。至于乔致安,从最开始地扬手就揍,到后来完全无视。
比较正经的时候,言行云会说:“致安,云家姑娘立誓终身不嫁等你,有什么感想。”
“我只觉得云老庄主跟你爹肯定有共通之处,都这般纵容儿女。”乔致安答道。
“这样不好吗,能被纵容着用一辈子去守候一个人,致安,没想到你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对了,这几天不是听说云家姑娘病得厉害吗,我想大概是犯了相思病,你要知道,姑娘家一旦犯上相思病,那注意都得命短。再加上犯了相思病好吟个酸句子的话,那只怕更短命。”言行云总想刺激乔致安。
可乔致安永远不上他的当,非常淡定地说:“别跟我抖消息。”
意思是在太平院那儿没有什么秘密,你言行云知道的,我乔致安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我照样知道。
“真狠心,要是真有个女人能为我做到这份上,不管是因情因义我都会娶她,然后一辈子对她好。能这样对一个人,以及能被一个人这样对待都应该珍惜,致安,你应该好好珍惜她。”言行云总是说别人头头是道,一旦到自己身上又全然失效。
“当初你之所以不娶萧玉槿,就是因为她没能立誓用一生来守候你?”乔致安的问话总是很干脆切中要害。
言行云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狠狠地道:“小爷懒得理你,我走了,过几天就跟公子、海棠一块回云泾河,你就一个人在京城慢慢作着自己玩吧!”
送杜敬璋一行人乘船归云泾河时,乔致安终于露出了一点点本性来:“我实在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对慧思的死这么……”
“接受得这么坦然,接受得这么快?”言行云接道,然后冲乔致安露齿一笑道:“有过不能接受,无法承受的时候,但是既然海棠都能说出‘性别不是问题,种族不是距离’这样的荒唐话来,我为什么不能说一句‘生死不是问题,阴阳不是距离’。”
“只要我爱她,她就会一直活在我心里。”
……
太尼玛浪漫主义色彩了,言行云在现代要么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要么是一个哲学家。
“看来以后不能跟小言乱说话了,他太会化用,明明都不是一样的事儿,他偏偏能联想到,他是一个内心真正强大无敌的人呀!”姚海棠在船舷上说道。
“你什么时候说的那句话,我怎么不知道,你可越来越荒唐了。”杜敬璋颇有些不认同地瞪了姚海棠一眼。
“给宜醉讲人猿泰山的时候,宜醉问我……”
“姚海棠!将来宜醉如果长歪了,你得负全部责任。”杜敬璋差点儿没吐血,他说他天天规规矩矩地教着宜醉,怎么宜醉还能这么出格呢,原来源头在这儿!
“呃,我以后不乱说就是了。”
“宜歌不能让你给拐带了,儿子坏点没事,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这话也是我说的!”
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杜敬璋努力将心头那想把姚海棠踹水里的念头压下来,然后忍不住吼道:“姚海棠。”
“在!”
“我们暂时不回云泾河,我得把你送到太后身边好好学学规矩礼仪。做为一个王妃,我不要求你仪态万方,你也可以行止无端,甚至是标新立异,但是……”
码头上原本正在谈论着的言行云和乔致安听了互相看一眼,齐齐失笑:“我一直在想,你们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乔致安笑笑,垂目不答。
“看来又不用走喽!”言行云感慨道,在京里半年余,一直被事儿拖着,这回要是再留下就得过完年才能走。
“是太后娘娘想留公子在京中过年,公子心中念头太多,海棠姑娘倒把公子了解透了。”
“这意思是公子被海棠牵着鼻子走了,她倒越来越能干了,她就不怕公子知道了到时候得饶不了她。”
乔致安又是垂目一笑,这会儿却有话说:“如何的饶不了。”
不久之后,言行云就非常庆幸姚海棠这时折腾着让一行人留在京城,因为云一朵姑娘到京中求医,看来这姑娘确实是病得有些重。只不过还真不是相思病,京中的名医不少,他还帮着想办法见了几位。
这日领着云一山和云一朵兄妹俩一块去见一位大夫,门外左右无人,门自开着,一行人喊了好几趟话后才进去。院里也静悄悄的,言行云颇有些奇怪:“人呢,按说这会儿应该在,我昨儿递过帖子。你们先坐着,我去后边看看,这位好遛个鸟,说不定到后头山上遛鸟去了。”
云一朵和云一山遂留在小院里,言行云自行上山去,山间的上午阳光流转,四周一片绚丽灿烂之态。行至山腰时言行云忽然停了下来,只见树林中的一块平地上,正有一老一少在林中以树枝为剑过招。
老的自是大夫,那年少的转过身来时却是个姑娘家,尘埃泛着微光在两人中间起落,林中那些绚烂之色映照在两人身上,让言行云不自觉地想起了很多年前,似乎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
番外六
言行云——最爱应当是遗忘
记得当年都还年幼,杜敬璋和慧思之间还并没有发生那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杜敬璋自幼练剑,慧思公主长在太后身边,多和杜敬璋接触自也是耳濡目染。
后来言行云进宫陪读时,他经常陪兄妹二人练剑,晨光之中不是他与公子,便是他与慧思,又或者他就像现在一样旁观著。
“哟,言公子怎么来了……噢,瞧我这记性,你昨天递了帖子来,说今天带云家兄妹俩来看诊,我这就收拾收拾,云家兄妹可来了?”
“方老先生,不急,云家兄妹眼下在园子里休息,您这不爱用人守门的规矩还是一点儿没变。”言行云笑说著。说罢又一侧身朝那姑娘施礼:“这姑娘是……”
方大夫指著归剑入鞘的姑娘说:“这是我外孙女晨雨,晨雨啊,这就是京城里大大有名的言公子了。”
“见过言公子,言公子有礼。”
“成姑娘多礼。”方大夫只有一个女儿,远嫁在东朝数一数二的剑师世家里,怪不得刚才看著一招一式都那么眼熟,原来是成氏的长房长孙女。
云一朵的病果然有些严重,却不是相思病,也不是为情惹出来的病,而是先天气不足,姑娘家一旦害上类似的病,据说是寿命都要减许多年。
好在云一朵自幼习武,只需要在方大夫这将养上年余便可,于是云一朵便留在京城,正好有成晨雨作伴,这俩姑娘一块儿倒也就有了可说可聊的对象。
在京城嘛,自然而然就和乔致安遇得上,就算云一朵刻意回避,就算乔致安也同样刻意,但这两人总斗不过天,也斗不过他!他只要从中安排安排,这俩人想见不著面实在很难。
久而久之,他居然就和成晨雨熟络起来,这是个洒脱干脆,言行止举都像她手中的剑一样不花哨,且行云流水,性天自然。
“我觉得乔院长要是知道这些都是你安排的,肯定会把你关到太平院的小黑屋里去,期限是一辈子。”成晨雨抬头看著阳光从枝叶间落下,金黄色的阳光与各有橙红黄绿的叶子,映照著蓝天时美得一尘不染。
言行云看她一眼,然后又顺著她的视线往天空看:“这话听来像是生死相许的白首之约,致安大概只会视若无睹,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卷积起落叶四处翻飞,言行云一时不查尘埃入眼,他下意识往后边退一步,却正好撞在树上,这一下撞得实,他倒抽一口凉气揉了揉后背,再想去揉眼睛时却有一方罗帕塞进了他手中:“别用手揉,眼睛容易坏。”
接过罗帕揉净眼中尘沙,再睁眼时眼眶中不免有些被尘埃激出来的眼泪,倒让视线分外干净。他低头想了想将手中罗帕收起来,寻思著让府里的人洗净薰香再还给成晨雨,抬头时却见成晨雨正追著一片落叶在空中翻飞,金色的阳光,金色的落叶,而成晨雨则一袭青衣如雨般在一片灿烂的金色中穿梭。
这场景……真美!
“这姑娘像她的名字,如朝露晨雨。”杜敬璋见到成晨雨时是这么说的。
那时听著他还不觉得,现在看来公子总是看得很透彻。
“看,是浪花白的叶子,可以用来泡水喝,秋天喝著润躁安眠,适合你。”说著成晨雨又把叶子放在有些愣神的言行云手掌中,然后大步流星往前走,压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
成晨雨本就是个观察入微、妥帖周到的姑娘,再加上有个做大夫的外祖父,她对身边所有人向来都是这样,就是只见过几面的姚海棠和乔致安都受过她这样的关照。
道是有心人眼里什么都是有心,常人眼里此为常事,而有心人眼里这便不是常事。
“你怎么知道我失眠?”
“眼底一片青黑,每天都副没睡醒的样儿,还问别人怎么知道你失眠。外公不好说,他知道你心里有事,可我们怎么也算朋友,那我就多说一句。你也饱读诗书,当知事来当如春风拂面,事去当如雁过无痕。用一生去惦记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惦记的人愿意与否。若是我,我是不愿意的,不过是生是死都愿意。”成晨雨说著回头笑著看言行云,然后又回转身继续走。
“为什么不愿意。”
“既然不能朝出成双暮入成对,那对活著的人来说,过多的惦记就是负担,而对于已经远去的人,最好的对待是还其一片宁静。生自安然以生,去便清净以去,何苦相扰。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成晨雨又回头笑了笑,然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向来待人如春雨,细密无声,这时出言宽慰也只是因为对言行云满心惦念看得多了,惦念本来没有错,但如果这份惦念伤身神那就不妥当。
“海棠,致安的惦记对你来说是负担吗?”
这话一问,姚海棠立马看了眼四周,感觉左右无人,杜敬璋和乔致安都不在,然后她眉一挑问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只是想听听是不是过多的惦念会变成负担。”
“说实话,真有点。你看,要是没这,我早和你一块儿算计他和朵朵去了。可是现在我不能这么做,只能看著,既不能劝也不能说。你懂的,我要是多说多做,反而会让他不好受,他不好受其实我和敬璋也会觉得不太好。”姚海棠咂咂嘴,心说这样的热闹不能参与本来就难受,加上要瞻前顾后就更难受了。
“是这样啊!”原来真的是负担……
忽然间,言行云又想起了杜敬璋曾经说过的一番话,“我若死不愿存世之人口舌,不需史书以记,不需传记以存。”
难道真的要忘却吗?
他以为要以此生长记,难道现在就应该忘记,或者说早就应该忘记……
当他把今天成晨雨说的话说给姚海棠听时,姚海棠琢磨了会儿说道:“最爱一个人的方式是遗忘,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最爱应当是遗忘吗?
番外七
致永生——最幸福的样子
此时又是秋,杜敬璋在庐山天然居外钓鱼,江上风景正好,两岸芦花如雪一般飞去飞来,随风舞起时在微光下泛着银光,就像是姚海棠时常说起的天堂一般。
“爹。”
“嗯,宜醉怎么了?”看着儿子纠结的小脸儿,杜敬璋忍不住腾出手来捏捏,然后满意地收回手,小嫩脸捏起来手感当然很不错。
“为什么爹要娶娘呢?”小宜醉非常非常不理解。
低头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杜敬璋笑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脾气不好,也不是最漂亮的……”小宜醉非常小大人的把姚海棠身上的缺点数了个遍。
数到最后小宜醉越来越纠结,一边的杜敬璋笑意却越来越深:“有这么多不好,你还喜欢娘吗?”
“当然喜欢了。”
“那不就是,就算缺点再多也喜欢,如果因为缺点就不喜欢,那就不能算是喜欢。而且每个人都有缺点,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杜敬璋说着钓杆一收,再一甩一尾鲜活的大肥鱼就进了鱼篓里。
小宜醉屁颠屁颠地跑去看,还伸手进水里追着绕了好几圈儿,然后又奔回杜敬璋身边继续那个话题:“可是我经常听娘看着爹说,怎么可以有这么完美的人,怎么可以这样……”
又甩杆子进江里,杜敬璋坐定后说道:“关于这个,你得向娘学习,虽然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但你娘总能看到别人好的一面,所以在她眼里这个世界美好得很。”
“可是,不美好的还是在那里呀!”小宜醉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看来是正在形成中。
“但是美好的也在那里,你娘也知道不美好的和美好的都在那里,心里知道,但是眼睛往美好的地方看,往美好的方向过日子。就像吃东西,你觉得不好吃的东西多得很,可是好吃的更多,那你为什么要吃不好吃的。不好吃的在哪里你必需知道,这样才可以避免吃到,好吃的要看到,这样你才能去吃它。”杜敬璋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算深入浅出了,而且宜醉的理解能力好,要不然六岁多的小孩子也问不出这样三观皆涉的问题来。
“啊……我知道了,就像绵豆糕,东风楼的好吃,顺阳馆的不好吃。”小宜醉说完又自己嘀嘀咕咕了好些话,小孩子嘀咕起来语言不清,杜敬璋也没听清楚。
等到晚上小宜醉凑在姚海棠身边看时,姚海棠顺嘴问他一句:“宜醉,你看什么呢?”
“找娘亲好看的地方呀,爹说了要知道有不美好,可是要懂得看到美好。”小宜醉把话囫囵着复述了一遍。
然后姚海棠就支着下巴问自家儿子:“那你看这么久了,娘哪里最美好?”
只见小宜醉眉头一皱,很烦恼地说:“没找到,怎么办,我只看到不美好的。”
……
“杜宜醉,你给我一边站着去,今天晚上不用吃饭了。”姚海棠说罢小抽了宜醉的脸一把,然后愤愤然地瞪着杜敬璋,杜敬璋“嗯啊”两声没事儿人一样地抱着宜歌闪远,免得被宜醉殃及。
可怜的小宜醉只能孤军奋战!
“娘……”
“叫得再嗲都不管用,你以为你是宜歌,叫一声我就跟你爹似的无条件投降,想都别想。”眼下宜歌刚会叫人,只要一叫,杜敬璋就可以到什么原则底限都能不要的程度。
“我错了……”
“错哪儿了?”
“虽然娘不如朵朵姐姐好看,也不如晨雨姐姐功夫好,可是娘做的菜很好吃。”小宜醉觉得这应该是夸奖啊!
……
瞪儿子一眼,姚海棠忽然笑道:“今天晚上做冰糕、豆浆包……别高兴,你不用吃了。”
“小宜醉呀,你个小笨蛋,怎么能说真话呢!”言行云从外边走进来,身边赫然是成晨雨。
“言行云,宜醉就是被你带坏的,小时候满心满眼全是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好的。就你天天在宜醉耳边赞美别人,于是我就一无是处了,今儿你也别吃我做的饭,你们俩都够闹心的,都站一边儿去。”
“宜醉,你娘的功夫比我好,以后可不能说姐姐功夫好,在你爹娘面前这么说,姐姐可心虚了。”成晨雨知道姚海棠和杜敬璋的功夫,自然不会在这二人面前居功夫好这名头。
“真的吗?”姚海棠基本没怎么在孩子面前高开高走过,连杜敬璋也不曾,不过杜敬璋功夫好宜醉默认,至少杜敬璋随身会带剑。可姚海棠天天除了厨房就是器房,也不爱练功夫,也不爱天天飘来荡去,所以宜醉不觉得自己娘功夫能好到哪去。
“煮的。”姚海棠答道。
做好晚饭大家伙儿一块吃,当然没真让小宜醉站墙角,吃饭间姚海棠忍不住溜眼珠子,视线直往成晨雨和言行云身上扫,末了还想起四个字儿来——翻云覆雨,多么销魂的一个词儿啊!
这俩看来有戏呀……
吃过饭后都坐在院子里乘凉,宜醉没多会儿就睡了,至于宜歌,早就被奶妈抱走睡觉去了。
成晨雨沾了一手果汁粘粘的要去洗手,姚海棠本来应该陪人一块去,可她一扫言行云就让婆子陪同去,然后她留下来审问言行云:“小言啊,晨雨挺不错的吧。”
“嗯。”
“噢,那我送你一句,劝君惜取眼前人,莫待无花空折枝。”姚海棠说道。
“听到了,不容易。”
“执迷不悟,等到错过眼前人再来念‘桃花依旧在,不见故人来’就晚了。没有人会永远站在背后等你回头,等你一回头发现没人的时候,可不要失落哟!知道乔院长那都差不多被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了,你这老树桩儿也该萌新芽了。”
“云一朵?”
“瞧,就知道你现在是一叶障目不见青天,什么都不知道吧。既然都这样了,何必还不愿意正视这片叶子。”
杜敬璋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对于言行云和乔致安的感情生活,他不会不管,但也不会多问。
此时月在中天,暖风送来淡淡莲香,他侧脸看着姚海棠在灯下叽叽喳喳说话,不由一笑。宜醉说不知道美好在哪里,其实宜醉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地发现美好在哪。
于他而言,哪里都美好,她的行止言笑皆是最美好幸福的样子……
番外八
致永生——一辈子暖暖的好
如乔致安这般的铁石心肠,也终是被云一朵打动了,只是如乔致安这样堡垒坚固的人,想要直入心扉又谈何容易。而言行云呢,向来无拘束,一旦放下便立地顿悟,仿佛可瞬间成佛。
只是言行云的放下,只放下了他自己,并不意味着他要把谁再放进自己的心里去。如果说乔致安是外表坚固内心柔软,只要敲开表层便可缓缓直达内心,那么言行云就是外表柔软内心坚固,他的执着已经强大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
“唉,我以为小言才会是容易敞开心扉的,没想到乔院长都敞开了,他还自己坚持着。”姚海棠是真没想到言行云能这么坚定地执守下去,至于乔致安,那就便要夸一句,云一朵实在是个擅长于破壳的姑娘呀!
当然,这里边大半功劳要归言行云,如果不是他处处制造机会,时时想着看这俩人的热闹,乔致安也不能到今天这程度。
“小方一直是外表柔顺,内心坚韧。言相便是知道他是什么样,所以也从来不多规劝,规劝他会听,但不会听进去,信与不信往往只在他一念之间。”杜敬璋抱着宜歌,宜歌窝在他怀里软趴趴地睡着,小脸红通通像沾了花粉的去皮水煮蛋一样,看起来可爱得不行。
偶尔宜歌会翻身轻轻地哼两声,杜敬璋就随手拍拍她,直到看到宜歌脸上有笑意时他才会满意地随之一笑。
这慈父模样每每姚海棠都看得内心一片柔软:“敬璋,他们什么时候能成啊!他们俩要是总这么形单影只,我会觉得有负担,有负担吧还不能多说多做。我希望他们能遇到属于他们的幸福,可是他们俩却一直这么折腾下去,让我觉得我们的幸福来得很奢侈,而且是建立在他们的衬托与对比上,实在不太安心。”
“别想太多,一切自会有水到渠成之日,你多操心也于事无益,好好歇着。他们俩脑子都好使,脑子好使的人弯弯绕绕会多一些,习惯使然,绕完了就好了。”杜敬璋何尝不是像姚海棠一样的感觉,感情的事他不好插手,便也只能于旁观之中偶尔出一方以警醒。
“嗯。”两人又说了些话后,姚海棠唤来婆子把宜歌抱下去睡,两人坐在小院里,有凉风时来秋色无边。
两人静静地在院子里看了许久的夜色,姚海棠感叹风月如此动人之时,杜敬璋却忽然凑上脸来,贴得极近极近地中轻轻呼吸着,在她耳畔轻轻地叫道:“海棠。”
“嗯,干什么。”话还在嘴里打着转,姚海棠便感觉杜敬璋滚烫的手在她身上轻轻撩拨着,带着些不属于秋日的热烈之气播洒在她的肌肤上。
这时白天热晚上凉,每到夜里姚海棠总是外边罩着大袍子,里边仍旧是夏日的薄衣轻裳。那些丝质的衣裳薄薄地贴在肌肤上,被滚烫的手揉蹭着在身上涌起阵阵酥麻,从腰间直喉舌间皆是痒痒的感觉,这感觉让姚海棠不由得轻轻吟哦出声。
她才轻轻一声溢出嘴角,便被杜敬璋给寻着了唇瓣,在夜风里暧昧不明地光影之间,他似乎压根不用眼睛看,一踅摸便在她如海棠花一般的唇瓣。初是轻如蝴蝶一般地吻,至后来渐渐成并不怎么温柔的啃咬,直到那海棠花更加娇艳水润时才向下而去。
唇齿随着手指一路向下,至胸口,外边的宽大袍子早已落下,只余薄且透的夏衣裹在已有些发烫的肌肤上,略略有些透明的衣裳微微开敞,浅色的抹胸早被杜敬璋不知何时自后边解了。此时微微拱起的抹胸间露出一抹洁白如雪的肌肤来,那皎洁如雪之上绽开着浅浅地花朵,傲然地立在雪白的衣襟之中。杜敬璋的手不时地隔着衣服逗弄着,直把姚海棠逗弄得气喘吁吁才罢手。
杜敬璋一手支撑着姚海棠的背,一只手撩开襦裙的下摆,熟捻的手指推开阻碍,叩入温润而温暖的溪谷之中,姚海棠仰头一声长吟,杜敬璋遂迷醉地听着,嘴角露出更加热情而深切地笑。
把姚海棠一把抱起,大步走进房里放平在床榻中央,杜敬璋用嘴一路膜拜着、开垦着,在雪白如玉的肌肤上啃咬开一朵一朵的娇艳花朵。一路下移到如雪堆积的胸口上,小小的花朵被纳入口中,细细地啃咬揉弄,直到几近透明的时候才被放出来。嘴刚一路往下撤,手又掐着那两颗小小的花尖儿时而轻轻捏揉,时而往上拉扯。
姚海棠几乎快被杜敬璋这动作弄疯了,可杜敬璋犹自觉得不够,嘴唇贴在温热的溪谷上方,那小小的脐被舔得湿润滑溜之时,杜敬璋又开始下移,直到移到那一片蓊郁上方,停了下来良久不动。
微微起身看了一眼,却见杜敬璋在她的视线之中手指轻轻一瞅,接着一声长长的呻吟便从她嘴里溢出,这会儿忍不住的反倒成了姚海棠,难受地扭动着身子,渴望着杜敬璋更深入的碰触。
只听得杜敬璋含笑咕哝了一声什么,手心并着手指一道温柔地贴了上去,姚海棠顿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火海吞没了,杜敬璋的嘴和手在她的身上四处点着热焰,让她深深地沦陷。
“敬璋……”
等姚海棠反应过来时,杜敬璋已经干净不着一丝地压在了她身上,滚烫的肌肤烙得她全身发疼。凑在她身上的脑袋深一下浅一下的啃咬着,正在她试图找回一点点理智的时候,杜敬璋手上微微一用力,那溪谷之中遂涌出潺潺地水流,沾湿了他的手指。他笑着抬高手指让姚海棠看到,透亮的水流挂在他的手上,在指尖处滴成一颗圆珠儿,然后滴落在她光洁的身上。
姚海棠顿时从头红到脚,这画面实在太过不纯洁了!
见她羞红了脸,杜敬璋轻轻凑在她耳边一笑,又朝她耳后轻轻吐出暖暖的呼吸:“海棠……”
“嗯……”
不知道为什么,杜敬璋总喜欢在这样的时候叫她的名字,似乎在确认是她,似乎在确认他紧紧拥抱着,真切拥有着的是她而不是别人。
身体的交缠,毫无保留地进入彼此,拥有彼此最私密最柔软温暖的一切,在烛火中他轻轻拉起腰身,复又重重落下,在一起一落之间,姚海棠的呻吟时而缓慢悠长,时而急促零落。
直至最后两人在汗水中发腻地抱在一块儿互相觉得温暖时,杜敬璋才伸手熄了灯,窗外凉风时来,月与星都隐了,一丝光也没有,但两个相拥的人内心都敞亮而温暖。
“我想唱歌……”
“我以为你没精力再动弹,你居然还能在这时候说你想唱歌!”杜敬璋觉得这是对他能力的严重抗议!
“别再动了,求你了,痛快了还不许人唱个歌来表达一下。”姚海棠有气没力地说道。
“噢,这样啊,那你唱吧。”
“……”姚海棠到底是没什么力气了,含含糊糊地哼出来,歌词并不太清楚。
至最后杜敬璋也只听着了一句——一辈子暖暖的好。
遂笑,紧紧地搂了挂在他胳膊上的姚海棠,心中无比安宁美好,他心想:“海棠,我们就一辈子这么暖暖的好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至于言行云和乔致安,各人自安命,不安命的也应该自己安排,而他会带着姚海棠一直在他们左右,直到他们拥有各自的幸福,直到有一天他们都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直到地久天长,直到再不相忘、恬然自安……
番外九
当老四还是小四的时候
“小四啊,过来,让姨捏捏!”某些阿姨们总有些不太正常的爱好,看见长得漂亮的小朋友总要伸出魔爪去,可怜的小杜敬璋只要一出现就通常是被魔爪荼毒的对象。
只要这样的话一出来,通常就能看到小四扁着小嘴儿可怜兮兮地站在那儿,打死也是不肯过来的,不过怪阿姨们总会自发自动跑过去,揉揉捏捏才甘心,要不是杜小四的身份摆在那里,阿姨们肯定也要亲亲抱抱搂啃啃的。
所以小小年纪的杜敬璋最讨厌长得太漂亮的人了,因为这样的人通常意味着和他一样是被揉捏着长大的,多可怜呀。
在恶趣味的集中荼毒下长大的杜小四是一个内心充满了恶趣味,而表面漂亮又有礼的模范公子。到杜小四长该学文读史的时候,指派给他的先生一看这雪捏成的小家伙心生喜爱:“见过四公子,四公子有礼。”
“四和见过先生,先生为师,以后不必多礼。”杜小四到底是在传统的教养里长大的,该有的规矩一分也不会少。
他乖巧讨喜的言行举止配上那玉雪一般的模样,先生心中生出十分的高兴劲来,有这么个学生,以后就算学业不成,看着也是舒心的。何况人言四公子额宽眼亮,眉目间一片光洁干净,一看就是个读书学文的好料子。
先生这样一想再一念着杜敬璋的身份,就自然分外严肃认真地教了起来,可先生不知道杜小四一边上着课,一边总要在心里腹诽他:“这个先生真无趣,大大的无趣,比说规矩的老阿嬷还乏味,真不知道是谁选的他。”
心中觉得无趣的杜小四就要生点歪心思的,中午趁着空,他小人家跑到某个角落里弄了本画面非常精彩的禁书来,其实对他来说上面的东西就是打架,但是他人小鬼大知道里边的东西他看着没什么,可大人看了是要脸红的。
所以杜小四利用午休的时候,悄悄地把这本书塞进了下午要讲的《史传》的书皮里,等到先生看到的时候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精彩啊!
做完了这事,杜小四高高兴兴地回去睡午觉去了,等到丫头来叫他起床时,他洗漱了用了些点心和汤水,这才分外兴奋地去书房里。他这一蹦一跳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么提不起劲儿来,这让丫头在后头奇怪地说了一句:“今天四公子这是怎么了,平时一提到起床上书房去可是老大的不乐意,今天竟然蹦跳着走了。”
听着丫头的话,杜小四眼珠子溜溜一转,冲身后的随从说:“赶紧跟上,看你慢得。”
随从一听这话诚惶诚恐,赶紧抱着书本和笔墨跟上去,只是随从心里不免要想,他们这位四公子的小短腿儿今天也跑得太欢实了。
到了书房里,杜小四比平时还要恭敬有规矩地行了礼,先生回了礼后,杜小四特正经地坐下,然后乖巧得不得了的说:“先生,今天我们学《史传》《齐略》是不是?”
“是,看来四公子温过书了,对《齐略》已有所了解,请公子说说《齐略》里关于齐怀君,公子以为齐怀君如何?”先生很喜欢问一些关于历史里其人如何,其作为如何,其如何如何的问题。
对此,杜小四已经十分习惯了,扬着小脑袋想了想说:“齐怀君为君政治可谓千古之才,但是为人实在不怎么样,他杀画家、刑诗人、坑文人。”
先生每回听着杜小四说“为人不怎么样”之类的话时就觉得分外有趣,这时先生说道:“文人用之可为善以可为恶,这一点只能说是齐怀君思虑不周,以此来论为人,是否偏颇了些?”
“不偏颇,齐以前百家齐放很灿烂又很奔放,先生不是也经常心向往之么,但齐以后出先了很长的传承空白期,在文章和学术的传承上齐怀君是个屠夫。”杜小四仰着小脸,眼上愤愤然的表情在先生真叫聪明可爱。
“为什么四公子如此注重文章教化?”小小年纪,先生以为杜小四是不是太早慧了点,难道竟从小就对文人文学有着天生的亲近?
先生才这么想完,杜小四就撇着嘴说:“如果没有好看的文章,没有好看的人,没有好看的风景,这天下就一点趣味都没有了。文人不仅会写诗文酸句,也会写戏文的,还有游记、列传、怪谭,所以齐怀君真的很笨啊!”
“啊……”先生呆怔了,原来他以为的伟大情怀其实只是小孩子的趣味。想了想先生打开了《史传》,准备正正经经地跟杜小四说说《齐略》。
而杜小四就在一边儿双手捧着脸支在课桌上,看着先生正心不在蔫地打开《史传》,脸上露出很纯真善良兼无辜的笑,他心里在想:“先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
只见先生咳嗽了一声说:“今天我们就讲《齐略》里齐怀君这一段,从幼年时开始……开始……”
“开始”了很久以后先生没能接下去说些什么,看着手里的禁书脸上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脸色就活像打翻了颜料盘调出来的,随便看一眼都能让人觉得无比精彩!
掩着嘴坏笑,杜小四笑眯眯地说:“先生怎么了,开始什么,齐怀君怎么了?”
杜小四动机非常不纯地站起来作势要往先生那儿去,虽然这在课堂上是不规矩的,但今天例外!
见这场面,先生多机灵啊,赶紧把《史传》一盖上,说:“公子说得对,戏文、游记一类确实有趣,不若今天我们先讲讲齐怀君以前的各类游记、杂记,公子可看过《祁梁茶话》?”
“可是我们今天就应该讲《齐略》啊,回头还要去御书房答话的!”杜小四纯真无邪地眨着眼睛,半点儿坏都不在人前露。
……
先生无言以对,只能凭着记忆跟杜小四把这节课上完了,上完了课,杜小四又使了个坏,抱起先生的书跑了,跑到御书房去答课……
吓得先生不轻,可杜小四其实也就吓吓先生,坏人清誉的事他还是不会轻易做的!
这对他来说是趣事,要真让皇帝知道了,那就不是趣事了!
“这世间还是很有趣,很有趣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