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芬疼的厉害的时候,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亏得她有现代人的意识,怀孕后期知道多走动,也知道不能太营养过剩。不然不知道多难生。
“夫人你再使使劲。”两个接生的老娘努力教她怎么运气,怎么使劲。艾芬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只觉得肚子疼痛难忍,使了几回劲,就浑身脱力地躺在床上喘气。
她要破腹产!艾芬在心里哀嚎,一波接一波的疼痛,让她真想喊不想生了。
良久。两个接生的老娘惊喜道:“夫人你再使使劲,快了,快了,都看见头了。”
阳凯青在院子里说的嗓子冒烟,能当着人说的,他全都说了。只能搓着双掌,一会儿站在窗户下跳着朝屋子里望去,一会儿在院子里转圈圈。喊道:“芬儿,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姚氏看得心烦,道:“快别转了,转得我头晕眼花的。”
屋子里传来艾芬的惨叫。阳凯青脸色惨白,极是想问母亲,是不是女人家生孩子都似这般痛苦?
好半天,惨叫被婴儿的啼哭代替。
接着,接生的老娘抱着孩子出来,对着众人报喜,道:“恭喜老爷,是个小官官。母子均安。”
姚氏一听是个儿子,笑容顿时裂道耳朵根上,对身旁的丫鬟道:“赏,给我大大的赏!”柳妍也是喜不自禁,一旁的小红早就地上一封二两银的赏封。
那老娘眼神就落到了阳凯青身上,只当这个当爹的赏的更多。那知道这个爹抱过儿子,看也不看她,大踏步朝房里走去。
“不行,不行,还没收拾好呢。老爷还是先出去吧。”阳凯青刚跨过门槛,就被推了出来。他拔着门框,朝里喊道:“芬儿,芬儿,你还好吗?”
艾芬正迷糊着,听出他声音里的焦急,忙安慰他道:“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阳凯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小梅道:“快,快去将厨房里吊着的参汤端给夫人喝。”
过得一会儿,屋子收拾好了。阳凯青一阵风一样跑进屋,坐到妻子身边,拉着妻子的手,道:“芬儿,这生孩子太可怕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刚才我真是害怕……”
艾芬示意他将自家扶起来靠在床头。阳凯青忙拿了几个垫子垫在她身后。艾芬此刻看着儿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嗔怪道:“看你说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阳凯青看妻子将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口,他也将脸凑上去道:“孩子他爹也要。”
艾芬本想笑,又怕伤了他的心。只得红着脸亲了一口。阳凯青这才心满意足,准备下去,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料理些事情。后日就是洗三,虽然就咱们自己人,也得做得像个样子才行。还有满月酒、百岁酒……我先走了,你睡会儿吧。”
不算不知道,阳凯青一算,就觉得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时间太紧迫。
阳府添了长子,阖府上下的家人,都得了一快料子做新衣,二百个大钱吃酒。因此宅子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
到了第二日,艾定国得知消息后,也抱着孙子前来看侄女,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阳凯青想了想。泰山泰水只得妻子这一个孩儿,如今这个孩子对泰山那一脉意义也非比寻常。因道:“二叔,这孩子只得一个乳名,叫贤哥儿。二叔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艾定国晓得是尊他为长的意思,欣慰地笑道:“贤哥儿,好!希望贤哥儿长大了如这个‘贤’字一般,有德行,多才能。至于名字嘛,我肚子里的墨水还没芬儿多呢。你们自己起吧,免得我起个笑掉人大牙的名字出来。”
阳凯青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他道:“二叔,这是我闲来无事拟的名字,你帮我们看看,挑一个好的罢。”
艾定国拿过名册,看了半响,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实在不知道要选哪个才好。最后他合上册子,对孙子道:“念哥儿,来替爷爷翻下册子。”
念哥儿听话的随手一翻,艾定国就在翻开的那一页信手一指,道:“就是这个吧。叫少卿。”
阳凯青看他这么儿戏,有点哭笑不得。好在这名册里面的名字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不至于太出了格。道:“行,就听二叔的,少卿就少卿。”
艾定国将名册递还他,一本正经的道:“以后若是再生了儿子,可以叫文卿、慎卿……一直顺着取下去,真是太好了。”
爷俩正可乐,招弟就来请阳凯青,道:“老爷,那个周老先生又来了。周妈妈请老爷过去呢。”
阳凯青忙站起来,道:“二叔你坐,我先去看看,一会儿在回来相陪。”
艾定国点头,问道:“那个周妈妈?就是芬儿的那个奶娘?”
阳凯青笑道:“是她。”定国挥挥手,他就跟着招弟去了前面书房。
周嫂子正独自站在书房西窗下,身子绷直了,稍微有点前倾。手里拿着的帕子都快要被她搅烂了。
阳凯青看见周嫂子极是激动的样子。忙道:“妈妈,倘若他这次凑齐了银子来,咱就不再哄他了好不好?”
周嫂子慌忙摇头,神色很是犹豫。阳凯青道:“认了他,妈妈自然还是跟我们住的。不过是图个亲戚好来往,不至于孤单寂寞罢了。”
周嫂子想了半天,这才点点头。让家人将周老伯请了上来。和周老伯一同前来的,还有周公子。两人站在下手和阳凯青见了礼,周老伯直接就道:“上次夫人许老可说,只要能凑得一百五十两银子,就让小女和外孙女跟小可家去。”
周公子将怀里的包袱打开放在桌子上。包袱里有十两一锭的银锭子,也有几钱的角银子,银子成色不已。另外还有一吊一吊的铜钱。
周老伯道:“现在老可已经是凑齐了银子,还请老爷高抬贵手,放了她们出去吧。”
阳凯青看着银子不说话。那周老伯以为阳凯青嫌银子少,想要反悔。忙从儿子身上拽下个玉佩,摆桌子上。周公子本能的伸手一抓,随即将手紧握成拳头缩了回去,沉默的立在一旁不说话。
周老伯道:“老爷,这些东西已经是合老可全家之力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尽可以买好几个得用的人了。”
阳凯青看了看周嫂子,笑道:“周老伯你请坐。让周妈妈和你们说罢。”说罢就起身离开,留着他们一家三口在书房里慢慢说话。
倒了晚饭时节,周嫂子亲自端了饭到阳凯青两口儿房里,郑重谢了他俩。道:“下午我和梦圆商量过了,只当个寻常亲戚走动罢。寻常我还是住这里,可别想赶我走啊。”
艾芬也替她欢喜,道:“我们这里多少事情能离得了妈妈?就是妈妈要走,我还不让呢。听长贵说你那个弟弟如今就教一个馆,只怕银钱上不那么松动吧?”
阳凯青忙给妻子使眼色。不想被周嫂子看了过去,笑道:“自家的日子自家过。他有多大碗吃多大饭,别想着我接济他。他日我爹吃不上饭了,我自然供他衣食。至于别的嘛,那还真没有。”
阳凯青尴尬的点头,笑道:“是呢。我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周嫂子临去之前,道:“明日我去合艾老爷和老夫人上坟,芬儿,你有什么需要烧的不?”
艾芬想了想,道:“我之前就说去,他非不让。等我出了月子,正好是我娘生辰,到时候我们一同去吧?”
当下商议定,就等着艾芬出月子。
一家人有两个坐月子的。忙得阖府的人团团转。梦圆先几天出了月子,抱着儿子来看艾芬,叹气道:“我先前还和松哥说呢,要是芬儿你生个闺女,就一定要让她给我做儿媳。谁知道你就生了个儿子。”
柳妍在一旁抿着嘴笑。梦圆看见了,道:“笑什么?我这个婆婆不好么?又不刻薄媳妇儿,又不忙忙的给儿子房里头塞人……不如你女儿做我儿媳吧?我保证对她就和亲闺女似的……”
话没说完,她儿子就尿了。梦圆看着身上被尿淋湿的衣衫,柳眉一竖就要找儿子算账。艾芬忙揽住她,啐她道:“你儿子刚几天?你就替他发愁取媳妇,这辈子你就发愁去吧,啥也别干了。等我儿子长大了,随便他,喜欢哪家姑娘我就让他娶哪家姑娘……”说到这里,自家也笑了。她这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是什么。
柳妍报过女儿,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到了陈氏生辰那一天,艾芬早早就起了床。准备好了各色用品,吃过早饭就出发。到了坟头,阳凯青先给泰山、泰水的坟茔四周打扫了一番,坟茔上的杂草也都拔了。
艾芬在坟前的平地上,摆好各色贡品。接着给父母的坟茔上了及捧新土,挂上青,点上蜡烛,拉着阳凯青去一起给父母磕头。
又抱着儿子,给父母磕了头。
回程的时候,艾芬抱着儿子,靠在相公怀里,回过头去看父母的坟茔,心里道:“爹、娘,你们两放心,女儿现在生活的很幸福。”
坟茔边上的松柏无风自动,像是谁笑着回应她一般。
番外一
柳妍(上)
柳妍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名动京师,是如意坊得最响亮的金字招牌。
随你京城里哪家人家办事,如果不请她去唱个曲儿,都要被人嗤笑是乡下人的。如意坊的妈妈也将她菩萨一般的供起来,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先紧着她,等她挑剩了才轮得到其他人。
她还有个小丫头叫依兰,两个人情同姐妹。
哪一日,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
妈妈看她神思懒卷,道:“女儿呀,你不是最爱这金桂吗?昨日听客人说,那大佛寺的后山,开了满满半山头的桂花呢。”
柳妍喜欢桂花,源至于儿时模糊的记忆。曾经有一个女子,很温柔很温柔的待她。只是年岁久了,久得她都记不清那女子的眉目,只记得那女子身上散发的淡淡桂花香。
柳妍带着依兰去大佛寺还愿。绕过庙宇,和客院一墙相隔的后山,果然开着无数的桂花。
柳妍在寺庙写了一个小小的院落,每日下午都去后山走走。
这一日,柳妍拿了个小匣子,去后山采摘桂花。她喜欢桂花,源自于她儿时仅有的记忆。曾经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很温柔很温柔的待她。那个女子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看着大半匣子的桂花,柳妍凑近了,轻轻了嗅了嗅。扯开歌喉唱到:“
花飞时雨残,帘卷处春寒。
夕阳楼上望长安,洒西风泪眼。
几时睚彻凄惶限?几时盼得南来雁?
几番和月凭阑干!多情人未还。”
林子深处传出掌声,紧接着钻出一位年轻的公子,嘴里不住的赞道:“好,好一首《醉太平》!没想到在这山花烂漫之处,还得闻姑娘犹如天籁的歌喉,真乃三生之幸也。”
柳妍本当此处无人,方才敢放声歌唱。此刻看见那公子,不免涨红了脸,道了一个万福,道:“公子谬赞了,小女子当不起。”
隔着重重树枝,柳妍恍惚看见他手里拿着书册,忙道:“原来公子在此读书。小女子无心打扰,还望公子赎罪。”告了罪就抱着小匣回了寺院。
到了晚间沐浴之时,柳妍放发现腰上的荷包不见了。问依兰道:“依兰,你看见我的荷包了吗?”
依兰回想了一下,道:“可是那个万字福寿的荷包?我记得下午姑娘戴着它去了后山。”说完就将柳妍的衣服抖了抖。并没有荷包掉出。
柳妍着急,道:“那就是我落在后山了。”当即起身就要去找。依兰劝她,道:“姑娘,这天都黑了,还是明早去寻吧。”
柳妍咬了咬嘴唇,道:“你去准备灯笼,不找到它,只怕我也难以入睡。”那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倘若是丢了……
柳妍和依兰两人,顺着下午柳妍走的路径直寻了过去。
今夜是满月。
一簇一簇嫩黄色的桂花在月华之下怒放,醉人的清香随着夜风轻荡。两人沉醉在这撩人的夜色之中。
四周万籁寂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依兰突然尖叫起来,指着前方,浑身发抖:“姑,姑,姑娘,你看那里好像有……有鬼!”
柳妍被她吓了一跳,鼓足勇气顺着依兰的手望过去。只见远远的树影下,有一抹淡黑色人影……
“姑娘别怕,是我。”那抹人影从树下走了出来,银色的月光披撒在他身上,泛起淡淡的银色光晕。他的背后,是那深蓝色的苍穹以及皎洁的明月。
柳妍定睛一看,原来是下午遇见的那个书生,拍了拍心口稳住心神。依兰看出来是个人,骂他道:“你这人真讨厌,大晚上的跑这里来藏着做什么?真是吓死人了。”
那书生挨了骂也不生气。径直走到两人面前,伸出手来,笑盈盈地道:“姑娘,这个可是你的荷包?”掌心上,稳稳地拖着一个万字福寿的荷包。
这人怎么能这样看她?柳妍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依兰一把抢过来,道:“你这个登徒子,老实交代,我家姑娘的荷包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书生答道:“下午小生在这里拾到这个荷包。想到这里除了姑娘再无人来,就猜着荷包定是姑娘之物。小生怕姑娘失了心爱之物难过,就再此等姑娘还头来找了。”
柳妍听了,抬头问他,道:“这么说你一直都守在这里不曾离开了?”
“半步也不曾离开。”那书生自嘲地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道:“肚子啊肚子,今天你陪我见到了如此佳人,也算是你有福气。”
怎么是这般轻薄浪子?
柳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着恼,嗔了他一眼,拉着依兰回了房间。
第二日晨起,柳妍还不曾梳头,就听见隔壁院子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使了依兰去看,回来笑着回话道:“姑娘,原来是昨日那个呆书生正在读书呢。”
柳妍一笑,可不就是呆书生么?拾了个荷包,巴巴的等着人回去寻。要是她不回去,难道他还要等一夜不成?
依兰奇怪,道:“姑娘,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病了?”忙忙的就要收拾东西,道:“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姑娘要是真病了,妈妈还不得揭了我的皮。”
柳妍看着桌子上的自带的点心,对依兰道:“你将这碟点心拿去给他,谢谢他昨日将荷包还我。”
依兰人小,姑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端着点心去了,半响才回来,笑道:“姑娘,那个董公子虽然呆头呆脑的,却甚是有趣。”
到了下午,柳妍收拾了东西准备家去。谁料又下起了小雨。俗话说,下雨留客天,柳妍咬着嘴唇,打算再寺庙里再住上一夜。
傍晚时分,有人敲门,依兰将门打开,一看是董公子,笑道:“呆书生,你来做什么?”
董公子手里拿着白瓷小碟,道:“小生,小生特来将此物物归原主。”双眼去只在屋里寻柳妍的身影。
依兰接过碟子,董公子却不松手。半响,依兰跺脚,道:“呆子,你不是来还这碟子的么?”
董公子这才发现,他的手正紧紧握着那碟子的一段……顿时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
柳妍在屏风后看见他尴尬,心内不忍,忙道:“依兰,来者是客。还不快去沏杯茶来。”依兰答应着下去,捧了两倍茶上来。
番外二
柳妍(中)
“姑娘,今日回去吗?”依兰站在台阶上,在台阶沿儿上蹭了蹭鞋上的泥。手里捧着一盒寺庙里给客人备的素斋。
柳妍正咬着嘴唇,手里拿着一个香囊轻轻摩挲,望着窗外的金桂花吃吃地笑着。道:“收拾东西,咱们下午就回。”
依兰将素斋放到桌子上,道:“这雨连着下了好几日。虽是停了,山路却不好走呢。”
柳妍此刻归心似箭,嗯了一声默默吃饭。依兰又道:“那些公子哥儿真是吃饱没事儿干,竟然拿姑娘来打赌!”
柳妍皱起眉头,轻声道:“说这些做甚?吃完饭好收拾东西。”
依兰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姑娘,董公子走了?”
柳妍想到董公子,涨红了脸,点了点头。她和董公子的事情并不瞒这依兰。两人相知、相恋已经一年还多,昨日……昨日董公子已经向她提亲了呢。
依兰看她满脸红晕,笑道:“姑娘可算是终身有靠了呢。这董公子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也有文才,最重要的是,他对咱们姑娘好。”
柳妍已经是羞红了耳根,敲了依兰的脑袋一下,道:“我看上他不为别的,只为了一个孝字。”说完了就吃吃地笑,懂孝顺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到了下午时分,柳妍辞别了庙里的僧侣,又添了些许香油钱。带着依兰下了山。
山路果真不好走。主仆两人刚走到半山腰又下气雨来,只得到前面的积善亭稍作休息,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不一会儿,亭子里又进来一个躲雨的年轻公子。随行的还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狼狈地站在亭外,衣裳已经是湿了大半。
那公子对柳妍施了个礼,道:“姑娘再此避雨,小生本不应打扰。只是这雨甚大,周围又再无其他逼雨之处,事急从权,还请姑娘你多多赎罪。”话说得彬彬有礼,只两只眼睛在柳妍身上滴溜溜打滚。
柳妍身上青莲色的罩衫也是半湿,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柳妍侧过身子不肯受礼。她身上青莲色的罩衫也是半湿,贴在身上,不仅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还隐隐透出里面明绿的抹胸。她见那人眼神只在她胸前打转,就有点不喜,转过身去,只给他一个背影。
只是此积善亭本就是善心人士捐建,以便上山拜佛的人中途鞋脚。柳妍也没有道理拦着他,不让他进亭子来避雨。
依兰看那两个家人站在亭外淋雨很是可怜,道:“姑娘,那两个大哥好可怜。不如让他们也进来避雨吧?”
柳妍待要开口说不。那人已经是一脸的惊喜莫名,道:“柳姑娘,真的是你!在此积善亭得遇柳姑娘,我吕宝良真是三生有幸也。”挥手让那两家丁进来,道:“柳姑娘开口,你们两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柳妍往边上让了让,心里恼怒这个登徒浪子。这亭子本不大,柳妍和依兰站了一隅,此刻再来了三个人不免显得有些拥挤。
时至傍晚,那雨却越下越大。柳妍皱着眉头,对依兰道:“这雨只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了,不如我们暂且先退回庙里,等明日雨停了再走吧?”
依兰点点头。亭子里的那个吕宝良和家丁嘀嘀咕咕的同时,总是拿那种不老实的目光打量姑娘,只怕再呆下去会生变。
两人打定主意正待走。吕宝良侧身拦住,道:“柳姑娘,别忙着走嘛。”伸手就要去抓柳妍的手。
柳妍又急又怒,呵斥他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你眼里还没有没有王法?”
吕宝良自以为潇洒地笑了笑,道:“你又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妆什么妆?”一面说,一面朝两个家人使了使颜色。
那两个家人一人拦住柳妍的去路,一人捉住依兰。吕宝良嘿嘿的一笑,将柳妍逼到角落里。
柳妍放声大叫:“来人啊,救命啊——”
吕宝良捉住柳妍的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涎着脸道:“叫吧,叫吧。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怕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柳妍和依兰两人死命挣扎。依兰一口咬在那家丁手背上,那家丁吃痛,招呼着另外一个道:“这小娘们儿还挺辣!”
吕宝良看着柳妍,意有所指道:“辣?我就喜欢辣的。辣的才够劲儿,不然木头美人儿抱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柳妍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遇见这种事情除了喊救命之外,别的通不会。那吕宝良又只当她的叫声能增加情趣,也不理会。
吕宝良一把撕开柳妍的罩衫,露出里面明绿色的花开富贵的抹胸,以及一节雪白的胸脯,极是香艳。吕宝良瞪圆了眼睛,摸了一把,赞叹道:“啧啧,不愧是龙河上数一数二的花娘。”
正要扯裙子,远远来了三个人,呵斥道:“住手!”那人急步而来,一路走一路呵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就胆敢调戏良家妇女?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吕宝良站直了身子,见来人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两个随从也才十五六,看上去甚是单薄。挑了挑手指道:“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啊。”指着地上的依兰,道:“不然那就是你们的下场。”
来人并不怕邪。来人扫了一眼柳妍,见她衣衫不整,忙移开视线。又让随从将衣裳脱了,扔到柳妍身上。
柳妍见机,慌忙求救道:“公子救我。我愿以白银千两相谢……”
来人也不看她,对那吕宝良道:“这闲事我要是管定了呢?”
吕宝良一仰头,那两个家丁就将来人围了起来。吕公子将指关节揉的咯咯直响,道:“既然你非要管,那就要相当的准备才行。”
来人伸手一指。远远的山顶下来一群和尚,正冒着雨朝积善亭走过来,道:“我自然是有相当的准备了。”
那两个家丁见了,忙问公子,道:“公子,这怎么办?”
吕良伟狠狠地瞪了来人几眼,又看了看那群和尚,最后啐了一口,对家丁挥手,道:“走!”和两个家丁冒着雨走了。
和尚来了之后,柳妍和恩人一同又折返回寺里。
晚饭过后,柳妍过来道谢道:“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那人慌忙侧身,道:“柳姑娘,你先别着急谢我。”柳妍径直拜了三拜,问他道:“公子,尊府在那里?他日这千金是送到哪里好呢?”
那人摆手,赧然道:“柳姑娘,这银子我也不要你的。只求柳姑娘将那香囊借我用几日可好?”
柳妍怔了一下,解下腰上的香囊,看着香囊道:“公子是不是合人打赌了?”
那人不好意思挠了下后脑勺,道:“是。”
柳妍道:“其实这香囊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这香囊里装的干桂花……不若明日,我将这干桂花拿出来,将这香囊送你吧。”说道此,柳妍笑了起来,想起董公子为了替她收集干花,费了多少时日,多少心血。
那人嘿嘿一笑,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番外三
柳妍(下)
今日是董公子生辰。
也是柳妍嫁给他的第二个月。
柳妍很早就起床,忙了整整一日。只为了让他和他的朋友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酒过三巡,席间一位苏公子道:“董兄,你这妾纳得可真是不差。”
另一个万公子道:“可不是不差怎地!哪家的小妾带着这么多嫁资进门?董兄这哪里是纳妾?分明就是将一箱一箱的有银子抬进了屋。”
董公子听得人提及柳妍的嫁妆,话里话外都隐含着他是吃女人饭的,心里就老大不快活。
那成想这起子人喝醉了,嘴里什么话都敢说,道:“董兄,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你纳了这么一个美妾,还不叫她出来让我们众兄弟也见见?”
董公子想到柳妍之前是如意坊最当红的小唱。在座的人不说全认识她,起码也有一半认识她。拒绝道:“也不过是区区妇人而已,不看也罢。”
那些人哪里肯答应,道:“董兄不会这么小气吧?不过是见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般藏着掖着,难道那小嫂子见不得人不成?”
这话却是踩到了董公子的痛楚。见他久久不开口,一位好事的公子自作主张,吩咐管家将柳妍请出来和众人相见。
柳妍正在厨下看人做菜。听闻董公子唤她,慌忙回屋换了衣裳,出到饭厅和众人见礼。柳妍见董公子脸上不大快活,知道他不欲叫她抛头露面,只见了礼就要告退。
席间已经有人将柳妍认了出来。那些人面色古怪,只是不提这事,只想着混过去大家都不伤了颜面也就罢了。那知就有一个吃醉了酒的二愣子,直接叫了出来,道:“呀,这不是如意坊的柳妍姑娘嘛!董兄你好福气啊,多少人想摘的花儿,偏就落到你家。”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变了颜色。
柳妍仓皇离开,众人也不换而散。
董公子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回屋,想到柳妍和他在一起时并没有落红。心里就怀疑柳妍是不是早就和人有染,不然缘何肯倒贴他?
柳妍亲自沏了一杯好茶给董公子,自家坐到了他对面。心里却是极希望他能相信她,她岁出生烟花巷,却从来不曾委身与谁。
董公子喝了一口茶,心也慢慢柔软下来。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再从新买个宅子吧。这事儿等过几年大家都淡忘了,也就好了。”
柳妍顺从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无比的苦涩,他依然不肯正视这些问题。
这不是搬家就能解决的。他心里不愿意接受她的过去,看不起她的以往,即便是搬十次,百次家,只怕也是枉然吧?
很快,董公子就看上了一间大宅子。两人收拾了东西搬了进去,又新买了不少家人,俨然就是一个大户人家了。
搬家之后,柳妍镇日只在二门以内活动,却也过得不甚安稳。
相爱容易相处难。
董公子几次乡试失败,脾气越来越乖张。再也不是当日拾着一个荷包就肯傻傻地呆在原地等失主前来找寻的憨厚书生了。
柳妍开始努力地改变自己。董公子不喜欢她再唱歌,她就再也不唱;董公子不喜欢她那些姐妹,她就再也不来往;董公子说女子应该精通厨艺、女红,她就努力学习……
她以为只要她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她终究能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
谁知道磨难才刚刚开始。
两年后,当她的绣品已经让府里的老娘赞叹的时候,由她单方面维持的恩爱表象崩塌了。
依兰死了。
依兰是上吊死的。
柳妍替依兰换寿衣的时候,发现依兰贴身传的小衣上,写了满满一封血书。字里行间满满都是对董公子的控诉。
讽刺的是,此刻柳妍怀孕了。
柳妍怀着很复杂的心情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董公子。
董公子听了不喜反奴。矢口否认这孩子不是他的,并以她不守妇道为由,将她和丫头小红赶出了董府。
哀莫大于心死。柳妍病了,病的很严重。
就在柳妍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义兄阳凯青找到了她,并将她接到阳府居住。
在阳府,每个人都对她很好。
只是苍天不开眼。义兄这么好的人家,居然被人陷害,关入了大牢。柳妍背着人偷偷去找昔日姐妹,希望能救义兄出狱。
在醉蓬莱,柳妍再次遇到董公子。董公子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看着董公子被人揪着耳朵拎出去,她不仅不心疼,反而还有莫名的快意。
原来她真的已经放下了。
接下来,她又生了女儿小妞妞。
董公子的家产被一个女人骗的精光,找上门来。柳妍看着他,只觉得他虚伪、薄幸得令人厌恶。再也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义兄搬家回芙蓉城。柳妍也跟着一起到了美丽的天府之国。
有一天,嫂子艾芬捏着一张大红烫金的礼单,问她:“柳妹子,这个张帐房愿意以八抬大轿,抬你入门做妻,你答应不答应啊?”
柳妍羞红了脸,跺脚进了里屋看女儿妞妞、嫂子的儿子贤哥儿、梦圆的儿子瑞哥儿玩耍。支起耳朵听这外面的谈话。
屋外,艾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梦圆,我看这柳妹子肯定是不喜欢这张先生的,不然怎么吭也不吭一声就进屋了呢?”
梦圆也道:“既然柳妹子不喜欢,那赶紧回了他吧。让他趁早死了这份心,咱们柳妹子才貌双全,让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好,我们一起去吧。”屋外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走路的声音,掩上门的声音。
柳妍慌忙跑出门去,刚到门口,门后就站着两个嬉皮笑脸的女人。打趣道:“柳妹子这么着急做什么?莫非是要亲自去拒绝张先生不成?这样不大好吧……”
柳妍羞红了脸,道:“嫂子,你们别去和他说。”
艾芬和梦圆两人相互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他?那个他?是不是她?”
柳妍捂着脸,道:“你们两就知道取笑我!”艾芬拉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我去和你哥商量,你这门亲事一定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才行。”
柳妍低下头,嘴角飞扬起来。
幸福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番外四
阳少卿狠狠地瞪着努力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正常一点。他实在是快要气疯了。
今日风和日丽,绿草茵茵,他约了依依姑娘游湖,本想趁此机会表白一番,谁料刚进入一点状态,就被那两个女魔头破坏了。
他的初恋,初恋啊!他老娘说初恋是最美好的,生生被人为的破坏了。
于慧、于蓉两姐妹看着各自手上的半截子衣袖,又看了看阳少卿裸露在外的胳膊,心里默数到三,转身撒开腿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逃窜。
“小丫头片子,给我站住!今天我再让你们好过,我,我就不姓阳!”直到两个丫头各自逃开了,杨少卿才意识到自己当街被两个小丫头调戏了,裸露的胳膊被早春的风一吹,微微发凉。
依依姑娘站在一边,看着这几个人瞎闹,颇有点哭笑不得,怕阳少卿恼了,不好直接笑出声,于是微微抿着嘴角低下头,轻轻颤抖的双肩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阳少卿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一想到今天的告白算是彻底泡汤了,心里万分着恼,恨恨地在心里啐了一声,拔腿就想去追回两个丫头片子教训一顿。
于瑞之慌忙上前将他拦住,道:“少卿,别这么小气了,和她两个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不说还好,一说阳少卿更是火大,撑大一双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议道:“我小气?”上下打量了于瑞之一眼,道:“她们两该不是你请来故意搞破坏的吧?不然怎么这么巧,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于瑞之一脸无辜,道:“哪能呢?你约了依依姑娘的事情又不曾告诉我。我们来这里碰到你们两,也纯属是有缘,有缘。”
说有缘,眼睛只看着非烟姑娘。
阳少卿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喂,你看那儿呢?”于瑞之看着非烟已经入了神,那里看得见他的手指。
阳少卿的怒火蹭蹭蹭就上来了。依依一看情况不对,也不敢在边上看戏了,忙道:“少卿,你怎么了?别发火好不好?”
轻柔悦耳的声音,好比天籁一般,霎时间浇熄了阳少卿的怒火。让他百炼钢化做了绕指柔一般。
阳少卿连连摇头,没事人一般,道:“没事,没事。依依,我现在般模样只怕是不能陪你游湖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吧?”
于瑞之慌忙道:“少卿,你还是自己先回去吧。依依难得出来一趟,不如我再陪她继续游湖好了。”
依依看了看烟波浩渺的碧水湖。远处行过来一个小竹筏,竹筏前端站着一只鱼鹰,一个肚大口小的竹楼,中间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那少年手拿着一根碧绿的竹竿,挽着裤腿赤脚站在竹筏上。黝黑的脸旁上不知是汗珠还是水珠,迎着灿烂的阳光,晶莹剔透。少年的歌声唱朴实动听,非烟盯着他的脸,脸色微微动容。
那少年撑着一根碧绿的竹杆,唱着渔歌,由远及近,慢慢地走了过来。众人这才看见少年的身后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坐在一张小矮凳上,也学他唱歌。脸上的笑容,比那春花还要明媚几分。
阳少卿和于瑞之顿时变了脸色。阳少卿吼道:“艾念昌,你做啥呢?你不要命也别拖着我妹妹!”
于瑞之已经是上前揪着那小姑娘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上岸来,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只有绣花鞋和裙摆稍微有点湿,方放下心来,道:“非烟,你别这样吓我好不好?”
非烟轻柔的点点头,笑得仿佛春风拂过树梢,花苞绽放一般风情无限。阳少卿不甚放心,将妹妹拉过来又检查了一遍,方放下心来。
阳少卿、于瑞之两人现在连成一团,一致对外,将艾念昌拖上岸,举着拳头道:“好哇,亏我爹娘他们总夸你懂事,你就这样懂事的?居然敢带着妹妹划竹筏子?这湖虽然不大,水这么深,你就不怕出事情?”
非烟忙道:“哥,我会泅水。”然,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阳少卿本来心情就不好,于慧、于蓉两人跑得踪影全无,他正愁没个出气筒呢,如今有个人送上门来,岂能放过。于瑞之则是打翻醋坛子,两人齐齐撩起袖子,摩拳擦掌地就要朝艾念昌身上招呼过去。
那拳头都招呼到了艾念昌身上。艾念昌心里有愧,也不反抗,由着他们打。
依依姑娘看了半响。知道他们这打闹下隐藏的是坚不可摧的感情,道:“少卿,瑞之,起风了,我先回去了。”
阳少卿、于瑞之两人正那忙着和艾念昌算账。口头含糊不清地随口答应着,也不回头看她。依依走了几步见没人追上来,拉着丫鬟远远走开。
于慧、于蓉两姐妹并没有走远,只寻了个地方躲起来望风,远远地发现怒火已经转移,也忙不迭地走回来。阳少卿看见她两,这才如醍醐灌顶,想起他原定于今天的告白,想起依依姑娘!只是他四处寻找,哪里还有佳人的踪影?
只有于慧、于蓉相似的两张脸在面前晃悠,阳少卿怒地上前一手拽一个,教训起来。
于瑞之看妹妹吃亏,顾不上艾念昌,一手拦着护着一个妹妹,和阳少卿卯上了。
剩下艾念昌和非烟两人,看看左右已无事,便又上了竹筏,慢慢地划走了。
艾念昌有点不安地道:“不会真的闹起来吧。”非烟小脸上带着酡红,拿起帕子想给艾念昌擦擦汗,帕子刚递过去又缩回了手,小声道:“没事的,他们几个哪天不吵架?越吵越分不开的,倒是你,刚才可打疼你了?”
艾念昌无所谓地摇摇头,和非烟相视一笑,两人照旧悠闲地乘着竹筏,渐行渐远。
依依姑娘其实走得不快,转过街角的时候还故意停下来在旁边的铺子里闲逛了一会儿,可惜左右都等不来阳少卿,脸上不由地就显出几分失望。丫头懂得自家小姐的心思,不悦道:“这阳少卿真真是个呆头鹅!他今天约了小姐到底是做什么来的?竟然只顾着自己打闹。”
依依姑娘轻轻叹口气,丫头便转了语气道:“小姐别恼啊,依奴婢看阳少爷对那两姐妹实在是无意的。”
依依姑娘不语,过了半晌才幽幽地道:“只怕她们是青梅竹马不自知。”说完却自己轻笑了一下,恍若无事一般,拉过丫鬟的手一同回了醉红楼。
而街头的另一边,阳少卿和于瑞之几个人正吵地不可开交,直到一个管家急急地赶来,对阳少卿道:“少爷,老爷在喊你呢。”阳少卿方罢了手,抛下梦圆的三个儿女,一溜烟地向艾府跑去。
阳少卿的第一次告白,彻底失败。
番外五
杨磊-回头太难
“……这帮设计院的龟儿子们!画个施工设计图到处都是错的,害老子……”
工地上的临时办公室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蓝色夹克的工人。
“咳咳,”见满屋子的烟雾,穿蓝色夹克的工人骂到:“格老子的,那个龟儿子抽这么多烟!想呛死那个说……”话没说完,就看见烟雾中的杨磊,愣了一下,都这么晚了,杨磊怎么还在办公室?
工人将手套摘掉,扔到一旁的简易办公桌上:“杨工,你囔个还没回去?听他们讲嫂子这两天要生了啊。”
杨磊沉默了一会儿,举着手上的半支烟,随口答道:“马上,抽完这支烟就走。”
对于杨磊的事情,工人们私底下多少少也议论了一些,所以穿蓝夹克的工人也有些了解。每次见杨磊都像火烧屁股一样赶回去守着还没出生的儿子,工人们都笑话杨磊以后一定是个儿奴。
那今天杨磊是怎么了?
工地上也没什么需要杨磊盯着的活儿,为什么杨磊不回去守着儿子,反而在这里抽烟?
“那我走了啊,我老婆还等我回去吃夜饭。杨工,你也早点回去哈,免得嫂子担心。”穿蓝夹克的工人觉得杨磊再怎么不对劲,也是杨磊家的事,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是早点儿回去。
工人走了以后,杨磊并没有像他说的,抽完那半支烟就走。
天渐渐黑了下来,杨磊依然犹如雕塑一般,木然地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满地的烟头,满屋的烟雾。
回家?他一点也不想回那个脏乱的房子,他觉得他很累,那种累是从心里发出来引发全身的累。
不只是因为迎接他回去的是满屋子的脏乱、怀疑、抱怨。
怀疑他,是不是和别的女人鬼混去了,每次他都要解释半天。
抱怨他,她又看上了什么,却没有钱买,每次他都只能沉默。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做洗衣、做饭这样的小事是这样的累人;原来把屋子打扫的纤尘不染,需要耗费那样大的精力和时间。
这些他都能忍受,为了他的儿子,他什么都能忍受。所以他忙完工地的事情回家后,洗衣、做饭,收拾屋子。虽然他偶尔也有怨言,但是一想到他的儿子,他便干劲十足。
当初为了知道周媛媛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他还特意拖了无数关系,花了不少的钱,才从一个小镇的B超室外得知是男孩儿。
正是这个催化剂,让他下狠心甩掉了大学毕业之后就陪他一同吃苦的女朋友苏琴。
他觉得他没有错,谁让苏琴跟他几年来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呢。
只是他没想到苏琴死了,在得知苏琴死了的消息后,他只觉得无比的轻松:房子,财产,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除了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冷。
所以他很快地将房子转手换成现金,然后又和周媛媛在另外一处地方重新买了一套房子。
他永远都记得,苏琴的父母和妹妹前来找他,指着他鼻子骂他生儿子没屁眼的话。
他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为何,只是这话一直被他当做是笑话来听,他有儿子,他的儿子每项检查都很健康。
他并不觉得他有多坏,推人落水看笑话,不过是世态常情。他也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话,正如郭德纲的相声所说: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他也一直相信,凭他的本事,他很快就会发达……虽然现在,他已经拖欠了工人半个多月的工资……
“老公老公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恶俗的电话铃声响起,杨磊第一次没有接周媛媛打来的电话。
铃声持续不断的响起,屏幕在黑暗中不停的闪光,杨磊拿过电话来,按下接听键:“喂。”
“你怎么还没回来?你儿子都饿了……”
剩下的半截话被杨磊掐掉了,无非是,怎么晚了还没回家,是不是又和那个女人鬼混去了。
过了没一分钟,电话铃声又再次响起。杨磊想也不想,关机。
儿子?哪个龟儿子的儿子!
杨磊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张化验单,用打火机点燃了它们,跳跃的火光,很快就将这几张化验单化成了灰烬。
他回想起下午大夫斩钉截铁地说:这个病,目前国际上都还没有攻克的办法,在这个病攻克以前,他根本不可能有儿子。
那,周媛媛肚子里,他的儿子哪里来的?
他苦苦坚持的信仰,就这样轻易被推翻。
杨磊将最后一根烟头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拿上外套,走出工地。
也许是烟抽的太多,他的脑袋不免有点昏昏沉沉。
“吱——”
急促的刹车声,是杨磊在这个世界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他终于解脱了。
在他意识散去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一张恬淡微笑的脸,是她吗?
他想告诉她,他很后悔,他的后悔,只是因为他错过了她,其实他,爱的一直是她。只是他被执着,蒙蔽了眼睛。
只是,世界上有后悔药吗?
没有。
番外六
天刚蒙蒙亮。
艾芬睁开眼睛,坐起身子就要起床。阳凯青伸手搂过她,道:“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梦圆家的两个姑娘今儿抓周!只怕来的客人不少,我得早起帮忙去。”艾芬转了转颈脖,言语之间不乏羡慕。
阳凯青也翻身坐起,将她衣裳拿到手里,道:“那也还早呢。再睡会吧?你不是羡慕梦圆有两个女儿吗?咱们得多努力啊。”
梦圆嫁给于松四年生了三孩子,这只能说于松太能干了。可是就连柳妍,这刚嫁出去不半年,肚子就鼓了起来。
他这么勤劳,这么多年和妻子也就贤哥儿一个孩子,真是让他情何以堪啊。
艾芬摸着肚子,对他吹了口气。他就躺到床上,张开双臂,满心希望妻子投入他的怀抱。
艾芬偷偷看了他一眼,霍地翻身下床,笑道:“我去看看贤哥儿,你要睡自己睡吧。”打开柜子找衣裳。
阳凯青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她捂着肚子道:“小心点儿,摔着我女儿你拿什么赔?”
“你那有什么女儿?”阳凯青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艾芬搂着他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阳凯青顿时瞪圆了眼睛,道:“真的?”
艾芬将头靠在他胸前,点头道:“应该是,我已经是两个月没有换洗了。”阳凯青极是快活,将妻子轻轻放在穿上,道:“那就更应该多休息一会儿了,一会儿我去请大夫来诊脉。还有,今天不准你太累,知道不?”
阳凯青杂七杂八,有的没的叮嘱了一箩筐。正说到兴头上,门被敲响了。传来贤哥儿的声音,道:“娘,快起床,今天蓉妹妹和慧妹妹生日,快起来。”
阳凯青懊恼着将门打开。滚进来一个小小孩儿。也不看他,直接爬上床,抱着艾芬就扭股糖一般地撒娇。
阳凯青无奈地拎着儿子的后备,将他提溜到地上,道:“别闹你娘,出去玩儿去。”贤哥儿不理他,又顺着床尾爬上了床。
艾芬看相公眉都竖了起来,连忙报过儿子,对儿子道:“先去洗脸,一会儿娘给你炸春卷吃。”
好容易将儿子哄走了,阳凯梓双手抱胸,叹气道:“真是越大越淘,赶紧给请个先生,不然就送到学堂去。二叔家那个念哥儿,不过是大一岁多,又乖巧又听话,还懂事……”
“行了。”艾芬起身,道:“那就送他上私塾去吧。”
阳凯青又有点心疼儿子,道:“再看看吧。咱们这么几年也教了他不少字,没个好启蒙先生只怕也压不住他呢。”
刚将早饭摆上桌子,梦圆带着奶娘,抱着双胞胎女儿过来,身后还跟着睡眼惺忪的大儿子瑞哥儿。
阳凯青取笑儿子,道:“儿子,你的蓉妹妹和慧妹妹来了,你躲什么呀?”
贤哥儿想到两个鼻涕虫就头大。一手拿着春卷儿,一手拿着筷子,低头使劲吃饭,只装听不见。
刚吃过早饭,周老伯带着儿子就先来了。
艾芬招呼家人将大花厅腾出来,铺上长毛毡子,摆上各式抓周用的东西。贤哥儿将小时候的木马扔了进去,瑞哥儿也将自己心爱的小木抢放进去了。
柳妍挺着大肚子,带着女儿妞妞回来。妞妞就仍了一把小算盘在里头。
抓周正式开始,梦圆将主角抱出来,放到毡子上。
一群人就围着蓉儿、惠儿,给她两加油,让拿算盘的,让抓毛笔的,让她捡书本的,让她取大葱的……一个人一个心思。
蓉儿最贪心。四处看了看,抓着盘又看见玩具,拿着玩具又看见小木马,捡来过来挑过去,最后颤巍巍站了起来,跑到贤哥儿跟前,一把抱住他一条胳膊不放手了。
惠儿见姐姐抓着贤哥儿不放,也将手里的书扔下,去抓住贤哥儿个另一个胳膊,也不放手了。
屋子里众人都呆了。
这抓周抓个大活人,有什么寓意?
艾芬和梦圆两人慌忙上前,一人抱一个想将两个孩子抱下来。两个孩子就和约好了似的,死不松手。
贤哥儿哭丧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两个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