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开运四年,丁未年开春,辽帝耶律德光在东京登基,自称中原皇帝,因银饷不继,加重赋税。然不久,中原民众不甘辽残暴苛政,纷举义旗。
耶律德光仓惶北逃,病逝于途中。南方威胁大减。
此后不久,越国皇帝钱佐薨,举国哀痛,皆言天下安定,弥勒佛功成西归。
同年,其弟钱倧登基继位。后为忠于钱佐之大将胡进思、胡庆父子废,改立新帝,改元乾佑。
同年,一艘越国商船驶往流求,船上站着一对璧人,把从海面上冉冉升起的朝阳给比了下去。
……
那女子问道:“你明明都要断气了,干嘛又醒过来?”
“不是你说的吗,凡事都有例外。连莫回头都有例外,朕要是再不醒来,怎么对得起你。”
“朕?”
“哦。呵呵,不对。”男子搂了搂女子的肩头,“皇帝已经死了。”
“听你的口气,似乎有些不舍?是不是不甘心就这样把皇位给循王?”
男子笑了,“不,他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因为他能放下自己的情爱。”
“哦?”那女子抿嘴而笑,“这么说你没有放下情爱了?”
那男子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子却不依不饶起来:“你心里头是没放下哪段情呢?”
男子无奈地看了女子一眼,似是想不到他身旁的女人居然喜欢翻旧账,感觉自己上了贼船似的。
女子见男子这副模样,再不纠缠,挽着男子的手臂,哧哧笑了起来,“不说了,不说了。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呢,为什么只有钱倧能看出机关秘密,而你、我,对着那幅壁画看了那么久都没有猜透呢……”
……
我怀里的钱佐已经没有了温度,我抱紧他,试图让自己的身子可以再给他一丝温暖,让他的心脏能够重新恢复跳动。可是他紧闭着双目,那双如月儿般明亮的眼珠子再看不见了。
他的眼角带着湿湿的痕,他一定很不甘心自己就这样睡去,对么?他说他觉得死在我怀里很好,可是他也幻想过我和他若能长相厮守在一起,一定也很美好吧。
身后的钱倧却突然对我说道:“你们看,这里有幅壁画!”他调转头来,我泪眼以对。
钱倧指的是那幅壁画,他不说还好,可火光照耀在画中王妃那张桃花灿烂的脸庞时,我心中如刀割一般。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画中的夫妻是怎样的令人羡慕,他们能够风雨与共,能够白头偕老,他们生死相随的爱,不离不弃的情固然可贵,可是世间又有多少对爱入骨髓的痴男怨女想要不离不弃,却不能如愿的。相比而言,他们令人艳羡的不是对对方的爱,而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
钱镠戎马一生,每一次都能保全而回见他的王妃;王妃得了重病,偏巧又得了血伏参,误打误撞把自己的病给治好,没有离钱镠而去。这不是上天的眷顾又是什么?
我冷笑,他们把他们的故事留给世人,是要世人见证他们的爱还是要让世人哀叹自己的不幸?
可不就是上天的捉弄么?为什么钱佐和我,明明刚刚把心结解开,就需要一同面对死亡?为什么让我和他经历了那许多的磨难到最后却连那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为什么让我穿越了千年,好容易又有了爱的感觉,一切又要烟消云散。
难道是因为我们生不能理解对方,便要让我们死在一处么?难道这就是我和他最好的结局?
我的心如死了一般。就和钱佐的身体一样冰凉。
“你看!”钱倧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已经有了两个死人,丝毫没有介意我和他也将在这里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忽而对我说道:“你看这女人手中拿的花,你看!这花是个活的石块!你有没有注意这里的莫回头,和别处的有些不一样。一般来说莫回头一下,是甬道的整体倒塌,都是碎石,而这里则是一整块大石渐渐合拢,这里可能另有玄机!”
我迟钝地转过头去,看着钱倧所指的地方,那是一块多出来的石块,可那又如何?
钱倧眼里闪烁着光芒:“你想不想出去,这里说不定还有一条出去的路!天无绝人之路啊!”钱倧琢磨着那块石块,他后悔了,他不过是逞一时之气,不想让钱佐猜中他的想法,所以一气之下跟了进来。
但意气一过,见着我与钱佐心灰意懒,却又激发了他内心里的潜质,坐在这里等死,对于好强的钱倧来说,是一万个不甘心的。
他不像慕容楚风,他不怕死,可是不愿做个等死的懦夫。
只是出去的路?怎么可能,莫回头一下,外面的人永远进不来,里面的人也绝对出不去。再说,出去又如何,能让钱佐活过来吗?
“钱佐死了。”我抬眼看着一脸兴奋的钱倧,我的眼神一定就跟干冰一样,让他雀跃的心顿时没了生气。我听着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钱倧呆呆地站在那,半晌又调转头去看那朵栩栩如生的花儿。
“钱佐死了,就算能出去又怎样?”
钱倧忽然走过来,在我身旁一跺脚,扬起的灰尘呛得我直咳嗽,“我还以为你多有见地,也不过跟其他的蠢女人一样!他要是真死了,也不希望你陪葬。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就没得救呢?他要是一直呆在这,没有大夫,没有灵药,那确实是必死无疑!”
有救?活过来?钱倧的话就好像一支利箭戳入我的胸膛,让我死去的心陡然又垂死跳动了一下。我看了一眼钱佐,出去就有救?是啊,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连他身重剧毒,找不着解药,我都没有放弃,现在我怎么就心灰意冷了?就算他的身体渐渐冰凉,也不能说他已然死去。出去就有希望,出去就有机会。
我心中一悸,我甚至感觉到钱佐的脖子上还有脉动,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的死去,对不对?
或许他还有救!就像我对钱佐所说的,这世上凡事都有例外,我怎么能就这样断送了希望?!
“出去,我要出去!”已经崩溃地我忽然对钱倧说道,与其说我是对钱倧说,不如说我在自言自语。
这一刻求生的愿望竟然是那样的强烈,没有谁是甘心死去的,我不要死,更不要钱佐死。老天爷让我穿越了千年,不会只给我这样一个遗憾的!
钱倧看了一眼我,看了一眼钱佐,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笑。他在笑什么?是笑他的解脱,还是对我和钱佐的嘲讽?
他终于一咬牙,再不犹豫,伸手把那块代表花蕊的石块拔了出来。
晃动。
水晶宫再次开始剧烈的晃动。
那摇晃的湖光透过来,简直要把我的心给灼烧。
甬道的石块居然如同掩上时一般缓慢地朝两边开启,直到又变回进来时候的原样,原来所谓的莫回头是可以回头的!
我刚刚干涸的泪又迸发出来。我看着怀里的钱佐,难以抑制住心底的激动:“皇上醒醒啊,例外,你看到没有?又一个例外啊!连莫回头都可以有例外,还有什么不可能呢?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可能?
你醒来吧,咱们可以出去了,咱们可以过渔夫的生活啊,可以和孩子去九仙山了……”泪滴落在木人之上,和着血,绽开着花。
“你答应我的。一切都不迟,就算我和你不是一个时空又怎样,你看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个例外,有那么多个例外啊……”
我哭着,抱着钱佐的手又紧了几分,直觉得甬道里的风吹拂在我的脸上,怀里的钱佐一定也能感受到吧,等待着我们的,是新的生命……
外篇
原来万事皆为空(一)
我头顶的这块石砖,有着一个令人却步的名字,莫回头。一旦启动,就回不了头。就像我一样,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就再回不了头了。
泪沿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淌,明明是夏日,我却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浸泡在冰水之中。只因为我手中的那棵血伏参。
原本应该透明晶莹如水晶的血伏参,此时却长满了白色的长毛。原来传说中的神物也会腐化,原来传说中的千年血伏参也和寻常的人参没有什么两样。
当初太祖皇帝修建了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就是为了安置这样一枚仙参,他动用了越国最好的石匠、玉匠,请了天下最好的画师,找了越国最优秀的机关能人,花费了无数的金银,想要让千年血伏参能够永垂不朽,想要让血伏参永葆越国的万代基业,也向后世之人展示他与王妃的那段佳话。
可是,地宫虽在,躺在白玉案上的血伏参却已经腐化,血伏参失去了功效了。即便它有着诸般的神奇,即便他也许曾经能救楚歌的病,可是现在这不过是一块朽烂的人参。
更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奇的人参,有关血伏参的一切,或许原本就只是一个谎言。
谎言?我苦笑。
不是么?就同合欢环一样,当初太后姑母告诉皇上,要启动合欢环必须合两人之力,以两人之血解开血咒,还要二人心意相通才能进入地宫。可是现在呢?我一个人就进来了。太祖皇帝根本就是和子孙后代开了一个玩笑。他是要告诉他的子子孙孙,都该像他和王妃那样相濡以沫才对么?
可是,怎么可能?天底下有多少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更别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梦,是我一辈子也不能触及的梦。
我也曾梦想有朝一日能和楚歌厮守终身,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天荒地老。可是,那不可能了,我原以为找到血伏参就能让这个愿望实现,可是当我来到地宫的时候,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个谎言。
天大的谎言……
我救不了楚歌,我付出了这么多都救不了他……
原来万事皆为空,我再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头顶的莫回头终于被我触动了,整个地宫开始摇晃,甬道里的石块在渐渐合拢,我就要永远地长眠在西湖水底。粼粼的波光从晶石中透过来,映在石壁上,甚是好看,我在这斑澜里如同一个疯了的舞姬,跳着我最喜爱的舞蹈,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从前,我所走过的艰辛历历在目……
我叫戴悠梦,我的父亲是当朝的宰相,我的姑母是当朝的皇后,我一出生就被父亲视若掌上明珠,在所有人的恭维和不知真假的关爱中长大。
是啊,我是戴家嫡出的小姐,我的母亲就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其他庶出的弟弟妹妹都是不成器的孩子。只有我,深得姑母和皇上姑丈的喜欢。
我从来都不愁吃喝,我想要什么,父亲他们都会千方百计地满足我。父亲为我请了最好的师傅教我琴棋书画,女工刺绣,他们都夸我心灵手巧,说再找不到像我这般温娴的女子,他们还说我面相好,说我日后也会像姑母一样母仪天下。
师傅教导我,女子应该谨言慎行,应该笑不露齿,见着了陌生人一定得回避,见着了长辈又该怎样的行礼。我一一照做,因为我在他们眼中是温娴婉约,知书达理的,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我必须这样做。
可是我并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因为当我渐渐长大的时候,逢年过节见着那些长辈诰命时,她们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戴家小姐越长越端庄,越来越有正宫娘娘的风范了。
正宫娘娘,可不是么?我生下来的时候,我的姑母与父亲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吧。戴家已经全倾一朝,可我的弟弟却不成器,姑母又没有嫡出的皇子,要延续戴家的鼎盛,便只有我这个女儿能贡献一份力。
无论皇帝是谁,有朝一日我都将成为皇后。
那一席后位,也许有许多女人争夺一生就为了坐上那个位置,可我,却不想。师傅教我读书,师傅说书中都是教人做人的道理,可是我却看到了爱的道理。
书中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书中还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真正的夫妻就该这样永不分离。可是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能如此?能像太祖皇帝一样?
即便唐明皇多爱杨贵妃,即便汉武帝金屋藏娇,但再娇艳的国色天香还不是一个被迫自缢,一个泪锁长门。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可见宫闱之中,是那样的可怕,我怎么能进入那样一个虎狼之地呢?更何况在宫中等着我,做我夫君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所爱的人。
我未来的夫君,一定得是皇帝。小的时候,父亲就有预谋地让我和皇子们玩在一处。佐哥哥与我玩的最好,他说,将来我一定要娶你当我的妻子。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我还只有七岁。我哭着告诉了父亲,但父亲却笑了。父亲说,没想到佐哥哥会这样的痴情。
从此,佐哥哥就真的对我痴情起来。他总是来戴府找我,给我送好多东西,给我看他写给我的诗,他的痴心让父亲他们都会心的笑,他的痴心十年都不曾改变,可是我却一点也喜欢不上他。
父亲说佐哥哥是个呆小子,总是在背后说佐哥哥的懦弱,说他成不了气候。我的夫君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呢?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怎样的,可是即便不是一个盖世英雄,也不能像佐哥哥那样,十足十一个畏首畏尾的窝囊废。
那个时候的我,心高气傲,从来没有认真的去读佐哥哥的诗,读那旖旎艳情,平平无奇的字句中所隐藏的那股坚韧,只是我顶着三纲五常的包袱,明明抗拒着佐哥哥,却又不能违抗父亲的命令。
原来万事皆为空(二)
皇帝姑丈驾崩之后,佐哥哥做了皇帝,父亲和姑母都很高兴,因为佐哥哥对他们最服服帖帖,又对我百依百顺,这对戴家的不拔基业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可是我的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佐哥哥做了皇帝,那就意味着我要嫁给他了。
就算我假装不知道父亲和姑母的用心,假装没听到那些诰命夫人的话中意,该来的却始终还是躲不掉。
父亲找我谈话,他说让我明年开春就嫁给佐哥哥。
我哭了,哭得很伤心。父亲为什么要让我读那么多书,知道那么多古人的故事,让我明明对心上人有了憧憬,却又要活生生地把我从憧憬中拉出来。
我试着对父亲说,说我不想嫁给佐哥哥。
父亲怒了,他想不到一向最听他话的乖女儿,居然会当着他的面拒绝他的决定。他说,做皇后有什么不好,天底下多少女人想做还做不到,这是别人艳羡不来的荣耀。
我说,我不爱佐哥哥。
父亲笑了,爱,这世上男女之间有什么爱,他说书上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我哭得更伤心了,父亲怎么能把我梦中的美好都全部撕烂呢。
后来父亲病了,母亲说父亲是被我气病的。这让我内疚。姑母把我宣入宫中一番深谈,她说嫁给皇上为戴家谋利,是作为女儿应该为父母献上的孝心。
孝与忠,我身上有着这样两重包袱,那么我心中那微末的憧憬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
妥协,妥协是我这样一个官家小姐唯一的选择。
就在我打定主意要遵从父亲,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收藏起来的时候,我却遇见了他。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着安排,也许老天爷总是喜欢在人打定主意的时候,却又要让命运戏弄你一番。
打我第一次见到他,便知道此生要沦陷在他那里。
那一天,我为父亲祈福回来,然后去了西湖。一个人游湖,一个人想着心事。
西湖起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如同梦境一般。这朦胧中,竟隐隐传来了铮铮的琴音,这琴音从水汽中若有若无的传来,如同缓缓流动的水幕淌入人的心田。
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山风悠悠,仿佛能让人透过这茫茫的水汽看到远处的巍峨山峰,还有从山间泻下的泉瀑汇成了河流汩汩而来……
那断断续续,仿如天籁之音的琴声让我迷醉。那是一首《高山流水》,我从未听见过这样流畅自然的《高山流水》,仿佛伯牙在世。
我那一刻,好想知道,究竟是谁能将这首曲子演绎地如此美妙动听,我闭着眼,只觉得自己都被这琴音给包裹起来,翩翩然无拘无束地飞翔在那辽阔无比的山川河岳之间……
我迷失了自己,恍惚中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此曲只为知音弹。这声音仿佛是从西边传来,如同寺庙里唱喏的梵音一样,能够深深地打在心上。
我好久才回过神来,然后就看到了他,他站在船头,优雅地对我笑。他喜欢拿一柄折扇,他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每当湖面上有微风吹拂的时候,他额前的发丝就会轻轻地飘起,连同他外罩的薄如蝉翼的衣袂纷纷飞舞。
他长得很好看,我似乎找不到一个词来记录他的模样,我一直想告诉他,他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美得让人心痛,却总是在回想的时候,记不起月光到底是怎样的光景。他一定不属于凡尘之中。
他告诉我他的姓名,他叫慕容楚歌。楚歌,这个名字我用心的记下了。能将《高山流水》演奏地出神入化,他的歌声恐怕更能让人沉醉吧。
然后他问我姓名,我告诉他了,这是我第一次把姓名告诉陌生的男子。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甚至脸有些烫。
他和佐哥哥不一样,和越国那些我见过的王孙公子都不一样。他好像是个游离在尘世之外的散仙,能够超然地看待所有的事物,他的笑仿佛能洞悉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田地。
他说游西湖的船都租出去了,要是不介意就和他一起游湖。他朝我伸出了手,他的手指很纤细,是弹琴的手。
但是我身后的丫鬟却非常警惕地跟上来,她一定以为我被一个登徒子骚扰了吧。
我在犹豫,要是往常,我肯定会拂袖离去,恼怒一整天,居然自己会碰上一个不知羞耻的男子。可是这一次我在犹豫,我的心里在挣扎,原来一个人的一个笑容就足以颠覆十几年的诗书教诲。
乌蓬里有人笑了,当笑的人站出来的时候,我顿时慌乱了。明明没有风,可是斜插着的金步摇却在剧烈的颤动,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怕那人窥见我的心思。
原来慕容楚歌和倧哥哥是认识的。倧哥哥说我的脸怎么那么红。我没敢说话,我怕自己不知道怎么说谎掩盖自己的想法。
看见倧哥哥,我又是失落又是欣慰。他的出现仿佛一下子搅乱了我和他之间的平和,但他若是不出现,丫鬟肯定不会让我上船同游的。
那一天,西湖很美,我和慕容楚歌还合奏了一曲《广陵散》。琴箫和谐,乐声中我的思绪很飘渺,我甚至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想到了卓文君夜里与相如的私奔,只是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让我大吃一惊,说出去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会是戴家的大小姐想做的事情。
曲末的时候,慕容楚歌说,你的心思似乎锁不住了。
我手指间的洞箫滑了下去,咚地一声落入了湖里。他的话让我心惊肉跳,我自己的心思锁不住了么?他识破了我的心思?那他又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吗?
我起身告辞。
倧哥哥很不明白。我只对他说湖上有点寒气,这个借口很荒诞,夏日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寒气,可是我慌乱的要走。我上了岸,连头也没有回就扶着丫鬟上了轿。都忘记同倧哥哥道别。
那一天的我,实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完全丢了礼数。
原来万事皆为空(三)
可是回去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笑,那淡淡的,却能窥破你心境的笑。
轿子里闷热地如同蒸笼,我出了一身的汗,以至于回到戴府的时候,脸上的脂粉都有些花了。母亲怕我中暑,让奶妈给我熬了解暑的绿豆汤。
可是我吃不下。
我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作画。
画纸被我丢了一地,我以为自己要画西湖的风景,可是柳后总是有一叶乌篷船露出头来,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笔。
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画什么了。我要画他的脸,可是我换了许多支笔,换了许多张纸,却连个轮廓都勾勒不出来。
我画不出他的样子,我为太后画过观音,为佐哥哥画过,为好多人画过画像,他们都夸我画的好,都说画中人跟活了一般。可是我无论怎么画都不能把他画出来,仿佛提起笔,心就缺失了一角,连看画纸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是那样的空。
一想到自己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听到那琴音,我就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最后我只能把那一方古琴画出来,调了好久的颜料,重画了好多张,才把画给画好。
一直到夜里,我都盯着那张古琴出神,连母亲把粥送到房里都没有发觉。
母亲以为我病了,好说歹说把我劝回房去休息,第二天还给我请了大夫。可是我哪里有病,我只是心里不舒坦罢了。
我终于忍不住对母亲说想去见见倧哥哥。倧哥哥刚刚从皇宫里搬出来,另有一个王府。母亲不让,说父亲知道了要说我不懂规矩。
可是我好想去。我说我把倧哥哥的一支洞箫给弄丢了,我得还给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砰砰直跳,但母亲居然没有怀疑我。原来撒谎是这样容易的。
母亲素来最疼我,她终于还是默许了。她说,好歹也是自小就在一处玩的。
直到在倧哥哥那再次见到慕容楚歌,我的心才安定下来。那一天慕容楚歌给我尝了一种新鲜的物事。那是一种用马奶做的甜点,越国的糕点繁多,但我从来没有尝过那种甜点,带着一点点腥味,可是溶在口里,只觉得甜到了心里。
我说,越国好像没有这种点心。
他说,他不是越国人。
我笑了。
他说,你不介意吗?
我又是微笑,我见着你,就觉得你不像越国人。
他告诉我,他在晋国经商。末了的时候,他问我,要是他是胡人又如何。
我想跟他说,他是不是越国人,是不是胡人又有什么关系?无论他是哪国人,都不能阻碍他的琴声。可是当我话要出口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什么人又与我何干?我终究要成为佐哥哥的皇后,而我和他,我今天瞒着母亲的造访,是第一次,也恐怕是最后一次私下会面。
我的脸色很苍白,但是他却突然弹奏起了一曲《凤求凰》,听着这首曲子,我潸然泪下。这是司马相如诱卓文君私奔的曲子,慕容楚歌宛然就是我心中的影子,我的心思好像逃不出那一双纤纤的手。
他在向我表达着什么?现在的我和他,就如同书中的男女一样,从见面的伊始就进入了对方的宿命,仿佛认识了千年?
可是我和他真的能有结果么?我羡慕卓文君,但却没有卓文君的勇气,我不知自己能不能硬下心肠,抛开一切,投奔他的怀抱。
我退缩了,我没有应和他的曲子。
我妄图告诉自己,就当自己做了一场黄梁梦罢了。可是,每次入睡的时候,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想起那个笑,可第二天醒来,还是又魂不守舍,沉浸其中。
慕容楚歌就像是一剂毒药,一旦接近就再不能戒掉,还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我的理智一点点的啃啮掉。
我开始背着母亲,深夜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出去幽会。我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知道自己选择这条路是多么地不智,我甚至不敢想象一旦东窗事发会有怎样的后果。可一想到慕容楚歌在倧哥哥那翘首等着我,我就什么都顾不了了。
哪怕要我去死,我也认了。连死都不怕,那些所谓的名节声名,又有什么意义。那时候的我,就好像被下了蛊毒一样,全天下我都可以不顾,只要能让我天天见着慕容楚歌。
我甚至想把我自己交给他。这个念头一旦在我脑中出现,就再也扼制不住了。我犹豫了很久,我想到了元稹的莺莺,她把自己交给张生的时候,一定是含泪却带着笑的吧。即便她最后遭遇了始乱终弃,可她当时一定是这世上最喜悦的人儿。
我要把我的身子交给楚歌,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会和我的身子归于一处。我不管什么皇后,不管什么父命,不管什么戴家了。我只要和楚歌在一起,哪怕一晚上就足够。
那天我挑了一件最好看的衣裳,坐在闺房里精心的装扮着自己,宛如一个即将出阁的新娘,我贴身穿着红色的衷衣,女工师傅说出阁的时候,得穿着自己绣的衷衣。这件衷衣花了我一年的时间,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我对郎君的期待,楚歌便是我心目中的郎君。
衷衣正中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八宝镶的边,红耀耀的底子衬得五颜六色的丝线绣得花样更加的娇艳。
我小心翼翼地系好连理带,兴奋地双颊潮红。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象着夜晚把自己送给楚歌,又惊又喜。
可是我还没有等到夜幕降临,就把父亲和母亲等来了。
父亲的病刚刚有了好转,但当他看到我这一身装扮的时候,就差点又气晕过去。看到父亲和母亲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我只觉得自己正从悬崖上被推落下去,背后的冷汗把外罩的纱衣给浸湿了。
我不知道他们都了解到了什么,我只能跪在地上,听母亲在一旁饮泣。可是我乱糟糟的脑子里,却只想着楚歌,他还好吧?父亲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对吧?
原来万事皆为空(四)
父亲好容易才缓过劲来,他把母亲和其他丫鬟都给支开了。
屋子里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
我忐忑地跪在地上,可是眼中居然没有泪水。我丝毫不觉得委屈,我自己都没想到原来楚歌能让我这样坚强。
父亲说,你穿成这样就是去见钱倧?
我没有说话。我不能点头,可也不敢摇头。我每天夜里偷偷溜出去的事,显然已经东窗事发了。但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事情并不算太坏,父亲和母亲只是知道我每夜出去是到倧哥哥那。
父亲质问我,他问我是不是忘记自己的使命了,是不是已经把姑母的话抛到脑后。他说,全越国的人都知道我是要嫁给佐哥哥的!
嫁给佐哥哥!
我一下子就流泪了,我捏着自己的衣角,实在难以想象把自己的身子交给别的男人。
我哭着说,我不要嫁给皇上。我再一次忤逆了父亲,可是这一次是那样的坚决。
我看着父亲的脸在扭曲,看着父亲的脸又重新变作青色,我心痛,可是我还是那样的决绝,我对父亲说,要是让我嫁给皇上,我就一头撞死。
我不是说假话,既然不能和慕容楚歌在一起,那还不如死去。
父亲暴怒了,他抡起的手掌停留在我的面前,我没有退缩。可是父亲的手终究没有打下来,他把旁边的茶几推倒了。茶几上的茶碗摔了一地,碎屑飞溅,差点伤了我的眼睛。
我一动不动跪在那,父亲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可是我绝对不会嫁给佐哥哥!
过了许久,父亲终于平和下来,他终于说话了,他说,倧哥哥太心高气傲,不像佐哥哥生性懦弱胆小,又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倘若让倧哥哥当了皇帝,只怕要更加嚣张,戴家不见得能驾驭得了他。
当然,父亲语峰一转,对我说道,如果钱倧也对你有意,你又能将他的心牢牢把握,那为父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父亲的眼里露出凶光,“你的夫君永远都得是皇帝。”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坚定,毋庸置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把佐哥哥废了,然后立倧哥哥为帝。
父亲也许是想退而求其次,废帝另立的事,他也许办得到,可是,我所爱的并不是倧哥哥。
我揪着自己的衣角,咬着牙,小声说,我不爱倧哥哥。
父亲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让我再说一遍。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爱倧哥哥。我爱的另有其人。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是多么地心惊肉跳,可是又是那样的让我松了一口气。
父亲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问我那个人是谁,他把越国的皇族问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答案。他当然不会找到答案,因为他的女婿范畴从来就没有脱离过王孙公子。所以当我说他不过是个平凡商人的时候,父亲马上就拂袖离去。
他连劝说我的力气都省了,直接命人把我的房门看住。
我躲在闺房里哭泣,我好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点下决心把自己交托给楚歌,让他带着我离开越国。
晚上的时候,有丫鬟来送饭菜,可是我一口也吃不下。母亲来了,看着对铜镜垂泪的我,她唉声叹气,可也一句话不说。
我在她面前跪下,我请求母亲让我出去一次,母亲素来疼我,我骗母亲,说我只和那人说一句话就走。
母亲经不住我的央求,她答应瞒着父亲送我出府,她说,最后见一面,从此就再不能往来。
我含泪叩头,只是母亲不知道我从此不打算再回来。
我像一只脱离樊笼的鸟儿,斩断回家的路,朝我心上人那飞去。
楚歌在路上等着我,他站在一棵树下,树上的圆月就像一盏天灯,把楚歌的脸映照得清清楚楚,他在对我笑,欣慰的笑,他说,我还当你今天不来了。
我一把扑倒在他的怀里。只觉得他发丝间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让我再不愿离去。
“楚歌,带我走吧。”
可是楚歌没有回答,他的眼睛逼视着我的身后,我诧异地反转头,身后居然是两个黑衣人,手中都是明晃晃的刀剑。
我刹那间明白过来,不是母亲要放我走,是父亲使得一招引蛇出洞。他要把慕容楚歌杀掉!他要彻底绝了我的念想!
我脑袋嗡嗡地响,没想到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慕容楚歌,却把他给害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在那一刻伸开我的臂膀拦在楚歌的面前,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只是我的手臂刚刚伸展,就被两个杀手的剑气给震了开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慕容楚歌。
他们挥着剑朝楚歌奔去,我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就见两人应声倒在地上。是的,死的是他们,而慕容楚歌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件事更让我惊讶,那一霎那,我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了解楚歌。一个普通的商人能有这样厉害的功夫么?可是,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楚歌,是对着我弹琴的那个男子,只要他安然无恙就好。
我抱着他,感受着他身子的热和,这样才感觉到我和他是真实的。“楚歌,带我走吧,去晋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但却是我的心底话。
慕容楚歌没有说话,我抬头看他,却见他脸上的笑容早已冻结。
我着慌了,对不起,这两个杀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父亲派人跟着我要置你于死地。对不起……
我没怪你。慕容楚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他说,我们赶紧离开这。
他的手轻轻一弹,两具尸体居然化为了灰烬。我呆站在那,两条腿迈不动了。
他说,你怕了?他的眼睛似在问我什么。
我摇头,拼命的摇头,不怕。只要他在,我什么也不怕。
慕容楚歌没有带我离开杭州,他只是带我回了倧哥哥那。我等他一进房,就反手把门闩插上了。我松开了斗篷,粉色的薄纱下,鸳鸯戏水的红色亵衣若隐若现,我局促地呼吸,但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慕容楚歌面前。
原来万事皆为空(五)
你这是干什么?慕容楚歌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既然不带我走,就留给我一夜吧。我含着泪说。
慕容楚歌却把地上的斗篷捡起来,重新披在我的身上。
我欲哭无泪,难道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还是我高估了自己在慕容楚歌心中的分量。
他搂住了我的肩头,“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只是一个生意人那么简单,你还要跟我走吗?”
“要。”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有些急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着急,“如果我告诉你,我接近你,怀有别的目的呢?”
他的目光灼灼逼人,他的表情好像说得是真的一样。怀有别的目的?我愣在那,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他是刻意接近我的?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可是我的回答还是没有变。他对我说这些,就是放弃了那个最初的用心,那我又何必去计较呢?
他半晌只说了一个字,“傻。”
傻就傻吧,人这一生能有几次疯傻若此?
可是即便我不计较,我不在乎,楚歌还是走了,他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孤单死寂的杭州城里。没有他,再美丽的杭州城也同阴曹地府没有区别。
我终日把自己锁在房中,恹恹的,不吃不喝。每天只是重复地做一件事。——画画。
我终于可以把楚歌的样子画出来了,那是我心底的样子,他的模样早已经在我心底生根发芽。
我每日画一幅,每夜往炭盆里扔一幅,第二日又再画一幅新的。
直到有一日,画中人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来的人和楚歌有着相同的面容,几乎是完美的相同。让我差点就要扑倒在他怀里。可是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不是楚歌。他出现在我的房中,带着诡异的笑,他说他叫慕容楚风,是慕容楚歌的亲哥哥。
我不喜欢楚歌的这个哥哥。尽管他的面容和楚歌一模一样,让我有时候甚至误以为他和楚歌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可他说话阴阳怪调的,乎男乎女,让人听着实在是浑身不舒服。
但他说得话,更让我不舒服。他告诉我楚歌为何离我而去。
他告诉我,楚歌来越国的目的,是想探听那棵血伏参的消息。他需要这棵越国上下都知晓的仙参,因为他得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
楚歌接近我,接近钱倧,不过都是想旁敲侧击,得知血伏参的下落。慕容楚风说,因为佐哥哥喜欢我,我一定能从佐哥哥的口中探听出藏血伏参的地点。
我说,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问我,就走了。
慕容楚风阴森森的笑,因为他爱上你了,不想你去为他冒险。他的笑很坏,总像是藏着什么阴谋。
但是我相信他的话,因为我愿意相信楚歌是爱我的。我记得楚歌临走时说得话,他说他不是一个生意人那么简单,他说他接近我怀有别的目的。探听血伏参的下落就是他的目的么?
我没有去细想慕容楚风深夜来戴府同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目的,我只知道我自己需要为楚歌做些什么。
楚歌为了怕连累我,所以宁愿让我以为他辜负我,甚至对我无意。他为我好,我又怎么能不为他做些什么。一想到他的病,我就心如刀割。
我犹豫了一整夜,终于下定了决心,第二天醒来,就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已经许久没有认真的梳洗装扮,当我告诉父亲要去皇宫向太后姑母和佐哥哥请安问候的时候,他忍不住掐了掐他自己的大腿。
我主动去找佐哥哥,让佐哥哥很高兴。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那天他脸上一直带着笑。佐哥哥让我陪他用晚膳,让我陪他在宫里头看戏,我都答应了。我那时候不知道佐哥哥一个庸俗的人为什么要故意装作文人,看戏听曲。
我同他说戏里的典故,同他讨论那些唱腔,他总是认认真真的听,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喜欢,当然更因为他必须让我父亲看到他是以我的喜好为喜好的。
可那时候我觉得索然无味,这些东西,只有和楚歌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趣。我忍耐了好久,终于找了一个机会问佐哥哥血伏参的事情。
佐哥哥的笑脸变了色,他喝了口茶,又恢复了对我的温柔,他告诉我血伏参所在的地方,也告诉我要打开地宫的门需要两枚合欢环,更需要解开合欢环上的血咒。
这两枚合欢环在太后手中,按照太祖皇帝的遗训,只有皇上和皇后才有资格保存这两枚合欢环,要解血咒,也必须由皇上和皇后两人合力完成。
我明白了佐哥哥的意思。只有他大婚的时候,太后姑母才会把合欢环给他与皇后,并施以血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戴府的,我只知道要拿到血伏参,就必须得是皇帝和皇后合力完成。我一路走出宫去,脑子里只有血伏参、楚歌,还有皇后。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在我房里等我。
他问我,皇上跟我说了些什么。怎么去了这许久。
我说,我陪皇上看戏了,用了晚膳。
父亲很惊诧,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这才像个皇后的样子。他的话里有着笑意。
皇后?我看着父亲,怔怔地站在那,好像浑身都没了劲。
父亲一定以为我不高兴听见这话,正要训斥,我却说道,定了日子吗?
日子?
是啊,你和太后姑母商量过日子没?我和佐哥哥大婚的日子。我坚定而平常地说,就像是问父亲今天早膳吃了些什么。
也许,也许只要我成为了皇后,拿到血伏参就更容易一些。至少我有了一枚合欢环。至少我就成功了一半。
我没有理会父亲惊诧的表情,我只对父亲说,越快越好。
我要嫁给佐哥哥,我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只是,我自己想得太美好了。姑母还没有安排好我的婚期就去世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合欢环的事情。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盼着自己出阁的日子。等待着自己嫁给一个理应嫁的人。
原来万事皆为空(六)
人家说,女子出阁的那一天,是女人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可惜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听说那天我也穿得很漂亮,听说那天皇宫里的宴席都排到了宫门外,还听说那天越国的皇帝钱佐高兴地喝醉了……
我只知道,我把自己亲自绣的亵衣给收了起来。
我只知道,坐在轿子里经过倧哥哥的王府时,我落了泪。这辈子,我都和楚歌没有缘分了。可是只要能让楚歌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要我的性命我也会毫不犹豫,更何况只是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出阁前一天,我把一幅楚歌的画像交给了倧哥哥。从此以后,这幅画就代替了我,我的心会随着画陪伴在楚歌的左右。而我则将去做一个无心的皇后。
没有人知道我戴悠梦嫁给皇上是为了什么,哦,不,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我是为了皇后的名分去的。父亲说得对,这是全天下女人的梦,也应该是我戴悠梦的梦。
大婚的夜晚,佐哥哥喝的醉醺醺进了房间。他挑开了我头上的喜帕。我想忍住泪,可还是忍不住泪眼婆纱地望着他。
佐哥哥把我抱在怀里,他那双满是酒味的唇吻在了我的额上。佐哥哥长得也很好看,可他吻我的时候,我却还是把他推开了。那一刻我好害怕,只觉得自己在一个龙潭虎穴之中。我想要回家……
佐哥哥忽然抱起了床上的喜被,往地上一扔,他说,你要是不愿意,朕也绝不勉强。不过今天是大婚的日子,朕也不能去别的地方睡。
他要睡地上。
佐哥哥从来都是迁就我的。我看着佐哥哥铺好被子,就要睡下去,我喊住了他,“皇上。”用皇后应有的口吻喊住,“上床来吧。我不是那个意思。”
桌上的红烛滴着鲜红的泪,就像心脏被刺出的血。我不是心软,我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贞洁,可是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讨好佐哥哥,必须得到他的信任。
我想起了老宫女对我说得房事,我含着泪,妩媚地对佐哥哥说,“让臣妾来服侍您吧。”臣妾,这个称谓让我心寒,从今往后,我将只是越国的皇后。
但是佐哥哥没有动,他说,朕会等你心甘情愿地把你自己交托给朕。
心甘情愿?难道现在不是心甘情愿么?可是佐哥哥没有等我回答,就已经打起了鼾声。
那一夜,我毫无困意。只有躺在床上,仰面任脸上的泪痕肆意阑干。
可我一夜的无眠却换来了第二天的合欢环。
是的,合欢环是我随同佐哥哥上朝的时候,由一个太监公公呈上来的。
佐哥哥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那太监公公的帮助下,同我加了血咒。掂量着手里那重如泰山的合欢环,我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我把合欢环当作宝一样带在身边。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能让佐哥哥心甘情愿地陪我去把血伏参取出来。
血伏参是越国的镇国之宝,佐哥哥怎么可能轻易就把血伏参给我。可是要拿到血伏参,又必须得合我和佐哥哥两人之力。
我努力说服自己对佐哥哥好,努力表现出自己对佐哥哥是爱的,可是原来这些事都很难办到。我开始着急,但着急是没用的。
更糟糕的事情是宫里头的季淑妃有了身孕。季淑妃是比我先进宫的,据说佐哥哥之前很是喜欢他。
佐哥哥于是不在我房里睡地板了,他开始陪着季淑妃,等待做父亲。
我好害怕,我好怕佐哥哥不再如以前那样喜欢我,那样我就没有机会帮楚歌拿到血伏参了。
我开始频频地向佐哥哥示好,开始学着别人给佐哥哥送这送那,嘘寒问暖。开始学别人撒娇,学着别人,要把佐哥哥强行留在身边。
那一夜,我强拉着佐哥哥陪我在坤宁宫里用完晚膳,强拉着他,给他弹了一曲琵琶,他在桌边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我接过他的酒杯,含了一口,如同一个放荡的舞姬坐在了佐哥哥的腿上。我吻上了他的唇,温热的,火辣辣的酒从我的口中度了过去。
佐哥哥抱着了我的腰。他的手有些微颤,我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轻纱,他的手隔着纱只觉得就直接碰着了我的肌肤,我心里也在颤抖。
可是,我没有退缩。我解开了佐哥哥的腰带,斜襟散了开来,我的手轻盈地伸了进去,冰凉的手碰到他火热的胸膛,霎那间就弹了出来。
但佐哥哥浑身如同被红腾腾的铁烙了一下,他的身子颤动有些疯狂。他的舌头毫无阻拦地就伸入了我的口中,他那灵活滚烫的舌搅动着,我退了出来,把整盅酒倒入口中,勾住了他的脖子,以相同的方式回应着他。
我喝醉了,我必须喝醉,否则我怕自己会退缩。
佐哥哥一定受不了我的撩拨,我听到他那局促的呼吸声,以及两只通红的眼睛,我就知道,他其实渴望很久了。
那一夜,鲜红的处子血染红了洁白的垫巾。我听着佐哥哥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他的汗水弥漫在空气里,我只觉得自己的痛楚夹杂在他的呻吟中,我纵情地哭了。
佐哥哥在我的耳边吹着热气,疼吗,疼就算了。
即便到这个时候,佐哥哥依旧是疼惜我的吧。我的指甲抠入了他的手臂,不疼。
佐哥哥没有听见我带着哭腔的说话,他的呻吟声渐渐湮没了我的啜泣,我在他的进攻下,身子抽搐起来,随着他的节奏,身子上下的抖动……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佐哥哥紧紧地搂着我,轻轻地对我诉说着他的爱恋,他的声音渐渐放低,他一定困了吧。
可是我一点困意都没有,我的身子赤裸地和他相对,我捏了捏被角,皇上,能带臣妾去看看血伏参吗?
原来万事皆为空(七)
已经阖上眼皮的佐哥哥忽然用冷冷的声音问,你要血伏参干什么?这个声音让我心惊肉跳,我甚至怀疑这样的声音是不是从佐哥哥口中发出来的。还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佐哥哥?
我赶紧否认,只是随便说说,对这样的神物有些好奇罢了。
可是佐哥哥再没有接过话茬。我知道自己太过急功近利了。我太低估佐哥哥了,就算他再愚笨,我这样问他好几次,他也该知道我对血伏参有所企图,血伏参是越国的镇国之宝,他哪里会轻易给我呢。
佐哥哥此后常常来我这里睡,也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应该说是变本加厉地好。可是我却再没敢提血伏参的事情。
就在我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慕容楚风来了,他问我是不是要救慕容楚歌。
我点头,我当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可是我把取得血伏参的难处告诉了慕容楚风,如果不能让钱佐心甘情愿地带我去找血伏参,仅靠我一个人,永远没有办法。
慕容楚风给了我一个锦袋。锦袋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香料。他说,慕容楚歌便是因为受了这香料的毒害而患上了不治之症。
我不明白慕容楚风的意思,慕容楚风阴惨惨的笑,如果越国的皇帝也得了这种怪病,那他不就需要血伏参来救命么?
我只觉得背心一凉。我终于知道慕容楚风给我这一袋香料是什么用意了。他要我暗害佐哥哥,然后我就可以跟佐哥哥说取血伏参来救他的性命。
这样,我就可以拿到血伏参了!就可以救慕容楚歌了!可是,佐哥哥的性命呢?
我犹豫了好久,没敢接那香包,慕容楚风走了好久,我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夜晚佐哥哥来了的时候,我都有些失魂落魄。
我服侍着佐哥哥更衣,盯着几案上的那一包香袋,犹豫了好久,终于把一小块扔进了薰笼里。那香气就像索命的冤魂迅速地就蔓延到了床边。
佐哥哥问我,那是什么香料。气味很别致。
我撒了个谎。佐哥哥就没有再问。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佐哥哥,可是为了救楚歌我没有别的办法。既然这香味会让佐哥哥死,那我就陪着佐哥哥一起死,把我的命赔给他。
于是每天夜里,我都会在坤宁宫里偷偷地燃起这种致命的香料。可是我忘了问慕容楚风,这种香料要用到什么时候会发病。
我每天夜里看着佐哥哥,只觉得他越来越清瘦,精神越来越萎靡。我每次同他说让他去看御医,他都拒绝了。我着急,我怕时间越来越晚了,楚歌的病就越难治好。只是我在着急的时候,却没发觉自己的性子越来越暴戾了。
我忘记了,我在毒害佐哥哥的同时,也在毒害着我自己。
父亲来宫里看我了,他来是告诉我,朝廷里有人鼓动皇上立季淑妃肚子里的孩儿为太子。
我笑,孩子是男是女都说不定呢!
父亲跺脚,万一是个男的呢?季直良是兵部尚书,他跟为父素来不和。一旦季淑妃一举得男,咱们戴家的日子就大不如前啦!
父亲问我,你怎么这么久就没点消息?!我知道父亲所指的是我没有身孕。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每天都有喝药避免受孕,我不想有佐哥哥的孩子,我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但不愿出卖自己的孩子。
如果你没有孩子,也不能让别人有!父亲对我下了命令。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就像姑母当初一样,宫里头身份显赫有背景的妃嫔皆没有生养,姑母因此才能稳坐皇后的位置。季淑妃的父亲掌握兵部大权,父亲自然会有此考虑。
父亲给了我一帖药。他要我把季淑妃的孩子打掉。
我没有拒绝,我也必须稳稳地坐稳这个位置。
我不是一个会耍心机的人,父亲告诉我,他已经帮我在宫里铺好了所有的路子,我所要做的就只是下药和装作毫不知情。父亲事先收买了季淑妃宫里头的一个宫娥,那宫娥找了季淑妃贴身的婢女树儿,给了她一包春药。
树儿把春药暗暗下在了佐哥哥的茶里,佐哥哥在季淑妃那的时候,就会有些神魂颠倒。作为身怀六甲的季淑妃的贴身婢女树儿,自然就仆替主便。
树儿一夜承恩泽的消息,也瞬间在宫内传了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有关树儿想麻雀变凤凰的心思也随之传开。
或许佐哥哥真的是一个多情的种子,或许说他不过是个纵情声色的酒肉皇帝,佐哥哥居然真的打算封树儿一个美人。
季淑妃心里自然不舒坦,便来我这里告状,她怒气冲冲而来,自然动了胎气,我把名为安胎药的落胎茶给了她喝。一切是那样的自然,而我竟是那样的镇定,和之前的我简直是判若两人。
季淑妃毫无意外地滑胎了,而宫里到处都散布着流言蜚语,只是这些流言不是说树儿不满季淑妃仗着主子不让皇上封她为美人所以给季淑妃下了药。而是说,一切都是我安的坏心。
我好慌张,我在佐哥哥面前极力辩解,佐哥哥的眼睛很红,原来他很在乎季淑妃的那个孩子的。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甚至为我自己的狠心肠而宽慰。我不允许我的后位有任何的动摇!
我不知道关于我的下药的流言是谁散播出来的,可这条流言似乎很有说服力。即便佐哥哥一个劲地在我面前表示他不会相信那些谣言,他给我的笑依然甜,可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终于,有宫女按照计划前来举报树儿,说在树儿的房里藏有堕胎药。我带着宫娥从树儿房里搜出了事先放好的滑胎药,趁佐哥哥上朝的时候把树儿给带回了坤宁宫。
树儿死都不承认。她当然不会承认。她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她,她还说真正害死季淑妃孩子的就是我!
她指着我的鼻梁。
我只觉得鼻尖出了好多冷汗。我好害怕,害怕她会在佐哥哥下朝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这样说。我对宫娥说,掌她的嘴。
原来万事皆为空(八)
但是树儿是个倔强的人,即便掌嘴,即便鲜血从她的口里迸发出来,她也还要瞪着那双眼睛望着我,嘴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我被那鲜红的颜色看伤了眼,我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只记得自己抬起过一根木杖,只记得有一种血的腥味在空气里蔓延……
后来我只知道,树儿杖毙在房中,我只知道在钱佐面前辩解,告诉他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知道自己是撒谎,还是真的这样认为,或许久而久之,真真假假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佐哥哥当然相信我,他拍着我的肩头,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从此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抱着他,哭倒在他的怀里。原来我做什么,佐哥哥都会相信我的。但是为什么佐哥哥眼中的笑意是那样的寒冷?
寒冷又遥远,我仿佛从来不认识他。
佐哥哥依旧睡在我的房里,我依旧和他如同一对世上最恩爱的夫妻做着夫妻间最应该做的事。我甚至会期盼着佐哥哥进入我的身体。
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必须杜绝我的念想,我必须快些拿到血伏参。
可是,有时候我明明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不好使了,我会记不起自己有没有用过早膳,我会记不起自己房中丫头的姓名。
我好担心,万一哪天我忘记了给楚歌拿血伏参,那该怎么办?
我不管了,我在佐哥哥的茶里下了双倍的蒙汗药。他一定会睡到第二天夜里才醒来。我拿了他腰间的合欢环,独自一个人去了西湖。
我在西湖的水面上找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清时朝阳投向了西湖上的白玉桥,我才看出了端倪……
我迫不及待地探索,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可原来开启地宫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血咒,根本不需要心意相通。
我抱着血伏参在地宫里哭泣,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上天捉弄的小丑。湖底的寒气袭上身来,我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一个人坐在那胡思乱想,可是我忽然好想佐哥哥,前所未有的想,如果佐哥哥在这里,他一定会抱着我,不让我受冻的。他一定会脱下他的龙袍披在我的身上,他一定会替我揉搓着两手。
是的,有关血伏参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唯一真实的是,佐哥哥,佐哥哥对我的爱。
我望着墙上的壁画,画的是太祖皇帝和皇后的故事,我好想哭。要是佐哥哥醒来,不见了我,一定会很想我吧。他一定会比太祖皇帝还要着急,他一定会派人到处找我。
我突然好后悔自己没有珍惜佐哥哥,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突然就很艳羡起画中的皇后,我不也是佐哥哥的皇后么?可是我愧对佐哥哥,我不知道该怎样来弥补他。
我看着皇后手中的那枚花,那花有些奇怪,我顺着那花,把花蕊抽了出来,地宫又山摇地动起来……
离开西湖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了。佐哥哥已经醒来,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沿,他在等我。
我鼻子一酸,扑倒在他的怀里。
佐哥哥问我去哪里了,他说,他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含着泪笑,我不走了,以后也不走了。原来上天会给人重新选择的机会,以前那个戴悠梦已经被埋在了地宫里,而我,从此就好好做越国的皇后。
佐哥哥笑着说,回来就好。
我把合欢环还给他,我以为他会问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说有个东西要送给我。可是他把东西拿出来,告诉我名字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他送给我一枚玉玦,名字叫金日玦。
我当然知道这枚玉玦的涵义,可是我实在想不到,佐哥哥居然要把这样贵重的宝物送给我。
这枚玉玦意味着江山,他把金日玦给我,是要告诉我,我比江山更重要么?
我的眼眶湿润了。
佐哥哥把我搂在怀里,他说,你好久没有回家了吧,有机会可以回家看看。
父亲见着我,第一件事就是向我抱怨佐哥哥把他的权都分散了。父亲问我佐哥哥对我到底如何,是不是大不如前。
我使劲地摇头,我告诉父亲,佐哥哥把金日玦给我了。
父亲喝着水都呛到了喉咙,怎么都不肯相信佐哥哥会这样待我。可是这是事实,父亲宽下心来,连他都没想到佐哥哥会这样待我,他忘记了刚才对佐哥哥的抱怨,或许他认为佐哥哥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我去了和佐哥哥小时候玩捉迷藏的园子里,我摸着那棵大樟树,我记得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还把佐哥哥给压伤了,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佐哥哥永远对我这样好。我把合欢环埋在了那棵大樟树下。也把金日玦埋在了那里。从地宫里出来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过往的一切都让它们烟消云散吧。
我想要重新开始,我把慕容楚风给我的香料扔进了井里。我要和佐哥哥重新开始。
我没有按照计划在家里住一晚,我对母亲说,我要回宫去。我不想离开佐哥哥。可是当我迈出门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门外是清一色的军士,把整个戴府绕的水泄不通。我的凤辇车驾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佐哥哥,要把我强行留在这里!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早一步奉了圣旨离开了戴府。
我只知道,这些军士根本就不听我的命令,为首的一个人,是大将军尹天照的部下,他甚至向我亮出了佩刀!
当时的我,傻乎乎地还在担心佐哥哥的安全,直到季直良捧着圣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错了,我所想的全都错了。
佐哥哥要的是我全家上下的命,要的是我戴家的灭亡!那么他对我的心呢?原来的一切都是假装的吗?难道一切都是假的?连佐哥哥的心也是假的吗?
我无法知道,我只知道,佐哥哥再不愿见我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弟妹被粗鲁的士兵拖走,看着曾经在这里长大的家园被糟蹋毁坏,而我则被带了回去,禁足在坤宁宫中。
佐哥哥没有对我发落,他一定还在犹豫,不知该如何处置我吧。那时候的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原来佐哥哥也是一个有帝王气概的人。他根本就不懦弱,根本就不胆小,相反,他聪明得很。
我冷笑,我看着画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意。
他一定知道我对他包藏祸心吧?或许认为我是为了戴家才嫁给他,或许是为了别的。可是无论是什么,我和他永远都是仇人,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原来,选择了一条路就没有退路的。我原以为从地宫里出来,就能和佐哥哥好好做一对夫妻,可是上天根本不会给恶人洗心革面的机会,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怎么可能还得到佐哥哥的爱呢?
我把那七尺的白绫抛向了横梁,或许我死去以后,佐哥哥就会进来看我一眼吧……
只有相随无别离(一)
坤宁宫的宫娥来报,说戴悠梦那个贱人自尽了。
我手中端着的茶碗居然翻了,那个女人早该死了,不是吗?可是为何我还会让人去把御医找来。
一定是我长期假装喜欢她成了习惯,到我已经把全局掌握的时候,再不用仰人鼻息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去关心她吧。
这个狠毒的女人,死了简直是便宜她了。
我焦躁地问着御医,她死了没有?
御医说她死了,我的心沉入谷底,但是御医过一会儿又说她活过来了。我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连死都要折腾我的心。
她折磨我这么久,如今我已经把戴家连根拔起,这一次也该轮到她了!淑妃忽然哭哭啼啼地进来了,我知道她哭什么。
我刚刚向全天下例数了戴家的罪状,她一定知道了真正害死我们孩子的人是谁。这对于淑妃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原本,我一个人心痛就够了的。
淑妃扑倒在我怀里,我搂着她,我告诉她,朕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
淑妃摇摇头,孩子是我们俩的,皇上,你的心不比宛盈好多少。
我把淑妃搂得更紧了。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戴悠梦会那样狠心。
我是强迫自己喜欢戴悠梦,可人若付出久了,总是会当成真的。我对她好,原本也是发自内心地对她好。可是她却变本加厉起来,她可以不爱我,可以不嫁给我。哪怕她嫁给我,心里头却想着别的男人,我也不在意。
可是我实在无法想象她原来是别有用心,原来根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
我把她锁入了冷宫,我要让她永生永世都出不了这个皇宫。
即便她的心不在这皇宫之内,那么我至少锁住了她的身子。身和心分离的痛苦,我尝过。现在也该让她尝尝这个中的滋味。
我喜滋滋的笑,我没事的时候就会想象她在冷宫里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邀请流求的质子到御花园赏花。赏花是借口,我只是想看看这女人会有什么反应。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女人被关进了冷宫,就开始发起疯来,她居然站在屋顶上,如同街上随处可见的泼妇在那又喊又跳。
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只觉得胸中出了一股怨气,要不是碍于质子在场,我简直恨不能跳到树上去大笑三天三夜。
我还是忍不住去了冷宫,只是我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婆子,谁知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肉香。
这个女人竟然在冷宫里烤肉!我甚至还听见她在笑,她说要再加点柴火,她说再多点火候,鸽子肉就更鲜美。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她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卖傻?是她变了性子,还是我也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她居然和我对着干,即便我知道她对我包藏祸心,可之前她总是对我虚情假意,总是装出一副贤惠温婉的样子,现在的她根本和之前判若两人。是因为大家撕破了脸皮,她不再需要伪装了?那么现在,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可不论是什么,她激怒了我,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想出去。她还是想出去的,她的心里还是想着另外一个人吧。我看着她那双眼睛,心里头的怒火没来由地升腾起来。
我咬牙切齿地跟她说,和我打一个赌。
我说,她赢了,我就放她出去。可是输了,便永生永世别想踏出冷宫!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我冷笑,她就这么想出去见她的情郎么?
她问我赌什么,我指着脚下的门槛,就赌我会不会再踏入这冷宫的门槛!这个可恶的女人,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我看到她震惊的表情,她一定意识到这个赌的不可实现,因为我下定了决心,再不会允许自己看见她!更不会允许自己来冷宫!
但是,我显然低估了这个蛇蝎的女子。
当我从浴盆里站起来的时候,当我看到尹德妃哭倒在我身下的时候,我却看到戴悠梦在那坏坏却又得意的笑。
我居然着了这个女人的道!我太轻敌了,从来就只有我钱佐唱戏骗别人,我可以骗过全天下的人,可以识穿所有人的心思,但我居然小看了这个女人!我居然被她小小施了一计,就轻易赢了这个赌局。
当这个女人在冷宫里舌战淑妃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心思的缜密,她布局的精巧,原来那个有些愚蠢的戴悠梦真正的一面竟然是这样!
季淑妃拿她没有办法,可我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和戴悠梦的游戏,有点意思。
我放她出了冷宫,可是却把她交给了尹德妃发落。我告诉茫然的她,我只是答应放她出冷宫,不是出宫。
一字之差,天渊之别!戴悠梦想在我面前耍聪明,还是差了点火候。
淑妃拉着我,让我陪她去御花园赏花。我知道她为何要去,尹德妃告诉我,戴悠梦自愿去做了花奴。季淑妃是要去看看她的仇敌。
我很不满季淑妃,可是想到她的丧子之痛,却又说不出话来。
季淑妃不停地在我的耳边说,她见着钱倧和戴悠梦形容暧昧。我只当没听见。我知道钱倧和戴悠梦之间有些瓜葛,他虽然不是戴悠梦的心上人,但却肯定是认识两人,甚至是他们的牵头人。
只是我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心里头却又有些别扭。难道我还真的在乎戴悠梦心里想着谁么?
可是戴悠梦似乎总是不能消停,淑妃和她的明争暗斗,钱倧和她的暧昧不清,其实,我都清楚明白。
我把她交给了尹德妃,尹德妃可以看着她,也不会让她再和其他人有什么纷争。
只是戴悠梦那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笑,让我一见就特别的窝火。可是越不想见,却越会见着。
只有相随无别离(二)
往日里,我一下朝就会到两仪殿批阅奏章,可现在,我会先到德妃的南薰宫溜达。仿佛只有刁难一下戴悠梦,我的心才会安乐一点。
钱倧找人假扮流求的舞姬,我知道这帮人是他召来试探我的武功。这个家伙终于猜到我是拿他金日玦的人!
我识破了他的心思,却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武功,是在去救戴悠梦的时候暴露了自己的武功。
这件事让我心里头特别的窝火,原来有时候习惯是那样的可怕。
更让我不舒坦的是,钱倧和戴悠梦之间的暧昧似乎另有隐情。我知道钱倧在刻意地接近戴悠梦,他接近她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我警告了那个女人,甚至把钱倧安插在她跟前的那个奸细也给支派了出去,可这个女人却毫不领情,她甚至说我在吃醋,说我对她余情未了!
这话一下子就让我暴跳如雷。我对她余情未了?她未免太痴心妄想了!我想到了自己的暴躁,还不也是拜她每夜释放的毒药所赐?这样一个女人,我会对她有情?
我要当着她的面临幸别的女人,我要告诉她,我从来都不缺女人,比她漂亮,比她贤惠的女人有大把地在。
我透过幔帐,能看见她跪在地上,我专注地吻着身下的德妃。德妃发出了动情的声音,她听见了这个声音,她有些跪不住了。
我很得意,身下的坚挺像得到了神助一般,威猛而粗野的在德妃的身上征战。即便再稳固的大床都发出了吱吱呀呀地声音。伴随着德妃轻柔却又娇嗔的呼气,像是在奏乐。
我享受地看着那个女人无措的表情。我喜欢看她的慌乱,尽管她在我面前总是毫不在乎的模样,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个女人终于按捺不住,她站起身来。我更用力了,床榻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德妃也终于顾不了她往日里矜持拘谨的样子,声音穿过帷帐,刺了出去。
戴悠梦拂袖走了。
身下的德妃紧紧地搂住我,她说,皇上好久没有这样对待妾身了。
可是我听着她的声音却一下子疲软了。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坤宁宫内。我居然把她当作了戴悠梦?!
我出了一身汗,一身冷汗。我停止了动作。
闭着双目的德妃忽而睁开眼看我,她的眼里有些泪光,她的眼里是期待与彷徨。可是我却让她失望了。
身下的那股火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熄灭了。
我没说话,人却离开了她的身子。
我闹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了,可人却不知不觉朝戴悠梦所在的小屋走去,却正好又撞见她和钱倧私会。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我甚至起了打她一巴掌的冲动。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气,是不想她和钱倧有瓜葛,还是担心她真的会中了钱倧的计,和钱倧真的纠缠不清?
但是我显然又猜错了。
那天夜里,她对我下了药。她要让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和她又睡了一晚上。
我确实小瞧了她!原来戴悠梦的手段有这样地多。她是要让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要让天下人都耻笑我的软弱和出尔反尔?
我讨厌她的聪明,她越是聪明,就越让我反感,越让我恨。可是我恨却又依旧要每天见着她。有时候,我会想,戴悠梦就是一种让人戒不掉的毒药。就像她燃的香料一样,明明知道有毒,却还是忍不住要嗅上两口。
我知道她心里头一直有个人,那个人很隐秘,似乎除了钱倧,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直到思慕公主的死,那个人才浮出水面。
原来是泽新辰。是这个看起来毫无机心的流求质子。
我终于明白戴悠梦为何总是在打血伏参的主意,她要救泽新辰的病。只是泽新辰明明才来越国几个月,戴悠梦又怎么会在一年前就认识他?
我没有时间去细想这里头有什么蹊跷,我只知道戴悠梦和泽新辰同时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杀死思慕公主的凶手。
我相信戴悠梦是冤枉的,她没有杀思慕公主的动机,而且以她的聪明,绝对不会杀了还留在这里。
但我没有救她。当着群臣的面,我不能徇私枉法,而我也恨她,我想让她尝尝坐牢的滋味。可是我没有救她,刑部大牢却被劫狱了。
这个消息被封锁地很严实,可我却清楚知道。我甚至知道有个黑衣人拼死把戴悠梦给救了出去。我坐在牢里等着,我猜不到那个黑衣人是谁。
直到钱倧领着戴悠梦回来。我死死地盯着钱倧,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戴悠梦再有利用价值,也不值得他去劫狱这样铤而走险吧?
难道钱倧对戴悠梦动了真情?
这个猜测让我竟然有些惊惶。惊惶什么,我却说不出来。
我冷嘲热讽地说,既然走了,干什么还要回来?
钱倧没有回答,戴悠梦却说话了,她说她是冤枉的。她要我还她一个清白。
我冷笑,她恐怕不是要我还她自己一个清白,而是还泽新辰一个清白吧。
我不说话。她急了,她开始用激将法,想要迫我碍于帝王的尊严而答应她。她要钱倧会同三司一起审她。
我冷笑,如果她是清白的,那杀死思慕公主的人会是谁?钱倧就这样肯替她卖命?我倒要看看戴悠梦能寻到什么样的法子来证明她的清白。
我给了她一个殿审的机会,既然她有这样的能耐,我也就不必费许多心思。
可是当钱倧把所有的证据都有条不紊地指向季淑妃的时候,我的心却痛了。其实我早该猜到戴悠梦会借机除掉季淑妃。季淑妃恨戴悠梦入骨,早就有心要除掉她,谁让她夺去了她的孩子。可是她不是杀死思慕公主的元凶。戴悠梦根本没有找到那个元凶,而是和钱倧布了一个局,把所有的不利都指向了季淑妃。
只有相随无别离(三)
我看着季淑妃在朝堂之下眼睁睁地望着我,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地不忍。可是我却没有制止钱倧的举证。
朝堂上有着满朝文武,更有着大理的国君,我对季淑妃的袒护只会让朝廷引起更多的轩然大波,更多不必要的纷争。我说服着自己,后宫里的争斗永远都是这样地惨烈,不是戴悠梦把季淑妃给推出来,就是戴悠梦她自己顶着杀人越货的名目。而真正是谁杀死思慕公主都不重要,这不过是后宫争斗的必然牺牲罢了。
我闭上眼,捏紧了拳,我安慰着自己,或许这是个除掉季直良的大好机会……
可是,当我看到季淑妃扶着思慕公主棺椁时,因看到流血的棺椁而惊惶不知所措的表情时,我把自己的唇都要咬破了。
戴悠梦根本就是一个魔鬼。
她成功让她和泽新辰脱难了,可季淑妃却因此而疯了。
而这个女人却光明正大地去看泽新辰,难道她觉得都没有必要隐瞒我了吗?
我追去了,我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心思,每当我想把这其中的关系理清楚的时候,就觉得心情烦躁,头越来越疼。
我不由分说就让她和我共游西湖。她似乎心情很不错,对着我指点着湖面上的风景。她一定和泽新辰抑或钱倧游过西湖吧。我居然有些情绪低落。
船家一个劲地称呼她为夫人,称我为少爷。我没有反驳,我不敢去假设要是我和戴悠梦之间没有这么多恩怨,是否也会像一对平凡的夫妻相亲相爱。
这个念头很荒诞。
戴悠梦听到船家的称呼就很不耐烦。
我游湖的心情顿时没了,她的心里终究是放着别人!
我带她去了季府,看着满地的狼籍,我心里头的内疚越来越深。我闹不明白自己为何宁愿让季淑妃死,也不愿戴悠梦有事?
我还没时间弄清楚这个答案的时候,我就遇刺了。刺客是伤不了我,可却捉到了我的软肋。原来戴悠梦是我的软肋,直到我拼命地策马狂奔,直到我脑子里一门心思地想着不能让戴悠梦有事,我才看清楚这个事实。
无论我对戴悠梦是真心还是习惯,戴悠梦就是我的软肋,——这是不争的事实。
戴悠梦显然知道了她自己的地位,当我在质子府醒来的时候,她便开始无法无天地骑在我头上了。只是我怎么到了质子府,怎么会在质子府昏迷这么多天,我压根就说不上来,我好像知道全城都在通缉着戴悠梦,好像知道自己的毒是戴悠梦帮忙解的,可是为何什么都是模糊而朦胧的?
我的头很疼,这个时候戴悠梦却仗着我病后记忆没有恢复而编造起故事,她说我给她削了个小人,还刻上了她的名字。
笑话,我怎么会做这样无聊的事。
但戴悠梦却变本加厉,她仗着我对她的无可奈何,公然地在御林军面前要挟我,说后宫里是豺狼之地,她不肯跟我回去。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要我替她铲除掉尹德妃。她说真正害死思慕公主的是尹德妃。她说她已经有好几次都要命丧黄泉了。
我很怕她跟我谈条件的样子,因为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是最大的输家。我知道自己无论多恼恨她,都会答应她的要求。
她说要和我赌,她说要赌我的爱情。
我喊荒谬,可大喊也无法掩饰住我心底的空虚。原来我所谓的恨压根就抵挡不了我心中的那份在乎。我以为自己恨她,以为自己可以视她如草芥,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的恨再强大也无法抵消心底的真实。
我应了她的赌,我说赌她的性命。
我强迫着自己答应她,如果她输了,就把她交给尹德妃处置。后宫里本就是争斗最激烈的地方,既然她选择了迎面痛击,就得为自己的选择承受后果。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似乎急于向我证明什么。
我不知道她要证明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一切都被戴悠梦这个女人给彻底地颠覆了。自从她死过一次之后,就像一个来向我索命的恶魔,一步一步地挑战着我的极限,一步一步地侵蚀着我的耐心。
我从来都是清醒的,从来都会隐忍,可在她这里,却越来越糊涂,我居然配合着她一起欺骗尹德妃。其实我隐隐猜到是尹德妃把戴悠梦引入思慕公主之死这个局中,后宫里头除了她,再没有人有这个能耐。
其实,女人们都是天生的阴谋家,戴太后是,尹德妃是,而戴悠梦就更是如此!只是我猜到了因,却猜不着果。
我没猜到尹德妃会自杀,也没想到尹德妃会和我说那么多话。我很害怕她说得话,因为她每一句话都让我心惊肉跳,只因为我从来都在回避着自己。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归因于习惯,却不知所谓的习惯正是因为爱所产生的。
爱,原来,我自始至终都是爱着戴悠梦的!爱着这个不该爱的女人!她不见了,我是真的着急,她有危险,我是真的奋不顾身。还有什么,比爱更贴切?
我冷笑,我不想让她说下去。但是尹德妃没有住口。她说我的心里住了一个戴悠梦,就再没有别人的位置,她说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
我忽然好想哭,我长这么大,除了母妃去世的时候哭过,便再没掉过眼泪。在戴悠梦的心里也住着一个泽新辰,所以也再放不下别人了。
我想拦住尹德妃,我忽然好想告诉她,我能理解她的心思。可是她走了,她说她下辈子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这句话比什么解释都好。
帝王家,要是有下辈子,我也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宁愿做猪,做狗,也不要生在帝王家。这样我就不用从小的忍辱负重,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挣扎痛苦。
痛苦,能不痛苦吗?我永远被戴悠梦踩在脚下了。我灭了戴家的九族,却败在了一个戴悠梦的手下。
只有相随无别离(四)
戴悠梦天真的说,我和她的恩怨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真以为是阎王爷的生死簿么?这世上的恩恩怨怨真的能这样一下子算清楚?
她说,她失忆了,她说她也许之前做了许多对不起我的事,可是她都忘记了。
她忘记。我却清楚地记得。
她甚至说一切从新开始。
我没有再听她说下去,我很怕听到她的说话,她一开口就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她一开口就是要人的命!
我粗暴地打断她,我告诉她无论她死与没死,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不敢看她,但更怕看到自己的心意。
就在我要走的时候,她倒下了。我不知道她这是耍得什么把戏,难道女人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外,还有昏倒这一条么?
但是我还是为她找了太医。
太医告诉我,她有了身孕。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我让太医重复了几遍,找了几个太医,所说得都是一样。
戴悠梦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胎不稳,加上身子又弱,若是受了刺激,极容易导致滑胎。
我让每一个太医都竭尽全力开最好的方子,想出最好的法子来安胎。我让戴悠梦搬回了坤宁宫。我难以置信地守在床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她。
戴悠梦终于有了我的孩子?她原来为了不怀上我的孩子,每次事毕都要找太医拿药。那么这一次呢?她是忘记了喝通经药?还是怀有别的目的?
可是,我躺在她的身侧,轻轻地伸手摸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感觉到大体在她下腹的方位,那里正有一个小生命在长大。
我笑了,我看着沉睡中的她,居然会心的笑了。我从来没敢奢望戴悠梦会带给我孩子,不论她安着是什么心思,她和我有了孩子,那便有了一个永远剪不断地纽带,这个孩子一定能把戴悠梦永远地绑缚在我身边……
我好懊悔自己之前对戴悠梦说得狠话,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我只知道,我要好好呵护她们母子。
我小心宝贝地抚摸着那,太医说她胎不稳,说她不能受刺激。我一定不会刺激她,我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健健康康地出世,这样她就会永远地呆在我身边。
也许这才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晃而过,虽然荒谬,但却再挥之不去。原来,我所要的不过是戴悠梦的爱,什么江山,什么仇恨,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大宴了群臣,是恭贺我“病愈”,我却是恭贺我看透了自己。
我没有再对戴悠梦发脾气,尽管我依旧是冷言冷语,那只是因为我不知该如何改变自己对她说话的方式。我怕她想太多。
可是我的脑子却忽然之间越来越清晰。我对着镜子,忽然好想看到了另一个我。
那个我,背着戴悠梦,杀出了刑部大牢,一直背着她,想要把她背出杭州城。
那个我,从病榻上挣扎着起来,不顾自己的死活,带着她逃出了皇宫,回到了早已经破败的戴府。
那个我,躲在园子里专心致志地削着小人……
小木人,我把那日偷偷藏起的小木人掏了出来,底下刻着一个梦字。原来我下意识里竟然是这样的在乎她,以至于自己一个人分成了两个……
我接着在灯下雕琢这手上的人儿,我抬起眼看了一下镜中的我,我的脸上居然带着笑。这个笑容,久违的笑容,只在我年幼的时候,和母妃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的笑,现在居然回来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女人坐在床头慢慢地喂我喝着粥,她也如同母妃一样,佯怒地对我呼喝,呼喝我乖乖地盖好被子,呼喝我乖乖地等她回来。
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女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嗔怪着我不该到处乱跑。可当她看到了我手中的小人时,脸上又是洋溢着那样的喜悦。
原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竟是真的这般快乐。
可是,她为何也这样快乐?她为何肯怀上我的骨肉?难道我对她的好,终于让她眷恋了么?我不懂,我苦思冥想,无论是睡着的时候,还是醒着的时候。
以至于连朝臣们和我商议大计的时候,都会时常走神。我心神不宁,放着那些喋喋不休的老臣在殿内商讨,我一个人走出来透气。
我心里想着她,却正好在门口看见她。她正和钱倧在争吵,我凝神静气,听见了她的说话。她在质问钱倧,在怀疑钱倧的用心。
她在为我担心吗?他们说的那个慕容公子又是什么人?
我退了回去,我脑海中有了一个男子的印象。我和他交过手,他的武功不弱,他也想要那棵血伏参。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直觉告诉我,他和戴悠梦,和钱倧的关系非比寻常。或许,他才是戴悠梦的那个男人?
那么泽新辰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任由他们在两仪殿内继续激烈地争吵,我一个人退了出来。我想起了戴悠梦说的话,她说,她失忆了。她说以前的那个戴悠梦在上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是她真的失忆,还是两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呢?
我好像记得那天晚上,戴悠梦对慕容公子说,她也是一个用毒的高手。她说话的口气,那眼神中的坚毅和凌厉是戴悠梦所没有的。
我一直以为是戴悠梦隐藏太深,可是现在看来,这个戴悠梦根本和之前的她判若两人。恐怕不是她隐藏太深,而是我弄错了方向。
真正的戴悠梦怎么会知道这些古怪之极的毒物,真正的戴悠梦又怎么会聪慧若此?
我只觉得身子一凛,原来自己的恨根本就无所依傍了。她若不是戴悠梦,那我和她之间的这些恩怨,都站不住脚,她一个劲地想证明她的清白和无辜,一个劲地使出浑身解数来挽回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打算?
也是和戴悠梦一样,想通过我拿到血伏参来救泽新辰的命吗?
只有相随无别离(五)
或许她根本就是玉如意的人?她们这些蛮夷人总是有着古怪地毒蛊。可是她为了救泽新辰下这么大的血本值得么?
我的心再次痛了,可是这一次不是为了戴悠梦,是为了这个假的戴悠梦?
脚已经不知不觉地迈入了坤宁宫中。
我对她说,让她帮我做一场戏。她没有拒绝。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就信任她,哪怕我猜度她和戴悠梦一样,只是为了血伏参而来。
那天我牵着她的手上了灵隐寺,她的手有些凉,可我牵在手里只觉得心里塌实,我甚至想着要是一辈子能牵着这双手该有多好,那一刻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她酷似戴悠梦所以有这个念想,还是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她是谁。
她成功地让我成为了弥勒佛,她为我解决了募兵的问题。可是她却轻描淡写,她完全可以把血伏参的问题提出来,可是她没有。她为何不问?是想等待更佳的时机,还是知道非戴悠梦没人可以用合欢环打开这个法门?若她不是为了血伏参,那留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等孩子出世,用孩子要挟我?
我按捺不住,我带着她去了戴府。我试探她。她果然在我面前露出了马脚。我对她说,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既然她都不是戴悠梦了,之前的恩怨还牵扯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她却怒了,她终于知道自己怀孕了。哦,不,原来她之前并不知道她自己有了身孕,原来她并不是打算用这个孩子做筹码的。
我心里头没来由地高兴,我是真的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不论她是不是戴悠梦,不论她是谁。
可是她却不愿意了。她说我是因为孩子所以才对她好。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可我的心里却更觉得开心。
我能敏感地感受到她心里的醋意,越在乎一个人,救越怕他对你的好是有目的的。我体会地到她的感触。
我狠狠地对她说,她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以拿掉。
但是欣欣事后却告诉我,她还是每日按时喝安胎药,还是每日小心地看顾着肚子里的宝贝。
我心里头高兴,她是在乎这个孩子的,在乎我的。我手中的小木人就要完工了。手中的她在对我笑,我想着把这个小人送给她当礼物,她就不会那么恼我了吧。
再不行,我就用强的,我笑了,想到自己也曾像个小无赖在她面前撒娇,就觉得好笑。可是我没有来得及把这个小木人送出去。
钱倧告诉我,新兵得了疟疾,一夜之间,就像辽国送来的战书所说的,要让越国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么?
我看着钱倧,我的眼中冒出了火。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去看了新兵的情况,全部的营帐都在呻吟,打摆子的士兵忽冷忽热地在哆嗦,在咆哮。
七万新兵一夜之间全部成了无用之兵。要么就是越国灭亡,要不就是我死。
要保住越国,保住太祖和先帝的基业,我就必须得死。那么她呢?我摩挲着手中的木人,我所幻想的幸福与美满看来注定要落空了。
也是,她根本就不是戴悠梦,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又为何要承受着她不该承受的痛。
既然她是为了泽新辰而来,而她和泽新辰之间又有着这许多情意,那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血伏参我给不了她了,但至少能让她和泽新辰回到流求去过安稳的日子。那么孩子呢?我和她的孩子呢?
我没敢想,但我知道自己心里头有了答案。要走就走得彻底,倘若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那就让她彻底地恨我。
也许恨,也是一种怀念的方式。
我躺在她的身侧,我跟她说着戴悠梦的过往,她不开心,她在吃醋。我心里很悲痛的高兴。我喜欢看她为我吃醋的样子,我喜欢她在乎我的表情。
她怒了,她告诉我戴悠梦早死了。
其实她很傻,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并不是那样的痛。戴悠梦是死了,我早该知道的。我现在在乎的不是戴悠梦,而是她。
她不会知道的。她想激怒我,却最终还是软化下来。我看着在睡梦中的她,我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唇,她的身子是戴悠梦的,她说的对,她身子哪一块不是戴悠梦的?
我和戴悠梦睡了这么久,我难道还不清楚她的身体么?我一遍一遍吻着这个身体,可是我清楚知道自己在乎的是什么。在吻的又是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或许她占有着戴悠梦的身体,但却是另外一个魂魄。可不管她是谁,她都必须离开我。
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我把她小心地抱在怀里,我听着她的呼吸声从均匀的轻微到渐渐加重,她要醒了。就像噩梦即将逼近一般。我搂着她,想要让这个噩梦晚点来临。
但她还是起来了,欣欣把那碗药端了进来。我咬着自己的唇,我努力让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她一定以为我是在生气,她冲我笑,她脸上泛着朝霞,没施粉黛的她是那样的好看。可是我克制着自己,我是狠心,但要让她走得彻底,要让她恨我,就必须这样做。
我要她彻底地离开我。
她对我说,昨天晚上跟我说的是气话,她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我好想哭,我当然知道孩子是我的,还知道她心里头也和我一样在乎孩子,也如同我在乎她一样在乎着我。
可是她不该有这样的念想,我不配她爱我,我也承受不起。
我看着她把那碗落胎药吞入肚子里,我只觉得自己喉咙里的血腥味要把我自己给湮没了。我的声音是颤抖的,我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说话。
我驾着马车带她出城,一个时辰后,泽新辰和玉如意就会在我的勒令下过来,他们一定会碰上她,一定会把她带走。
只有相随无别离(六)
她开始痛了,我听到车里的她正在呻吟,她叫我停车,我没敢停,我拼命地挥动着马鞭,我大声地呼喝着,我想让自己的声音盖掉她的声音,想让声音掩埋掉我心里的泪水。
我告诉她,我只喜欢戴悠梦,而她不过是为了泽新辰的血伏参而接近我的女人,我根本不在乎她,我说得煞有介事,没有人能看穿我的演技,她也一样。
我说我才不会在乎那个孩子,我不会让她保留我的子嗣。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她的眼就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
她的痛转移在我的身上,我看到她白色的衫裙渐渐渗出血来。
我别过头去,我怕自己在看一眼,就会扑倒在她身前抱着她哭。她不知道我有多么地不舍,她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地痛苦。
可是我不后悔,如果痛能换来她以后的幸福和快乐,让我做什么都值得。
我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走掉。我听见她在后面哭喊,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她说她要恨我一辈子。
有种咸咸的液体滑入我的嘴巴里,是眼泪的味道。
我躲在一旁哭泣,我把自己埋在灌木里,我恨自己,为何连自己的孩子和女人都不能保护。我躲在一旁,我想要咒骂,为何泽新辰的车队还没来?他难道不知道这个女人正在流血吗?
流血,我想到她那虚弱的身子,想到她在痛苦的呻吟,我就恨不能把自己的脑壳给敲开,我一遍一遍地用手锤脑袋,只有死才能解决我的痛苦。也只有死,才能让我解决这段孽缘。
我打算把七万新兵尽数坑杀,到时候天下人声讨我,我就引火自焚罢了。
我冷笑,死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我出发的时候却看见了她。
赫然就是她站在我的面前。
我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她,不是我做梦。原来她没有走,她回来了。我告诉她,这里不欢迎她,我必须让她走。
否则我的痛苦,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白费的。
可是她不肯走,我看着她发白的嘴唇,看着她就要被风吹倒的样子,我只觉得原来冬天的风才是这天底下最锋利的刀子。
她回来了,她明明可以走的,可是她却回来了。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会这样的爱我,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不计回报的爱。她和我是一类人,她说她因为习惯而扮演着戴悠梦,就如同我因为习惯爱着戴悠梦一样。她回来说明她在乎我,说明她爱我,说明她已经洞悉了我的动机。可是,有时候人太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人太聪明,会让自己痛苦,让别人痛苦。
她的身子本就孱弱,现在却不顾一切地而来,她甚至为了帮我解围,连性命都不顾。她轻轻松松地几句话,居然就将疟疾的灾难给化解了。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她昏倒了,我好怕她会就这样死去。我守在她的床边,只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太医说她会醒过来,可是她醒来了,我又能如何面对她?
我无法面对她,她对我越好,就越发让我愧疚。让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自己的自作聪明,还是上天对我的愚弄和嘲笑。
我不知道是上天公平,让我对戴悠梦付出那么多,换来了另一个女人无私的爱,还是说上天的残忍,让我想和她相爱,却永远无法逾越我和她之间的障碍。
她说,她想要的我永远给不了她。我知道自己已经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那层深深的恨。我原本想着,自己若不能和她在一起,至少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恨,她就会永远地记着我。
可是现在,她痛苦,我也痛苦,或许我自己只有用一种方式才能够化解我和她之间的恩恩怨怨。
她知道了合欢环的所在。她告诉我,她和我可以一起打开机关。其实我知道的,她根本就占用着戴悠梦的身体,她体内所留的是戴悠梦的血。
我不知道她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她最终将去向哪里,我记得戴太后曾经跟我说,要启动合欢环,除了解开血咒,更需要心意相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太祖皇帝玩的小把戏,我只知道即便我和戴悠梦能打开,能心意相通,又能代表什么?
我和她的心里都有着彼此,可却永远不能抵达对方的心里。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吧。
我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寒月,或许她在遥远的地方看着月儿的时候也会想起我。想起已经转世的我,如果有来生的话。
她和我再次碰上了那个船家,有时候我会想世间的所有都是一个轮回,我们和船家的相逢是一个小的轮回,人的生死是大的轮回。而我和她的相逢就注定会有离别。
她或许就不属于这个世间,对于我来说,她根本就是另一个国度的,倘若这世上有着许许多多未知的时空。
我和她就这样一个坐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明明只隔了一步的距离,却互相不能说话。那时候我会想,世间就这样不动就好了,就让我和她在这西湖之上永远摇荡下去。
她对船家说,她宁愿和他换一下生活。
我理解她的话,有时候看她说得话,就像在看自己的心思一样。可是她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可以找泽新辰过这样的生活,我却不可以。
我的鼻子有些酸,我抬起头看到了她口中的断桥。
我找到了那个机括。原来该来的始终都要来的。我已经命高腾亮带着我的信去追泽新辰的船了。他一定会赶回来,把这个女人带走的。
我对她说,我会用我自己的血来偿还她。我不知道怎么偿还。就像尹德妃在我面前用她的鲜血说话一样,或许我是怀有私心,我也想要用我的死在她的心里烙上一个印迹。
我对她说,找到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在颤抖。或许她心里头也有着一份美好吧。只是我和她之间的美好,却隔了千山万水。
我抱着她腾飞,看着水中央的高台,我有时候好想永远也到不了那。
可是,一切都该结束。我看着石柱渐渐向下,我抱着她纵身往那一跳,仿佛自己所去的将是十八层地狱。
我告诉她,一旦启动,就没有退路。这句话也是告诉我自己。
我选择了这里,选择在这里和她做一个了断,选择用这种方式把那个人引出来,用我的死换来她的平安,换来越国的安宁。那就不能退后。
我看着她笑,我最后的用力抱了抱她,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我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小木人,有她长伴,我去黄泉的路上就不会孤单,想到她再也不需要痛苦的面对我,想到她终有一天会幸福地投入别人的怀抱,我就安慰地想哭。
我想告诉她,我死了以后见了阎王,一定会告诉他——
倘若有来生的话,我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倘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做人。
倘若有来生,就让我变成她胸前的一颗痣,生生世世,永远永远地和她不再分离……
爱恨只似风前絮(一)
我和慕容楚歌走进了石室,我想象着那个女人看到我的表情。她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果然,她看到我,两只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她怒了,她指着我的鼻梁说,一丘之貉!她猜到了我会和慕容楚歌一起来,她愤怒我要联合外人一起对抗钱佐。
她早就知道我的心思,我要她和我合作,夺取钱佐的皇位。我答应过她,会把血伏参给她的,以此作为交易。可是她压根就是敷衍我,我原以为她喜欢慕容楚歌,可是我错了,她失忆之后把她对慕容楚歌的爱都忘记了,后来她喜欢上那个羸弱的质子泽新辰,我笑她的风流,但泽新辰和慕容楚歌在某些地方却也有些相似,都是爱乐之人,都是翩翩公子。她爱上泽新辰倒也很正常。可是她最后却选择了钱佐,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如果说她不是戴悠梦,只是一个和戴悠梦长得很像的女人,那我就更不理解。她没有经历过钱佐对她的好,又为什么会对他投怀送抱,死心塌地?
当她不顾通缉来到循王府只是为了求我救钱佐的时候,我心里莫来由地不爽。我拒绝了她的要求,是为了讨好慕容,可也是心里隐隐所决定的。为什么,她爱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可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我永远记得她在循王府里说的话,她说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钱佐。我讨厌听到这句话。我或许比不上慕容楚歌,比不上泽新辰,我不会弹琴,不会吹横笛,可我哪一点不如钱佐了?从小到大,都只有人夸我的聪明,我只是不比钱佐阴险,不比他会隐藏自己的野心。
我其实一直想要得到她的心,我要告诉她,我比钱佐强,我要让她对我刮目相看,让她以为我对钱佐见死不救的时候,我却要和钱佐统一战线,为他训练新兵,为了越国不跟钱佐计较;在她以为我和钱佐已经不分彼此的时候,我却和慕容楚歌合作,把钱佐给孤立起来,当她对着我,骂我和慕容楚歌一丘之貉的时候,我又和钱佐站在了一起。
我想让她吃惊,仿佛只有她那夸张的惊诧表情才能让我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满足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注意到我。才会注意到我循王钱倧。
当她看到我拿剑指着慕容的时候,她脸上惊喜的表情我怎么会忘记?原来钱佐在她心中竟然有这样高的地位,其实我早该猜到的。
一种苦涩的味道从我的心底泛了上来。我让瓶儿去劝她留下,我想她留下来,可是我却需要用钱佐为借口去劝她留下。
可是,她回来我才知道,她有了钱佐的孩子,而钱佐为了让她离开狠心地把他们的孩子拿掉了。
我懂得钱佐的心痛,可是要是换了我,绝不会像他那样。无论怎样,我一定会守护着她,守护着我们的孩子。
呵!可是,她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我。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一心要那个皇位的野心王爷,她根本就看不起我。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做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我要让她来求我。要让她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小看了我。
我没有去拿那枚金日玦,我知道钱佐在试探我,我要让他相信我是诚心同他合作,我会和他联手除掉慕容,但他出去,外面却只有我循王的兵马。他会成为我的阶下囚。
我要让戴悠梦看清我,让她再不能小瞧我。如今泽新辰已经远走流求,慕容也即将死在这里,钱佐呢,他也是我的手下败将,戴悠梦她再不会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我得意地想,可是我还是棋差一着。
我没有料到,钱佐还是猜穿了我的心思,他根本就知道我怀了一石二鸟的心思。可是我却没有料到他的打算,我原以为他不带一兵一卒,只是为了诱慕容的出现,让他毫无准备之下就轻易入了钱佐设下的圈套。可原来我错了,钱佐他是要和慕容同归于尽。
我冷笑,钱佐是要用自己的死来给戴悠梦一个不可磨灭的记忆。
这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好,既然他要死,我也没有办法阻拦。莫回头一下,即便是神仙在世,也不能阻止莫回头的合拢。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虽然我被他识穿,虽然我又一次输了,可是我不能计较这些了。我必须带着戴悠梦快速地离开这里。
我拽着戴悠梦的手发足狂奔,两边的石块越来越近,我的手却越握越紧,我似乎猜到她会挣扎,我只希望在莫回头合拢之前,能够把她安全地带出去。
那时候我没有想过,即便她跟我出去了,她的心也不会停留在我这的。或许我和钱佐也是一样的自以为是,我或许也想着终有一天戴悠梦会爱上我。
可惜我错了。我盼不来这一天了。
戴悠梦不肯走,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拖着我,想要把我拽的死死的那只手给抽离开来。她说,我不走。
她的语气很坚定,但是我听到这句话却是那样的恼火。
我有些恼羞成怒了。尽管我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我的玩世不恭,我的虚情假意,我要装出来自己多么地游离尘世,可是在这个时候,我却再笑不起来。
她!宁愿死在这里,宁愿和他一起埋葬于湖底,也不愿和我走!
她为了他,竟然放弃了生的机会!
钱佐就这样比我强么?就这么值得她连性命都不要。
我不放手。我舍不得!
但她的脸却开始扭曲,我从来没看过她这样的表情,她那张姣好的脸此时根本就拧成了一团。她因为不能和他死而共穴就这样不情愿么?
原来她的心里,无论钱佐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的。
她说,我不就是想要那个皇位么?现在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去做越国的皇帝了。
爱恨只似风前絮(二)
我的手有些松了,在她的眼中,我果然只是这样一个角色。一个根本就入不了她法眼的角色。她一心一意只是为了要回到钱佐的身边,甚至不惜诋毁我。她一定以为我就是一个小人,她以为这样说,我就会被那些“利益”所打动?她以为我就真的那么在乎那个宝座么?
我若真的在乎,早就把钱佐的皇位抢过来了,才不管什么金日玦、银月玦的约定!我若真的在乎,现在就可以头也不回地走掉。
可是我没有走掉,最后的一刻,我跟着她重新进了石室。我把自己也和他们活埋在了一起。既然她的心里永远没有我,那就让我做一个她永远不能拒绝的选择。
生不能在一起,那么死就死在一起。
她回头看到我,她又一次吃惊了。她的表情和钱佐的表情都让我受用的很。我进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做的实在是太对了。钱佐猜不到我会进来,我从来没有赢过他,唯独只有这一次。他看见我没有把戴悠梦带走,他恨不能当场就吐血而死。
戴悠梦也很意外,我这么做也不过是要告诉她,我并非她眼中所想的那样。
可是,她的目光并没有在我这里停留,我为他选择了死,也并不能把她的眼睛从钱佐身上挪开。
她去打了他一巴掌。
可是我却没有痛快的感觉。而是酸楚。
情之深,恨之切。我看着她流泪,看到他眼中也是那样的痛楚,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对相爱而不能相守的情人,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看客。
我在戴悠梦的心里,便只是一场随风飘散的柳絮,轻轻的,或许留过了痕,但只是不痛不痒的感觉。无论是爱,无论是恨,相比于钱佐而言,都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当钱佐的血沾满了戴悠梦一身的时候,我居然为他们感到哀伤。原来他们的爱会是那样的令人心酸,即便是我都受了感染。
或许,在死亡面前,我对戴悠梦的感情是那样的苍白,而死亡却让他们之间的爱越发地显得弥足珍贵。
我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输了钱佐什么,为什么就能让她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可是我现在去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钱佐活不了了。即便证明我比他强,即便真的让我出去,做了他的皇位,又能代表什么。我暗笑,原来自己所追逐的,所不满的,在死亡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如果能让我重新活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纠缠这些问题。人生所追逐的,不该是一时的意气,而是过程。
过程,想到漫长的日子里,再没有钱佐,我心中忽然有些空。看到戴悠梦那张绝望的脸,我心中更是沉闷。
慕容楚歌把那棵血伏参吃下肚了。原来这个叱诧人间的大魔头,内心里竟然是这样的恐惧死亡。死亡,或许人世间最沉闷的事情,莫过于坐在这里数着自己死去的时辰。
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不会再这样意气用事。不会做无谓的争斗,不会轻易地选择生死。更不会放纵自己的心,让自己去体会爱情。
人世间最无奈的事,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我没有再看她,她此刻正抱着她心爱的人,在她的心里,只要能和钱佐守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她都无所谓,都不在乎吧。
我苦笑,返转头却看见石壁上的壁画。
不知为何,一眼我就瞧见了那女子手中握着的花,那朵花的花蕊似乎是块活石。难道他们都没看见吗?我提醒她,这里有幅画。
但她根本就不把眼抬起。他们早就看到了,只是他们没有发现。我冷笑,聪明如钱佐,敏感若她,都没有发现这朵花的不同,是完全被画中的故事所吸引住了吧。
倘若人心中有了祈盼,人心中有了欲念,便总是会勘不破这世间的一切表象。
那么我呢,是已经看透了一切么?
太祖皇帝建造这样一个地宫,是想要告诉后人什么?是要给求死的人一个再世为人的机会?人在生死之间,所体会的东西总是最深刻的吧。
她还在那里哭泣,我却看到了生的希望。我的手放在了花蕊旁,到底是重新做一次选择,还是就这样陪着她死在这里。
我对她说,也许可以出去。
她说,钱佐死了,就算要走她也不会走的。
原来给她重新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陪在他身旁。
我的鼻子里有种酸酸的感觉。那么重新给我一次选择,我要选择活着。不是我怕死,而是即便是我的生和死,在她的心里都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或许,人和人的缘分,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我和她注定没有缘分,她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钱佐的身边。
我抱着钱佐离开了地宫,她一直拉着他的手,无论生死他们都不会分开。
我原以为钱佐不会再醒来,可是或许真的如她所说,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例外,亦或许连老天爷都觉得他们此生缘分未尽,要让他们再续前缘。
钱佐醒来的时候,跟我说了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我用疟蚊去攻击辽兵。
我照做了,原来再世为人的我,做他的臣弟会如今日这般心安理得。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着急,可当他把玉玺交给我的时候,我才明白他的用心。他要走得安稳。他想要和她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辽兵隐患一绝,他就可以放心的离开。
原来一个女人会让他改变这么多,他十几年的忍辱负重到最后宁愿换来一个女人的陪伴。
我接过了他的玉玺。我坐上了那个宝座。
或许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可我心里头却觉得有些失落。原来皇帝这个称谓并不是多么的美好,原来住在皇宫里还不如在循王府逍遥自在。
可是看到她脸上那恬淡而美好的笑,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
我用我的孤独,换来了他们的幸福,留给了自己显赫。
我重新活了一次,居然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卿须怜我到天涯(一)
我怒气冲冲地一把把门推开,大踏步地就走了进来,对着正坐在桌边悠然喝茶的钱佐咆哮起来:“钱佐,你都瞒着我做了什么?”
此刻,他正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朝我优雅地举了举,他的眼睛里暗含着笑意,“原来用碗喝茶,别有一番风味。没想到流求也有比铁观音还好的茶。你说我们离开流求的时候,多带个十几斤可好?”
我两只眼睛早瞪得发胀了,他摆明是故意岔开话题,他把茶碗放下,站起身来,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扳在了身后,“这样吧,我让高腾亮去买些回来。”
“够了!你不要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冲到他面前,拦住我的去路,“好你个钱佐,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现在倒是学乖了啊,把我教你的都学去了,会使毒了呵!”
钱佐依旧跟我装糊涂,“你指的什么?是说疟蚊一事么?我不是早同你说过了,虽然伤及无辜,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他们有错在先,再说契丹鞑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也不用在此自责。”他倒摆出一副安慰人的样子。
我简直要气得吐血,这家伙自从不做皇帝,怎么变得这么无赖起来。我跺脚:“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玉如意和泽新辰的事!你不要同我打哈哈。今天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就别想出去吃饭!”
钱佐知道无法回避,这时候干脆又换了另一种战略。他重新落座,睫毛轻轻抖动,两只眼珠子溜溜一转,居然哀叹了一声,说道:“看来,你果然还是余情未了。”口中做作的说出酸溜溜的话,登时让我想倒地。
这个钱佐,居然帮玉如意策划了一场好戏。用我之前帮他扮演弥勒佛的法子,让流求的人误以为玉如意的亡夫上了泽新辰的身,加上泽新辰的血证居然渐渐好了,更让流求人认为泽新辰该当是他们的绝对领导,更有人在这个时候劝泽新辰和玉如意共结连理,闹得泽新辰有些尴尬,干脆闭门不出。
你说我怎么会不生气?
钱佐的聪明才智居然用到做媒劝人撮合去了!
我把脸一拉,“你根本就是看不得我去找他听曲子。你自己没有音乐的天赋,便也不许我去找他,所以才想出这样下三烂的手法,逼辰王子。真是想不通,玉如意从来都是最明白事理的,怎么就会听信你这种小人的谗言,用你这种不入流的法子。”
我的说话有些恶毒,听在钱佐的耳朵里终究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玉如意也老大不小了。如今辰王子安然无恙,她当然得为自己的终身做些筹谋。玉如意是女中的豪杰,哪里像你这样摇摆不定。”
“哇,我哪里摇摆不定了?”我叉着腰对着钱佐,“也不看看是谁在最后的关头,宁愿死也不愿离开你的?再说我们都要离开流求了,你还非要给我添这些乱子,生这些事端。”
我干脆不理他,一个人别过脸去对着另一边。
或许是我的话终于让钱佐心软,他不再和我对着干,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我,手臂稍稍抖动,我的手臂跟着摇晃起来,我继续唬道:“别闹了。”
谁知我不说还好,我这样一说,他摇得更带劲了。干脆站了起来,拉着我的两只手。我身子不由自主地被带动地站了起来,像是一个小猴子一样,被他支配着手舞足蹈。
我故意装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喂,干什么,有完没完!”其实心里头却一直想笑,钱佐自从醒来,就再不似原来的那般冷若冰霜,好像我和他之间的所有怨怒都被埋藏在地宫之下。而他为了我,更甘愿放弃皇位,陪着我浪迹天涯,无论他做什么,我又怎么会怪罪他。
可是钱佐听到我这话,脸上的喜色顿时被一种做错事的委屈所取代了,他两只眼睛汪汪的看着我,拉着我的手,却不敢再动,只是可怜巴巴地站在那。
我顿时傻眼了。
“喂,干嘛?”我有些焦急。
他这样子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他的人格分裂不是早好了吗?难道那个痴呆的他又回来了吗?我顿时心里头开始担忧起来。
如果说他这种人格分裂复发了,我又该怎样救他?难道之前他自己好了,只是一个表象。我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他的身子,“钱佐,你说话呀。”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非常无奈地朝我摇了摇头,他的眼睛依旧水汪汪的,可是那干净而真挚的表情,却让我心焦。
“你别吓唬我呀。”我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精神上的病可大可小。他突然之间犯病,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正想着,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然一轻,自己已经被他拦腰抱起,他抱着我快步走向里间,二话不说就把我扔在了床上。
一张嘴已经不由分说地包住了我的双唇。
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湿湿暖暖的舌已经趁我不备撬开了我的齿贝,如同一条滑溜溜的小蛇刚刚从冬日解冻,正在温暖的温室里肆意地索取着湿热。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顿觉面红耳赤,咬住了他的舌,没敢用力,却又狠狠地啄了一下。
他的舌退了出来,一双十分好看的眼此刻就像灿烂的明星,正对着我一眨一眨,甚是得意。
“你真恶心,居然骗我!”我伸手用力打在了他的后背。啪啪一声,很是清脆。
“啊!”他大叫出声,再不做戏,只是对我嘻嘻一笑,伸出手来刮了刮我的鼻子,“我记得某些人说她喜欢那个傻傻的钱佐,怎么这会子我变傻了,那个人又这样焦急?”
我白了他一眼,从来和他斗智斗勇我便没有赢过,原来没有那些生死的纠葛,夫妻之间也有许多地方是战场,我连夫妻之间的战斗都没有赢过他,真是太丢脸了。
我没有回答,有时候多说多错。
钱佐占了上风,更是得意,一下子明白过来:“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怕我要是那个傻子,肯定就不懂得怎么做男女之事,所以才把某些人给弄急了。”
卿须怜我到天涯(二)
钱佐占了上风,更是得意,一下子明白过来:“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怕我要是那个傻子,肯定就不懂得怎么做男女之事,所以才把某些人给弄急了。”
我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肺都要被他给气炸了。
我反击道:“哼,你自己就又知道多少?你以为我不懂吗?就算是傻子,不懂得自己做,我也会教的。谁在乎你傻了没傻!”我说了这许多,只见他有些坏坏的看着我,顿时觉得自己又吊入了他的陷阱。我这样说,不是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是渴望做男女之事了么?我的天,他也太容易挖个陷阱就让人跳进去了吧。
我赶紧掩饰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乎你变傻不变傻,我的意思是,我压根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可是我越解释就越是掩饰,越描越黑,果然就是我说的多说多错。
“哦,哦,哦……”钱佐装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索性不说,可钱佐却越来越来劲了,他的唇不再停留在我的嘴边,而是移到了我的耳畔,他轻轻的呼着气,“是不是想要了。”他的声音很轻,可吐出来的气却又热又多,直吹得我脖子往底下缩,这个可恶的钱佐,他明知道我的耳根那最怕痒了,可自从他摸到了我最敏感的地位,一旦要挑逗我就总是会用这一招。
这一次,我又落了下风。
我脖子往下一缩,他就立刻得寸进尺,嘴巴里吐出来的气越来越浓厚,他还故作茫然不知,“怎么了,回答我呀,怎么不说话啦,承认啦?想不想?嗯~”他的声音轻柔而带着磁性,原本深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就像和自己的心起了共振,我只觉得自己都要被这声音给揉碎了。
我想要讨饶,我一边半哭半笑,一边使劲把他往外推,想要躲避着他的嘴唇,可是我力气太小,我所做的反抗根本就是徒劳。
可是我的抗争却增加了钱佐的情趣,他含笑看着我,呼吸声却越来越重,“说啊,是不是想要我疼你?”
“不是!”我执拗地做垂死的挣扎。
“哦?是么?”钱佐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大,“那你告诉我,如果我傻了,你要怎么调教我?”
他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笑,我在他面前顿时就矮了一截,他像是在看一只别扭的小丑么。我脸一横,嘴巴已经向上翘了起来:“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很多你都不晓得呢。”
“哦?是么?”钱佐更加来劲。“你说来听听。”他的手忽而捉着我的手往他的腰间摸去。我想要反抗,但徒劳无功。
我的手自然而然地碰到了他要我碰的那个物事。
我想要缩走,却被他料敌先机的堵住了退路。他的呼吸有些加重,“那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我要听你的解释。”
他还真把他自己当成了傻子么。
我早已经面红耳赤,那里坚挺地可以跟金刚石比比硬度,我的手碰到了那,让他下意识地有些情动,朝我顶了顶,更让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支支吾吾说道:“这里,这里可以这样解释,呃,有好几个名字,有俗称,也有学名。呃,这里和女人的另一个地方是相对的。女人的那里,也有俗称,也有学名。他们的功用呢,对于人类来说,主要是繁衍后代,呃,就跟动物一样。不过呢,往小处说,夫妻之间,之间表达感情……”
“表达感情,是这样表达么?”钱佐已经开始喘息,他的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深入了我的亵衣,在我的胸脯揪了一把,我一提气,手上不禁用了几分力,钱佐的口里发出一阵呻吟,他闭上了眼,此时的他似乎也没多少心思能从我这里调侃什么。
我得了便宜,心里暗笑,该轮到我发力了。于是口里笑道:“是呀,我还知道许多呢,比如怎样会更快活,怎样才能更持久。”我的手不禁在他的腰间交叠,捉住了他的带钩,解开了布扣,滑入了他的裤中。
钱佐已经有些魂不守舍了。他的声音在我的面前更加的酥软,直听得我浑身冒着热汗。“那你告诉我,我要听。”
我心砰砰地跳,松了松手,再握的时候,又换了一个尺寸,“你真想知道?我不告诉你了。”我把手一停,得意地看着眼前已经有些迷离的钱佐,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想呢。
钱佐想要赢回这一局,已经浮游到下方的嘴唇又欺了上来,舌尖点在我的耳垂,麻麻痒痒,直痒得我双脚不停地叩击着床面。
太可恶了,这家伙居然又使用这一招!“喂!停!停!”
“说不说?”钱佐在严刑逼问。
“好,好。”我又喊又笑地讨饶,“我说,我说,你可别后悔。”我脸烫得很,都可以煎鸡蛋了。钱佐要是知道我晓得那些东西,只怕要跌破眼镜。
我说,“你把耳朵伸过来。”
钱佐笑嘻嘻地凑上来,我伏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名称,直听得他两眼发直,我得意道:“人家说一共有七十二式呢。哪像某些人,永远只会用一招。”
我不说还好,钱佐的脸顿时变成了寒冰,“你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两只眼镜里冒出了一股寒光。
我一愣,强道:“是你非要我说的。我就说你会后悔。”我话音刚落,却只觉得下面一凉,裙子竟不知不觉中被他松开了。
我还没弄清楚状况,却见钱佐脸上滑过一丝狞笑,双手捧住了我的腰,任由他抵住我,抵得我疼。“人家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你只是才半天,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说的那些招式,看你等会儿不跟我讨饶!”
我听他这样一说,只觉得羞到地上去了。但浑身却又像被扔进了温泉里,软绵绵的,抬不起任何的劲来,只觉得心中也痒痒的。
正此时,却听见外面传来泽新辰的叫声,由远及近。
我推了推钱佐,“泽新辰来了。怎么办?”
“不管他。”钱佐的舌尖探入了我的口中,再不允许我说话。
我则急了,挣扎着,但就是不能把他推开,我含糊不清地想要对他说:“门,但是门没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