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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别离

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别离,微笑着继续等待,那个流浪归来的你。

我到医院时,麻辣烫在急救室。

因为肾功能衰竭,影响到其他器官,导致突然窒息。

王阿姨哭倒在许伯伯怀里,求医生允许她捐献出她的一个肾脏。宋翊盯着急救室的门,脸色青白,如将死之人。

终于,医生出来,他对许伯伯说:“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是肾脏的衰竭速度太快,如果不立即进行移植手术,只怕下一次……”

他的话语被王阿姨的突然晕倒终止,刚走出急救室的医生护士又都再次进入急救室,忙着抢救王阿姨。

妻女接连进急救室,许伯伯终于再难支撑,身子摇晃欲倒,我立即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他问我:“你看完了吗?”

“已经看完,我想和麻辣烫单独待一会儿,日记本我待会儿就还给您。”

许伯伯无力地点头。

我走进病房,反锁上门,坐到麻辣烫床前。

她没有睁眼睛,虚弱地问:“蔓蔓?”

我说:“是啊!”

她说:“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身体内的细胞不听我的话。”

“你没有尽力!你只是没主动寻找死亡,可是你也没主动寻找生机。你内心深处肯定觉得自己怎么逃都逃不出许秋的阴影,所以你压根儿就放弃了。你从小到大就自卑、懦弱、逃避。你明明是因为觉得自己画得很丑,才不想画画儿的,可你不承认,你说你不喜欢画画儿了,你明明是因为自己跳不好舞才放弃的,可你说因为你不喜欢老师,你每一次放弃都要有一个借口,你从不肯承认原因只是你自己。”

麻辣烫大叫起来:“不是的,是因为许秋!”

“对啊!许秋又成了你一切失败的借口,你不会画画儿可以说是许秋害的,你不会跳舞是许秋害的,你考不上大学是许秋害的,你不快乐是许秋害的,宋翊不爱你,也是许秋害的。许秋怎么害你的?她亲手把画笔从你的手里夺走了吗?她亲口要求你的舞蹈老师不教你了吗?她亲自要求你上课不听讲了吗?她归根结底只是外因,你才是内因!一切的选择都是你自己做的。外因影响内因,可永不能替内因做决定。现在你累了,你失望了,你疲倦了,你又打算放弃了,原因又是许秋!”

麻辣烫哭着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出去!”

我不理会她,翻开日记本,开始朗读,从许秋参加爸爸和那个女人的婚礼开始。

那个女人的肚子微微地凸着,姑姑说因为她肚子里住着一个人,还说因为这个人,爸爸才不得不娶那个女人,我不明白……麻辣烫的哭泣声渐渐低了,许秋的日记将她带回了她的童年,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以及许秋。

当她听到许秋推倒她后跑掉时,她在地上“哇哇”哭,许秋却在迎着风,默默地掉眼泪,她不能置信地皱着眉头。

当她听到许秋在全校人面前捉弄她后的不快乐和焦灼,她困惑不解,喃喃自问:“我以为她很得意,她很快乐!既然她并不快乐,她为什么要捉弄我?”

当她听到每一次放弃,都是她自己主动说出时,她沉默不语。

日记一页页往后,逐渐到许秋出国,我说:“许秋之后的日记和你关系不大,但是我想读给你听一下,并不是因为宋翊,而是因为许秋。”

麻辣烫沉默着,我开始读给她听。为了方便她理解,我把日记中含糊不清的“他”用宋翊和K代替。

“……舞步飞翔中,我的眼泪潸然而落,我知道我即将失去宋翊,我的光明,从此后,我将永远与黑暗为舞。”

房间外,天色已经全黑。有很多人来敲过门,我全都没有回应。

麻辣烫沉默地躺着,我低头看着许秋的日记说:“许秋活得很清醒,虽然她轻描淡写,可我们都可以想象K对她做了很多事情,不仅仅是替她打开地狱大门,他还握着她的手,连推带拉,连哄带骗,领她进入,但自始至终,她没觉得一切需要K负责,因为她知道K只是外因,她自己才是她一切行为的内因。当然,她是成年人,她可以为自己负责,可有时候年纪小不能解释一切,就如有的孩子家境良好,父母用心为他创造学习条件,他却不好好学习,有的孩子父母整天打麻将,她却能在麻将声中把功课做到第一。许秋的存在迫使你早熟,你在很多时候,都有别的选择,可你做的选择都是放弃!我们都学过爱迪生的小板凳故事,爱迪生面对全班人的嘲笑,可以坦然说出我现在做的已经比上一个好,你为什么不能对许秋说:‘我的确现在做得不好,可是我下一次会比现在好。’也许,我这样说,太苛刻!但是,我想你明白,许秋永远都是外因,你自己才是内因,是你选择放弃了一切!”

麻辣烫突然说:“你说她给我画过一张素描,我想看。”

我把台灯扭到最亮,把画放到她眼前,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画中的小女孩穿着小碎花裙,拿着蜡笔,在画画儿。画板上是一个正在画画儿的人物,只不过小女孩的技法还很粗糙,所以人物面容很卡通。

许秋当年画这幅素描时,肯定异乎寻常地仔细,裙子上的小碎花、小女孩正在画板上画的人,她都一笔笔勾勒出来,甚至刻意模仿小女孩的笔法来绘制画板中的人物。

麻辣烫低声说:“我正在画她,我以为她不知道,原来她知道的。”

“她有一个异常寂寞的灵魂,她渴望温暖,却又伤害着每一个带给她温暖的人。”

又有人在敲病房的门,我没管,对麻辣烫说:“这本日记是你爸爸给我的,他在许秋死后就已经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这么多年你留意到他的变化了吗?留意到他对你的关心了吗?你没有!”

麻辣烫很茫然地看着我。

我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地说:“你妈妈因为你也进了急救室,我无法想象如果你……你死了,她会怎么样,也许还不如把她的肾脏移植给你,她直接死掉的好。你爸爸,他看着还很坚强,那是因为他相信你,他相信许仲晋的女儿不是置亲人不顾、轻言放弃的人,可如果你真这么做了,我想他……他会崩溃,坚强的人倒塌时摔得更痛。”

麻辣烫眼中有了泪光,我说:“我没有办法置评许秋和你之间的恩怨,也不能说请你原谅她。可是,你知道吗?她死前清醒的时候,是她主动对你们的爸爸说‘把我的肾脏给小丫头’,我想她不是出于赎罪,也不是后悔自己所为。她不关心这些,她只是很简单,却必须不得不承认你是她的妹妹,她是你的姐姐。”

麻辣烫的眼泪滚落,滴在画上,我的眼泪也滚落,滴在她的手上。

“麻辣烫,如果你死了,我永不会原谅宋翊!可这世上,我最不想恨的人就是他,如果你真把我视做姐妹,请不要让我痛苦!”

我站起来,向外走去,门外,许伯伯盯着我,眼中满是焦灼的希望。我把日记本还给他:“我已经尽力,最后的选择要她自己做。”

许伯伯还想说什么,我却已没精力听。我快速地跑出医院,拦住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去房山。

老房子里,总是有很多故事。每个抽屉、每个角落都有意外的发现,玩过的小皮球、断裂的发卡、小时候做的香包……关掉了手机,拔掉了座机,断了网络。

我一边整理未完成的相册,一边整理房间,把爸爸、妈妈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

每天清晨去菜市场,花十来块钱买的菜,够我吃一天。我买了一本菜谱,整日照着做,什么古怪的菜式都尝试,丝毫不怕花费时间和工夫。晚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从新闻联播看到偶像剧,一点没觉得闷。

白日里,一切都很好、很安静,晚上却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一周后,我去买完菜回来时,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牧马人,我的腿有些发软,不知道究竟是该上去,还是该逃避。我坐到地上,盯着自己的鞋尖,迟迟不能决定。

“苏蔓,我们在上面等了你两个小时,你在楼下晒太阳?不要说,你不认识我的车了。”

“不知道她不想见我们中间的谁?宋翊,你是不是该主动消失?”

麻辣烫的声音!我跳了起来,她坐在轮椅上,朝我笑,陆励成站在她身边,宋翊推着轮椅。阳光正照在他们身上,一天明媚。

麻辣烫眯着眼睛说:“照顾下病人,过来点,我看不清楚你。”

我赶紧走到她身前,她笑,我也笑,一会儿后,我们俩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她说:“两大罪状,第一,我生病的时候,你竟然敢教训我;第二,竟然不来医院看我。说吧!怎么罚?”

“怎么罚都可以。”

麻辣烫“咕咕”地笑:“你说的哦!罚你以后每周都要和我通电话,汇报你的生活。”

我困惑地看着她,陆励成在一旁解释:“她的小命是保住了,可肾脏受到损伤,还需要治疗和恢复,王阿姨打算陪她一块儿去瑞士治病。”

“如果全好了,眼睛就能完全复明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不过那重要吗?正好可以一周七天,每天戴不同颜色的隐形眼镜。”麻辣烫翘着兰花指,做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妖女状。

我大笑,我的麻辣烫真正回来了。仰头时,视线碰到宋翊,我很快回避开了。

机场大厅里,大家都在等我和麻辣烫,她拉住我不停地说话,我只能她说一句,我点一下头。终于,她闭嘴了,我笑问:“小姐,可以上飞机了吗?”

她盯着我,突然说:“你给我读完许秋日记的第二天,我同意宋翊进病房看我。”

我有点笑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笑了。

她说:“我给他讲了我爸爸和妈妈的故事,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很小气自私的女人,我绝不会犯妈妈犯过的错误,绝不会生活在另一个女人死亡的影子中,所以,不管他是否喜欢我,我都要和他分手。宋翊同意分手。”麻辣烫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在他走出房间前,我问他是否曾经有一点喜欢过我,本来没指望他回答的,没想到他很清晰明确地告诉我,他不能拒绝我是因为我有和许秋相似的眼神,他对我无所不能答应的宠爱,是因为他当年对许秋没有做到,他在用对我好的方式弥补他亏欠许秋的。”麻辣烫笑了笑,“他竟然丝毫不顾虑我仍在生病,就说出那么残忍的答案,当时我有些恨他,让他滚出去。可后来,我想通了,这个答案是对我最好的答案,因为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忘记他了。”

麻辣烫轻握着我的肩膀:“我因感激无助而对他生爱,我爱上的本来就不是他,而是一个不管我是谁,都会牵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带着我走出黑暗的人。他对我好,我却折磨他,当时心里甚至觉得是他的错,对他隐隐地失望。现在才知道,我压根儿不了解他,也没真正珍惜过他。”

我问:“你告诉他许秋的事情了?”

麻辣烫摇头,把一叠复印文件递给我,竟然是许秋到纽约后的日记。

“没有!我想这个决定权在你手里。其实,他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他是你的唯一,你却不会是他的唯一。但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谁叫你不可能忘记他呢?你会给看他吗?”

我反问麻辣烫:“他深信许秋爱他,深信许秋的美好,也深信自己因为年少气盛,不懂得包容对方的缺点,辜负了许秋。如果我告诉他你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相当于打破他所相信的一切美好,这种做法对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虽然想起我时会有痛苦,可也会为自己曾有这么好的朋友而感到幸福。可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你:‘麻辣烫,苏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她实际上很坏,她不但内心深处没有视你为姐妹,还曾做过背叛你的事情。’你会如何想?你会感激这个告诉你实话的人吗?”

麻辣烫想了一会儿后,摇头:“我不会,也许我还会憎恨他多事。”麻辣烫的眼睛中有悲悯,“蔓蔓,你真爱惨了他,对吗?”

我淡淡说:“他爱不爱我,和他爱不爱许秋并不冲突,我们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我即使打破许秋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爱我。如果他爱我,他会主动往前走,可他压根儿不打算忘记过去,所以……”我把日记复印件还给麻辣烫。

麻辣烫把它们收好:“我爸爸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绝对不会对别人承认许秋是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孩子。父母都是偏心的,在他眼中,不管自己的女儿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宋翊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不可原谅,否则他不会明知道许秋在纽约的事情,却依然痛恨宋翊。我怀疑他保留许秋日记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现在我已看过,许秋的日记大概已被销毁,所以,我会替你留着它,只希望宋翊值得你这么爱他。”

王阿姨叫:“小怜、蔓蔓,必须要登机了。”

许伯伯笑着说:“这两个孩子!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想聊天什么时候没有机会?非要在机场赶着一股脑地把话说完。”

我站起来,推着麻辣烫走向王阿姨。王阿姨从我手中接过麻辣烫,推着她走向登机口。

麻辣烫回头朝陆励成和宋翊挥手道别,又对许伯伯做了个飞吻的姿势,大声地说:“爸爸,再见!我和妈妈会想你的。”

“这丫头这么大了,还疯疯癫癫的!”许伯伯貌似责备,实则心满意足。

等看不见她们了,许伯伯看向我,淡淡地说:“小秋从出车祸到去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笑着说:“昏迷了三天三夜,有没有短暂的醒来过,只有许伯伯知道。”

许伯伯轻声叹气:“我觉得小秋是愿意的。”

我点头:“当然!她毕竟是麻辣烫的姐姐。”死者已去,只要能让生者心安,哪一种想法又有什么重要?

许伯伯和我握手告别:“谢谢你!小怜告诉我你爸爸去世后,你一直没工作,如果你想要找工作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虽然我不打算找工作,可我没拒绝,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我不会刻意去巴结奉承,但是如果能有助力,我也不会清高地拒绝,谁叫我还要在红尘中求一碗饭吃呢?

陆励成、宋翊、我三个人并肩走出机场,陆励成提议,一起去吃晚饭。宋翊和我都没有反对。

在学院路上,找了家小饭馆,装修不算精致,但还算干净。

我说:“这顿饭,我来请,谢谢两位旧上司对我的照顾,也算是告别酒。”

陆励成有点意外地说:“消息传得这么快?宋翊刚递辞呈,外面已经传开了?”

我愣住,看向宋翊,宋翊解释说:“我刚向Mike递交辞呈,打算接受CS在伦敦的邀请。”

“哦!那很好!听说英伦海峡风景很是优美。”我微笑着低下了头,淡淡说,“我不知道宋翊要走,我的送别酒本来是指我自己。”

宋翊沉默地看着我,陆励成问:“什么意思?”

“爸爸刚去世时,我通过一个同学申请了去边远山区支教,已经批准,我过几天就动身。”

“去多久?在哪里?”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看我心情吧!”

“在哪里?”

陆励成又问了一遍,我看无法回避,只能回答:“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沉默,如要窒息般弥漫在我们中间。

陆励成点起一支烟,吸了几口后,微笑着说:“你也不打算和我们联系了?”

我婉转地说:“山区偏僻,通讯会比较落后。”

宋翊一句话不说,只是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

我给自己和陆励成都倒满,举起杯子:“谢过两位老上司往日的照顾。”

三人碰杯,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旁边的桌子不知道哪个学校的老同学聚会,酒酣耳热之际,齐声高唱:

风也过雨也走

有过泪有过错

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

会寂寞会回首

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想起当年剑拔弩张的场面,我竟然有淡淡的怀念。他们两人听到歌声也都笑着摇了摇头。

我倒了杯酒,敬陆励成:“恭喜你,终于心想事成。”

陆励成笑,那笑容却好像看不出欢喜,他一手拿烟,一手接过酒杯,仰着脖子,直接灌下。

我又倒了杯酒,敬宋翊:“一路顺风。”

宋翊不看我,低着头,一口饮尽。

陆励成和宋翊似乎在比赛谁先醉倒,一个比一个喝得快,两个人很快就把面具撕去,本态毕露,陆励成拍着宋翊的肩膀说:“当年恨不得赶紧把你踢出MG,如今却很舍不得你走。”

宋翊立即很真诚地说:“其实我也不想走,要不然你帮我去跟Mike说一声,要回辞职信。”

陆励成吃惊地愣住,宋翊和我都大笑,陆励成反应过来宋翊在逗他,在他肩头狠拍了一掌:“真不习惯你会开玩笑,吓我一跳,你要真留下,我恐怕又得琢磨怎么把你踢走。”

宋翊摇头笑:“说实话,你是我碰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

陆励成大喜,和宋翊碰杯:“真的?我把它当恭维了,可惜,你不在状态,这场比赛终究是不尽兴!等你将来恢复状态时,我们再真正比赛一次。”

两人相视而笑,陆励成问:“问你件事情,我们比赛篮球那次,你最后的那个三分球,到底有几成把握?”

宋翊喝着酒笑,陆励成不肯罢休,一边灌酒,一边接着追问。

我安静地看着他们,心中空茫茫的伤感。

往事历历仍在目,我们却已要和彼此挥手道别。

曾希冀过这就是归途,最终,生活告诉我们,我们都只是彼此的过客,旅程仍在继续,只能道一声“珍重”后再见,各自继续自己的旅途。

随着时光流逝,也许我们会淡忘彼此,也许我们会记得彼此,但今夜这样把酒谈心的日子却永不可能再有。

我告诉陆励成和宋翊,我下个星期离开北京,但实际上我打算这周就走。

自从我爱上宋翊,我都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的离去与归来,我永远都处于被选择的地位。这一次,我选择主动离开他。

收拾完衣物,带上笔记本电脑,乘火车离开北京的当日,把两封手写信丢到邮箱里。

陆励成:

我已经离开北京,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劝我留下,更不想送别。这一年,我已经历了太多的离别!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我们咖啡馆的第一次相逢,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一直在帮我。失去父母的痛,也只有你能感同身受。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落于笔端。自觉欠你良多,却能力微小,不能回报,只能以我的方式,略尽感激之情。

祝你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苏蔓

因为眼泪,信纸上的字被晕得有点模糊。本想重新写,转念间觉得我什么狼狈样他没看到过呢?他能明白我现在的痛苦。

我知道他的事业一定会顺利,宋翊已经主动离开,麻辣烫又告诉我,她爸爸已决定将××的上市交给MG做,陆励成为MG拿下这个超级大客户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在中国市场的客户关系网,MG总部的老头子们不可能再视而不见,所以,那个位置肯定是陆励成的了。

宋翊:

我昨天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一张旧碟片《泰坦尼克号》,当年在清华看的盗版碟,除了一首《My

heart

will

go

on》,故事已经模糊。没什么事情,所以边看碟片,边收拾东西。可看着看着,我开始停止收拾东西,专心投入这个故事,所有关于影片的记忆渐渐涌回。Rose本已经坐上救生船,我们都知道故事结局,知道这座救生船的人最终得救,但是,Rose没有选择走,她在最后关头跳回大船,选择和Jack在一起面对死亡,故事的结局是Jack带着她历经周折后,寻找到一片漂浮于水面的船体残骸,但是,很不幸,残骸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所以Jack让Rose待在上面,自己选择泡在海水中。当援救船发现他们时,Jack已经被冻死,Rose一个人活了下来。我记得一个同学在看第二遍时,在看到Rose从救生船上跳出,奔向大船时,她破口大骂,说Rose太愚蠢,如果不是她拖累Jack,Jack一个人,逃生的机会更多,最后就可以呆在残骸上,不会被冻死,他们两个就都可以活下来。

啰啰唆唆写了这么多,我自己都开始糊涂我究竟要表达什么,我昨天晚上突然在想为什么Rose自始至终没有怨怪自己的选择?作为当事人,她难道没想过,如果她当时安分地待在救生船上,Jack就不会为了把生存机会让给她而冻死吗?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难道她不会因为自责而痛哭吗?当看到别的情侣相依相偎时,难道她不会因为遗恨而痛苦吗?

但是在痛苦与自责之后,Rose选择了坚强,她继续人生旅途,结婚生子。

生活注定不是平坦大道,每张不再年轻的面孔下都带着时光刻下的伤痕,可他们仍会选择勇敢地向前走,追寻光明与幸福。

当年,我认为《泰坦尼克号》是一部很商业俗滥的片子,现在,我认为是当年的自己太简单,这部片子其实讲述的是人性的坚强和勇气。

你曾在网上问我为什么叫“最美时光”,我说当你听完“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时,我再告诉你。看到这里,你大概会很不安,觉得最终的结果让我失望了。的确,我一直期冀着“一千零一夜”的结尾是“从此,女主角和篮球少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但你知道吗?纵使“一千零一夜”的结尾是“可惜篮球少年真的不爱女主角”,我也绝不后悔爱过你。甚至我很庆幸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我爱上了你。因为对你的爱,所以追逐着你的脚步,努力让自己更优秀,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今日的苏蔓。我很喜欢现在的苏蔓!

所以,谢谢你,纵使你不爱我,但你已经给了我最美的时光。

我已离开北京,不能去机场为你送行,就在这封信里祝你一路平安。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只希望你能看见阳关和希望。

苏蔓

番外一

记忆

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不了解的,细细追索才发觉,我的记忆中你早已来过。

“我叫苏蔓,苏东坡的苏,草字头的蔓,因为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木,所以取的这个名字。”

在K歌厅外,宋翊听到苏蔓这么介绍自己时,愣了一愣,并不是因为苏蔓的自我介绍方式奇怪,在纽约那个光怪陆离的城市,最不缺的就是特立独行,而是苏蔓整个人让他心头微微一动,似乎在记忆的深海中泛起了什么,可仔细想去,却无迹可寻。

直到他回到包厢,听到Young和几个同事说着他们这段日子封闭在酒店做项目的辛苦,带着几分骄傲抱怨连网都不能上。他心头的微微一动才有了蛛丝马迹——他的网友“最美时光”恰好最近也不能上网。

说来好笑,在最流行交网友的大学时期,宋翊从来没有结交过网友。出国后,陌生的环境、繁重的学业和找工作的压力更是让他和网络聊天绝缘,MSN上全是高中或大学的同学。刚毕业的几年,大家还常聊一下,随着各自成家立业,MSN上的账号渐渐都变成了灰色,不再活跃。他也从偶尔一上,变成了很少上。

那一日,新买的电脑到了,MSN是系统自动安装的,一开机就跳了出来,他一时兴起,输入了账号和密码。登录后,系统消息提示,“最美时光”加了他为好友。

宋翊想当然地以为是老同学,看到这个名字不禁就笑了,这哥们儿得多怀念大学时光啊!一念过后,却有点难受,为什么人家的最美时光不能是指现在呢?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灿烂积极得过了头的网名,让他即使知道了她不是老同学,也没有拒绝和“最美时光”继续聊天。

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居然一见如故,十分投契。当“最美时光”突然从网络上消失,他着实担心了几天。虽未见面,可他觉得她不是那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事,直到她平安归来,告诉他是因为突然出差,他才放下心来。

虽然有了蛛丝马迹,可宋翊并没打算去深究,究竟是不是巧合并不重要。

几日后,Mike对他说,他组里还缺的人先从公司内部选,如果没有合适的,再考虑从外面招聘。宋翊想了想,吩咐Karen去调几个人的履历资料出来,叮嘱Karen不要对外泄露。

Karen很明白地答应了,被选中的人固然是幸运儿,可也要给没选中的人留几分颜面。

很久后,Karen才带着一沓文件返回来,满面困惑地说:“没有找到Armanda的履历资料。人力资源部的同事说大概放错了地方,要再找一找。”Karen顿了一顿,补充道:“根据审核过Armanda履历资料的同事回忆说苏蔓本科学历,毕业于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毕业后在一家国企做财务工作,几个月前跳槽到我们公司。”

宋翊一边翻看着别人的履历,一边淡淡地说:“也不缺这一个,告诉他们不用找了。”

等Karen掩门出去后,宋翊手指轻扣着桌上的履历表,默默沉思了一会儿,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已是下班时间,他给袁大头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袁大头的老婆张蔷,清华法律系的,因为大学就开始和袁大头谈恋爱,和宋翊他们宿舍的人都熟。

张蔷没有丝毫客气,熟络地说:“大头正开车,我女儿在车上,你长话短说,要是想长聊,我让他回家后给你电话,或者你干脆到我家来,我提供美酒美食。”

宋翊笑道:“不是找大头,我找你。”

“找我?”

“对,我想和你打听个人,和你一个宿舍楼,有没有一个叫苏蔓的人?苏东坡的苏,草字头的蔓。”

“苏蔓,苏东坡的苏,草字头的蔓……”张蔷似乎在凝神回忆,“我不记得了,虽然那时候清华女生不多,但各个系加在一起人也不少,当时也许认识,但这么多年过去,我真不记得了……”

张蔷的话还没说完,电话中隐约传来袁大头的声音,“我想起来了,我记得苏蔓……”袁大头的声音清晰起来,想来是张蔷把手机开了免提,靠近了袁大头,“宋翊,我记得她和你是一个系的啊!都是经管学院的……你们应该还是一个高中的,对!就是一个高中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居然打听她?”

袁大头诧异,宋翊更诧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张蔷怪腔怪调地说:“是啊,大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怪上心的!”

袁大头立即陪着笑说:“老婆,老婆,我保证一清二白。大三刚开学时,我们踢足球,宋翊老别着陈劲,结果陈劲那小子一个大脚踢偏了,球砸到了一个站在球场边的小师妹头上,那小师妹当时就被砸得坐在了地上,我们一群人吓坏了,呼啦啦围了上去,小姑娘倒挺勇敢,虽然疼得眼里都带着泪花,却一再说没事。我们说要送她去医院,她却很快就走了。”

顺着袁大头的一点指引,宋翊逆着湍急的时光河流而上,在无数的黑暗记忆中寻觅,好似有一束光的确投射在这么一幅画面上:在一群散发着汗臭的男生的包围中,一个女生一直低着头,一手捂着头,一手摇摆着,“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竟比他们闯了祸的人更慌张无措,急匆匆地挤了出去,像兔子一般跑掉了。

张蔷的声音传来:“是陈劲踢的她,你怎么能记得她?”

袁大头忙说:“老婆,我真的一清二白。说老实话,虽然我们踢到了她,当时真没记住她。只不过,后来我们和她忒有缘分,去图书馆上自习时,常能碰到她,打篮球时,也能常常看到她,一来二去,她常和我打个招呼,闲聊几句……不过,她倒是的确没怎么和宋翊说过话。大概因为我长得随和亲切,宋翊长得太高不可攀了!”

张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宋翊无奈,“大头,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袁大头嘿嘿地笑,“咱俩虽近日无怨,但绝对往日有仇!哦,对了!宋翊,你和陈劲一块儿选修《西方音乐史》时,她还问你们借过笔记呢!你真就一点印象没有吗?”

犹如按了快进键,在记忆的河流中呼啸而过许多错杂的画面,看似都看见了,却全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宋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袁大头,袁大头倒不介意,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突然打听起她了?”

“我最近碰到一个人,她也是清华经管毕业的,所以我就问问。”

袁大头幸灾乐祸地笑,“是不是人家姑娘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一脑门子他乡遇故知的热情,你却一脸茫然?我说哥们儿,你告诉她,不是她长得辨识度低,而是对当年的你和陈劲而言,所有姑娘都是浮云,让她千万别伤心!”

宋翊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下去,低骂了句:“去你娘的!”

袁大头刚想不客气地回敬过去,张蔷说:“喂,喂,你们两个注意一下,我家宝贝还在车上呢!”

袁大头赶紧收了声,宋翊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张蔷笑,“你们要脱下衣冠变禽兽,到球场上去。”

袁大头也笑了起来,“有时间,我们踢一场!”

其实,这句话自从宋翊回到北京,袁大头说了无数次,可从没有兑现过,不是约不齐人,就是凑不齐时间,有一次好不容易约齐了人,也定好了时间,却又有一个同学临时出差,一个同学的儿子发高烧。他们都明白,旧日时光很难重聚,但宋翊依旧干脆肯定地说:“好!”

挂了电话,宋翊又处理了一会儿公事,快九点时,他才披上外套,走出办公室。

没有打车,步行回家。

回到公寓,他随意吃了点晚饭,洗完澡,打开了电脑。

隐身登录了MSN,“最美时光”的头像亮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个疲惫寂静的夜晚,他已经习惯于有一个闪亮的头像陪伴着他。

在他的生命中,第一次碰到一个那么能聊得来的异性,一本书、一场电影,甚至是一段旅途,他们都能聊到一起。他欷歔感慨似乎是已经认识了半辈子的人,她发个大笑脸过来:咱们是校友,能谈到一起去不奇怪。

宋翊也发了个笑脸,却没有把心头掠过的那句话敲出。他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红尘中走过三十多年,有过很多校友、很多同事,也有过很多这样或那样的朋友,十分清楚,能碰到一个聊得来的人是多么难得,更不要说是一个聊得能让人忘记时间的人了。

宋翊点击“最美时光”的头像,打开了对话框,凝视了一会儿后,又合上了电脑。

关掉台灯,宋翊点了根烟,慢慢地吸着,屋内一片漆黑,落地玻璃窗外霓虹闪烁。

苏蔓是“最美时光”吗?

只凭两人都是他的师妹,和一点时间上的巧合,他不能肯定,但他肯定自己记得苏蔓。

人的记忆是多么奇怪,在这之前,他是真的不记得她了,可当他沿着那么一点蛛丝马迹仔细寻觅回去时,又真的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他也是真的记得她。

每段记忆都是零碎的,犹如残破的蛛丝,无声无息地藏在黑暗的角落里。不仔细查看,压根儿看不到,可一旦仔细寻觅,就能发现它们。

两支烟吸完,宋翊摁灭了烟头,打开电脑,正想关机,“最美时光”的对话框活泼地闪动着,对话框里有留言:你在吗?

在吗?

回家了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宋翊回复:什么问题?

她立即回复了一个大笑脸:一个关于金融方面的问题,是这样的……宋翊解答完她的问题,尽量随意地问:你的事业最近发展不顺利吗?

网络那端的苏蔓并不知道宋翊这个问题中的试探,对苏蔓而言,她现在的事业就是接近宋翊,只要宋翊肯和她说话,那她的事业简直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所以苏蔓在心情愉悦中简单如实地回答:没有啊,很顺利!当然要多谢师兄你的帮助!

苏蔓对着电脑做鬼脸,没有你的帮助,我是绝对没有办法“事业顺利”的!

“最美时光”的回答没有任何犹疑,很迅速,也很肯定,即使隔着网络,宋翊依旧能感觉到她的快乐,显然她说的是真话。

以苏蔓的学历、性格和能力,从清华经管毕业了五六年了,怎么也该做到了中层管理的职位,可苏蔓现在竟然在MG的最底层,对苏蔓而言,她的事业不但不能用很顺利形容,简直要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宋翊对着电脑屏幕淡淡一笑,两个不同的师妹。

Mike问宋翊在公司内部可有看中的人,如果有看中的,随时告诉他。

宋翊眼前闪过那一日午后,在书架下,苏蔓委屈又倔犟的模样,他的一句我相信,却让她刹那间泪意盈盈。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从国企出来,一切清零,重新开始,但一定是很艰难的事情。

宋翊也想起了记忆中那些如蛛丝一般深藏在黑暗角落中的画面,虽然苏蔓不记得他了,但他记得她。

宋翊动了对故人的恻隐之心,决定帮苏蔓一把。

他主动开口,向Mike要人,不顾陆励成的强烈反对,把苏蔓调进了自己的组里。只要苏蔓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姑娘,她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苏蔓调进宋翊的组里后,果然没有辜负宋翊的期望,她比他所期待的做得更好。

她认真、踏实、勤奋、努力、大度,但这些并不是最让宋翊欣赏的地方,宋翊最欣赏的是苏蔓身上的勃勃生机,她似乎有无限的热情、无限的精力,就好像一株美丽的向日葵,在蓝天下绚烂肆意地生长着,让每个接近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旺盛的生命力,都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心情愉悦,精神清爽。

也许因为宋翊自己内里已经腐朽,失去了这份勃勃生机,所以,宋翊格外喜欢和苏蔓一起工作。人家盯着电脑,辛苦工作时,都是不知不觉中皱着眉头,而苏蔓即使对着电脑屏幕,也好似带着欢喜。不管任何时候,宋翊看到她,总能看到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偶尔间两人视线相对,苏蔓总会立即咧嘴笑起来,就好似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都是对生活的热爱,让宋翊不管再疲惫,也会忍不住露出笑意。

每天晚上回家,宋翊总是带着一份好心情和“最美时光”打招呼,随便说几句,互道晚安后休息。

如果不忙时,两人也会海阔天空地胡聊,听她讲她从网上看来的一千零一夜故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网络那端的人不再是一个虚幻的、没有五官的模糊影子,而是一个生动的、眉目清楚的女子。随着屏幕上话语的嬉笑嗔怒,宋翊眼前常会生动地浮现出苏蔓的表情。

宋翊对自己把“最美时光”和苏蔓联想到一起的行为归结于:一、他没见过“最美时光”,而人的下意识总需要给认识的人一张可供识别的脸;二、苏蔓和“最美时光”都是他的小师妹,两人身上的确有共同点。

很多时候,合上电脑,躺在床上时,想到“最美时光”说的话,宋翊会在黑暗中无声而笑,不知不觉中,他就会想起苏蔓。他很困惑,为什么这样一个熠熠生辉,好似能点亮生命的女子竟然会无声无息地躲在他记忆的黑暗角落里?

他在记忆的长河里跋涉,寻找着关于苏蔓的点点滴滴。那个时候的他也许就像现在的苏蔓,洋溢着精力和热情,恨不得拥抱全世界,他和袁大头打篮球、踢足球,一起去自行车协会;和陈劲讨论出国计划,比赛谁能背下牛津词典,一起去大讲堂的草坪上,拉着小提琴惹得一群女生围观;和小帅一起去证券公司实习,开账号炒股,输得两人连饭都吃不起……在他缤纷的青春中,有太多飞扬,太多精彩,太多事情要做,可随着他一点点地搜寻,他竟然发现苏蔓的影子无处不在。

在篮球场上,有她的影子;在新东方的GMAT课堂上,有她的影子;在选修课上,有她的影子;在他和小帅两人穷得每天喝白开水吃馒头时,有她的影子……可当他想看得再清楚一点时,那些记忆就如老旧的黑白影片,不管现在播放的仪器再好,依旧是画面模糊,闪着雪花点,让一切都很朦胧。

但,宋翊依旧乐此不疲地追寻着过去的记忆,甚至专门去了一趟父母家,把所有高中大学时代的相簿都背了回来。

在周末的午后,翻阅着相簿,回忆着过去,时而微笑,时而大笑。有时候宋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追寻关于苏蔓的记忆,还是在追寻那个消失了的自己,只知道不管他究竟想追寻的是什么,这段日子是这几年来,他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所以,他沉浸于其中,乐此不疲。

总部派来了审计师,来调查陆励成,人人都认定宋翊该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把陆励成置于死地,只有宋翊自己觉得此事与他无关,以一种不太关心的态度,旁观着此事。

因为突然而至的内部审计,工作都暂缓了,所有人都比以往清闲,苏蔓却比以往更忙碌,眼中有焦虑,明显地消瘦了下去,留意一下她查阅的资料,宋翊推测苏蔓的焦虑和忙碌应该和陆励成的事情有关。

MSN上,“最美时光”也十分忙碌,话少了很多,几乎没有闲聊,所有的话题都是很具体的金融问题。她的问题并不会具体到哪个公司,可宋翊在回答时,都会尽量往MG的情况上靠拢。

清晨,走进办公室时,看到疲惫的苏蔓,宋翊会忍不住想,如果苏蔓真的是“最美时光”,那么至少他的详尽解答可以让她稍微早一点睡觉。

陆励成的事和他无关,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件本来和他无关的事情,竟然让他也生了几分焦躁。

一日上午,苏蔓来询问他是否能一起吃午饭时,宋翊凝视着苏蔓猜测,她是查出了什么,想请他为陆励成求情?还是她什么都没查出,想到他这里来试探消息?

各种思绪纷扰,宋翊觉得原本被压下去的焦躁全涌到了心里,连话都懒得说,只是点了点头。

当苏蔓把一份调查分析报告放在宋翊面前时,他并不意外,淡然地翻阅着报告,明白陆励成这次的危机已经解除。

他只是不明白苏蔓为什么要拿这个给他看,她冒着刺探公司财务信息的风险,熬得瘦了一大圈才完成的东西,难道不是应该立即给陆励成吗?

苏蔓的解释是:“我是你的下属,这份东西,由你决定它的命运。”

宋翊不明白,既然那么想帮陆励成,为什么要我决定这份报告的命运?

宋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低头用餐。

沉默中,食不知味,宋翊觉得疲惫,把报告推还给苏蔓,“你把报告直接交给陆励成,陆励成会很感谢你,你私自查看公司内部数据的责任,我会帮你承担下来,如果需要解释,我会帮你解释。”

既然她赌了他愿意帮她和陆励成,他就帮吧!反正他本来就不屑落井下石,他要的是公平的竞争。

“我不是帮陆励成,我只是在保护自己,所以我不需要他的谢谢,我不想……”

当苏蔓的话传入耳朵,没有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的焦躁就消失不见了,连眼前这份帮陆励成脱罪的报告都变得分外顺眼。

宋翊不禁笑起来,可笑意刚进眼睛,他突然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一种强烈的不安升起,他不愿去深想,立即拿起了报告,对苏蔓说:“好,这件事交给我吧!”

宋翊刻意地忽略了自己的不安,把生活维持得和以前一模一样。

依旧白日和苏蔓一起工作,晚上和“最美时光”在网上闲聊。

“最美时光”又开始连载讲述她的“一千零一夜”故事,又开始有闲情逸致和他胡说八道,苏蔓眼中的焦虑消失,也慢慢变胖。

偶尔间,宋翊不经意的一个抬头或者回眸,能发现苏蔓正在看他。不像别的女同事,被他无意中撞破,会匆匆移开视线,苏蔓虽然也会有刹那的无措,却会依旧看着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眼中有骄傲和欢喜。反倒是宋翊狼狈地匆匆移开视线,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宋翊让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不想去求证,也不想去探询,直到那个夜晚。

“最美时光”虽然经常和他谈论爱情,却都是别人的故事,和自己无关。

可那个夜晚,她在MSN上,简直气壮山河地宣布:“我爱的人让我仰视,如果可以,我愿意爱他一生一世。”

宋翊有刹那的失神,尽量理智清醒地回复:“每个人都有缺陷,如果你没有发现,只是因为时间未到。”

“最美时光”的回复很快就跳上了屏幕,可见她没有丝毫的迟疑:“我已爱了他十一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他有缺点,可我相信即使再有两个十一年,我仍然会认为他是值得我爱的人。”

她的话中有几个字刺痛了他,宋翊不敢深思,也没有给自己时间深思,就好似在和人辩论,憋着口气,非要说服对方:“你所看到的永不会是你所知道的全部。”

“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说,每个女人都如一块等待磨砺的宝石,她所爱的男人就是那个匠人,女人是高雅还是庸俗,取决于她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句话也许说得绝对了,但是,女人的确会被所爱的人影响。我庆幸我爱上了他,因为我爱的人是他,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努力热爱每一天的生活,努力用积极的态度面对挫折;因为他,我从一个自卑的人变成一个自信的人;因为他,我明白了追逐梦想的感觉;因为他,我觉得自己变得更美丽。这个世上有许多种爱情,有的浪漫动人,有的缠绵悱恻,有的沉沦痛苦,有的细水长流,但我相信再没有任何一种爱情能比我所得到的更好,我的爱情让我更爱生活,更爱自己。”

面对着屏幕上排山倒海的话,宋翊几次想敲打出几句话否定一切,手却软弱无力,打着颤,敲出的全是错别字,反复删改了几次后,他终于颓然地放弃,只是怔怔地看着屏幕。

以前总觉得隔着网络最安全,第一次,他发现,原来网络并不安全。用嘴说出的话,不管再震撼,都会在入耳后,随风而散,无从寻觅,可敲出的字,却会恒久地霸占在屏幕上,让他即使想假装没有看到都假装不了。

很久后,宋翊才能平静地回复:“这些东西太虚幻缥缈,我想你的爱情迷惑了你的双眼,我比较宁愿看股票涨跌。”

“最美时光”的回复很是嬉笑,显然不知道自己已搅乱了一口古井:“那你继续看你的股票吧,我去继续做我的白马王子梦。”

宋翊松了口气,也尽力轻松地说:“我有两只股票推荐给你。”

“我对这个没兴趣,等我失业了,再来找你。”

宋翊回给她一个悲哀的表情。

她发了一个小女孩给男孩子抹眼泪的图片,“你要习惯被拒绝,虽然我知道宋翊在投资方面不大会被人拒绝。”

宋翊继续轻松搞笑,想把今夜发生的一切掩盖,发了一只自负的加菲猫,举着胖胖的猫爪,不满地瞪着,旁边还故意打上一行大大的粗体字:“不是不大会,是根本不会。”

她回复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宋翊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聊天,说:“我要下网了。”

“这么早?”

宋翊鬼使神差地录入了一行字:“最近办公室里太干,空调吹得人有些不舒服。”

“那你早点休息吧!好梦!”

可实际上,宋翊并没有休息,他静坐在电脑前,凝视着电脑漆黑的屏幕,半晌后,他又打开了电脑,隐身登录了MSN。

“最美时光”的头像依旧亮着。

宋翊明知道她看不到自己,却依旧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半晌都没有动,似乎观察她有没有发现自己,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点击了她的头像,将两人的对话记录调了出来,从头开始看起。

那个一千零一夜的爱情故事,和所有的偶像言情剧一样,在开始的开始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白马王子和一个非常普通的灰姑娘,但灰姑娘其实并不觉得白马王子很特殊,她只是一种凑热闹的心态,就如同今年流行穿格子风衣,如果大家都喜欢穿,她不喜欢不就和大家格格不入,太落伍了吗?

但一切从一只篮球开始有了不同……

静谧的夜色中,黑暗的屋子,只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光,宋翊凝神阅读着电脑上一行行的字。曾被他当做荒诞搞笑的故事而完全忽略的话语都开始有了别样的意义。

有时候,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是男孩做过的一件小事;有时候,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是女孩的心情……每看一段,宋翊就会下意识地在记忆中翻寻,有的能翻寻到模糊的画面,可更多的是完全不记得了。

那些他曾毫不在意的东西,却被另一个人珍而重之地保存起来了;那些往事在他的记忆角落里无声无息、自生自死,却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被小心保管、细心珍藏;那些他记忆里的残破蛛丝,却是另一个人记忆里的宝贵珍珠。

天色将亮时,宋翊才看完了聊天记录中所有的“一千零一夜”。故事才进行到少年漂洋过海去了远方,女孩想继续追到海外,辛苦了大半年,拿到了一个优异的GMAT成绩,她兴奋地请客,可饭桌上的八卦中,她听到她要追逐的少年有了女朋友。在女生的八卦中,那个女孩非常美丽、非常优秀,女孩觉得自己好像被沉入了大海,漫无边际的窒息环绕着她,可这是在庆贺她GMAT拿了高分,距离国外的好大学又靠近了一步,她只能豪爽地笑。不能流泪,所以灌酒。

“最美时光”还调侃地说:“哈哈哈,这叫水不能往外流,就得往内流,反正总得流,流动就是美!”

宋翊问:“那女主角后来还申请去那男生的学校了吗?”

“最美时光”回复:“作者还没更新呢,只能且听下回分解。”

也许因为熬了一夜,宋翊的眼睛发干,有一种酸涩的疼。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走到窗前,凝望着朦胧晨曦中的城市,心中好似有惊涛骇浪,一波接一波在翻涌。

朝阳逐渐照亮这个城市,宋翊依旧呆呆站在窗前,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如梦初醒,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他的私人助理Karen。

“什么事?”

“刚才Elloit来找您,我说您有事还没到办公室,他说等您来了之后,去找一下他,要我提前告诉Helen一下时间吗?”

宋翊看看墙上的表,才惊觉已经十点多,他说:“我下午到办公室,告诉Helen,我两点半去见Elloit。”

走进办公室时,所有人都在埋头工作。宋翊刻意没有去看苏蔓的方向,径直走进办公室,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他才略松了口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紧张什么,也许……苏蔓不是“最美时光”。到底是也许,还是他希望,他不知道。

可刚坐下,一抬头,就看见办公室角落里正在静静喷着白雾的加湿器。那一瞬,宋翊觉得自己犹如被宣判了死刑的人,只能背脊紧紧靠着座椅,无力地看着袅袅雾气在空气中曼妙地盘旋飞舞。

门笃笃响了几下,他说:“进来!”

Karen抱着文件进来,宋翊低头签署文件。待所有文件签完,Karen要出去时,宋翊指了指加湿器,表示疑问。Karen立即说:“我记得您前两日说空调太干,让我写申请单采购加湿器,正好苏蔓有一个淘汰不要的旧加湿器,要给我用,我就拿来先用着,等公司统一采购了加湿器再换掉。”

宋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Karen关了门,宋翊走到加湿器前,拿起加湿器,底座上有一个崭新的标签,宋翊默默放下了加湿器。

白雾在他手边散开,清凉的湿意贴在他的肌肤上,好似要渗到他的骨髓里,他猛地关掉了加湿器,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

半晌后,他回到座位,按了下通话键,叫Karen进来。

他把一个文件夹递给Karen,“这个香港客户需要人亲自跑一趟,让Armanda去。”

Karen恭敬地接过文件夹,“让她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明天一早……如果她不反对,最好今天。”

“好!”Karen拿着文件夹走出了办公室。

隔着百叶窗,宋翊看到Karen走到了苏蔓的桌子前,苏蔓站起,接过文件夹,一边聆听着,一边低头翻看着文件,忽而抬头粲然一笑,把文件夹塞进包里,开始麻利地收拾东西。

不一会儿,她走出了格子间,身影消失在过道里。

宋翊刚放松地低下头,门“笃笃”响了两下,苏蔓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

宋翊只觉心竟然不争气地狂跳了几下,尽量自然地说:“进来!”

苏蔓走到他桌前,笑嘻嘻地说:“我去香港出差,您有什么要买的吗?我可以帮您带。”

“不用了。一路平安。”宋翊说完,就低下了头。

苏蔓本也没指望宋翊会让她帮他带什么东西,只不过找个借口来见他一面而已。如今见到了,还得了他“一路平安”的祝福,已经心满意足。她一面往外退,一面视线扫到加湿器关着,以为是Karen忘记打开了,不禁撅了撅嘴,经过时,悄悄地把加湿器打开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看宋翊依旧低着头在看文件,这才窃喜着溜出了办公室。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宋翊抬起了头,无力地看着加湿器的袅袅白雾轻旋着舞步,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起舞。

人,是被他打发到了香港,一周可以见不到。可,很多东西却不是他一个命令就可以打发掉的。

周五,苏蔓从香港返回北京。

下班后,宋翊去找袁大头,两人在大头家小区里打了一会儿篮球,坐在花台上喝着啤酒闲聊,他迟迟不愿回家。

袁大头问:“你有什么心事吗?”

宋翊用反问句回答问题,“我会有什么心事?”

袁大头“切”一声,“自从张蔷无意中说了一次我家宝贝睡觉前要给我一个晚安吻,你总会九点一到就告辞,今天这都几点了?”

宋翊一口气把啤酒灌完,扔进垃圾桶,起身说:“我走了!”

袁大头嚷:“我可不是赶你走!”

宋翊笑,“我若这都不知道,还会来找你?”

袁大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宋翊已经潇洒地挥挥手,背影融入了夜色中。大学时,同宿舍四个哥们儿,宋翊和陈劲在事业上最成功,可两人到现在都是孤家寡人,宋翊回北京时,陈劲还特意从欧洲打了个电话给大头,让他看着点宋翊,大头莫名其妙,追问缘由,陈劲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让大头记得反正宋翊找他时,他必须随传随到。

宋翊回到公寓,洗了个澡,边喝酒边看电视,六七分醉时,终是没有忍住,打开了电脑。

MSN上,苏蔓的头像灰暗,她不在线!也没有任何留言!

本来他一直拖延着不肯回家,就是不想见到她,可此时,她不在线了,他居然又怅然若失。

已是凌晨一点,她都没有留言,显然今夜她不会上线了。

宋翊看着空白的对话框,默默坐了一会儿,对着电脑轻声说:“不管是谁和你共度今晚,都希望你过得愉快!晚安,做个好梦!”

宋翊的梦却是零乱的,梦里有太多的痛苦压抑,还有浓重的绝望。也许明白有些珍贵的东西,他已经不配去拥有。

早上,宋翊还在痛苦零乱的梦中挣扎,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宋翊立即醒了,心里很感谢铃声打断了那些梦,却不想接电话,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任由手机响着。

铃声停了,可过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好似不达目的不罢休,宋翊拿起手机,是陆励成,宋翊立即坐了起来,让脑袋清醒了一瞬,接通了电话。

“我是陆励成。”陆励成的语气硬邦邦的,好似压抑着无穷怒火。

宋翊没有心思去探究他的怒火何来,只是客气礼貌地说:“你好!”

“这么早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说一下公司系统安全升级的事,我会召集IT部门这个周末加班,如果工作效率高,也许周一就能开始施行。”

整个IT部门加班?那意味着有很多相关的部门也需要加班了,陆励成的这个火还真不轻。宋翊慢慢地说:“需要这么赶吗?”是给系统升级,不是系统崩溃了,真没必要周末折腾得人仰马翻。

陆励成硬邦邦地说:“我已经和Mike打过招呼,他说此事由我决定。”

宋翊依旧不怒不急,慢慢地说:“我待会儿去办公室。”

“好!”陆励成挂了电话。

宋翊揉了揉眉头,去冲澡,准备加班。

宋翊走进办公室时,已经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

IT部门的主管来问他有什么要求,宋翊问:“这次升级都有什么变动?”

IT部门的主管把一页文件递给他,“这是Elloit的要求。”

宋翊一一看完后,明白了陆励成为什么要搞系统升级,想来是知道了苏蔓私自调阅公司资料的事。

宋翊在Elloit的签名旁,签下自己的名字,把文件递还给主管,“Elloit的要求已经很细化,就这么办吧!”

宋翊去找陆励成,Helen不在办公室外的座位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宋翊走近,刚想敲门,看到陆励成靠在沙发上,合着眼睛,下巴的胡楂子已都冒了出来,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透着疲惫憔悴,显然,陆励成昨夜一夜未休息,连衣服都未换过。

宋翊想退回,陆励成已经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视线锐利地扫向门口。

宋翊只能推开了门,“看到你在小憩,本不想打扰你。”

陆励成盯着他,一言不发,好似在从头到脚、从外到里地审视他。

两人第一次见面,陆励成也曾这样审视地看他,但那一次的审视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一种客观冷静的评估。当时,他也在客观冷静地评估陆励成。

可这一次,陆励成的审视带着一种悲伤,甚至隐隐的愤怒,宋翊不明白,却肯定,一定和工作无关。

宋翊微笑着坐到陆励成对面,淡然地看着陆励成,任由他审视。

陆励成带着几分讥嘲笑了,“你是个很好命的人!”只是不知道他是自嘲,还是嘲讽宋翊。

宋翊自嘲地笑笑,什么都没说。外人看着他和陆励成一样,都是大好人生,前程锦绣,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陆励成是阳光普照,而他的生命早被黑暗遮蔽。

陆励成拿起茶几上的茶壶,起身去饮水机处接水,他经过宋翊身旁时,宋翊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陆励成把茶壶放到电磁炉上,准备煮水泡茶,“昨晚喝多了,又几乎一夜没睡,不介意的话,我泡浓茶了。”

宋翊笑说:“我正好想要浓茶。昨夜也是喝了不少酒,没有休息好。”

两人默默无语,各喝各的茶。

三盅茶喝完,宋翊说:“你若累的话,先回去休息。”

“不用,回去也睡不着。倒是你若有事,可以走了。”

宋翊站起,“我回去也没事可干,还是和大家一起加班吧!”

宋翊走出办公室时,轻轻地把陆励成的门关上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却让门大开着,这样的话,如果有人来找他们,自然会来找他。反正他都来了,不妨让陆励成打个瞌睡。

也许有了周五夜晚的失去,所以周六晚上,当苏蔓的头像亮起来时,宋翊竟然有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

她没有解释昨晚的失约,只是兴冲冲地问他:“周末休息得可好?去哪里玩了?”

宋翊苦笑着敲字:“还好。你呢?”

“我中午和好朋友一起吃饭,晚上吃的是中午打包带回的剩菜,明天打算去看父母。”

“看上去过得很充实。”

“哈哈哈,就是很充实,前几天有点事情,没时间给你继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今天回家一看,发现作者已经更新了好多,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讲到哪里了吗?”

宋翊没有回答,她说:“^_^,没有关系了,这种肉麻的女生言情小故事,男生记不住很正常了,我继续讲啊!”

以前她也问过这样的话,宋翊是真的完全不记得讲到哪里了,所以只能抱歉地发个笑脸符号过去,她也全不介意,依旧以一种调侃的语气嘻嘻哈哈地讲述着。

宋翊从不觉得她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可今日,在她的嘻嘻哈哈下,宋翊却觉得心酸,要经历多久的忍耐,才能把彻骨悲伤化作自我调侃?

宋翊快速地输入了一段话:“上次讲到女主角为了能去篮球少年的学校读书,辛苦考完了GMAT,拿到了一个很好的成绩,可是在拿到成绩的当晚她知道篮球少年有了女朋友。”

以往苏蔓的回复总是很快,这一次,却是过了一会儿,才有回复:“嗯嗯,的确是讲到这里了。”

“女主角还打算出国吗?”

“因为这个女主角比较一根筋,她不但没有放弃,反倒越发拼命地学习,想要一个更好的成绩,想要出国,她不是想做什么,也许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他,也许只是想让自己死心。有时候,人不亲眼看到,总不会死心。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给你讲过,女主角不敢直接接近篮球少年,所以一直在走曲线救国的路线,她和他同宿舍的哥们儿套磁,从人家那里收集关于篮球少年的点滴消息,还接近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女生。篮球少年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系女同学,那个女生当时没有出国,在国内工作,女主角就老是借故联系人家。”

宋翊喃喃说:“罗琦琦。”他上大学时,因为压根儿没打算谈恋爱,所以很少和女生打交道,玩得好的都是男生,罗琦琦是唯一的例外。不仅仅因为这女人根本不像女人,还因为罗琦琦和陈劲是老乡兼高中校友。陈劲是建筑系的,虽然比宋翊高两届,可建筑系的本科要五年毕业,又因为去香港和欧洲交流,离开了清华,大三再回来时,原来宿舍的床位已经没有,恰好就和刚入学的宋翊他们分到了一个宿舍。

“一直叫那女生好像不方便,咱们就简称L女士吧。”

宋翊苦笑,苏蔓,你还能再蠢一点吗?二十六个字母,你就不能换个别的吗?可就是这么蠢的苏蔓,却也瞒住了他许久,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发现,是不是笃定他从不会留意?要在阴影中被忽视多久,才能有这份自然而然的笃定?宋翊又为她感到心酸。

“女主角一直和L女士拐弯抹角地探听篮球少年的消息。终于有一天,L女士大发慈悲,竟然发了一张篮球少年和他女朋友的照片。看人家美眷如花,琴瑟和鸣,我们悲催的女主角深受刺激,这还不是最悲催的,最悲催的是,女主角第二日要去考托福,结果因为一夜没睡好,托福考砸了。”

宋翊体内有一种痉挛的疼痛,不知道是因为那张他能回忆起的美眷如花的照片,还是因为苏蔓口气中的自我调侃。

宋翊静默地等着下文,苏蔓却迟迟没有回复。

宋翊问:“她放弃出国了?”

电脑前的苏蔓眼中有晶莹的泪光,没有,她没有放弃!她伤心了一段日子后,决定去考第二次托福!可是,当她报完名的那个周末,妈妈打电话叫她回家,告诉她爸爸得了癌症。

那一夜,她哭着把托福报名单和GMAT的考试成绩单全撕掉了。她知道他一直在远航,她本想追着他的脚步走遍万水千山,可现在她必须为她的父母收拢起风帆,变作一个固定的房屋,为他们遮风挡雨,她要守护她的亲人了。

苏蔓一边落泪,一边对着屏幕敲字:“没错,咱们悲催的女主角终于心就如风中的落花,碎了一地,她放弃了出国的想法。虽然偶尔她还是会以四十五度角凝望秋风落叶,一半忧伤,另一半也还忧伤,但那时已经是大四了,再沉重的悲伤也抵不过凶恶的现实,她必须要养家糊口了。所以,悲伤忧郁统统地滚蛋,在毕业生的人海中挤进钻出,去寻觅一份工作。”

苏蔓趴在了电脑前,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的噩梦,一直暗恋的人有了女朋友,爸爸重病,家庭经济陷入困窘,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咬着牙撑了过来。所幸一切都已过去,她找到了工作,爸爸的病好了,她还遇见了最好的姐妹麻辣烫。

半晌后,苏蔓抹去眼泪,抬起头,看到电脑屏幕上,宋翊的话:“后来呢?”

苏蔓发过去一个龇着牙大笑的笑脸,“后来,当然是老天爷都觉得这女主也太他姥姥地悲催了,没了爱情,当然要给她赏赐一份好工作了。”

宋翊松了口气,可又觉得苏蔓没说真话,虽然她的口气和以前一样,嬉笑调侃,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今夜情绪很低落,每一次的回复都很慢,在这段故事中,她一定隐瞒了什么。

苏蔓说:“今晚的一千零一夜讲完了,要知后文,且听下回分解。”

“你明天还要去父母家,早点休息。”

“好,那我下了,晚安。”

宋翊的晚安还没发送,那边又来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

宋翊微笑着,“好的,晚安。”

大概因为休息得好,苏蔓周一走进办公室时,神清气爽,连陆励成的冷脸也视而不见。宋翊却看在眼里,虽然觉得以陆励成的脾气应该不会为难苏蔓,可终是怕她吃亏,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宽慰她陆励成并不是针对她,他只是在做他的工作,在保护公司整体的利益。明面上能说的话都说了后,终是忍不住加了句,“如果……如果他私下找你,你有什么不方便处理的,可以告诉我。”

苏蔓刹那就绽放了笑颜,眼波盈盈地看着宋翊。

宋翊避开了她的视线,淡淡地说:“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也听到了她带着几分期盼的“谢谢你”,可是他只能如老僧入定,不让心内的波澜有丝毫的泄露。

公司组织篮球赛,宋翊只打算做看客。

当一帮下属们嚷嚷着他篮球打得好,要他加入比赛时,宋翊以为他们瞎起哄,“谁说我篮球打得好?”

“是她!”

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了苏蔓。

苏蔓的脸色有些发白,笑容摇摇欲坠,虽然目光没有闪避,却忐忑不安地说着:“我猜的,你身高这么高,大学里肯定不会被篮球队放过。”

Peter他们都围到了宋翊身边,七嘴八舌地央求着宋翊上场。

宋翊没有真正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眼中只有苏蔓,她紧张企盼地看着他,他清楚地记得“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女主角一直去看篮球少年打篮球,却从未为他大声欢呼过,每一次她都为他买了饮料,可每一次那罐被掌心捂得温热的饮料都是女主角独自一人默默地喝完。

苏蔓总喜欢调侃地说悲催的女主角啊!

宋翊对Peter他们点了头,这场篮球赛,是他欠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女主角的。

因为是为她而战,所以,当投进第一个球时,他立即下意识地去看台上搜寻苏蔓。

她雀跃欢呼,挥舞着拳头,好似恨不得把十一年的沉默都喊叫出来。

宋翊愣住了,本应该装作无意地一扫而过,却变成了凝视,苏蔓也凝视着他,眼中有淡淡的泪光,还有丝毫不加掩饰的欣悦和欢喜。

第一次,宋翊懂得了,原来最深重的喜欢会让一个女孩子连视线都能呐喊着:我喜欢你!

那一刻,宋翊忘记了一切,只有纯粹的欢喜,从心底深处汩汩地涌出,浸透四肢百骸,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满场的掌声响起,Peter气急败坏地叫着“Alex”,宋翊才如梦初醒,也是第一次,他相信了那些文学作品中的话,爱情能让人神魂颠倒,忘记一切!

苏蔓对他握拳头,宋翊禁不住朝她笑,女王陛下,我会为你赢得胜利!

他在篮球场上,全身心地赢取胜利,每一次进球后,总能看到她为他欢呼,因为她的笑容,原本赢球的快乐瞬间就翻倍。

纵使陆励成突然加入比赛,让比赛变得艰难,依旧无法折损宋翊的快乐。因为他知道看台上那位又跳又叫,毫无形象,恨不得长出八只手脚来欢呼的女王陛下巴不得他遇到对手,好让比赛更精彩。

暂停休息时,虽然没有当年校园时的盛况,依旧有不少女生围了过来送饮料,他却一直等待着另一个人的饮料。

害怕这种等待太过明显,泄露了心事,他弯下身去解开了一点没松的鞋带,装作要系鞋带,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看着她,她拿着饮料向他走过来,却停住,好像要后退,正当宋翊想起身,她又毫不犹豫地大步走了过来。

宋翊迅速地系好鞋带,站起,像当年一样,微笑着对众位拿着饮料的女士说:“多谢了,我自己有。”径直离开,却在转身间,恰恰朝向了苏蔓。

苏蔓握着饮料瓶的手慢慢地伸向他,因为手在发颤,饮料瓶在轻轻地晃着。

宋翊一瞬间竟然不敢去接,因为,那不是一瓶可以用金钱去衡量的饮料,而是一个女子十一年的爱恋。

宋翊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饮料,打开喝了两口,才意识到两人刚才的情形有些古怪。众人都在看着他们,宋翊忙用完全老板对下属的语气补救道:“再去搬一箱,放在这里。”

苏蔓这小笨蛋,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大声应了声“是”,开心地跑走了。

可也就因为她这副懵懂无知,周围的人全释然地移开了目光。但远处有一人仍旧冷眼看着,宋翊抬眸望去,陆励成冷眼看着他。显然,刚才那一幕,能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他。

迎着陆励成的目光,宋翊含着笑,慢慢喝着饮料,一副了无心事的坦然样子,心里却有些犯愁,他无所谓,却不得不提防陆励成拿苏蔓开刀。

比赛开始,再次上场后,宋翊总觉得陆励成很奇怪。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场分外激烈的正常比赛,可只有身处其间的宋翊才明白陆励成打得格外狠。

今晚的篮球赛是一场同事间打着玩的友谊赛,以他和陆励成的身份,其实都不应该上场,他参与,是因为有一个人站在看台上要看,他是为她而战。

陆励成呢?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他上场了,所以陆励成不服输地要比一比,可宋翊不这么认为,经过这段日子的竞争和合作,宋翊很清楚,陆励成冷静理智,根本不是计较小得小失的人。可陆励成现在这么狠的打法,显然是非常看中这场比赛的胜负,如果是往日,宋翊虽会尽力,却不会尽全力,一场篮球赛而已,让他赢了又如何?

但今日,他是为苏蔓而战,这是一场他欠了她十一年多的球赛,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无论输赢。

宋翊尽了全力去打,最终以一分之利,险胜陆励成。

当众人高举着宋翊,欢庆胜利时,他看到苏蔓站在人群后,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他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酸甜苦辣交杂,心底深处,有隐秘的强烈冲动,想要把她拥入怀中,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为了能和她多待一会儿,听到她和Karen商量一起打车回家时,宋翊主动说:“加上我,更加确保你们的安全。”

他是Karen的老板,Karen当然不会也不敢反对他的任何提议,苏蔓眉眼含笑,以喜悦的沉默表示了同意。

Karen和苏蔓争着先送对方回去,宋翊沉默地听着,他知道Karen是客气,苏蔓却是为了他,心内有阵阵牵动的隐秘喜悦,怕她们看出,只得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乍一眼看过去,和纽约街头很相像,突然间,他惶恐了,他已经不是那个球场上飞扬奔跑的快乐少年,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他不配得到快乐,更配不上苏蔓,她应该得到更好的。

宋翊突然开口,打断了一场苏蔓即将获得胜利的争让,“先送Armanda吧!”

他的举动看似随意,其实是很明白地表露着他对苏蔓无任何特殊的好感,虽然苏蔓尽量显得若无其事,依旧和Helen说笑着,可他知道她的难过。

他沉默地凝望着窗外,用恰如其分的微笑掩盖住内心的痛苦。

苏蔓下车后,和他们礼貌地道别,当计程车开出后,宋翊忍不住回头,清楚地看到她的肩膀垮了下来,沮丧地垂着头,就好似一个冲锋陷阵的勇敢斗士再也承受不住了。

等送了Karen回家,宋翊立即往家赶,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录MSN。

可是,MSN上她的头像灰着。

明知道,她从来不对他隐身,可他依旧忍不住问:“你在家吗?”

没有回复,他等了十来分钟,忍不住又问:“在吗?”

还是没有回复,他等了几分钟,再次问:“在不在?”

依旧没有回复,这一次,他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焦急地说:“如果上线,请和我联系。”

没有回复。

宋翊默默地坐在电脑前,凝视着灰暗的头像。

她去了哪里?

宋翊匆匆去拿手机,想给她打电话。

如果是许秋,他大概会认为她在赌气,故意让他难过,可对苏蔓,他清楚地知道,她此时不在家,因为不管她再生气,只怕都舍不得让他担心焦急。

宋翊已经按了接通,却因为脑海内闪过的这个念头,又猛地按了结束通话键,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他犹如困兽般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站定在窗户前,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他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宋翊,你个混账!你不能对不起许秋!她是因为你死的!她是因为你死的!她是因为你死的……”

宋翊一遍遍地吼着,好似要把这句话牢牢地刻进心里,直到声嘶力竭,他终于再次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垮,头贴着落地玻璃窗,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喃喃低语,“宋翊,你不配,你给不了她幸福!”

MSN上的消息提示音滴滴地响着,半晌后,宋翊才抬起了头,看了眼墙上的表,走到电脑前,坐下,看到对话框里苏蔓说:“不好意思,刚回家,有事吗?”

宋翊先敲了,“现在很晚了。”刚想发送,又觉得不妥,在前面输入了,“没事。”才按了回车键。

“晚上有活动,活动结束后,我又去酒吧喝了点酒。”

“一个人?”

“一个人。”

“开心的酒,不开心的酒?”

“既开心,也不开心。开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么样子,我仍然爱他,不开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么样子,他依然不爱我。”

宋翊眼中有浓墨般的绝望,想输入,却总是频频按错键,半晌后,才总算把一句话录入完整了,“为什么不放弃他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步之内必有兰芝。”

苏蔓很久都没有回复,宋翊认真地敲打键盘,在输入框里慢慢地出现了一段话:“沧海可以变桑田,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远,包括你的爱情。”

没有点击发送,宋翊点燃了一支烟,一支烟快吸完时,滴滴的消息提示音中,苏蔓的回复到了:“放弃他,如同放弃我所有的梦想和勇气,永不!”

烟蒂已经烫到指头,可肉体的疼痛根本比不上这句话给他心内带来的疼痛,宋翊都顾不上扔掉烟头,很用力地按下了回车键,似乎怕晚了一点,就会没有勇气。

“三步之内必有兰芝,如果你愿意充当这个兰芝,我就考虑放弃他,怎么样?”

宋翊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反应了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说:“?,我是个内里已经腐烂的木头,不过,我知道很多兰芝,可以随时介绍给你。”

“多谢,多谢!把你的兰芝替我留着点,等我老妈拿着刀逼我嫁的时候,我来找你。”

显然苏蔓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开始聊她喜欢的篮球明星,宋翊害怕苏蔓察觉到他知道是她,不敢立即下网,只能若无其事地陪着她闲聊。

苏蔓的快乐很明显,直到十二点多,她才道晚安。

宋翊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辗转反侧后,他拨通了陈劲的电话,“希望你那边的时差不是半夜。”

在悠扬的大提琴声中,陈劲的笑意朗朗,“是不是我的不要紧,现在是你的深夜。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所为何事?说来听听!”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能抱着电话倾诉心事,男人却不管再沉重的事,都是要半醉之后,才能吐露几句,宋翊沉默半晌后,说:“没什么大事,我挂了!”

“你遇到了一个女人。”陈劲简短的话从手机中传来,却让宋翊半晌动弹不得。

陈劲叹气,“已经很多年了,不要说许秋的死并不完全算是你的错,就算你有错,也自我惩罚够了。你的生命中不仅仅只有她,你还有父母双亲。难道你真要用一辈子为许秋陪葬?”

宋翊说:“许秋不会高兴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你的感觉是对的!”陈劲的声音有点冷,“我不想用假话劝慰你,说什么死去的人也希望你得到幸福,真正的爱情会为对方的笑颜而欢笑,许秋却是个异类……”

“陈劲!”宋翊的声音猛地提高。

“我闭嘴!”陈劲干脆利落地说。在宋翊打算和许秋分手时,陈劲还和他一边喝酒,一边聊了几句许秋,宋翊平心静气地听着陈劲对许秋不太友善的评价。可当许秋死后,宋翊却绝不允许他人说一句许秋的坏话。

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着,只有低沉悦耳的大提琴曲在鸣奏,半晌后,宋翊说:“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也这么认为,以你的道德标准和自我约束力,许秋死的那天,你就已经给自己的心宣判了无期徒刑,监狱的设计方案是茫茫大海中、孤岛上、绝壁悬崖顶端、一个擎天高塔,没有窗户,没有门,四周有喷火的巨龙看守。从建筑学的角度来说,劫狱不可能,从你的意愿来说,越狱也不可能。”

不多的几个知情人在宋翊面前一直绝口回避提起许秋,陈劲却和别人相反,逮住机会就说许秋,也从不避讳死亡的字眼,好像一直要说得他麻木,不把这事当事。宋翊无奈地说:“没想到天才也有认知错误时。”

“不是我认知错误,而是你太没文化,显然缺乏童年教育,童话书都没看过。这种绝境,只在童话中绝处逢生。会有一位少女,身穿铠甲,手持巨剑,骑着白色的天马,飞过茫茫大海,寻觅到孤岛,不怕流血地踏过悬崖上的荆棘,不怕死亡地挥舞着巨剑砍杀了喷火巨龙,最后解救出被囚禁在高塔上的王子。”

伴随着低沉悠扬的大提琴声,陈劲说话时带着恶作剧般的强烈笑意,宋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童话故事不是不会在现实中发生,只是概率低得可以忽略。作为严谨的学者,我已经忽略,但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狗屎运,碰到一位愿意为你披荆斩棘砍杀巨龙的少女。”陈劲的语气陡然一变,严肃了起来,“宋翊,我不能肯定你是否会放下心结接受她,但我十分肯定,如果你放弃她,会犯下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绝对比许秋的死更大的错误。”

宋翊的声音中终于泄露了痛苦,“我知道她很好,好得我承受不起,我给不了她幸福。”

陈劲很清楚宋翊的心结在许秋身上,可是,许秋已经死了,一个已经消失的结,聪明如陈劲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这个结。陈劲轻叹了一声,“就算爱因斯坦复生也帮不到你,唯一能帮到你的人就是你自己。不过,能让你发神经地给我半夜打电话,可见许秋给你的桎梏已经被屠龙少女打出了裂痕。”

“不是……”

宋翊想否认,但陈劲压根儿不给他机会,“宋翊,这不是考试,两个小时内必须要填写好所有答案,给自己一些时间,别逼着自己非要立即在许秋和屠龙少女中做一个选择。你身在黑暗的沼泽中,看不到出路,可也许那个屠龙少女像灯塔,能指引你走出去。”

宋翊说:“不说了,挂电话了。”

“好,但不管怎样,都必须要你肯迈出第一步。”陈劲说完,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宋翊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不管他如何否认,他心底很清楚,自己爱上了苏蔓,准确地说自己爱上了苏蔓和“最美时光”。他本以为篮球场上他是为她而战,可后来才发觉,不是的,是她用爱鼓励着他为他自己而战。奔跑、抢夺、欢呼……那些久违的单纯快乐,似乎自从和许秋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似乎随着踏入社会开始工作,就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遗落了,苏蔓让他重新拥有了一切,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小时。

可是,他也无法放下许秋。因为他没有好好爱许秋,许秋死了,这辈子他都不得不背负着他对自己的恨、对许秋的愧疚。他没有办法全心去爱苏蔓,那是对许秋的背叛。

对苏蔓,他无法抗拒,对许秋,他无法释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有了突发神经的半夜电话。

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许的确如陈劲所说,这不是考试,非要立即交出答案。

宋翊没有想到,没有过多久,“最美时光”要求将网络上的交往延伸到现实中,是苏蔓在追要一个答案了。

宋翊在进与退之间挣扎,不管进与退都会伤害到苏蔓。进,他怕把苏蔓也带入自己的痛苦沼泽中;退,他敲碎的是苏蔓捧到他面前的一颗心。

在进进退退的挣扎中,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苏蔓的提议。

虽然答应了苏蔓要见面,可宋翊并不是真的想面对。陆励成提议派苏蔓去纽约出差,问他是否反对时,他几乎想握住陆励成的手,说谢谢!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的行为是多么懦弱,可在他无法进也无法退时,暂时的逃避只能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勇敢的苏蔓没有给他懦弱的机会。

那个晚上,他们如往常一样聊着天。因为长时间苏蔓没有回复,他以为她在收拾行礼,不禁走到窗前去看雪,突然想到这个时候的纽约比北京还冷,下雪时寒风真能把人的耳朵刮掉,看苏蔓平时上班从没戴过帽子和围巾,他穿好大衣,准备去附近的商场转一圈,帮她买帽子和围巾。

刚要出门,MSN突然响了,他顾不上脱鞋,立即回身去看。

“能到窗户前一下吗?我在楼下的路灯下,如果你生气了,我完全理解,我会安静地离开。”

宋翊觉得焦急、茫然、害怕,就好像小时候,老师宣布时间到,必须交卷了,可他还没有写答案。

他在电脑前呆呆地站着,久到他觉得世界已经停止了运行,久到他觉得她已安静离去。

他僵硬地走到窗户前,大雪纷飞中,她站在公寓楼下,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很像是一个雪人,孤单倔犟地对抗着风雪,有一种要与天地共毁灭的姿态。

宋翊痛苦地说:“苏蔓,我不值得!”

理智犹在挣扎,可是胸腔内那颗急急跳动的心已经迫不及待,他冲出了公寓,向着她飞奔而去。那一刻,他竟然是快乐的!

宋翊把苏蔓带回公寓时,理智总算恢复了几分。

给了苏蔓一杯伏特加,他也很需要一杯。他无比清晰地肯定,他爱苏蔓,可是,爱是希望对方过得幸福,是希望看到对方的笑颜。

苏蔓放下了酒杯,宋翊的心一滞,没有抬头,似乎完全没有看她,可他几乎屏着呼吸,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静静地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一边哆哆嗦嗦地说着话,一边哆哆嗦嗦地向外走去,当她从他身边经过,每一微米的远离,都在眼前放大。

就在最后一微米,他抓住了她,本就颤颤巍巍的她倒在了他怀里。也许因为太渴望,一切都自然而然,他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他。

苏蔓的身体冰冷,但宋翊觉得他抱住的是一个火炉,温暖着他,让他冰冷的心在欢喜温柔地跳动。

也许,真如陈劲所说,苏蔓能带着他走出痛苦黑暗的沼泽。也许,真如陈劲所说,不管怎么样,都需要他先跨出第一步。

曾经,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跨出第一步,现在,他明白了,朝着苏蔓的方向走去。

他自然而然地叫她“蔓蔓”,她并不奇怪,反应是自然而然。

那个晚上,宋翊和她坐在沙发上,室内漆黑宁静,窗外雪花纷飞,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如同已经认识了一生一世。对于这样的默契和自然,她肯定不会奇怪,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在。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她也一直在他的记忆里。

下班后,宋翊去找苏蔓,她明天就要飞纽约,宋翊打算两人吃过晚饭后,带她去买足够抵挡纽约寒冷的帽子和围巾。

到苏蔓的公寓时,地上堆满了苹果,宋翊只能坐在桌子上,看她收拾行李。也许是因为屋内堆积了太多的苹果,宋翊总觉得心内有萦绕的香甜。

可当他听到电话里,苏蔓和母亲的对话时,那份香甜变成了苦涩。

苏蔓的母亲急切地盼着女儿找个好丈夫,尽快结婚生子,而他显然不会是任何母亲心中女儿的好丈夫。

宋翊开始觉得他是不是太自私?是不是在耽误蔓蔓?

宋翊想放手,苏蔓却抓得更紧。

在一场苏蔓压根儿不知道缘由的拉锯中,苏蔓再次用牛一般的固执,坚定不移地告诉了宋翊,我不会放弃,不许你退缩!

对这样的蔓蔓,宋翊也只能再次握住她的手。

在离开北京的前一天,苏蔓贼头贼脑地问宋翊,她离开后,他会不会想她,宋翊的回答是给了她脑门一个爆栗子。

当苏蔓去纽约后,宋翊很清楚地知道了答案,他很想念她。

走进办公室时,视线总会扫向她的座位,看到干净空落的座位,他会想她。

走在路上,碰到相拥走过的恋人时,他会想她。

回到家中,看到MSN上灰色的头像时,他会想她。

去超市时,看到苹果,他会想她。

风起时,他会想她,不知道她是否适应纽约的天气。

下雪时,他会想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穿得足够暖和。

他离开纽约时,曾以为自己再不会回到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太多他不想面对的记忆,可因为无数的想念,他竟然再次回到了纽约,竟然如十几岁的少年一般,捧着大捧的玫瑰花,站在寒风中,等待着心爱的姑娘,任由着来往的人带着善意嘲笑他。

当隔着纷飞的雪花,她飞奔向他时,他觉得一切的冲动傻气都是值得的。

她捧着玫瑰花欢笑,却不知道,她的笑颜比玫瑰花更美丽。

他刻意挑选了一个没有许秋记忆的地方用晚餐,因为他想给予苏蔓的是最纯粹的。

可是,老天似乎总是在刁难他。

那么大的城市,那么多的人,他居然碰到了许秋的朋友。King

Takahashi的一句“这是你的新女朋友吗”如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得他鲜血淋漓,让他再次跌回了黑暗的沼泽中。

他已没有资格拥有幸福,不应该拖着苏蔓也走进他的黑暗世界中。

他想放弃,想逃离,逃离这座到处都是许秋的城市,逃离苏蔓。

苏蔓再一次紧紧抓住了他,她的手不停地在颤抖,但是指间的力量丝毫不弱:“我想去中央公园滑冰。很早前,我看过一部电影,我都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男子和女子在平安夜的商场一见钟情,然后他们去中央公园滑冰,雪花飘着,他们在冰面上起舞,我觉得好浪漫。后来,我经常去清华的荷塘看你滑冰,可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和你说话。工作后,冬天的周末,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去清华,坐在荷塘边上,看男孩牵着女孩的手滑冰,经常一坐就是一天。”

因为苏蔓的请求,宋翊带她去中央公园滑冰。

刚开始,他还满脑子杂七杂八的念头,可他想让苏蔓欢笑,所以他尽力忘记一切,只想让苏蔓笑。渐渐地,在苏蔓的笑声中,他真的忘记了一切。

光洁的冰面,好似没有任何阻力,他带着她自由飞翔。虽然身上依旧有无法愈合的伤口,但因为苏蔓温暖的手,他再次在黑暗的沼泽中站了起来。

一次次,他退缩跌倒时,苏蔓都没有放弃他,她就如一直伫立的灯塔,指引着迷失于黑暗中的船只归于光明。

宋翊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出黑暗的沼泽,但当苏蔓哈哈笑着说:“明年圣诞,我们去清华荷塘滑冰吧!”他第一次确信,他一定会走出去。

苏蔓在网上说感谢老天让他还在那里,她不知道他也在感激老天让她还在那里。曾经,他是苏蔓记忆中的珍珠,被她细心呵护,小心收藏,从今往后,她也会是他记忆中的珍珠,被他细心呵护,小心收藏。

番外二

缘聚

不能确定的答案终于揭晓,而你我,终于在花阴之中重逢。

伦敦的雨季很漫长,有时候即使没有下雨,出去一趟后,开司米尔大衣上也会有漉漉湿意。两年后,宋翊终于无法再忍受伦敦的天气,决定回北京。

朋友们听到他离开伦敦的原因都觉得不可置信,一再追问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他一遍遍说着“的确因为伦敦的雨”,酩酊大醉后,他唇齿含糊地用中文又加了一句,“伦敦的雨像思念,让人无处可逃。”

在东京机场转机,宋翊刚递给地勤人员转机卡,询问该往哪个方向走,听到身侧高跟鞋的声音停住:“我也去北京,可以和你一块儿过去。”

宋翊回头,有诧异,有尴尬,还有一些惊喜。

麻辣烫微笑:“大老远就看到你了。”

她笑起来时,眼睛的颜色透着海水的蓝,他再找不到熟悉的影子。宋翊也禁不住微笑。

两人拖着行李,边走边寒暄。

登机后,两人恰好都是头等舱,麻辣烫发挥美女优势,很快就换到宋翊身旁。

从瑞士雪山聊到伦敦的大英博物馆,从英国天气聊到美国次信贷危机,连回北京后先去吃哪道菜都聊了,可有一个人的名字,谁都没有提。

宋翊盼望着麻辣烫能偶然谈到她,可麻辣烫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谈尽天下,唯独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终于,宋翊按捺不住,主动吐出了那个名字:“陆励成、苏蔓他们都好吗?”

麻辣烫笑:“陆励成是和你一个圈子的人,关于他的消息,你难道不是该比我更清楚?”

宋翊只能微笑,掩盖去失望。

麻辣烫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摇头,咬牙切齿地说:“我真不知道蔓蔓看上你什么?一个大男人却如此不痛快!连打听她的消息,都要先拖上个不相干的人!你直接问一句苏蔓可好,你会死吗?”

宋翊沉默着,他辛苦筑起的堤坝已经漏洞百出,再不小心,他怕它会突然决堤。

麻辣烫没好气地说:“苏蔓很好,已经结婚了!我这次回去是去看她肚子中的宝宝,等着做干妈。”

宋翊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对麻辣烫笑说:“真是好消息!回北京后,要让她好好请我们一顿。”可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去,眼眸深处透出天地突然崩溃的死寂和绝望。

麻辣烫盯着他研究,很久后,她非常肯定地说:“你爱她?对不对?”

宋翊笑着说:“我为她高兴。”

麻辣烫大怒,拿出随身携带的化妆包,把镜子放在宋翊眼前:“你这个样子是为她高兴?”

宋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终于任强装的微笑消失。

麻辣烫厉声问:“宋翊!你究竟要自我惩罚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是因为爱着许秋而自我惩罚?还是因为早就不爱她了,所以你才要自我惩罚?”

整个头等舱的人都看向他们,可看到麻辣烫的脸色,又都回避开。

宋翊呆住,麻辣烫的最后一句话如雷鸣般在他耳边重复,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连对陈劲都没有承认过,却被麻辣烫一语道破。

麻辣烫如哄小孩般,温柔地说:“宋翊,为什么不敢承认?苏蔓都已经结婚了,你承认不承认都已没有关系。”

她已经结婚了!

一刹那,他心底筑建的堤坝轰然倒塌,被隔绝阻挡着的感情像洪水般奔涌而出,可是流向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他的身子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回北京,只是因为北京有她,他思念她。

可是,那个在寒风中,冲出来抱住他,在他耳边欢喜地低语“我很喜欢你,很喜欢你”的女子已经彻底离开。那个在网络上,恨不得对全世界宣布她爱着世界上最好的人的女子已经不见了。那个在他身后,不离不弃地守望了他十几年的女子,终于累了,放弃了他。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陈劲曾说过的话,“失去她会是你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麻辣烫轻声问:“你爱她吗?”

宋翊惨笑,对着麻辣烫点头:“我爱她!”他又说了一遍,“我一直都爱她!”

麻辣烫小声说:“其实你早就不爱许秋了,对吗?你是不是早就觉得你和许秋并不适合你?她不是你想要携手人生、相伴到老的人!”

宋翊的手紧抓着扶手,青筋直跳,却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麻辣烫叹气,即使许秋已经死了七年,他仍然没有办法去否定一个死者,真是令人讨厌的固执。不过,道德标准这么固执的人应该会对蔓蔓好一辈子,蔓蔓爱的就是他这快绝种的固执。麻辣烫好笑地想,选了这样的人做老公,至少蔓蔓永远不用担心什么小三、小四的问题,以宋翊的道德标准,他只允许自己对蔓蔓从一而终。

麻辣烫淡淡说:“其实你在邀请许秋去黄石公园时,是想要和她分手,许秋也知道,甚至你不和她分手,她也要和你分手。”

宋翊不解地看着麻辣烫。

麻辣烫弯下身去包里左翻右翻,终于翻出一叠皱巴巴的文件,塞到宋翊手里:“看完后,叫我。”

她闭着眼睛开始睡觉。

宋翊茫然地盯着手里的复印文件,本来没想看,可是眼角扫过的字迹有熟悉感,他不禁低下头开始看,看完第一段,心已如被巨石所撞,竟然是许秋的日记。

一段又一段,一页又一页快速读着,到后来,他甚至几次想把手中的纸张扔掉,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不能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可意识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唯有这样,才可以解释许秋每一次莫名其妙的怒火,许秋性格的变幻莫测,许秋在他身边时的心不在焉。

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因为死亡加诸于他身上的诅咒终于被破解,可紧随着解脱感而来的却是没顶的绝望。她已经结婚了!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他脸色铁青、手中的日记被揉成一团。

麻辣烫睁开眼睛,笑眯眯地打量着他:“这还差不多,整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真怀疑蔓蔓的眼光。”

宋翊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猛地一拳拍在麻辣烫的椅背上,麻辣烫吓得身子往后缩。

宋翊悲怒交加地质问:“你究竟什么意思?是报复我吗?如果你要让我了解真相,为什么不早给我?为什么要等到苏蔓结婚后,你才给我看?”

麻辣烫和他尽量保持距离:“喂!你别乱怪人哦!不给你看可不是我的意思,是苏蔓的意思。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苏蔓问过你多少次喜不喜欢她?你不但不告诉她,还对她说你爱的是许秋,你让她怎么办?打击抹黑许秋,让你去爱她?她可不屑这么做!”

宋翊的愤怒渐渐消失,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是他亲口告诉苏蔓他爱的人是许秋!

麻辣烫小声嘀咕:“如果你今天不是坐在回北京的飞机上,如果你没在我面前承认你爱蔓蔓,我不会给你看这个东西。如果你都不敢承认你对她的感情,不能为了她勇敢地走出过去,我宁可你永远去守着你的许秋痛苦,蔓蔓值得更好的人。”

宋翊木然地盯着前方,神情伤痛而绝望。

太过真切的悲伤,麻辣烫看得有些鼻子发酸,她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这样了!算做对你的赔礼道歉,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蔓蔓,她——没有——结婚!”

宋翊缓缓转头,盯着麻辣烫。

麻辣烫用力点头:“她没有结婚,我刚才骗你的!”她看着宋翊扭曲的表情,一边身子向后缩,一边呵呵干笑起来,“你别忘了,你也骗过我!这才是我报复你的事情!咱俩扯平!以前怎么激你,你都像块木头,表情一点变化没有,刚才看到你像被烧到尾巴的猫,可真不错!”

宋翊突然手捧着头,大笑起来。麻辣烫看着滚到地上的纸团,用脚踢到一边,也欢快地笑着。

空中小姐走过来,捡起地上被揉成一团的日记,礼貌地问:“小姐,还要吗?”

麻辣烫看了宋翊一眼,眯着眼睛,愉快地说:“不要了!麻烦您帮我们扔了吧!”

苏蔓作为北京人,普通话发音标准,所以负责教授一年级的语文,又因为她的英语流利,所以还承担了五、六年级的英文课。

宋翊根据山民的指点,一路寻到学校。

苏蔓正在替一位生病的老师代课,学生在集体背书,苏蔓边在座位间走动,边和大家一起背诵。

“秋天来了,秋天来了,山野就是美丽的图画。梨树挂起金黄的灯笼,苹果露出红红的脸颊,稻海翻起金色的波浪,高粱举起燃烧的火把。谁使秋天这样美丽……”

她笑着看向窗外时,看到了宋翊。她没有太多吃惊,只呆了一下,就微笑着继续和学生诵书。

“……看,蓝天上的大雁作出了回答,它们排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好像在说——勤劳的人们画出秋天的图画。”

下课的铃声敲响,孩子们涌出教室,看到他,都好奇地打量。

苏蔓走出教室,微笑着问:“麻辣烫呢?”

“她说她去山里走走。”

苏蔓在前面走,宋翊跟在她身后,一路沿着田埂,走到山径上。

山岭俊秀、溪流清澈,枫槭火红、银杏金黄。脚下的枯叶踩下去,嚓嚓作响。

宋翊轻声叫:“蔓蔓。”

苏蔓回头,眼睛亮如星子,他说:“我爱你。”

她笑:“我知道。”她的确知道,身在局中时,还有过迷惑,可当她走到局外时,却将一切看得分明。她爱了他十几年,她爱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是个有责任感、道德高尚的男人,所以他对许秋难以放下的愧疚,她能理解。他的反复和挣扎给她带来了伤害,可那只是因为他爱她。

苏蔓又向前走,宋翊如第一次恋爱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呆了很久,才知道去追她,可追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苏蔓沉默地走着。越走心越慌,她说“她知道”,她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还爱他吗?

正忐忑不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心竟是“咚”地漏跳一拍,侧头看她,她眼睛直视着前方,笑眯眯地走着,嘴角弯弯,如月牙。

他的心渐渐安定,反握住她的手,越扣越紧,再不松开。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爱情,没有猜测、没有忌讳,不置一言,就安稳、快乐、平静。

以前是,她从不松手,从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他绝不会松手!以前是,她如灯塔般,指引着他从黑暗痛苦的沼泽中走出,从今后,他会一辈子守护灯塔,让她永远明亮温暖。

番外三

缘散

一段爱恋即将被淹没,在无人察觉的时刻,像你,终于要离开我的心。

两年的时间,陆励成没有任何苏蔓的消息,中国太大,一个人如果有意要消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可以不留丝毫痕迹。

他和宋翊已失去联系,只偶尔从海外同事处听到他又接手了哪个客户。

可许怜霜和他竟然还有联系,每次她给他写信,他都立即回信,寒暄中希冀着得到苏蔓的点滴消息。

许怜霜的回信来自世界各地,照片里各色人种不停变换,可有一点永远相同:

苏蔓现在过得很平静,她正在从失去父母的悲伤中走出来,等她足够坚强时,她会重回北京,因为那里有她和她父母的家,但是现在,我想她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的联系方式。

即使许怜霜不能给他想要的,他仍然和她保持着时断时续的联系,只为了给自己一种感觉,苏蔓和他之间仍有关系。

两年前,他在北京的房产增加了一套,两年后,它仍然是一间空房,寂寞无望地等着主人归来。

应酬喝醉时,疲惫厌倦时,他会到这里,坐在空空的地板上,对着墙壁上的水墨山水吸一根烟,或者站在窗户边,听着手机里《野风》的歌声。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很多次,他后悔他没有说出口的爱情,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告诉她,结局也不过如此!但是至少自己没有遗憾,他突然开始理解她对宋翊百折不挠的追求,因为错过一次机会,所以才更加珍惜老天给予的第二次机会。如果,让他找到她,他绝不会再左思量、右考虑,他会告诉她,竭尽全力争取她,让她不能走得如此无牵无挂,让她知道有一个人在等她。

因为今年春节人在巴黎开会,没能回家,所以秋天有空时,决定回家看母亲。

正是农忙期,哥哥嫂子们都很忙,涛子去西安谈生意,苗苗已经上小学,晶晶在备战考初中。所以,他到家时,就母亲在家,他冲了个澡后,坐在院子中的黄瓜架下,陪母亲说说话,看看书。

傍晚时分,晶晶和苗苗放学归来,苗苗看到他,立即奔过来:“小叔、小叔!”

他举着苗苗转圈子,晶晶已有少女的矜持,站在一旁,礼貌地叫:“小叔。”

嫂子从地里回来,把在溪水里冰过的西瓜拿出来,切给他们三人,他边吃西瓜边询问晶晶学业,听到晶晶各科成绩优异,很为大哥大嫂开心。

大嫂边择菜,边笑:“她代表学校去参加英语比赛,竟然得了一等奖,那些城市里的娃都比不过她。”

晶晶谦虚地说:“都是老师教得好。”

陆励成诧异地说:“乡村里竟然有这么好的英文老师?我本来这次回来,还想和大哥商量,晶晶上初中后就要去市里读书,怕她英文跟不上,要不要到时候请个补习老师,没想到现在乡村的教育提高这么快。”

苗苗几次想说话,都被姐姐暗中瞪着,不敢吭声。

陆励成把一堆人精都降伏得服服帖帖,何况两个孩子?他表面上没留意,好似在和大嫂聊天,其实两个孩子的异常反应,尽收眼底。他忽有所悟,问大嫂:“这边的小学最近两年有外来的老师吗?”

大嫂摇头:“不清楚,晶晶很听话,我和你哥从来不用为她的学习操心,这两年又忙,所以没留意过学校的事情。”

陆励成只得直接和苗苗交涉:“你最喜欢学校的哪个老师?”

苗苗拿眼睛瞅着晶晶,不敢说话,想了会儿,才小声说:“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叫什么名字?小孩子不可以讲假话。”

苗苗看晶晶,涨红着脸:“我和老师拉过勾,答应过老师不说。姐姐也不许我说,姐姐说如果我告诉别人,苏老师就走了。”

晶晶瞪他:“笨蛋!你已经说了!”

陆励成立即站起,问大嫂:“小学的位置在哪里?”

大嫂说:“似乎和你小时候上学的位置差不多,拆了重建……”

她的话没有说完,陆励成就已跑出院子。

一路狂奔,逢河过河,遇坎跳坎,从田间地头连蹦带跳地跑着,他快乐得就像个孩子,这一生,从没有觉得自己距离幸福如此近。

陆励成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弯着身子,剧烈地喘气,几个老师看他穿着气质不像本地人,都盯着他。

一个男老师笑问:“你是来找苏老师的吧?”

他一边喘气,一边喜悦地问:“她在哪里?”

一个女老师指向不远处的山:“她和朋友去山上了。”

他欢喜地说“谢谢”,又立即跑向山上,刚近山径,就听到清脆的笑声飘荡在山谷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她的笑声已近,她还会远吗?他停住脚步,含笑地等着。

远处峰峦叠嶂,晚霞密布。夕阳斜映中,山岚暮霭渐起,归巢的倦鸟结伴返还,点点黑影掠过天空,若一副天然的水墨山水,美不胜收。

他刚想到“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笑着说:“这里的景色真好,眼前的景色活脱脱陶渊明笔下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他就如一脚突然踏空的人,茫然无措地摔下去,微笑还在脸上,心却已经裂开。

苏蔓笑:“嗯!待会儿回到学校,你往这个方向看,就会明白什么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苏蔓和宋翊俩人手牵着手,从他身边经过,他站在银杏树侧,身体如同已经木化。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她伸手接住,举起扇子形状的树叶,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好看吗?”她的脸正朝着他,只要留意,其实完全可以发现并未刻意隐藏的他,可她的眼中只有另一个人。

他们渐渐远去,他望着前方,眼前所有的美丽绚烂都褪去,景色渐渐荒芜。

他身后的树林窸窣作响,许怜霜踩着落叶走到他身边。手插在裤袋里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有震惊和怜悯,还有一些其他情愫。

她踢踏着地上的落叶,小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已经神色如常,皱眉说:“许小姐能不能把话讲得清楚一些?”

许怜霜呆了一呆,说:“我问你打算怎么招待我们?”

陆励成向山下走,淡淡说:“许大小姐驾临,当然要当国宾接待。”

许怜霜追上他,和他并肩下山。

许怜霜不放心,借着笑语说:“宋翊这次来是特意找苏蔓,他们两个心结尽释,估计婚期不远了,你赶紧想礼物吧!别怪我不够朋友,没事先通知你。”

陆励成侧头看她,眼中的锋芒,让许怜霜再笑不出来。他却淡笑起来:“我和他们俩关系都一般,礼物只要够贵重就可以,不需要太花心思,倒是你该好好想想。”

许怜霜忙说:“我会好好想的。”

山下的小学前,四人见面,故交重逢,欢声笑语不绝。

陆励成主动问他们婚期,宋翊凝视着陆励成,微笑着说:“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陆励成笑着说:“恭喜二位!”

苏蔓脸通红,脸俯在麻辣烫肩头,脚却在偷偷踩宋翊。

许怜霜看着陆励成的笑容,彻底放心。

晚上,陆励成站在黄瓜架下给Helen打电话:“想再麻烦你姐姐一件事情。”

Helen笑:“你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我姐姐姐夫恨不得你天天麻烦他们。”

“她两年多前帮我买的那套房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Helen心中暗道,不仅记得,还知道那套房子的原主人是谁。“我想请她联系原来的中介,找到当年和我争房子的人的联系方式,把房子卖给她,在我买的价格上再加二十万,哦,还有给中介的三万也加上。”

Helen倒吸冷气,当年因为有人抢,双方又都不肯放手,价格已经哄抬得很高,陆励成为了得到房子,最后暗中给了中介三万块钱的贿赂费,才得到房子。如今北京房市不景气,很多地段都在跌,他竟然要再加二十三万?

“这么贵,恐怕很难出手。”

“你只管请你姐姐去找人,那个人肯定会买。”

Helen不再多语:“好的,我会让姐姐明天就去找人。”

果然不出陆励成所料,通过中介找到当年的买家,对方一听说是那套房子,立即很感兴趣,陆励成要价虽然很疯狂,可对方更疯狂,压根儿不还价,直接成交。不但如此,房屋成交时,对方还特意拜托中介转告房主,谢谢他。中介看得傻眼,如此疯狂离奇的买卖,他第一次见。

“谢谢”从中介传递到Helen的姐姐,Helen的姐姐传递给Helen,最后Helen告诉了陆励成。

陆励成抽着烟,不说话,烟雾缭绕中,神情不辨。

他身后的大玻璃窗下灯火辉煌,是十丈红尘,万里繁华,他却如独居天宫,一身清冷,两肩萧索。

这大概就是高处不胜寒!她看着他一步步从普通职员做到今日的公司首脑,看着他的朋友越来越少,看着他越来越孤单、越来越表里不一。Helen叹息,低着头退出他的办公室。

凌晨时分,Helen整理白日收到的信件,看到苏蔓的婚帖,她震惊地呆住。缓了半晌,才能细看。“宋翊”两个字映入眼帘的刹那,她明白了那声“谢谢”来自何人。这两个高手过招于无形,只苦了他们这一堆人跟着忙碌。宋翊既不肯当面说谢,显然打算彻底装糊涂,让他怀中的女子毫无牵挂地幸福。

Helen打开电脑,去自己常去的一个论坛,开始整理过往发的一个帖子,这里面她匿名记述着一个暗恋的故事。

Helen记录下他为了忘记那个女子,特意派她到国外,可是,刻意尝试的新生终没成功,反倒让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另一个女子,幸亏对方先开了口。

听闻她没有来上班,他为了去看她,临时中断会议,可实际上他只是在她家楼下,坐在车里,看着另一个人送她去医院。

他半有意、半顺势地让她和他一块儿回家,她答应了,他却紧张了,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问我和女子出行该注意什么。

他为了接近她,很幼稚地给自己创造机会,周末的大清早打电话求我帮他去买急救箱,偷偷放到他家中,只为了有一段独处的时光。

这个帖子记录着他两年来的寻找和等待。

因为实在动容于他的执著,她开始记录,希望大家和她一起帮他祈祷他能早日找到他爱的人。

原本冷清没人气的论坛,因为她的帖子热闹,无数人关心和祝福她的帖子,她和大家一起希冀着这段暗恋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她甚至肯定地认为有这么多人的祝福,再加上他做事的不择手段,他肯定能得到幸福,可现实和理想永远有差距。

她敲打着键盘。

我想这个帖子已经走到结尾。因为结局不如我意,本来不想再写,可大家和我一起在这个帖子里相伴一年多,我想我有义务告诉大家结局。他今天收到了那个女子的婚帖,很可惜,新郎不是他。

我已经给版主发短信,这个长帖会被删除。我的朋友会很介意我偷偷写这些东西,我相信你们能理解。我们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感秘密,有的美丽,有的丑陋。有的秘密也许最终会暴露,有的秘密却会被自己带进坟墓。

虽然经过我刻意加工,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更不会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仍想把帖子删除,尊重他的意愿,让这段感情成为一段被时光永远掩埋的秘密。

Helen合上电脑,拿起随喜帖寄送的照片,凝视着苏蔓和宋翊依偎而笑。多么幸运的女子,丝毫不知道她错过了一个那么爱她的人;多么不幸的女子,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人那么爱过她。

Helen拿起电话,拨打进去:“Elliott,我刚看到苏蔓的婚帖,请问你去参加吗?要我准备礼物吗?”

电话里沉默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想不起来苏蔓是谁。Helen丝毫不怀疑,以后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苏蔓,他肯定会扮演贵人多忘事的角色,抱歉地说:“名字听着有些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电话里终于传来声音,打断了Helen的胡思乱想:“你封一个数目合适的礼金,不要失礼就可以了,我没时间参加婚宴。”

“好的。”

“你做完手头的事情,就先回去,不用等我。”

“好的。”

Helen放下电话,再看了一眼照片,将照片丢进垃圾筒,提起笔记本电脑离开。

凌晨两点多,陆励成和纽约的董事开完电话会议。

他左手的手臂上搭着薄大衣,右手提着公文包,领带半解,面色疲倦地走出办公室。已经走过Helen的桌子,突然又转身返回,在她的桌子上寻找着什么,所有的文件翻过,正不耐烦,突然,看到垃圾筒里的相片和请柬,他捡起,凝视着相片中的笑脸,指尖忍不住地轻触过她的脸,嘴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嘴角却带出笑意。

她和他的关系多么普通,竟然连一张她的相片都没有,以后,估计连见面的机会都会很少。

他将宋翊的一半撕掉,只留下她的一半,背面朝外,放进钱包夹层。

想起明天下午飞伦敦,还没有整理行李,他匆匆走出办公室,随着他在门口“啪”的一声关掉电源开关,他的身影消失,满室明亮刹那熄灭,陷入一片漆黑。

告别语一

当宋翊选择离开伦敦,坐上回北京的飞机时,其实他已经作了决定,有没有许怜霜在飞机上的话语,结果都已经明朗,只不过他大概要再多一些时间,让心理的疾病彻底康复。

而苏蔓,其实一直知道只要宋翊爱她,就会回来。因为她认识他十几年,她知道他本性是坚强和乐观的。

某些时候,男人的责任感是一件看起来很愚蠢的事情,甚至会以牺牲自己和他人为代价,可如果没有了它,这个世界将会少了很多东西。

毋庸讳言,我非常喜欢陆励成。苏蔓的感情如果代表我的美好希望,陆励成的感情则代表了残酷的现实。他们如同硬币的两面,表达了这个世界的两面。也许,我们大多数人的暗恋,都只能如陆励成一般淹没于时光中,不可能开花结果,只能成为回忆时,永不会忘记的一缕惆怅。

在流逝的时光中,苏蔓暗恋宋翊的秘密被暴露,许秋背叛宋翊的秘密被知道……同时,在时光的流转中,陆励成暗恋苏蔓的秘密被埋藏,Helen为陆励成发帖求祝福的秘密被掩盖,许秋没有说过把肾脏给妹妹的秘密被掩埋……我们的眼睛决定了,我们不论如何转,永远都只能看到一百八十度,而生活是三百六十度,所以,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来了又去了。也许别人是你的秘密,也许你是别人的秘密,也许就在你嘻嘻笑着说,我的生活没有秘密时,某段时光中的你已经被某个人深埋在时光的记忆中,友情、爱情、亲情皆有可能。

这个故事并不是写实主义,它有着我对爱的祝福和希冀,但是我想,它所传达的爱、勇气、恐惧、离别、痛苦、坚强都是真实的。也愿看故事的你,不管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都能面带微笑,朝着阳光继续走下去。

生活的时光,总会给我们柔软的心留下伤痕,总会让我们的眼睛看到黑暗,但是它永远不能剥夺我们的微笑,与我们追寻光明的勇气。

桐华

2008年10月于美国家中

告别语二

从2008年到现在,四年过去了,回看这个故事,却发现自己竟然比过去更喜爱这个故事了。

我的编辑一草和无杀刚开始不太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改名“最美的时光”。虽然他们也不喜欢“被时光掩埋的秘密”这个名字,可他们认为他们想出的名字显然比“最美的时光”更感动、更煽情。

我对他们说:因为这个故事讲述的就是“最美的时光”。

倒不是说“被时光掩埋的秘密”这个名字不贴切,而是当我的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提出“最美的时光”这个名字时,我觉得更贴切。

苏蔓的父母已经离开了她,但从苏蔓出生到她长大,父母对她无私地付出,给她的爱,我相信,不管苏蔓任何时候想起,都会觉得她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很幸福。苏蔓的父母给予苏蔓的就是人生中的最美时光。

苏蔓和麻辣烫相遇在人生中的最低谷期,两人互相做伴,嬉笑怒骂、疯疯癫癫,她们给彼此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苏蔓暗恋宋翊,这是一段痛苦的追逐,可如果以昂扬积极的态度去对待人生,原来看似无望的痛苦追逐,也会在经过时光的淬炼后,开出美丽的花。

现实生活中,大部分的暗恋都不会有结果,但就如苏蔓对宋翊说的,纵使你不爱我,你依旧给了我最美的时光。只要我们不颓废地对待生活、不浪费生命,纵然爱情苦涩,可命运必将用另一种给予来奖励我们的积极付出。

对于陆励成,也是这个道理,我相信,如果我问他,知道你得不到苏蔓的结局后,你还愿意遇见苏蔓吗?你还愿意陪伴着她走过那段时光吗?他的答案肯定是:我愿意。

我和编辑们讨论到这里时,他们认可了我的书名,一草还非常感性地说,他想起了大学毕业时,因为失业,穷得住地下室,周末却会和几个哥们儿到同济大学跳舞,很苦,可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日子也是很美好。

我笑着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所有的经历,只要我们真心实意地对待,都会变成我们生命中的最美时光。

亲爱的读者们,当你看完这个故事后,记得珍惜你现在的时光,因为只有你珍惜,积极努力地对它们,它们才会变成你的最美时光!一串又一串的最美时光汇聚在一起,就是一个幸福的人生!

我祝福看这个故事的你们都幸福!

桐华

2012年5月30日于浙江乡下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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